“五公子何时成了弱不禁风的少爷,还要他人为你挡风遮雨?究竟是你私心,还是我倔强,各自心里有数。”采蘩上车,摔帘在身后。

“这丫头——”白老头冒火,“太嚣张了,当我们是纸捏的,竟敢摔帘,等有机会非给她点厉害瞧瞧。”

“罢了!”向琚语气冷冽,“白老今后要抢话,最好还是先问过我。”说完也上车去了。

白老头嘿了一声,满脸挤皱纹,“娘咧,弄了半天,我自己两头不是人。”

“公子心里想认错了,是不是?”无明在车里,“但是公子记住,你是不会错的。即便真做得不对,也绝不能承认,尤其对方是女子。”

向琚捏了杯子要倒水,但颤得倒不下,最后长叹,“此女乱我心,惨矣。黑老,你派人追查姬雅的下落,有消息即刻回报。不是为她找妹妹,而是为皇帝找子民。”

无明应了,如一只黑色大鸟,从车窗里翻了出去。他和向琚都不知道的是,雪中送炭的机会不再。

这时,小兵在车夫座上等出发,丝毫未察觉车里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堵东葛青云的嘴很容易,给好吃的就行,独孤棠看着两个瞪着他的小姑娘,将食指竖在嘴上,“你们记得我吧?等一下我会把布条解开,你们别出声,行不?”他收养了很多孤儿,对孩子极其耐心。

雅雅和秦筝点点头。绑嘴的布条落在脖子里,秦筝才张嘴,雅雅就拉她一下,学独孤棠的动作,还对食指吹口气。

“好孩子。”独孤棠声音压得很低,“坏人有没有欺负你们?可以小小声说话。”

“坏人好凶,总绑着我们,不让我们说话,还吃不饱。”雅雅平时娇气,这时却很懂事,“大哥哥,是不是姐姐让你来救我们的?可是坏人有一种吃了肚子痛的丸子,说就算有人来救也没用。”

独孤棠拢眉,“你们吃了么?”

“他逼雅小姐吃了,没给我。”秦筝帮雅雅的衣袖撩开,细幼的手腕青脉蔓上一条乌线。

“大哥哥,我不怕死。”雅雅笑眼如弯月,“爹娘就死了,我能见到他们吧。”她的认知中,死只是一个遥远的地方。

独孤棠因她纯真的笑颜而不能露出忧虑,“雅雅,你不能死。你死了,你大姐,还有你二哥,他们可怎么办呢?”

雅雅蹙起漂亮乌黑的眉毛,郑重想了想,“嗯,雅雅不死。二哥常跟大姐闹脾气,我得看着他。爹爹还有娘,娘待爹爹好。”意思是她爹娘用不着她管着。

独孤棠摸摸雅雅的头,怪不得融化了采蘩的冷性子,这孩子有一颗温暖的心。但见那道乌线,他眸光却冰,听说天衣教的毒药十分阴狠,不知给雅雅吃的是哪种。原本想救了人就走,如今却要先拿解药。但不能把小兵逼急了,否则来个同归于尽,死都不肯交出解药来。

独孤棠想了一会儿,俯耳对两个孩子说了好些话,重新给她们绑回布条,又道,“雅雅,筝儿,别怕,我们既然已经找到你们,随时可以救你们出去的。”

两个女娃,两双大眼,眨了眨,都无惧意。

使团出发了,小兵听到前方命令,正要赶车,突听车门发出咚咚咚的声音,他拍了一下,在周围好奇的目光中,嘿笑解释,“一定又是东葛大人无聊了。”

但咚咚声不止,小兵黑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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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二更。

第287章 无夏

关紧车门,小兵憨厚老实的表情就有些狰狞,不看一旁傻乎乎的东葛青云,直盯着雅雅和秦筝,恶狠问道,“是你们俩吧?我说过,别给我惹麻烦,否则杀了你们。现在想死吗?”

雅雅躺在板上乱滚,秦筝脸憋得通红,发出呜呜声,急得又要撞车壁。

小兵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拎了起来,“不知道疼就学不乖?”

秦筝呜呜挣扎,眼睛直瞥滚来滚去的雅雅。

小兵终于注意到雅雅的异样,一脚踩住她的小腿,一手摘掉秦筝的布条,“你家这位娇小姐怎么了?”

“小姐肚子疼。”秦筝都快哭出来了,“是不是你的丸子害她成这样的?求求你帮她,那丸子给我吃,我代小姐疼。”

小兵皱着眉,将秦筝的嘴堵上,扔到一边,蹲身按住乱动的雅雅,看她蜷身抱臂,真是脸色泛青的痛苦模样,不由自言自语,“明明说是慢性毒,怎么会疼成这样?”

秦筝呜呜不断,吵得小兵没法想,从内袋里掏出一个瓷瓶,倒颗绿色的小药丸,塞进雅雅嘴里,“行了行了,吵死了。你丫头忠心,我就让她暂代你,不过你可能比她命短,最多再活三日。”转身喂秦筝一颗红丸,“再吵,我可就不客气了,哪怕只是小孩子,也照样打得你们半死。”

小兵走了,秦筝躺着抽搐,雅雅扭身过去支撑着她。

“雅雅,筝儿,你们很棒,我已经知道解药在哪儿,很快就会回来救你们。”独孤棠的声音从板下悄悄传入两人的耳朵,原来板已裂了缝,刚才小兵拿瓷瓶选药丸的动作尽落他眼。

他让两女娃闹了这么一出。就是为了骗小兵取药。没指望如此顺利,显然小兵只是遵照吩咐行事,并不清楚毒药的性能,到底在乎雅雅的命。不敢让她这会儿就死。同时,让他还知道了,如采蘩所料,小兵真有同伙。

独孤棠从车底钻出。赶上采蘩的马车,敲敲窗,“采蘩姑娘,我来了。”

采蘩掀半张帘。“请上车说话。”她等着他的消息,因此让丫头们上了另一驾车,只和麦子两人在车里。

独孤棠上了车。将雅雅和秦筝的情形说一遍。没有隐瞒。

“雅雅的脉上有一条乌线?”采蘩睁圆眼,立刻让丁大去请姬三。

姬三不知独孤棠在车上,进来就没正经,“蘩妹妹居然邀我上你的香车,真是——”语调一抖,“独孤棠,你也在?”

“香车?”独孤棠眯眼抬眉。勾起冷笑,“姬三公子,真是什么啊?”

“真是肯定有要紧事。”姬三干笑。

采蘩不管他们两人搞什么,拉过姬三的衣袖直撩上去。

姬三简直流冷汗,“蘩…蘩妹妹,当着别人的面对我这么蛮干不太好吧。”他可以说非礼么?这也算了,独孤棠——他看一眼,不由怔愣。

独孤棠抱臂靠车,一副有趣的表情,注意到姬三的视线,“姬三公子不用害臊,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你不是想我撑你一把吗?这可是争取同情的好机会。”说到这儿,目光一凝,他看到姬三手臂上的黑线,“这是——”

采蘩代姬三开口,“此毒叫无夏,也就是过不了十五六岁,人生夏季的意思。三哥这毒是姬莲的娘下的,后来飞雪楼楼主传他一套心法,延缓了毒性的发作,但没有解药。独孤棠,你说雅雅中得毒是否是无夏?”

“虽然都是沿脉而上,但雅雅那条黑线从手腕走起。”独孤棠比个手势,“约摸这么长。”

采蘩还不及松口气,就听姬三道,“很可能正是无夏。我臂上这条黑线原本也是从手腕开始的,后来练了楼主传授的心法之后,手腕到手肘这段黑线才消失了。”

“你说无夏没有解药,但小兵拿出一颗绿丸来,雅雅服过后,黑线就消失了。”独孤棠凑板缝看到。

“也许雅雅服这种毒还不够久,这是她的运气。”姬三将衣袖放下,神情自若,“独孤棠,你可同情我了吗?我要求不高,只希望能脱离飞雪楼,最后几年不想杀人过日子。”

“最后到底是几年?”独孤棠问。

“我觉得你和她真像,两人都没有同情心。”姬三对采蘩努努下巴,“别管我还能活几年,我是真中了毒的。”

“被飞雪楼的阎罗说没有同情心,我不会感到惭愧。你既然还能活几年,就等着吧,先把眼下的事处理好。”独孤棠不放在心上,转而跟采蘩商量,“我认为小兵的同伙很可能也在这团人里,避免一波波没完没了,防不胜防的,最好能把那人一同揪出来。估计雅雅这么一装毒发,小兵会向那人问清楚。等到傍晚可好?到时不管那同伙出不出现,我们都救人。”

采蘩想了半晌,最终微微点头。虽然她想赶紧救雅雅和秦筝,但独孤棠说得也有道理。如果那个小兵真有同伙,只怕小兵倒了,同伙又来折腾。

“我能为雅雅做什么?”她不想干等着,全靠独孤棠一个人。

独孤棠还真给她找活儿干,“你手里还有那张纸笺吧?”写着长安圆月夜,七彩宝灯芯的那张。

“有。”采蘩一向妥善保管重要物件。

“我觉得那字迹虽方正,但笔力偏弱,似乎出自女子之手。你是造纸巧匠,看看能不能从纸笺上找出线索,如此便不必依赖那个小兵。”两方面着手,同一个目的。

采蘩道声对啊,“我光着急了,完全没想到手上还有这样好东西。那纸——”

“蘩妹妹,正所谓关心则乱。”姬三却打断她,“纸你自己慢慢鉴,有结果告诉我们一声就行了,我们一窍不通,你说得再仔细也是对牛弹琴。”他是牛,顺带拉独孤棠成牛,要一起下车去。

独孤棠是狠主,在姬三的手将要碰到自己的霎那,突然手上连翻数圈,袖子卷出一个麻花,再用力一振,姬三就被送出了车外。

麦子看了,认真问道,“大兄,这甩人的功夫好,可否教我?”

独孤棠不答她,单看采蘩,“你这位三哥有些太不正经,我看着很不顺眼,就代你教训了。”他在这儿,那位都跟花花公子似的,要是不在的话,还指不定油腔滑调成什么样。

“他天生这副德性,你教训得了厚脸皮,教训不了轻骨头。何必费那个劲?只当看不见听不见就是。”采蘩抿嘴笑,“不过他那样子,比戴了面具的阎罗好多了。”

“的确。”独孤棠这么说,等于承认了姬三有些诚意,“我走了,得盯人去。”

采蘩才点头,人已到车外。她看他上马骑开,自己也不能耽误工夫,将那张纸笺拿出来细细端详。

“大兄是吃醋了。”麦子不介意独孤棠刚才当她隐形。其实他一向酷冷,即便蛟盟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也从不以师弟师妹相称。唯独对采蘩啊——

“嗯,他吃醋了。”采蘩边看边同意,浅笑显桃红,媚相隐隐。

“真好。”麦子觉得大兄和采蘩这样,真好。

“不,还不够,多吃几次,我才开心。”采蘩是谁?勾人魂的妖女是也。“你大兄得罪了我,我心里难平,要消了气才能看将来。”

麦子听了倒脸红,不过皮肤麦色,看不出来,“你和吴姬姐姐都率性,想什么说什么。”尤其是男女之情。

“没那么率性,跟自家姐妹才说。”随着纸笺的鉴定渐深,采蘩开始回得漫不经心。

麦子聪慧,不再言语,静静等在一旁。

不一会儿,采蘩再开口,却是说纸了,“淡绿色圆点应该用了制成的颜料,而非天然原料的汁液。香气——”放在鼻前,一次次深嗅,“是新鲜的梅花,肯定最近才造的。不过知道这些也没什么用,出使随行的侍女有数十名,不可能一个个问。”

“梅花?”麦子每到一处就贪看风景,“我们水路转陆路的码头不远有座小丘,丘上开了些早梅,然后我就再没看到梅花了。要不要问问看雨清雪清她们?多双眼睛就看得多。”

最后,连云夕都被请来了。

采蘩问她们有没有见过谁摘梅花,或使团里有没有女子造纸。问了,但没期望在她们之中获得任何线索,因此看她们摇头也并不觉得沮丧。

过了好一会儿,桃枝欲言又止,“…小姐,呃——我虽然没看到哪个姑娘采梅,但看到过一个男子摘了梅花上车。”

“男子?”采蘩完全没想到,“是使团里的人吗?”

桃枝答是,“他好像是负责张大人起居的仆侍之一,叫什么我不知道,但个头中等,手脚细细长长的。”

雨清笑她,“对一个仆侍你看得那么仔细?”

桃枝连忙道,“不是,因他长得特别秀气,我差点当他是姑娘家,所以才记住了。不像麦子这般秀气之中还有俊,他秀气得好看。”

采蘩心中一动,莫非是——

等丫头们走了,麦子再拉走了云夕,她立刻写张字条,让丁大送去给独孤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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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三更。

六月反复得了重感冒,体质下降,工作又进入了最忙时期,是十分艰难的一个月。

感谢亲们始终陪伴着聆子,令我有动力有灵感。

七月,会更冷,但我相信明天会更好的。

么么,祝大家健康如意。

第288章 以纸鉴心

远远看到长安正南城楼时,白灵长吁一口气。她在教中与毕绢同辈分,都是护法,但毕绢是教主的如夫人,地位上高与她,因此不得不听从毕绢的指派。虽然人人看她是毕绢的亲信,她却是出于无奈才选择了这个不太好伺候的女人。教主本有三妾,因毕绢生了儿子,原本势力差不多的三大护法之间出现倾斜,教中很多人开始巴结毕绢。毕绢又有手段和野心,如今成为护法中最强的力量。她只是个比别人努力,制毒有些天分的孤女,自然要找个大靠山才能在明争暗斗中得以幸存。

随着天衣教的重心往中原移,她能感觉到教中越来越富,教中人的架子和脾气也越来越大,原本密制的毒药就像蒙汗药一样轻易给人。她胆子小,很不安,却无力说些什么。就好比这件任务,让她杀一个仆人,女扮男装混进南陈使团,事情走向已远远超出她所想,但她必须执行到底。她见过毕绢杀手下人,并没有半点怜悯。

毕绢可能不放心,另找了一人协助她。将姬雅藏在使团中的主意是她想的,正因为她无时无刻不在怕,对北周四方将,南陈正使,冷艳的童大姑娘,还有围绕在他们周围的那些人,她一点逃得过他们追踪的底气都没有。所以一如往常,她收翅蛰伏,希望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果然人人急着往外搜寻,却忽略了大本营。

一切照白灵的计划有条不紊进行,毕绢这时应该也已经到了长安,只要进城把那两个丫头交出去,就没她的事了。然而,从独孤棠回来之后,不知怎么她有大祸临头之感,哪怕没有人多看她一眼。想来想去,勉强能称为异样的地方大概就是为什么他们不再去找那两个小丫头了吧。但也有可能因为长安就在眼前,而离约定的十五只有三日了。

为了避免他人起疑,除非下指令,否则白灵会同看守两个丫头的小兵保持看不见彼此的距离。可是,她突然很想确认一切无恙,毕竟都能望见城楼了。想到就动,趁着周围人人情绪高涨,她满面堆笑。松了缰绳,不着痕迹得退到队伍后面。很快,她便看到了赶车的小兵。那家伙摇晃着脑袋瓜,有一下没一下甩记鞭子,好像昨晚喝多了,惺忪着眼十分困盹。

白灵瞧见他至少安坐在那儿,就放心了,调转马头回队伍前面去。不过她不知道的是,她才刚走,那小兵就往后倒进车里。车夫座上换了一人,而且她的一举一动都落在有心人的眼里。

“长安到了!”一声声喊号直传进采蘩的耳中。

她从车窗往外看。只见城楼上飘扬着五色彩旗,鼓乐震天。受独孤棠之命,特在采蘩姬钥车马左右保护的尉迟觉告诉她,周帝对南陈这次的出使很重视,特命中书令带了官员在城门口欢迎远道而来的使者,且拨出西园昆湖给使团的人住。西园昆湖本属天家别宫,不是什么人都能住的。

“不过。我们可不是使团的人,最好另觅住所。”采蘩没忘了“游山玩水”的名义。

“老大都安排好了,在西园昆湖附近置了。哦,不对,是借了一处园子。”尉迟觉想起老大特意吩咐要说清楚是借的,纠正之后,又道,“地方不大,好在离昆湖不远,又清静。”

采蘩知道有人穷得叮当响,忍不住笑,“请帮我谢谢他,花了多少定银,回头告诉我一声,我还给他。”

“老大说不用,这银子他会问正使大人讨。”老大的原话是,冤有头债有主,采蘩虽以私人名义出行,其实与使团成员无异,该笔费用应该由南陈官家来出。

“也是,我怎么完全没想到呢?”采蘩恍然大悟,坑向琚的银子,她高兴。

身旁挤上一颗小脑袋,揉着眼睛没睡醒的模样,“大姐,外面好热闹,放炮仗要过年了?”

采蘩将小脑袋轻轻按下去,对尉迟觉道,“若是可能,抄小路走吧,我可不想被人当猴子把戏来看。”她看到城门里人山人海,不由有些眼晕。

“我得问一声。”尉迟觉对那双溜溜转的大眼睛笑了笑。找独孤棠去商量。

小脑袋,大眼睛,它们的主人是姬雅。采蘩提前找出了白灵,独孤棠也提前救出了雅雅和秦筝。至于小兵,不但一问三不知,更是心思歹毒,想暗算独孤棠时,被他结果了性命。白灵看到的,只是小兵的尸体。

采蘩抱紧雅雅,失而复得是喜悦的,却再不想经历一次,“雅雅,别忘了我跟你说的话,在坏人没有抓起来之前,不可以随便露出你的小脸。”

雅雅吐小舌头,“我真得忘了。”又看看仍在熟睡的秦筝,“大姐,为什么筝儿手上的黑线消不掉?”

小兵的药瓶里已经没有绿丸了,正因为如此,不能惊动他的同伙。采蘩想到这儿,答非所问,“很快就会消掉的,雅雅不要着急。”

雅雅吃块点心,打起呵欠。六岁大的孩子,经过近十天的惊吓和饥寒,身体此时极弱,趴在采蘩的腿上,闭眼就睡沉了。

过了一会儿,尉迟觉回来,说南陈两位正副使要入宫赴宴,暂时无心管她同不同行,所以抄小路避开夹道的人群也好。于是进城门后,他领采蘩等人的车马离开大部队往城西去。

使团的人都没注意,白灵也没有,直到进了西园,她才发现采蘩一行人并未跟来。以为自己把人藏得滴水不漏,还有点小得意。而入夜之后,趁着向琚张翼他们都在宫中,其他人忙着安顿,园子里几乎没有防守戒备,她决定把两个丫头带走。但怎么也找不到小兵,最后开始狐疑的她只好找马车。

马车很好找,和其他马车停在一起,白灵来得及时,见一个马房仆役正在卸车,连忙假借张翼的名义,说要用这驾马车。

仆役一边干活,一边好奇问道,“那位东葛大人都已经不在车里了,怎么还上锁啊?”

“怕晦气吧。”白灵随便敷衍,“实话告诉你,张大人得了一卦,说这车最好别留在自己手上,以免发生不幸的事,所以要我连夜将这车处理了。”

仆役哦了一声,“怪不得赶车的兵兄弟说他全身不对劲,原来是车晦气。那位东葛大人在南陈那会儿多威风八面的,谁想到出去一趟再回来却成了这副傻样,说不定真是撞邪了。这股邪劲要是留在车里,那还了得。”离那车远一点。

白灵对东葛青云不关心,“你见过赶车的那个兵了?他人呢?”

仆役一努嘴,“刚才还在,然后说肚子疼要去解手,八成这会儿仍蹲臭屎坑。要不要我帮你去叫他?”

白灵有钥匙,利落打开锁,往里面看一眼,身后的火光正映着车里隆起的两团暗影,想看仔细,却听脚步声近,连忙关上车门落下锁。

仆役嘿嘿笑两声,“你不怕晦气啊?”

白灵不跟他多费唇舌,驾着马车就走。

马车一出门,那仆役立刻摘下小帽冠,黑发成马尾,是游侠儿的潇洒发式,“扮男人还挺像,不过都说这车晦气了,你倒霉可别怨我。”说罢,牵出一匹乌黑锃亮的骏马,身轻如燕翻上马背,尾随白灵而去。

白灵由西向东行,过了大半个时辰之后,来到一圈白墙黑瓦的宅子前。她踩上大门前的石阶,准备去敲门交人。

“如果我是你,我会想想清楚再决定要不要敲这个门。”

白灵动作一僵,回头看到车顶上坐了一个人,不由惊诧,“你…你是…”独孤棠!

“多谢你领我来这儿。”这宅子里的主人十之八九是杀他妹妹的真凶,独孤棠非常想看看那人的真面目,哪怕采蘩跟他描述过。

白灵死死盯着车门,恨不得瞪穿门板,可以将里面看仔细。

“不用瞪,里面只有几只枕头。”白灵瞪不穿门板,但独孤棠看得穿她,“两个小姑娘早就被救走了,而你的同伙――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白灵听得懂其中的意思,“这里如同我自家的门口,只要我一喊,你也会没命。”她的手欲往袖子里伸。

“我没命,你也没命,彼此彼此。”独孤棠脚跟轻踢着车板,“第一,你空手而回。第二,你暴露行藏。里面的人能饶过你吗?”

白灵想起毕绢的狠毒,不禁一颤,“你想怎么样?”

“你不怕招人来开门,想在这儿把话说清楚,我倒没关系。你是天衣教人,我不是。我可以转身就跑,你不可以。”独孤棠无声落在车夫座上,“或者,我们换个地方再说。”随她。

白灵看看身后闭紧的大门,一咬牙,走下台阶,上车。独孤棠说得没错,她的任务失败,又把毕绢的藏居地暴露了,是没命活的。

采蘩说,能造那种梅花笺的人,心中或许还有纯净的蓝,可以试着争取一下。

独孤棠瞥白灵一眼,不知道这算不算争取过来,不过至少有这个可能了。甩绳,马儿撒开四蹄,驰入夜色中。

第289章 “拷”问

白灵一进屋,就看到了采蘩。

对这位童家大小姐,一路上也算听得够多了。家族没落,千金落草窝,但命中注定要富贵,草窝也能变金窝,摇身成为南陈大富贾童度的长孙女,得姬氏两位嫡子孙真心当她大姐。一般人听到这儿,也就想这位姑娘运气好。但她的事迹远不止于此,和皇帝亲理的御纸坊斗纸,作为第一位女小匠进出纸官署,随军当了女令大人,九死一生从北齐逃出,再现传奇左伯纸,三位贵公子向她求亲,名为游历实为皇上指派随使团入周,要在这座古城向人们展现南陈纸匠之能。同为女子,胆小怯懦的白灵觉得这样的人太耀眼,永不能与之齐平。但此时此刻,那位耀眼的姑娘就在她面前,桃花妖颜,明眸清冷,火与冰的共融。

“请坐。”语气淡然,采蘩作了个请势。

白灵不知道此时的客气等一下会否变成杀气,所以执拗得站着,“不用了,有话就问,不过我告诉你,教里的事我知道得不多,一切都是照吩咐行事。”

采蘩却好似没听见,对送白灵进来的独孤棠道,“我和她随便聊聊,你忙你去吧。”

独孤棠笑道,“姑娘,你的胆子也恁大了些。天衣教教众皆擅用毒,你不懂武,不怕她突然下暗手?”他被她赶着走,十分没面子。别看他这样,身边的桃花却从未停开过。赶他?也就只有她了。

“不怕,等你一走,我请她更衣。”从头到脚的行头全都换过,无毒可施。采蘩道声进来,四个丫头手里托着红漆盘走入,上面放着新衣服,从里到外的浅色。

她又补充。“丁三也擅识毒用毒,未必输她。近来制成一种哈哈粉,沾到皮肤就痒,洗不掉还钻肉,没有解药,直到全身溃烂,或者自寻短见。”

更衣?哈哈粉?独孤棠清清嗓子,不然觉得有些毛,“你既然有万全之策,那我走了。皇上招我进宫。我本不想去的。”

“必定是美酒佳肴附带加官进爵,怎能不去?”采蘩眼睛一亮,“独孤棠。你对皇帝还摆架子,不要脑袋了?快去,快去,若领了赏,记得分我一些。”

“这时早吃完了。”独孤棠跨出门槛。回头以一本正经的语气说道,“领罚,你要不要分?东葛青云如此之栋梁材如今变成了傻子,想来皇上已经知道,所以急着找我问明缘由。不问我疏忽怠职,就不错了。”

“东葛让蝎子咬傻了。是他咎由自取,问不了任何人的罪。你不用在我这儿讨可怜,共富贵我都不要。更何况共患难。若你真被罚,我带肥鸡一只探你,聊表关怀。”

采蘩清清冷冷说了这些话,别人当她认真,独孤棠却知道里面的玩笑意。“不分罚,有肥鸡。也好。我可记住了,你莫食言。”

“食言而肥,看我日后会不会发福。”采蘩挑眉,要笑不笑,见独孤棠走了,清脆一声,“丫头们,关门!”

白灵突然发现,独孤棠在,这位童大姑娘还有点人情味,不由自主向后退,用她自以为最凶恶的声音,“我不更衣,你们别靠近,不然——”

采蘩高坐主人椅,姿态优雅,面上微笑,却不入眼底,“不然我就叫外头的卫士进来,帮你更。正好,那几个兄弟都还没娶媳妇,大姐可以从中找一个。以前他们那些事不好说,不过,如今的人品我能保证。”

白灵三十多了,长相相当不起眼,处在一大群女人堆里,年轻的时候既不能让教主看上眼,也不能为自己谋个好夫君,到这会儿已打算独身一辈子,听采蘩这么说,脸色惨白,“你…你…”女魔头!

“你不用感谢我。”采蘩“谦虚”,“白大姐,独孤棠说你不会武功,你又是自愿跟他来的,既来之则安之吧。你毒我,我杀你,最后谁也得不到好处。”

白灵抓她话柄,“我不是自愿来的,而是让你们逼得没有了退路。我可以交出所有的毒药,这样总不用换衣服了吧?否则,你们既然不信我,我又为何要信你们?”

“我不信你。”世上没有几个人能得到她全心全意的信任,更何况面前这位还是毒教的护法,“换还是不换,由我说了算。活捉你,不是我主意,我其实以为那根本是没必要的。”

白灵咬牙,“我知道你们有什么目的,所以我对你们有用。”

采蘩哦了一声,“说说看,我们有何目的,你的用处又在哪里。”

“珍珠是赃物。我虽不清楚来龙去脉,但教里突然有银子请山民们种大量的酥梦香,我就怀疑过来路不正。事实证明也是如此。教中大兴土木,造了一处库房,只教主和三大护法有钥匙。我就看过一次,里面有很多中原式样的金银玉器。而且有段时间,教主和护法们常外出,一去就是三五个月,回来必定往库房里搬麻袋箱子。这两年,我到中原的次数也多了起来,听到不少事,发现在教主他们外出的日子,定会有血案劫案。一次两次是巧合,三次四次就肯定有关联了。”白灵是心明眼亮的聪慧女子,“你们不是珍珠的主人,就是受主人所托找出谁劫了珍珠。教主他们杀人劫物,其中恐怕还有血仇。不然,两个孩子已经救出,何必还要故意隐瞒骗我上钩呢?你们想找给我下令的那个人,可能还不止这么简单。捉我,是为了引那人也上钩。你们需要我,因为我是她的属下,她跟据我回报的消息行动,而我可以帮你们放钩子。”

采蘩嘴角一撇,“以你的名义放钩子就行。”

白灵对此倒是十分自信,“你们冒充不了我的,我用自制的纸笺与她传递消息,她只认那个。”

“是吗?”采蘩突然从袖子里掏出了什么,往桌上安稳一放,“如果你是指这种纸笺,那么我就是对的,根本不需要留你的性命。”

白灵瞪着桌上那一叠带绿圆点的纸笺,凑近就闻清新梅花香,大吃一惊,“你…你仿造出来的?”

“我如今还算得上是一名纸匠,如果连你的自制纸都仿不像,就对不起我师父,还给纸官署的所有大匠丢人了。”但采蘩没有自吹自擂太过,反之赞白灵,“不过你造纸的技艺不错,这梅花笺可论到下品最高一级。”

“不,你仿不像。”白灵却仍坚持,“我这纸笺中——”

“藏了层叠的梅花形。”采蘩挪过一盏灯,将纸笺往笼上一贴,绿色的圆有浅有深,乍看无规则,但很快就浮现出梅花的形状来,“怎么样,我没漏了它吧?但这不能算是造纸术,更不是染色,而是画技。我不会画,可周围有的是会画的人。”

白灵垂下头,“不愧是能造出失传左伯纸的人,我太高估了自己。我不懂,你已仿出纸笺,为何还留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