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张了张口,却不知怎么反驳。

采蘩接过来,“绵茧之名虽是高丽人取的,不见得就是全然独创。我们早有蚕茧纸,可追溯到两晋,盛名远播,其造纸工艺至今高丽人都掌握不了。绵茧二字,似有不甘,似有自以为是,又有取而代之的野心。”她对这个名字并不喜欢。

少年想不到情势变成这样,刚跟他针锋相对的人,这时却跟他站一块儿了,但他不是刺猬,见风使舵套近乎,“小姐说得没错。蚕茧绵茧就差一个字,高丽人取这名居心叵测。而且,谁说只有高丽人能造绵茧?我这个就是本土产的,比高丽绵茧好。不信,你们中间有识纸的只管上来,手干净了就能摸。”他放宽条件,想通了真金不怕火炼。

青袍客本侧对着采蘩和少年,听到这儿转过身来正坐,“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般浮躁?一个名字都能让你们比较来去。高丽绵茧就算叫高丽蚕茧又有何妨?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自信可不是咋呼出来的。蚕茧纸贵在其独特的硬质和纹路,为画者书者的笔墨呈现独一无二的风格;绵茧厚若锦,面若帛,柔软质地,注重外相的贵。出挑之处不在纸纹,而在于光泽和吸墨,也就是优化了最基本的两种特点。内外结合,产自难有名纸的高丽,自然成了宝贝。贡品就都是最好的吗?”

少年直率,“呃——给皇上的东西能不是最好的吗?”

“天下之大,好东西很多。最好的?什么是最好的呢?无从比较,越比越糟糕。”青袍客摸着胡须,目光明睿,“左伯纸是不是最好?”

少年道,“是人就知道左伯纸。左伯纸是传奇,曾誉为那时最好的纸张,没有别的纸与它竞辉,不过已经失传了。”

“南陈有女子纸匠,数月前成功再造了左伯纸,传奇惊现。我托人千方百计花五金弄来一张半成品,虽说技艺超然,但不得不说左伯纸即便再现,也不能恢复昔日辉煌。造纸术和任何工艺一样,由一代代的纸匠突破自我,进步再进步,没有尽头。”他一说完,众人交头接耳。

云夕对采蘩眨眼,悄声道,“说你呢。”

采蘩不诧异别的。上次比纸的半成品让秋相拿走了,说是皇上吩咐的。但居然叫价五金?太黑了!她造的这纸,没分到好处也就算了,却完全被蒙在鼓里。

青袍客看着少年,“少年郎,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小混蛋啊。从我出生起,我爷爷就这么叫。干嘛?”少年时而斯文,时而粗鲁,没有定性。

“我看你挺聪明,对纸也熟悉,有意给你提供一个适合的去处。难道你打算这样骗吃骗喝一辈子么?”青袍客站了起来,腰牌翻面,上面刻着字——御工。

老板其实与少年没有多大的仇怨,只是很无可奈何而已,识出腰牌后,忙道,“小混蛋,你今天撞大运了,这是御工大人,他给你的,一定是别人几辈子都修不到的好去处,还不赶紧答应?”

“答应什么答应?我长得这么聪明灵秀,英俊可爱,当然讨人喜欢。不过这年头骗子多的是,两眼瞎就跟去,被卖被糟践,找谁哭去?”少年自夸,却也谨慎。

他突然觉得有人看他,往下一看,比自己矮一头的那个小丫头睁着杏眼,那样子才叫可爱得不得了,不由伸出手指点点雅雅的小脑袋,“看什么看?”

“自己夸自己,是不是厚脸皮?”雅雅学的道理。

她童言天真,引得众人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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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了,大家愉快哈。

第300章 第二位如夫人

少年一向厚脸皮惯了,但被雅雅这么说,竟突生不自在,抓耳挠腮,最后决定不理会,但对青袍客不客气地说道,“什么好去处?说出来我听听。”

“不管能不能去,对长者说话要知礼数,否则即便去了也留不住。”青袍客似乎习惯教人,“明日御工坊招小学徒,我可推荐你参加纸坊招考。”

“啊?原来让我去学造纸?”少年发出切一声,摇头道,“不去。”

不知怎么,少年的答复在采蘩的意料之中。

少年不急,急老板。他凑到少年身边,“小混蛋,这么好的事你都不要,你爷爷会高兴坏的。御工坊啊!是什么人都能进得去的吗?穷人家的孩子要是进去,那就登天了,包吃包住,学最好的手艺,还有钱拿。这么一来,你也能养你爷爷了,买个不漏雨的房子,能吃饱穿暖。”

“我不当纸匠,我要当官儿。动脑不动手,我得说多少遍,你才记得住啊。”少年原来志比天高。有点――太高。

青袍客不勉强,走时只道,“要当官,先学会说话,再把骗吃骗喝的小家子气改了。”

少年对着他的背影吐舌头,嘀咕一句,“就是最容易骗吃骗喝,我才想当官的。”

这话让采蘩眼睛再亮,小混蛋不但对纸的认识不浅,对官场的认识也不浅。一个孩子能有这种见地,恐怕和养大他的人很有关系。不由得,她对那位住破庙欠酒钱的爷爷好奇起来。

“好了好了,吃点剩菜剩饭还耽误我这么多工夫。喂,这张绵茧抵面疙瘩和羊肉,到底行不行?”很不耐烦地翻起白眼,冲着采蘩的语气又敌对了。

“可以。”不管这样的回答让老板愕然,采蘩还从随身荷包里拿出一锭碎银子,递了过去。“这是找钱。”

少年虽然刁钻,但为人其实挺爽快的,没想到她还给自己银子,也不接过去,“为什么要找我钱?都说拿它抵了。”

“我不占人便宜,绵纸五两银子,欠我一钱五文,这里四两多。清了。”采蘩却也要拿自己的主意。

少年看了采蘩一会儿,皱起脸皱起嘴,“不要。”将羊肉兜紧,撒腿跑了。

“这小子白痴啊,有人推荐他去御工坊,他不要,有人给他银子,他也不要。也不想想,这不要那不要,什么时候才能还上欠我的银子?”老板一边叫苦。一边瞄采蘩。

采蘩一抬手,把银子抛给老板。“我帮他爷爷付酒钱。”

老板乐眯了眼,连声道谢,又夸,“小姐,您可是大人有大量,而且活菩萨一样,这破纸也愿意花真金白银买下来。其实咱们都知道。您其实是可怜那小子。”

采蘩一点表情都没有,声音淡漠,“我没可怜任何人。”

“啊?那――破纸真值五两?”老板吓一跳。

“你看我傻吗?”采蘩反问。将纸卷了起来,交给旁边静立的丁大,又小声吩咐他一句。

丁大仔细收了,附耳丁二,丁二便走了出去。

老板结巴又道一遍,“您…您的意思是那纸真值五…五两?”

采蘩只道结账。手对于那张纸的触感仍保持着新鲜,因为记忆深刻,心中起伏。

她爹挑剔,左拐挑剔,导致她更挑剔,至今她没有遇到过一张挑不出毛病的纸。即便是自己再现了左伯纸,但左伯纸在当世不是完美的,别人看不出来,她却很清楚。她也以为世上是没有完美的纸的,毕竟造纸的本料各种各样粗糙杂色,将它们澄净洗白发出光泽本来就是不可能变成了可能,所以由它们造出来的纸或多或少会带有本料顽强的纤质束。这也是评定好纸等级的关键之一。

那少年的绵纸,看不出本料束,摸不出本料束,纯白就像天空的纯蓝一样,肉眼和皮肤都感觉不到,这么的完美。它具有高丽绵纸所有的优秀品质,但又远远超出了高丽绵纸本身,完善了光泽度和厚薄均匀度,增加了真正丝帛般的质感和柔韧。小混蛋说这是本土造,高丽绵纸那么珍贵,那对师徒还打算开擂台跟中原各路造纸高手一较高下,如此一来岂不是成了高丽国耻?

采蘩知道自己不好心,但幸灾乐祸油然而生。怎么说呢,谦虚是最安全的品德。高丽人低调,她就会尊重他们的成果。非要挑起大家的斗心,偏又没有力压群雄的本事,徒让人看笑话。

出了这家上了一出好戏的酒楼,采蘩今日有意外的收获,心情颇好。但好运气还没有到此为止,居澜园里有一出更精彩的戏在等着她回去看呢。

首先看到的是园门外一抬二人小轿,明显就是女子坐的。云夕以为是肃公夫人,但采蘩觉得不然。独孤棠的大姐是独孤家长女嫡女,又是肃公罗扬唯一的妻子,身份何等尊贵,不可能坐这样的小轿子来。

进了园子,大管事没来迎,这就是另一个奇怪的地方。这几日都由他亲送亲迎,不出现则说明他来不了,来不了的原因极可能就是招待坐轿来的人。且一路见不少仆役丫头凑堆说悄悄话,看到她却个个如鸟兽散,十分可疑。

“丁小,去把那些咬耳朵说悄悄话的人给我请一个过来。”采蘩可不等着真相大白。

丁小g应了,转眼功夫,拎来一只。

采蘩记得他是外园清扫的杂役,却也不问他们嚼什么,只问,“园里来了什么客人?”

那杂役不敢抬头,声音唔哩不清,“不…不是客…是…不好说。”

“不是客,是主子么?”云夕好奇。

“呃――呃――”杂役支支吾吾,突然双膝跪地,“两位姑娘别问我,我一个打杂的,什么都不知道,有的只是道听途说,不能作准。”

采蘩呵一声,“那人多大的来头,把你吓成这样。起来吧,这园子里别人是主是客我不知道,但我自知受不起你这一跪。”她是真客人。

“童大姑娘别这么说。”园子里到处都有眼睛,大公子和这位美到妖艳的姑娘之间那点事,早就传到各个角落。一个个都想不通大公子竟会对这样的女子动心,天天凑到她的饭厅里用膳。相比之下,今天来的这个比较象大家闺秀,文文静静,说话也柔美,仪态雍容。

“到底是谁?干脆点儿说出来就行了。”云夕心急。

“是…是大公子的新夫人,不,新如夫人。”杂役不知怎么,有点哆嗦。

云夕睁大了眼睛,顿时看向采蘩,吃惊地问道,“大公子成亲了?”

“国公府里有一个他的――妾吧。”不过,新如夫人?采蘩抿薄了唇,嘴角微微勾起,这是说独孤棠如今有两个妾了吗?上回在船上见到的那一个,叫胡黎,从名字到相貌,似乎都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不知这回新纳的,又是什么样?

云夕让她的淡然弄得心急,拉到一边悄悄说,“采蘩,我瞧独孤棠对你――挺好的。”不好明目张胆说体贴入微,毕竟女子名节重,只要没成亲,就算两情相悦也不能轻率,“他怎么…怎么一回来却纳了妾呢?我还以为,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采蘩对这事淡然,是因为她信任独孤棠。

云夕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还以为他要娶的是你。”

采蘩大方承认,“他是想娶我。”无需隐瞒,人人有眼睛会看,而她前世今生都认为男欢女爱天经地义,没必要故作矜持。

“呃?”云夕就不懂了,“那他为何还――”

“不知道, 得问独孤棠,或者那位如夫人也行。”采蘩回身,让丁三带雅雅回自己的院子,又道,“瞎猜不如看看去。”

云夕打心里佩服采蘩处变不惊的这份闲定,但仍有一问,“采蘩,我瞧你也是不服软的。如果,我是说如果,独孤棠真有两位妾室,你当如何?”

采蘩笑,“他的妾,我能如何?不过,若我答应嫁他,自然要想办法弄走的。”

云夕想不到她这么直接,“你不怕别人说你是妒妇?”

“我将来要嫁的人,肯定是自己一心一意喜欢的男子。我一心一意,自然也希望他一心一意。他过去有没有女人,我不管。但他娶我之后,我决不会与别的女子共夫。我就是妒妇,不打算装贤良,所以不怕人说。”她不当妾,要当妻,“当妒妇总比变成毒妇好。”不要像沈珍珍,假装大度,又暗地害人,干脆自己让人骂,不贪图好名声,但一劳永逸,不留“后患”。

云夕崇拜望着她,“采蘩,我真心的,以后多向你看齐。”

“我们互相看齐,记住一点,千万别让自己受委屈。”采蘩不矫情,当勉励则勉励。

走到正堂外,见窗下一排溜听壁角的人,云夕就笑,“干脆你也别急着进去,听一会儿再说。没准小两口亲亲我我的,你就跟独孤棠这人划清界限。怎么回事啊?这头对你好,那头娶进来。”玩笑开着,心里怕成真。

溜排的人中竟有大管事,也不为自己偷听而觉得不妥,对采蘩尊尊重重说道,“童大姑娘,里面的客人非要住进来,可大公子还没回园子,您看怎么办?”

一个个的,都问她?不出面是不行了,采蘩走进去。

第301章 不赶你不足以得意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小姐您有国公爷的亲笔书信,不赶紧安排住的地方,居然把我们就撂在这儿不管了。大公子尚未娶正妻,那个胡黎比您进门早,但小姐您的身份不知比她高出了多少,连国公爷都十分礼遇您,允您管着大公子院里的事。国公爷说了,只要您能为独孤家诞下一男,您便能与大公子将来的正妻平起平坐。我瞧这居澜园里的仆人们多半散漫惯了,不懂轻重,还好小姐过来,不然不知他们平日怎么在主子背后偷工减料呢。”

采蘩一听,这声音耳熟了,心直沉。难道独孤棠的新如夫人竟会是她?

“少抱怨两句。小姐毕竟刚进门,又是再嫁之身,先别想着摆主母的架势。下面的人多见风使舵,大公子待小姐好了,他们自然也好。小姐如今对他们谦和尊重些,他们还能帮着小姐得到大公子的心。别当这里是娘家,怎么着有大老爷给小姐撑腰,骄横一些也无妨。在别家里要守别家的规矩,小姐不喜欢南姑爷,因此不喜讨好的作派,老婆子也随它去了。这回可是小姐千盼万盼得来的夫婿,谨慎着低头做人的好。”声音老而不迈,心机颇沉。

“都嫁进国公府给国公爷当儿媳妇了,还低头做人?”仍是年轻的声音,见识没长进。

“都别说了,该如何做我自己心中有数。”音色娇美,听得出心情相当不错。

采蘩在屏风后不由想叹息,以为已经把那朵莲花清出了自己的视线,怎么又兜回来了,还是以独孤棠的新妾出现?

云夕见采蘩不走,问道,“为何不进去?”

采蘩无奈回答,“是熟人,因此有些犹豫,心里委实不想见。”

云夕一听。更奇怪了,“居然还是你认识的人?这种情形下见面岂非尴尬。”

“我和她之间没有交情,所以尴尬倒是没有,却只感叹怎么又遇上了。”摆脱不掉,真正是恶缘。加上沈珍珍,这辈子比前世还多出一个讨厌自己的女人来。到如今,她不怕正面而来的对手,但对那些在背后来阴的人。而且还不是为了什么像样的理由,让她没法高兴地起来。

云夕却做出一个很大胆的动作,探出脑袋快速瞄了一眼,回头惊看采蘩,“是她?!”

“你也认识她?”采蘩一想就通,“也对,都是康城里的大家千金。”

“我爹还健在的时候,我跟她虽见过面,但未曾说过话。她因庶出的身份在那些场合中备受冷落,而性子还清高的很。后来。我家没落,再见时就对调了位置。她身边围绕一群千金闺蜜。我却是遭瞧不起的那个了。那日她们在酒楼说你闲话,正巧让我听见,看不过去就说了几句,如今恐怕我也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云夕有点冒火,“独孤棠眼睛瞎了,竟会纳这般虚荣的女子为妾,今后家里永无宁日。”她也看出了姬莲的本质。

说完才发觉自己嘴太快。有点对不起采蘩,云夕忙补充,“采蘩。我不是说独孤棠不好,就是――”怎么说呢?

“没事,我和他八字少一撇,你尽管骂他,让我把眼睛睁睁大,免得将来成了遇人不淑,那我可要哭死了。”这时又庆幸自己冷静了一次,没有在独孤棠表情时,冲动应承终身。不然,她和他是私订婚约,姬莲却是得到独孤棠他爹承认的,一入长安,她就算是妻,只怕也站不住脚。

“既然来了能说话算数的人,还请赶紧来听少夫人吩咐。到底住哪处?马车里大箱小件等着搬下来收拾。少夫人越早安顿好,就能越早服侍大公子,大公子也能过上家有女主人的舒心日子了。”同样是抬高姬莲的身份,刘婆子说得很客气,客气之中不容人忽略,是让人自己识好歹的意思。

云夕对采蘩道,“你要是不好意思对付她,我来。”她以为,采蘩到底是住在姬府里的,姬莲又是姬家的女儿,明面上两人是堂姐妹。

不等采蘩说什么,云夕绕出屏风去,“姬三小姐,想不到你我还能在长安见面,真是巧。”

坐在主座之下首的女子本来正喝茶,杯子端在手中,“云小姐?你怎么会在――”

想问云夕怎么会在自己相公的别园里,但看清她身后的人,那女子浑身剧烈一颤,杯碟用力敲在桌上,顾不得水花四溅,禁不住站了起来,怒指其名,“童采蘩!”她只带了刘婆子和芬儿,不需装假笑脸。至于云夕,早前就帮采蘩说话了,不会成为她的朋友。

采蘩拉了拉云夕的衣袖,微笑,“我们一起来。”

美眸盈盼,动若秋水,直直望进对面那个穿着华贵秀柔,容貌娇丽的女子眼中,语调平伏,“莲三姐姐,恭喜你梅开二度,再觅得名门高户。”

姬莲冷笑,“不用你假惺惺。你为何在这里?”

“我住在这里。”采蘩答得理所当然,且走到主座,施施然坐下,“三姐姐请坐。”

“这是我夫君的别园。”想立刻喊她滚,姬莲硬生生将它压下去,乍见采蘩的惊怒已过,还是要防隔墙有耳,坏了自己辛苦建立的大家闺秀气质,“不知是谁自作主张把园子借给你的,我如今要搬进来住,你还是另找地方吧。”当初自己被她赶,这下风水轮流――

“三姐姐,不知新三姐夫是哪位?”采蘩明知故问。

一提到这个,姬莲遮掩不住的满面春风,也听不出采蘩的暗讽,得意道,“他是定国公的独长子,也是皇上新封,统领四方少将军的元帅,独孤棠。”说到这儿,发现采蘩故意的,“这园子是他的,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采蘩“老实”,“这园子不是他的,是他大姐的。原本想送他,他不要,一直只以借住的名义。这回将园子借我住,已经征得了他大姐的同意。三姐姐每到一处就要赶人走,却总不问清地方的主人是谁,容易闹笑话,今后还是慎重些好。”

姬莲虽然刚得知这事,却嘴硬反驳,“大姐既然有意要送,那就是我夫君的了。我也并非不近人情,不过怕你和我住不了一处,好心好意给你个建议罢了。要不这样吧,我公公在长安城里也有外宅,我请他借个地方给你。”

“三姐姐这话说的,你我在姬府都住得好好的,为何这儿我就跟你住不了一处?再者,这地方那么大,要是一南一北两头住,说不定一年到头都见不了几面,更何况我最多待到开春就走了。”口口声声夫君公公,姬莲当自己不是如夫人,是正夫人了吧?这位真是到哪儿都要争最好的,采蘩不知该不该同情独孤棠。“你若真想要我走,不如你去跟你夫君说。他帮我好心好意借了这园子,这才没过几日,而且我今早还说住得很舒服,在周陈正要开始和谈的关节突然这么闹腾,会以为我们南陈没诚意。”

都扯到国家大事上了,姬莲不懂,懵得回不了话,直到刘婆子咳了两声,给她使眼色,她才不甘不愿哼了一声,“那就我跟夫君说吧。不过,若他要你搬――”

采蘩嘴角含笑,“那我自然就搬了。”

“你说的,可别到时候赖着不肯走。”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不见得是自信,却是为了面子。

姬莲半个月前嫁进了国公府,独孤棠始终不曾出现过。一开始她能理解因为他在返回途中,但后来听说他护送南陈使团抵达长安了,却仍不见人。刘婆子打听到他住居澜园,她急切想见他,便向长辈们请求过来服侍。国公爷说不管,倒是国公夫人董氏赞她贤淑,不但支持她,还让国公爷写了封信给独孤棠。只不过她出门时,西厢里住的胡黎冷嘲热讽,说她做无用功。

“等到那时候,我也不好意思赖了。”采蘩举茶杯,“独孤棠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他说这园子我能作主,所以三姐姐今日先回去吧。”这回,还是她赶人。

姬莲顿时眯眼,不悦到了极点。

芬儿忍半天了,再也忍不住,“这园子不管是大姑奶奶的也好,还是新姑爷的也好,那都是独孤家的。小姐如今是独孤家的媳妇,怎么都比你这个客人更能作得上主吧?哪里轮得到你来送客?”

芬儿插嘴,云夕也名正言顺管起闲事,“这种话听起来好像你家小姐是独孤大公子的正经夫人一般。难道周和陈不同,为妾者也当得起家成得了主子了?而且,怎么那么小家子气?事大事小不分清楚,我们可不止是独孤棠的贵客,也是北周朝廷的贵客。小心我们到南陈使节大人那儿抱怨你们撵客,连累你家新姑爷的前途黯淡。”

采蘩发现云夕这趟跑出来,别的不好说,口才肯定是长进了。

刘婆子瞪芬儿一眼,亡羊补牢,“两位姑娘千万别误会,其实南陈发生过什么都不要紧,陈年的旧事了。我家小姐本是好心,怕因旧事相处尴尬,才提议换一个更好的住处,并没有要赶走你们的意思。”

这叫睁眼说瞎话。

“谁要赶谁走?”独孤棠回来了。

第302章 “薄情寡义”的大公子

采蘩坐着不动,眼中立刻起了看客的兴味,她是真不喜欢跟姬莲嗦,正主儿回来就好。

独孤棠也不看别人,走向采蘩,坐在她旁边的主位上,说道,“听说你们到西市逛去了,比康城如何?南地的店铺琳琅,货物千种百类,要精致得多,但我们北人待客爽气,货真价实,不用怕上当受骗。不过西市和东市也就是个名气,真正的好店和老字号不在那儿。明日我有空,带你逛去。”

采蘩淡笑说好,“最好找间做江南菜的酒楼,云夕和雅雅今天光吃菜叶子了,白花我一两多银子。”

“那有何难?东郊有个叫望江南的园子,老板本是御厨,生在江南长在江南,在宫里专做江南菜,年纪大了想出宫养老,皇上舍不得,不允。老板说他不走远,会在长安开间铺子,皇上想吃他做的菜,随时传唤他入宫就是。皇上这才放人,而且送他这处园子。开张五年多,园子从没冷清的时候。”

姬莲出神地望着独孤棠,他穿一身崭新的朝服,面庞棱角分明,五官俊气魅力。他是她的夫君了,尽管经历那么多曲折和痛苦,她终究如愿以偿。她痴迷了心神,以至于没有发现独孤棠和采蘩之间已没有任何人插足的余地了。

“有这么好的地方,自然要去的。”采蘩自己不讲究吃的,但想带两只小的去开开眼界,“云夕,听见没?明天咱们早饭都别吃了,就等着有人请客。”

采蘩满不在乎,云夕却憋不住气,“大公子是不是该先解决了家里的麻烦,再来请客吃饭?不然算怎么回事?”

“家里的麻烦?”独孤棠的视线这才落在姬莲身上。

姬莲与心上人的目光相碰,立刻娇羞了一张芙蓉面,艾艾盈福。甜丝丝儿喊声夫君。身后芬儿刘婆子也趁势恭称一声姑爷。

独孤棠坐着不动,神情却与之前截然不似,气息冷凝,“今日下朝后,听姐夫说起这事,我还想国公大人这回又害了哪家女儿,想不到是姬三小姐。”

这么说他爹啊?采蘩心想,父子关系僵得似乎没有转圜的余地。不过不由她担心。自有贤良淑德的从中斡旋。

姬莲柔声柔语,“夫君别这么说,这桩婚事本就是我自己愿意的,没有人强迫我嫁。”

采蘩到这时了解到一件事,姬莲是真喜欢独孤棠的,这回并非盲婚哑嫁。

“姬三小姐,你愿意,我却连愿不愿意都没人问过一声,完全是国公大人自作主张。你不是第一个这么抬进国公府的女子,相信你已经十分清楚。你们与其说是我的妾室。不如说是国公府里的管事和国公夫人的帮手,国公大人找你们打理他儿子曾经住过的院子罢了。我只是不明白。一块巴掌大的地方,有那么难照料吗?一个胡黎还不够,竟让姬三小姐跋山涉水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住宫殿呢。”不但语气都结了冰,字字无情,还有忤逆不孝。

姬莲一直爱慕独孤棠,但跟他见面的次数十个手指头数得过来。说话的次数就更少了,加上今天可能不超过五根手指。如今他这番冷削刻薄,让她傻了眼。他是君子。不该对女子怜惜么?

“夫君,我怎么会…会…”管事?帮手?照料院子的?每一个都如同晴天霹雳,劈得她眼冒金星,心肝乱颤。“虽非正室平妻,但国公大人有给我父亲的亲笔书函,许我贵妾,一旦我为你生子,我就为你的侧夫人,上宗祠族谱。”

独孤棠眯眼,又失笑道,“姬三小姐从南陈过来,可能不知道国公府里的事。全长安的人却都知道,我是庶出的长子,迄今还未记上族谱。我都不在上面,姬三小姐觉得你能上去吗?多半国公大人许诺的是,等我死了,你以寡妇的身份记名。至于说到生子,那就更是无稽之谈了。我多年前已经搬离了国公府,迄今为止不曾回去过,短期内也没有回去的打算。所以,你和胡黎生谁的儿子都不会是我的儿子。”

姬莲脸色惨白,跌坐在椅子里。

事关天衣教的利益,刘婆子说了一句,“这事可能并非出自姑爷所愿,但自古婚姻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不由你们说了算。”

“这句话在别家行得通,在我这儿行不通。我是我,国公府是国公府,各过各的日子。”独孤棠最不怕别人拿父母之命压他,“姬三小姐,我可以帮你的,只有一样。”

姬莲眼中闪现希望的微光,“夫君请说。”

“你以妾的身份刚进国公府,要出去连休书都不必,一封家书告知你父亲,请他接你回南陈,也不会有人说三道四。”那意思是,趁早走,人不知鬼不觉,名声无损。

云夕噗哧笑一声,连忙捂住嘴。

姬莲也没工夫跟她去计较,只顾瞪着眼前的独孤棠,不敢相信他竟无情到如此地步。她喜欢了他那么多年,他怎能,怎么能这般待她?

“小姐虽为妾,却也是贵妾,有媒有聘。国公府送来财礼,还派了迎亲的人,风风光光从康城进了长安,瞧见的人多呢,而且也拜了堂才算成得亲,国公爷和夫人都喝过这杯媳妇茶,哪能叫娘家人接回去这事就不算数的?”刘婆子据理力争,因她清楚,此刻服了输,今后就没脸在国公府待了。

独孤棠一听自己老爹这回竟然做到这个地步,不由冷哼,“既然你们这么说,那就只有一个法子了。”

胆子这东西是越撑越大的,刘婆子今日不吐不快,“姑爷如果说是给休书让我家小姐走,那也不是容易的。休书得有理,我家小姐犯了哪条?你要说的不对,就算对薄公堂,我们也奉陪到底。小姐虽为再嫁之身,但她是姬氏长小姐,与你为妾并不委屈了你。进门半个月,她孝顺长辈,家务勤勉,方方面面周到。要挑错,却是大公子疏于照顾家人,违长辈心意而在外荒――”唐字咽了下去,刘婆子让独孤棠一眼看得全身凉,惊觉自己命短的刹那惧意。

“我说过,与国公府无瓜葛。到皇上面前,我也敢这么说。姬三小姐要是不肯自己走,又不收我休书,那我就无能为力了。来人!”听采蘩说过这个刘婆子可能是天衣教的人,恐怕还不知靠山已倒,才用这么大的口气说话,独孤棠等着看她惊慌失措。

跑进来两个管事,大管事不在其中。

这下轮到独孤棠举茶送客,“姬三小姐,请回吧,居澜园不是你来的地方。”不过,姬莲被选中的原因着实可疑。

姬莲的目光有些涣散,坐着不动,可怜楚楚的慌神模样,“你是我夫君,自然是你在哪儿,我在哪儿,你让我回哪里去呢?”

云夕看着姬莲,敌对情绪迅速退潮,但再看采蘩和独孤棠无动于衷的表情,不由提振精神,暗道这三小姐可不是她能同情的人物。

“我独孤棠此生只娶一人,她尚未点头答应嫁我,我便仍是单身。姬三小姐,向你求亲的不是我,派人迎亲的不是我,和你拜堂的更不是我,一切都是国公大人骗婚,你该找娘家长辈为你讨回公道。千万别再唤夫君,实在不能令我愉快。”独孤棠直言不讳,说他爹骗婚都眼睛不眨。

他又转而对堂下的管事们说道,“找几个丫头来,扶姬三小姐出园子。”不动,他就找人架她出去。

姬莲猛抬头,泪光隐现,“夫君你――不用找丫头,我自己会走。只不过我既得你父亲的认定,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就算寡居在国公府里一辈子,也无怨无悔。”说罢起身,摇摇欲坠的虚弱身子如风中摆柳,由刘婆子和芬儿扶了,往堂外走去。

采蘩料定她还会回一次头。

果然,姬莲缓缓转过来。侧面无限美好,给人以惊艳的弱。只是深深看了独孤棠一眼,却什么都没说。

美人走了,留下香风,那两个年轻的管事怔怔地冲门站着。

“真是见识了。”云夕目瞪口呆,“若非我知道她原本的性子,简直难以想象这位娇弱的美人和清高孤傲的女子是同一个人。”

“因她明白哪一种更吸引――”采蘩挑眉看独孤棠,“男子。”

独孤棠却对那两个管事皱眉,“也不是所有的男子都吃她那套的。装腔作势过了头,把人当傻瓜。但凡知道她一些事的,谁会以为她柔弱可怜?我这会儿想的是,国公爷为何把她娶回来给我为妾。”

“独孤棠。”采蘩看着他。

“采蘩姑娘,别只是同情我。”独孤棠左右双指点点采蘩的太阳穴,“用你聪明的脑袋瓜儿,帮我想想。”

采蘩一弯膝,从他的双臂间脱身出去,反环抱自己双臂,“我怎么想,都只有三个字――你惨了。”

云夕不好意思看,回过身去偷笑。姬莲要是看到这一幅画面,不知道还能不能装大方?

第303章 就是他了

云夕走了,两人转到花厅说话,大管事便来听吩咐。

独孤棠道,“今后国公府那边来人,我要是不在家,一律不准放进来,就算是国公本人也一样。”

大管事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