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你可别问我,因为你而让雅雅受了好些时候的罪,我心中可是忿忿不平的。”采蘩不给白灵虚伪的话语,“但显然他们觉得你活着比死了有用。”

“他们是谁?”一个应该是独孤棠。

“换了衣服再说。”采蘩没忘记这事,明明是她自己坚持到底一定要胜利,嘴上会说,“你我各退一步,你可以到里间去换,我派一个丫头盯着。不过你也别想跑,外面都有人守着就是了。”

白灵无可奈何点头答应。

采蘩点了雪清的名,让她跟白灵进去。结果白灵还没换好出来,门就让人敲开了。

“蘩妹妹,轮到我拷问了吧?”姬三来势汹汹。身中无夏多年,希望从有到无,想不到如今突然找到源头出处,令他心浮气躁。

“哪里用得着拷问,你好好说话,她知道的应该会告诉你。”采蘩观察下来,白灵惜命。因为惜命,知道选择生路;因为惜命,知道何时妥协。

白灵在里间听到姬三的话,走出来就道,“到这个地步,我若要受拷问才开口,那就是傻子了。姬三公子有什么要问的?”

姬三拉起袖子就给白灵看,“此毒可有解药?”

“无夏。”白灵十分诧异,“我看你过二十了吧,居然中了无夏还能活到今日。”

姬三不耐,“我问你有没有解药,你不要扯到别处去。”

“本来有解,不过对你大概就没得解了。无夏是天衣教中三大奇毒之一,制法由历任教主口述相传。无夏有三个阶段。一,中毒不超过半个月,教中人都可解。二,中毒超过半个月,毒仍源自手腕经脉之上,教主可解。三,像你这样,毒线从腕底消失,无人能解。”说起毒来,白灵滔滔不绝,“不过,中了无夏的人一般活不过五年。”

姬三的神情颓然了片刻,然后笑起来,“到此为止,我也死心了。”说到这儿,俊面现硬棱,“原来本是有救的,那女人果真歹毒。”

“白灵。”采蘩的语气也冷,“你早就认识我三哥?”

白灵摇头。

“那你怎么知道我三哥何时中毒,应该死了?”采蘩眯起眼。

第290章 登堂入室的小“阴谋”

白灵被丁大他们带下去了。

姬三看采蘩若有所思,便问,“你在想什么?”

“白灵说无夏用于孩童,所以她一看就奇怪为何你还没死。”屋里早已没有其他人,采蘩朝姬三指指门,暗示他可以走了。

姬三只当看不到,反而坐下来,“有何不对?”他还不想走,心里难受,找个人说说话,尤其他挺喜欢跟她说话。

“没什么,就是觉得她说谎。”采蘩这回没坚持赶人。她明白,因无夏的有解无解,姬三的心情也反复,结果却还是一样。

“说谎了吗?”姬三心不在焉。

“虽然有问有答,不过其实没说出多少有用的东西来。至于无夏,她应该知道得更多。看似十分懦弱,实则狡猾。若是只为活命,那还好,就怕――”也许,是她把人想得太坏,白灵畏首畏尾的老实容貌都不能让她心里踏实。

“怕她假意妥协,其实另有打算?”姬三沉吟半晌,“也不是不可能。不过,你和独孤棠把人活逮了来,应该想到这些。”

“三哥健忘,是你和独孤棠要捉活口的,你还跑去扮马夫了。”雅雅和秦筝被救出来时,采蘩就认为事情可以到此为止。是因为独孤棠要替妹妹报仇,还有姬三要问问无夏,所以才将白灵逼到他们这边来。

姬三撑着半边脸,“换个说法好了,信敌人本身就是冒险,看我们大家的判断和运气。你认为她的话没多少用处,我却认为她说得够多了。我若被捉,可能也嘴硬,一下子全说完,岂非让人立刻灭口?”

“你这么说的话,似乎也有道理。”她不信任对方,对方也不信任她。因此各自保留。

姬三竟叹口气,终于起身要出去了。

“三哥,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你今年已过二十,也算活了几十载了吧。”到头来,还是管不住自己这张嘴,“我看三哥一向过得潇洒自在,不妨保持下去。别到这会儿才开始贪心,自怨自艾的。说实话,今日不知明日事,看我没中毒没生病,说不定还比你走得早。你瞧我这一路多灾多难,什么时候没运气了,也就是逃不过的时候。”

姬三回头来笑,“蘩妹妹到底还是心疼我这个哥哥的。你说得不错,我已活了几十载,不该这时候起贪念。周齐一仗。死了多少壮丁好汉,恐怕多是我这个年龄上下。怎么都轮不到我这个活人来怨。至于蘩妹妹你,别说运气用完这类的话,常言道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你肯定有千年的寿命。我不管,你帮也好,独孤棠帮也好。直到飞雪楼跟我再无关系,我会死缠你不放。”

“死缠我?”说到这个,采蘩就开始推卸责任。“缠错人了吧?应该是独孤棠才对。”

姬三双手拉上门环,帮她关门,笑里渐渐渗进油调,“蘩妹妹,三哥我聪明绝顶,知道缠谁有用,你就别跟我客气了。早点睡,不要多想,凡事有人替你撑着。”

采蘩哼笑,却是对着门板了。她放下心事睡去。无论如何,长安已经到了;也无论如何,在这里她将不会孤军奋战。

第二日起来,厨房送来早膳,满满摆了一桌,令刚进来的雨清和桃枝睁大了眼。

“怎么,不是你们吩咐厨房准备的吗?”采蘩瞧她们那么惊讶,有点好奇了。

两人摇摇头。

前后脚,雪清走进来,说道,“不是,咱们虽然带了厨娘过来,不过昨晚上我听她说园子的大膳房里有专门掌厨的人,所以她就留在这儿的小厨间了。早膳是由大膳房那边送来的,一溜七八个小丫头,手脚麻利,问什么都不回话,光对着我笑。”

“这不是空园子么?”采蘩本还想着要再请些仆役丫头的。

“我一早探过了园子。大公子说小,其实一点儿都不小。大概占五六十亩的地,亭台楼阁,小湖小丘,还有很漂亮的园林。”雪清和其他丫头都尊独孤棠一声大公子,“大管事跟我说,因为不知道小姐带多少人过来,所以事先没能安排,等一会儿就送人给小姐挑选。”

“大管事都有啊。”采蘩说着,凸眼看独孤棠站在饭厅外,背对着她,好似在跟人说话。

呃――这么一大早就出现,可能有急事?采蘩如今心眼多,顿时留意。但是听了没多久,凸眼变傻眼了。听到的对话如下――

有人道,“大公子,夫人让丫头们晒了所有的被子,还叫小的问一声你昨晚睡得可暖?”

独孤棠回,“挺好,这种小事今后不要让你家夫人费心了。”

还是同一个人,又问道,“前阵子下冬雨的时候,蝶轩的屋顶漏了,您不在,所以夫人让小的等您回来再问您的意思。”

独孤棠再回,“如今园里有客人,过一阵子再说。而且蝶轩临水避暑,冬日也用不着。”

那人还问,“老门头跟我说想辞工回家乡去养老,他干活用心,再找一个那样的不容易,我有意加些银子挽留他,不知大公子意下如何?”

独孤棠回,“老门头快六十了,离乡背井这么久,儿女都长大成人,是时候让他颐养天年,我们怎能挽留得住?给他一笔养老银子,安排车马送他到家。”

两人就这么一问一答,都是琐事。

到最后,听众中最不可能开口的杏枝说了一句,“原来,这是大公子的园子。”

雨清和桃枝两个都是喜怒形于色的,立刻看着采蘩,笑得有些暧昧。这些日子下来,大家虽然心里不说,眼睛只只亮得很。

柳眉一挑,却很快又回归原位,采蘩拿起筷子,一声不响,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动脑,和名字里有狐狸的人斗上一斗。有狐。有狐。她最近怎么老是记性不好,把他当成孤客那种不懂拐弯的硬汉,或者是斤斤计较的棠掌柜, 忘了他的心机之深堪比某块美玉了。

独孤棠走进厅中,却见采蘩正用帕子点唇,不由一怔,“这么快就用完早膳了?我还特地起了个早,想跟你一块儿吃饭的。”但说到这儿,他心里透亮,笑起来,“采蘩,你这是吃饱了好打仗,打算兴师问罪?”

桃枝悄悄和杏枝咬耳朵,“来了,又要斗嘴了。”

杏枝简单吐出两个字,“好看。”

“独孤大公子这么慷慨,把自个儿的家园子都借出来了,我怎么会兴师问罪呢?”采蘩眼波流转,玉腕一抬,“就算不领情,也得说声谢,这是礼貌。你――请坐。”

独孤棠不客气,还挑她身旁的椅子坐,笑意隐在他沉魅的声音之中,“哪里是我的园子?要是我的地方,说不定卖了换钱,也不至于穷成那样。”长刺儿的花儿,皮糙肉厚的人不怕扎,“真是借的,向我大姐。家里没法住,大姐怕我又到处鬼混,才借了这个园子给我,但我离开长安之前,就物归原主了。这么些年都没回来过,我只想园子可能还空关着,就写信问大姐借。刚才和我说话的,是这里的大管事,老鬼精了,知道怎能让人宾至如归,所以特意拿鸡毛蒜皮的小事来问,好像我就是主人。”

采蘩在这里听出两处异样,但家里没法住这样的事不由她多嘴,只道,“你以前到处鬼混吗?怎么鬼混法?男子被说鬼混,不是赌,就是――”嘴里多了芝麻酥球一只。

独孤棠手里的筷子若无其事离开,夹了只酥球给自己,看似嚼得香,说道,“掌厨的手艺仍是好得没话说。采蘩,你的脚伤还没全好,要多吃才能补骨。”

“吃芝麻酥球可以长骨头?”他竟喂她?!她竟让他喂了?!采蘩眯眼,同时感觉几道惊奇的目光从四面传来,以为自己能像从前那样装清冷,但脸颊热了起来。她清咳数声,以冷腔冷调降热,“怪不得你要到处鬼混。”

独孤棠心想还是说明一下得好,免得这位小心眼的姑娘念念不忘,“不鬼混就不能被人赶出家门,不能出家门自然也不能出城门。”懂了吧,是他外出的烟幕

采蘩其实并不介意他鬼不鬼混的,真假都已经是过去的事,“罢了,不提了。只不过你大清早这么出现,如同这园子的主人一般,让我一时惊讶而已。”同住一个屋檐下,这种情形她完全没有想到,却不知怎么就这样了。

小心翼翼藏起一丝愉快,她开始说正经的,“对白灵这个人,你打算怎么办?”

“让她写信报平安,明晚的交换照常进行。”用尽阴谋诡计想拿到珍珠的人,就是当年杀害他妹妹的凶手,这么好的机会怎么都不能错过。

“白灵若耍诈呢?”她问他,也是提醒他。

“耍诈对她有什么好处?”确如姬三所说,这在独孤棠的准备之中,“让她耍,明晚我会见招拆招。”

“你会?”采蘩听出那里面没有包括自己,问得直接,“明晚我也去。”

独孤棠摇了摇头,“采蘩,明晚南陈使团在西园大宴宾客,高丽使者也会到场,恐怕你必须出席。”

采蘩终于想起自己担负的使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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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了,吃泡面去。

亲们晚安。

第291章 倦鸟再也不归巢

没有主人和客人的园子静谧,白灵坐在桌前提笔已经好一会儿,纸上却是空白。算算时辰,毕绢应该和独孤棠遭遇了吧。她突然紧闭双目,捏笔的手抖颤起来,那张毫不出色的面容因渐渐出现的一抹笑而些微明亮。

窗子咯嗒一声,她头也不回,却问,“怎么样?一切是否照我计划地进行?”

“白灵。”苍华沉冷,那样的音色中就有长虹的气势,令惧者敬,令敬者惧。

白灵浑身一震,睁眼,眸光七彩,苍白的脸色惊现霞红,但等她单膝跪地,再抬脸时,所有的光泽色彩全已褪去,五官枯燥。

“参见教主。”声音也平板得乏味,唯有惊彩过的目光在对方的眼睛里多停留了一会儿。他照样易容了,但她永远不会忘记他的相貌。

“起来吧。”一身鸦黑,戴着人皮面具的脸十分普通,但双眼落星斗般曜。

白灵起身,垂眸将他的黑衫一角收进眼底,“教主,我仍在等消息。”

“我来就是告诉你,毕大护法及其心腹属下已被京府军捉拿,不日就要升堂问案。”冷声,却有胜利之喜,天衣教主道,“白灵,你这次做得很好。”

白灵先是一怔,而后也面露喜色,“教主,毕大护法也被抓了?”本来只想打击毕绢的势力,未成想毕绢亲自出马。

“不知道独孤小子用了什么方法,竟让毕绢自己动手取珠,且布下一张天罗地网,令她插翅难飞。后生可畏,叫我自觉老了。”天衣教主一声笑,却一点不服输的气势。

白灵连忙道,“任独孤棠再聪明,怎能比得过教主?以为断了我后路,我乖乖跟着走。他们就能把大护法引出来,殊不知他们的每一步都是教主导行。毕大护法野心炽盛,背着教主扩充她自己的势力,意图取教主之位而代之。如今借北周官府力量将她铲除,她恐怕到死也想不到其实是教主清理门户。那些左右摇摆不定的教众自然而然回归了对教主的忠心,免了一场自伤元气的内斗。”

“毕绢野心有余,聪明不足,她以为仗一个蠢儿就能与我抗衡。却不知她所有的意图行动都在我掌握之中。我本对她有些期许,想看她能做到何种程度,可否与紫鹛相比。哪怕能有紫鹛的三分慧,我也能留她在身边消遣。然后我才明白,天下间原来只有一个紫鹛。”天衣教主的眼,冷酷中带笑,“单凭她以为你怕死而最听话这一点,她就比她那个蠢儿子聪明不了多少。”

为紫鹛这个名字而抬头直视对面的男人,白灵语气中充满了怀念,“无人能同紫鹛姐姐相提并论。

天衣教主的目光有瞬间的迷离。但转身走到桌前,伸手抚过尚无字迹的纸。“只有你还能造出梅香纸来,令我时而错以为她还在。”

白灵想说,不是只有她,但话到嘴边没说出口。她还有什么能让这个男人记住自己,如果连最后这点特别都不再特别的话。

“教主,毕绢虽被抓,但你还得救她。”她道。

天衣教主眼中划过一丝微光。暗暗赞许,却问,“为何?我设这个局。就是为了让她再不能翻身,救她岂非便宜了她?”

“毕绢虽该死,却不应死在官府手里,否则不但是她,时间久了,教里的人也会怀疑到教主身上。她是天衣教的人,于情于理,教主要救。况且她如果豁出去,将天衣教的事全抖出来,对教主也十分不利。救她,但可借此架空她的势力,等教众淡忘了她,那就随教主处置了。”白灵看似平凡,其实不凡,可惜世人多以貌取人,注定她默默无闻。

“我救她出来,她势必追究因果,你首当其冲。”天衣教主说道。

他关心她!白灵心头一悦,却也不过眨眼之间,回道,“我首当其冲,但也到我为止。毕绢只当我怕死妥协,绝不会想到教主身上去。”她懦弱胆小的形象深入教中每个人的心,懂她的,只有紫鹛。也许,还有眼前这个男人,但她从来读不出他真正的心思,不敢妄下断语。不过这回他突然找她做这件事,她在心底希冀着或者他也懂了她,至少那份从未变过的忠心。

“她会让你生不如死,用百种方法折磨你剩下最后一口气。”他们是毒教,惩罚教众的方法外人难以想象。

“教主请放心,我与毕绢又不共戴天之仇,不会让她威风得逞。”白灵竟然笑了笑,正如桃枝评的,十分秀气。

天衣教主眸光又闪,伸出手来,指尖轻触她的面颊,“原来你笑起来也美,不知是不是和紫鹛亲近,笑颜有几分像她。”

三十多岁的女人顿时出现了少女的羞涩表情,睫毛轻颤,双颊绯红。她没想到,今生今世还能得他一句赞和柔情轻触。但她不敢太过沉浸,硬生生将自己从翻江倒海的心绪中拔出,连连退了几步。足够了,此生无憾。

“白灵恭送教主。”他留在这里的时间越长,越有可能落入他人眼。

天衣教主怔了怔,然而清醒也就在瞬间,转身要走。

“教主。”忘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交待,白灵急唤,“南陈姬三郎中了无夏,不知教主是否知道此事?”

天衣教主答道,“当年毕绢偷拿了无夏,让我发现了,她说是她姐姐嫁进姬府大老爷为妾,怕遭大夫人暗害,她才如此作为。除了无夏之外,她还自制了无果,她姐姐因此害姬府大夫人生出个痴儿,并被卖与商人妇,早早死了。想不到她姐姐居然把无夏用在姬三郎身上,果真是一对姐妹花。不过,那又如何?”才问完就觉不对,“她姐姐死了多年,但姬三郎却好得很,怎么回事?”

“这正是我想请教主留心的。紫鹛姐姐误服无夏多年,眼看无望,留下遗书之后就无影无踪,教主和我都以为她已经不在人世,但如果――如果――”她知道紫鹛对这个男人已无任何感情,可是这个男人却是她的全部,她想至少她能最后帮他一次。

“如果姬三郎活着,也许紫鹛也还活着。”无夏本来有解药,但在代代相传中遗失了一半,所以只能解早期中毒的症状。

“教主,毕绢拿了两枚无夏。姬三郎一枚,还有一枚呢?紫鹛姐姐真得是误服吗?她制毒之能仅次于教主你,怎会那么不小心?”她一直疑心,然而紫鹛坚持那样的说法,她只能沉默。可是现在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天衣教主转过身去,语气极冷,“紫鹛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必再深究真相。她与众不同之处就在于此,从不怨天尤人,自己承受结果,无论好坏。”

原来他知道!白灵愕然,讷讷言,“她说你无心无情,我本不信。”还以为是紫鹛任性。

“不是我无心无情,而是她想要的太多,变成了贪念。她因为这贪念背叛了我,以为我不知道她有别的男人,但我原谅了她。”天衣教主走了,传来最后一句话,“如果她还没死,我会要她付出代价。白灵,你该庆幸不用亲眼看到那一时刻。”

刚才他的柔情仿佛只是她的幻觉,白灵的心里结了冰。她走到书案前,蜷起手脚,抱坐了半晌,幽幽叹口气。

“姐姐,如果你还在,定会笑我傻,怎会喜欢如此无情的一个男子。还是你聪明,及时抽身了,可我深陷到如今,唯有一种解脱之法。”她轻剥小指指甲,分离出一片鲜红的,看似如同指甲的薄片,“别怪我一时糊涂,告诉他那些事。但愿你找到一心一意的好郎君,永远不会再和他见面。若有来世,还能让我跟着你。”

薄片送入口中,白灵再度闭上双眼。脑海中有笑声回荡,那时她还很小,又笨拙,只有一个人跟她做朋友。紫鹛,紫色的画眉鸟,从名字就可以想见那会是多美丽的姑娘。如果这时能许个愿望,她希望能见紫鹛一面。

这时,西园昆湖也已经撤席了。撤席不代表待客结束,因是腊月十五,这年的最后一个月圆夜,负责接待南陈的礼官大人照民间的习俗,在各处挂了灯谜,请来杂耍,搭起戏台,还有歌舞。

也不知道是不是向琚小心眼的毛病又犯了,采蘩的座位和高丽使者的位子一头一尾,席间光听前方那些老中青三代男子高谈阔论畅笑不止,而好不容易等到撤席,她想过去认个脸,却被一群使女归到北周贵妇千金堆里,莫名奇妙就跑到看杂耍的旁园来了。

“听说了没有?出使南陈的东葛大人疯了。”女人在一起,杂耍只是陪衬,八卦才是重头戏。

“能没听说吗?恐怕全长安的人都知道了。不是疯,而是傻,被蝎子蜇了脑袋,变成了三岁孩童都不如的痴呆。”另一个女子的消息来源更准确些。

“皇上爱才,昨日集齐御医院的所有大夫去给他诊治,不知有没有治愈的可能。怪可怜的,年轻有为,又有大好前程,要是治不好,那就全毁了。”各自有小道。

“东葛夫人沈氏更可怜。”

听到沈氏二字,采蘩无聊的状态突然精神起来了。

第292章 隔世仇,你好。

燕雀啾啾。

“成亲不过一年,还算新婚燕尔吧,本来夫君得了重用,她又那么娴淑,该跟着荣耀加身,跟着享福的。如今可好,夫君傻了,最惨的是她还没生子,连个盼头都没有。”说沈珍珍可怜的那个贵妇说道。

“听说东葛夫人娘家富裕,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采蘩加入啾啾群雀。

群雀们望过来,一脸你哪位的疑惑表情。

“我是南陈童氏,随家中长辈来北周游历。在席上坐张大人下首的那位是我舅姥爷,正逢南陈使团出使,大人邀我们同行,可以照应着。”采蘩把颜辉和张翼抬出来,她已经很明白,贵族官宦中多数人看家世身份决定待其的态度。

“你是颜先生的外甥孙女啊。”一个爽朗的女声响起,“颜先生撰写的游记我本本都有,那些别人只会说荒凉的地方在颜先生笔下另有趣致,令我十分向往。”

采蘩想不到这群家雀里还有心存高远的小鹰,看过去,与一双明亮的眼睛对视。彼此点了点头,微笑。但雀很多的情况下,鹰也没地方飞,那女子一下子就被挤到后面去了。

“娘家富裕有什么用,东葛大人只是傻了,她还能改嫁不成?如果东葛大人治不好,沈氏这辈子就算完了。”立即将采蘩归为雀类,又开始叽喳。

不,不会的,那位本事不小,对东葛青云不见得有多少感情,盘盘都是经营出来的。采蘩确定沈珍珍不会因此哭天抢地。

“也许东葛大人福大命大,会康复也说不定。我听说蝎毒要人命的,但他居然撑过来了。”不用采蘩多嘴,自有其他雀接应。

这一点说得没错,采蘩心里承认。

“哪用得着我们担心?”这只雀语气酸溜溜,应该不是沈珍珍那边的,“沈氏是余相孙女的闺中好姐妹。东葛大人也是余相提拔上来的人,自然会照顾周全。听说,余相十分欣赏沈氏,戏言要认她为干孙女。这回她相公出事,说不定对她倒成了因祸得福,本来八辈子都未必修得到。”

“哟,哪儿来那么浓的醋意?”一骄蛮的声音自圈外传来,“宝丽姐姐。当初我跟你也要好得很,知心话都跟你掏。结果呢?我当你真心,你当我傻瓜,不过为了帮你家里的父兄得好处,这边讨好我,转身就将我骂得一文不值。你还好意思在这里嚼舌头?”

众人似乎都熟知这个声音,纷纷让开一条路出来,唯有叫宝丽的女子手足无措站在原地。

采蘩冷眼看着。她不会一头热,但凡不是沈珍珍那边的,就当成自己这边的。除了喜欢颜辉游记的那位。这些叽叽喳喳无事生非的女子跟她恐怕很难成为朋友,即便在某点上可能相似。她们或者太年轻以至于计较小小得失。或者太功利以至于心机深沉两面做人。她觉得前者幼稚,又觉得后者比自己聪明不知多少,因此最好保持不起眼。

“佳儿,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是啊,听爹说你也在受邀名单之列,但席上没瞧见你。我正月里办生辰宴,你可得记得腾空给我。”

“佳儿。你这一身又是新装吧?好漂亮的料子,看着轻暖,十分衬你的白肤。”

家雀中与来者年龄相当的。多往她靠拢,纷纷热络,七嘴八舌来不及――拍马。至少采蘩听起来是如此。余佳儿吗?余求势大如天,这位姑娘一身华贵的装扮也似公主,比后梁公主萧静尊傲得多。将那些贵重漂亮的装饰除去,也就是一位圆脸平鼻,身材微福的普通少女。单这群家雀中,外貌胜过她的至少过了一半人。但她是余氏,生来有强大的祖父辈创造了一切,能让她高高凌驾于他人之上,可轻易得到最好,无论是物质还是人。

奇怪却也正常,余佳儿不搭理这些人,径直走到宝丽面前,竟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往她腰间狠狠踹了一脚。

“给我挡住!”一说完,她身后的路就不见了,姑娘们围紧,挡住不远处男子们的视线。而那些装扮贵气的中年妇人们将目光调往杂耍场,只当没看见。

采蘩见过狠的,但狠在面上如此嚣张的,余佳儿是头一个。她突然觉得,富贵骄傲到这种程度,是一种悲哀。原本与生俱来的条件那么好,完全可以活得充实精彩,因为不需要担忧困顿饥寒,也不需要为了过日子而忙碌奔波,有更多的时间和能力实现自我价值。奇怪的是,如余砻余佳儿两兄妹,时间大把,偏偏无为。不但无为,还成了寄生者。

噼里啪啦将宝丽打了一顿,余佳儿这才出了口恶气,对欲哭无泪的她尖利说道,“滚!今天再饶你一次,还有下回,你爹的官帽就别要了。”

宝丽一声不敢吭,边抚平乱发边躬身退,疾步离开了这个园子。

采蘩不是善心人,余佳儿不怎么样,那个宝丽也非良品,而且千金小姐打人不见得有多大的劲儿,所以和别人一样,她旁观到底。浑水不是不可以,但她是很挑剔对象的。这两个,无趣幼稚。

宝丽走了,众星捧月一般,余佳儿成了中心人物,人人围着她说话,气氛更比之前热络。而相较于刚才对沈珍珍那些八卦话,如今则满是同情或深有同感的夸大情绪。采蘩只想知道沈珍珍的真实情况,可不要听惺惺作态,便打算带丫头们去别处转。然而,余佳儿一句话让她改变了主意。

“我和沈姐姐一起来的,你们这些安慰话等会儿千万就别说了,这不是往她心里添柴烧火吗?已经够难过了,好不容易才答应跟我出来散心,不要又让你们惹得伤心。”打起不顺眼的人来泼辣,护起自己人来霸道,余佳儿有很强的孩子心性。

和东葛青云的妹妹脾气很像,怪不得沈珍珍能收拢余佳儿的心。采蘩承认,沈珍珍在为人处事上相当有一套。她自己就曾全心全意以为这是一个宽容的主子,还傻乎乎说什么姐妹同心同德。真是――蠢不可言的自己!往事不堪回首,不提也罢。可这时,她对这个人已经没有无底的恐慌,反而隐隐兴奋。沈珍珍既然来了,她当然就该会一会。如今在一个城里,晚见不如早见,比起勉强凑这群家雀的热闹,她得说沈珍珍的出现让这个夜晚有意思起来了。

“东葛夫人怎么没跟你一块儿?”

这个雀堆里,有一个好处就是你想什么别人都会帮你问,听现成的就行。

“沈姐姐在和向正使说话。”余佳儿脸上突然出现可疑的红晕,又辣又霸之后,终于像个“正常”的姑娘――遇到中意的男子,桃花开了的娇羞。

都是女子,对这种事总是特别敏感,哪能看不出余佳儿的心思,立刻群起赞那位向大人,几乎把好词说尽了。

喜欢向琚?采蘩知道这姑娘完全是被美玉的外表迷惑了的又一傻人。不自觉想起萧静。真公主都能让那块美玉贱卖了,不知道假公主会如何。希望假公主的祖父眼光好,将来比梁后主有魄力,能将孙女救出于水火之中。

“佳儿,我错过什么了,人人把向大人夸得跟神仙一样?”温柔的,总能将音量控制在令听者舒服的程度,比起大家闺秀都毫不逊色的说话方式,还有一点点适当的幽默,沈珍珍来了。

今生终要和她再遇!

采蘩的心有力地跳动。为这一日,她已经准备好了。不过,沈珍珍准备好了吗?笑,淡淡噙在樱桃红的漂亮唇角,却由心中的明媚欢畅自内往外渗出,变成了自信自贵。

余佳儿往两旁欢快地摆手,众女又忙不迭让开,沈珍珍出现在采蘩的视线内。

一身蓝底桔花紫盏绣纹冬裳,腰带上挂了一块红玉,发式斜绾,用一根古朴的牙簪固定,再嵌了一双金盘玉心宝石花。眉黛间微染轻愁,神情间疲惫却又有些倔不服输,令人能同时产生惋惜心疼钦佩的各种好感。

采蘩望着。一年不见,沈珍珍的气质更胜从前。擅长以弱颜养强心的她,在长安这处繁华地从容生活,穿锦衣吃玉食,不知是否还想着谋他人的性命保自己的荣华。

余佳儿跑跳过去,勾着沈珍珍咬耳朵说悄悄话。

沈珍珍点着头,不忘看一圈周围有些什么人。目光漫不经心掠过一张妖美的桃花面,然后心上被重重一击,立刻盯了回去,刹那间神情骇然。余佳儿还在耳边说着什么,但此时她不能闻不能言,脚底往头皮丝丝冒凉,眼前突然泛黑。

她这是做噩梦吧?从东葛青云被人抬回来的那刻起,她就仿佛掉入了无底深渊,一直一直往下沉。安慰自己他一定会康复,如此强撑过了两个日夜,哪怕整晚整晚做噩梦,梦见自己照顾一个白痴相公,梦见自己成了寡妇,又梦见老来无伴无子,孤苦无依。

但怎么都想不到会梦见这个妖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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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了,终于可以睡懒觉养身体,尤其是在每天睡眠不足六小时的情况下,而且也不用烦工作的事。

亲们,晚安。

第293章 终逃不过一个吃醋

余佳儿见沈珍珍不回应自己的话,连摇她的手肘,不小心触到她的手,惊呼,“沈姐姐,你的手怎么那么冰,是不是不舒服?”

沈珍珍恍惚着,感觉有人拽她,顿生不悦,用力一甩,不耐烦道,“别碰我!”

余佳儿呆了呆,马上沉脸瘪嘴,冷冷放开手。小姐脾气,本来就是说来就来的,且不可能受半点委屈,哪怕对方花了很大一番工夫苦心经营。所以,刚才她还体恤着沈珍珍,这会儿就已经准备决裂。

其实,沈珍珍也糊涂,如此脆弱的友谊本无意义,不过她自己看不明白,更不会有人提醒她。采蘩和她前世走同一条路,现在虽然重逢,却已经没有相争的意思。如果沈珍珍在这里当作不认识自己,从此就可以各过各的日子了。

沈珍珍是个很能掩饰内心真实的女人,扮假脸几乎是从无缺陷的,但眼前的事太让她震惊,因此心慌意乱瞬间失态。一个她以为早死了的卑贱丫头仍然好好活着,且一身芳贵,还有几个丫头围绕,如明月洁亮。明明是同一个人,又不是同一个人。她比东葛青云的聪明之处在于,东葛青云始终从内到外否定了采蘩的改变,但她却一眼就看出此时的采蘩不再是能随意被践踏的奴婢。这样的认知令她恨得咬牙切齿,可她暗暗告诉自己别急,先了解来龙去脉再说。几乎立时恢复冷静,她马上察觉到哄好余佳儿才是当务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