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刚才那两个管事我看有些迷心窍,你平日盯好了。要是园子里散播颠倒黑白的谣言,你就带着所有人回我大姐那儿去吧。我不用乱嚼舌头不分是非的人。”他借的是园子,原本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但他们一直都是打理这地方的人,他便没说什么。但如果一心向外,他可不留在身边添堵。

大管事再说是。

待大管事走后,采蘩笑,“我能不同情你么?已经有一只狐狸了,又来一朵莲花,而且都带着毒心毒刺,稍有不慎,浓情转恨,变鬼也不放过你。”开过玩笑说正经,“胡黎是你继母给你找的,只是为了控制你。姬莲和天衣教大护法有关系,但我觉得你父亲不知道。他再如何,不至于害死你这个独子。天衣教走通了你继母那边,这种说法似乎更合理,不然――”

“不然,就是国公府另有天衣教的眼线耳目,能牵着国公爷的鼻子走。”独孤棠略一沉吟,神情肃然,“猖獗如此,天衣教得连根拔了。”

“连根拔?到现在,咱们连根都没摸着,掰下的枝枝叶叶也已无用。唯一的线索是你师父,他却跟你缘尽,难觅踪迹。”采蘩不以为是件简单的事。

“听你的意思,天衣教与我师父也有关系?”独孤棠目光一凝,“我知你不会信口开河,可有依据?”

采蘩从袖中拿出一张纸笺,“还记得这个么?”

“白灵的梅香纸。”独孤棠的记性也不差。

“不错。”采蘩用手轻抚,“怎么说呢?我应该早发现的,但因为完全没往两者的关联处想,所以即便有相似感。也没放在心上。”

独孤棠拢眉,表示不解。

“白灵的梅香纸和你师父心上人紫鹛的纸笺是以同样的手法所造,而且恐怕白灵是仿紫鹛的。紫鹛在纸笺中放进了自己的名字,含有独创之意。白灵造得却更细腻些,是改良精进的结果。紫鹛和白灵都喻鸟,要不是两人容貌迥异,说姐妹也行得通。这么想,行不行?紫鹛曾经是天衣教中人。和白灵为好友,不知因何机缘结识了你师父,或者是被你师父拿笼子关了,她就此脱离天衣教。”采蘩认为这是比较顺理成章的解释。

独孤棠不论采蘩的解释有理没理,锁紧刀眉,“天衣教,飞雪楼,还有蛟盟。采蘩,若我说这三者因你的说法终于连在一起了,你是否觉得荒谬?”

“我俩至今遇到多少奇事怪事。还有什么会让我觉得荒谬?我明白你的想法从何而来。你师父诈死时,你看到飞雪楼的小鬼牌。而紫鹛如果真是从天衣教出来的,三者自然难分难解。更何况,我还怀疑紫鹛和飞雪楼楼主说不定是同一人,那你说我荒不荒谬?”像这样两人说着话,采蘩心中满足。前世她娇她媚,说话动作都有目的而为,但即便讨好了东葛青云。常收得贵重礼物而显得高兴,心里却空。她那时不懂,以为是还没有得到娶她的允诺。这一世。她觉得自己仍然敢爱敢恨,两次大胆对独孤棠说出心里话,又拒绝向琚两次。然而,现在明白了,强烈情感的爆发,心跳剧烈,紧张万分,患得患失,但终究只是瞬间,片刻,时不时。当那样的爆发过后,如果心在宁静中还能因他一直温着暖着,这才是遇到了对的人。

她喜欢独孤棠。

虽然最终的结果没有什么不同,但这样的感情已经被通透了悟,再不是脱口而出的率性。到了这时,能不能嫁给他,要不要跟着他,都不是需要去反复思量,怕来怕去的事。单用心想着这个人,这辈子就够了的话,自是情深。情深至此,任何语言都浅薄。

想到这儿,采蘩叹息。这下,独孤棠家里那两个麻烦,也就成她的麻烦了啊。唉――老天爷非得逼她当坏女人。

独孤棠却还在她的话里兜转,没察觉她突然明了自己的心意,只道,“飞雪楼楼主失踪和我师父诈死差不多一前一后,如果姬三没撒谎,紫鹛是楼主的可能性确实很大。若再加上紫鹛和白灵的关系――”他也叹,但和采蘩想得完全不是一回事,“能操纵师父,飞雪楼和天衣教为之卖命,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无论是谁,或许就是你师父说的,我们对付不了,但我们没找他的麻烦,恐怕他已经把我们当成麻烦了。”采蘩心中豁然开朗,这回却不急。独孤棠不是傻瓜,她要是不能阻拦自己的情意,他不久就会明白。男婚女嫁,对别的姑娘可能是大到天的事,对她只是这一世的其中一份收获。爹说,为自己活。她打算一生贯彻执行。

“师父显然已不听命于他,而飞雪楼前些年一向买卖最大,似乎有撇清之嫌。唯有这几年冒头的天衣教,说起来时间上也有些巧合。我估摸着,天衣教离幕后主使最近,很可能是他直接掌控的,毕竟有我师父和飞雪楼楼主的离开在前,应该会吸取教训才是。”

采蘩点头,“再者,他能藏一辈子么?总要露脸的。劫官银,私造武器,其心昭然。想要当皇帝穿龙袍,天底下最风光的事,只有最爱出风头的人才会干。已经过去了至少四年,天下局势不稳,北周如强风,随时可狂卷天下,他此时不出现,今后也别出现了。”

独孤棠听她把造反说得有趣,一边笑一边道,“能让我师父,飞雪楼和天衣教听命,此人不是皇族就是位高权重。偷陈帝的国库银子,又在周地造兵器。蛟盟中人全都来自北周,小妖长在南陈,父系却是周人。飞雪楼无界,江湖中四处乍见。天衣教源于南地山中,人们常称未开化地。所以,很难断定这人属于哪国。”

“北齐已灭,不是周,就是陈。本来前段日子南陈二皇子和四皇子一场太子之争,二皇子身后似有高人,那人很值得怀疑,谁知四皇子出人意料胜了。我不以为那人的能耐会算不过向琚。”向琚很聪明,那人却不但聪明,还有胆大包天,“况且,作为傀儡,二皇子比四皇子合适。”

“那倒也不一定。”独孤棠正要说下去,丁二在外求见。

“我让他办点事,多半是办完了。横竖咱们这么猜来猜去也无结果,而且国家大事对我这个小女子而言份外枯燥,你还是陪我听听芝麻绿豆吧。”清冷的语调似乎不容拒绝,但采蘩却没有立即叫丁二进来,只是看着独孤棠。

不知怎么,最后一句话传到耳中时,独孤棠蓦然心动,却又找不出缘由,眸中但沉了温柔的笑,“你的芝麻绿豆恐怕也不是寻常的琐事。”

桃花眼轻转,语气仍不热,话却冷俏皮,独一无二的采蘩方式,“我发誓,绝不是我去招惹的。”随声喊丁二。

独孤棠但竖耳,听热闹。

丁二走进来,“小姐,我跟着小混蛋到了西市尾巷的一座土地庙,但怎么也找不着你说的那个字。”

“土地庙有门匾么?”采蘩问。

丁二摇头又点头,“有,如果一块破石头上覆烂泥也算的话。”

“石头?”采蘩一想,有些淡淡的笑意,“可是黑色的石头?”

丁二奇道,“小姐如何得知?莫非老小偷偷跟着我,先报给你知道了?”

“泥,土也。黑石其上,墨也。”采蘩如此解释完,再道,“也有可能是我自己瞎琢磨。”

丁二才说一声妙,听到后面岔了气,想挠耳却恰恰是没了的那边,不由龇牙咧嘴苦笑。

采蘩将西骋和于良入长安的事,还有在酒楼里遇到的事,详细对独孤棠说了,“若不是丹大人的信令我好奇,也不会突然兴起去逛西市的念头。让我们去请教,轻描淡写说他老友会造纸的丹大人,我怎么想都觉得他的老友不是一般会造纸的人。结果那少年拿出本土造的绵茧纸,我就留了心,让丁二查他的住处。那家叫墨的纸铺子,你说,我找到了没有?”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精通造纸术的大匠比比皆是,穷困之境有高人也并非不能。不过,到底是破庙还是纸铺子,看来你得亲自跑一趟。”独孤棠看采蘩目光闪亮,不由也随她心情舒畅起来,国事家事全都可以抛开去。

“去是肯定要去的,但不着急。”采蘩有自己的打算。

然而,有人着急。

“告诉我那破庙在哪儿,我立刻就去。”先闻其声,后见其人,西骋立于门外。

“你怎么又来了?”早上才见面,采蘩不习惯这种频繁。

“我跟师父说在你这儿方便造纸,他就同意我住过来了。”西骋看到独孤棠,想起他曾是六宝楼的大掌事,却无意多问,只是轻轻颔首。

g?他师父同意,她可没同意!

第304章 勾,引。

“让他住吧。”

采蘩还没说不,门边又多站一个人,是老实师兄于良。以为会对西骋仍有一肚子怨气的人,不料还帮他说话。

“师兄,你不烦他吗?”有独孤棠的地方,就是想说什么便说什么的地方。

“烦,但他的造纸术也确实精湛。他自己来的,我们没道理将这个学纸的好机会拒之门外。”于良睡饱了,精神奕奕,又冲西骋说道,“你要是不让看,就回你师父那儿住去。别人的家,又不是朋友,没有白住的吧?”

采蘩不知于良也有挺能说的时候,但觉走远路真能让人成长。

西骋不答,只问采蘩,“到底能不能住你这儿?”这就是默许了。

采蘩再惊讶西骋的变化,“你不介意我们偷师――”看一眼独孤棠,得他点头,“那就住吧,多一个人不多。”

“偷师分偷得着偷不着,而且你们也别忘了,既然住在一处,这种事其实就是相互的。”于良想从他这儿学,他想从采蘩那儿学。说到底,谁吃亏还很难断论。如今只有纸为伴,西骋全心全意要精进自己的技艺。

于良眼一睁,“原来你想偷师?那你还是别住了,到时候把我师父的本事都学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张永胜过左伯。”

“这么没信心?就一定是我学了你们的,你们却学不了我的?”西骋眼望采蘩,“童大姑娘呢?和你师兄的想法一样?”

采蘩十分沉着,“西大公子不必激我,我要是怕你学,压根就不会告诉你乌云纸的秘密。我若不说,保证你现在也只有眼巴巴干看得份。你要住,我便让你住。左伯张永都是百世流芳之人,他们的后人能携手并进,相信他们会为之骄傲的。”

“说来惭愧。”以纸相交。西骋早也放下傲慢,“我仿的乌云纸根本不能同左大匠的相提并论。”

“乌云是我师父十数年的造诣大成,哪是我们这些晚辈能简单仿像的。”采蘩不觉得惭愧。仿得成是运气,仿不成是正理,都没什么。她不会像师父,为了钻研左伯纸,限制了自己的成就。纸,精妙在造术。造术无穷变化。纸就有无穷变化,自有上品出现。

“不过,你们的路还长,到左大匠那个年纪,说不定就都追上他了。”独孤棠适时捡起这芝麻绿豆。

“说得是。”采蘩在纸上有很大的“野心”,“尊重归尊重,但我师父,还有张翼张大人,终有一日,会让我们超过去的。”

西骋面无表情。但道,“我的目标是左伯张永。”

于良眼睛一直大睁着。不知道怎么跟得上这两人。

“对了,你刚说找到丹大人朋友的纸铺子,在哪儿?”话题绕了回来。

采蘩让丁二把绵茧纸拿来,在书案上铺平。

于良在鉴纸上远不如西骋和采蘩,只觉此纸华丽,难得一见的无瑕疵,“这是高丽绵茧吧?柔软如帛。质地细密。”

西骋则绕着书案走了一圈又一圈,指腹在边缘轻轻抚过,又蹲身。双眼与纸面齐平,借光细看,才缓缓说道,“这不是高丽绵茧。”

“你刚才在外面听到我说的了?”采蘩故意压他一头,无视他的天赋。

“没有。”西骋淡然否定,“若是苛刻挑剔,高丽绵茧有它的短处,但这张纸找不到,只能用几近纯工品来形容。”

采蘩求学心强,“何谓纯工品?”

“这是张氏造技中的说法。纯品世间难寻,以天然侧理纸为典例,苔衣因水冲刷覆层,接季节引起的潮水和地气,经阳光反复晒,直至苔衣成为一整片,保留了自然生成的纹理和色泽,不经人手和工具的加工,一旦成纸,张张精美独一,无法挑剔它的缺陷,这就是天然纯品。纯工品是手工造纸,但其工艺登峰造极,非普通纸甚至名纸可相及。可以这么说,这样的绵茧我师父都未必造得出来。”西骋眼睛渐现光芒,“丹大人推荐的人果然不同一般。”

“造纸的人到底是谁,还有他和丹大人所指是否是同一人,都尚未确定呢。等过几日有空,我再派人查个明白。”采蘩把自己说得很忙。

“不用等几日,日头仍高,干脆这会儿去不就得了。”于良又成了帮理不帮人。

“我不去。”想半天,采蘩找了一份要紧事,“雅雅午觉要醒了,我得陪她吃点心。”

于良张嘴啊了一声,糊涂不明。西骋的眼睛斜开,表示扯淡。独孤棠摸鼻子,掩住笑。

“我这会儿忙不开,但西大公子只管去,那地方就在西市尾巷走到底。要是找不到,跟人打听土地庙,一准容易。”照纸铺子的名字来打听,那就瞎了。

“那人把纸铺子开在土地庙旁边?还挺会选地方。”于良傻哈哈笑,“小庙香火旺,他的生意就好,人来人往多热闹。”

独孤棠手握成拳,堵在嘴上咳嗽两声。

西骋也不多说了,转身就走,两步之后问于良,“你去不去?”

于良看看采蘩,却不见她理踩,考虑再三,点头跟上,“去!如果对方真是高人,总不能让你一人独占了先。”

独孤棠望着两人出去,看回采蘩,“你真不去?你师兄最后说得有理,高人难遇不可求,既然知道他造纸术超乎寻常,你不怕西骋占了先机。若怕跑不过他,我的马也算千里驹,可以借你。”说着就笑,和她在一起,心情自然而然就好。

“独孤少帅难得大方,令我很想占这么好的便宜啊。”千里驹到底有多快,她差一点就能知道了。

“但是――”独孤棠多了解她,帮她转折。

“但是,没办法,我说不去就不去。”采蘩抬手为独孤棠倒了杯茶。

独孤棠因她这个动作,眉微拢。倒茶本不奇怪,但让他有柔媚似水的感觉,如果不是采蘩的问题,那就是他的问题了。他说过能等的,今日却屡屡心浮,突然控制不住地烦躁。她是他心爱的姑娘,日日面对,原来自己高看了自己。如今让一个承诺自打了嘴巴,动弹不得。混了这么久的江湖,什么都经历过,却是越混越回去了。

“再说这种事也不是谁跑得快谁就有好处。先不说那少年的爷爷是不是造纸能手,就算是,你想想他会是普通的匠师么?给自己的孙子取名小混蛋。说有一间叫墨的纸铺子,却是破庙。而且还贪杯赊账。不用想,那老爷子不可能会是好好先生,有人上门去请教便不吐不快。等着瞧,两人必定灰头土面。我让他们先撞门去,门闩松动了,我一推就能开,不费力气。”所以,她不是不动,而是让人打头阵。

“连你师兄也搭上?”拇指指腹磨过嘴皮,本是独孤棠不经意的动作,他却没错过采蘩眸中的桃色。桃色?他心中一动,这姑娘以前犯什么事才被人害得流放来着?天生媚相,双眼不含情也能脉脉,稍稍用些心思就勾人神魂。嗯――反之,亦然么?

他坏过,要再坏也就是翻张面,眼神一变,幽深藏魅惑,沉沉道声,“采蘩。”试她。

采蘩的目光撞进那样的眼神里,心脏也狠狠撞击胸口,因此语气失稳,张口竟出不了声,只能咬唇。这男人其实好看得要命,尤其是此时,那双眼简直令她想――飞蛾扑火啊。

原来牺牲色相就可以了。以前没这么干过,如果是她的话,他倒一点都不介意。好汉娶妻天经地义,非常时期非常法,虽然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要借这张脸的光,不过横竖都是自己的一部分,能派上这样的用场也不错,比浪费了强。

独孤棠再迷了音色,“采――”

但他的声音消失在她的手心里。

“独孤棠,你卑鄙。”可以冷酷得像冰一样的男人,竟然能施展魅术,而且还这么成功。天啊!要她重生的两世命了!

大掌将那只小手捉下,放在指尖轻抚,独孤棠笑得开怀,“采蘩姑娘,我怎么了?”如果自己的脸是她的死穴,他会毫不吝啬地用。

“你说你怎么了?正常说话行不行?”再次承认自己眼光好,这个男人内外兼修。

“这就让我为难了。”刚发现的,娶老婆的捷径,怎能放过?“不行。”他是大男人,这件事上没得商量。

“独孤棠,你是四方少将领头,虽然蛟盟散了,那些兄弟姐妹还跟你很近,这么说话,会让他们起鸡皮疙瘩的,而且连一点老大的样子都没有了。”她为他好?不是,她为自己好。不甘心!绝对不甘心!她要是被他勾了,她还是人们眼中的妖女吗?

独孤棠再笑,俊冷的颜,满心的悦,不必刻意施展魅力,比刚才还耀眼。

采蘩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开口嗓子有些沙哑,“独孤棠。”

“嗯。”轻捏她小巧的下巴,这次拇指摩挲她的樱唇,直至它敷上一层亮彩,“采蘩姑娘,你好像要陪雅雅吃点心去了。”

“呃?”什么?

“我得去姐姐那儿一趟。”放开手,恋恋不舍,但勾引总要适时收放,不然逼急了,姑娘会跑,“回头,我们继续。”

采蘩回神过来,花厅里已经没人了。

继续?

她露出一抹狡猾的笑。

很好!

第305章 轮到自己撞门的时候

采蘩用完晚膳,在听姬钥读他写的功课,于良回来了。

他一进屋,姬钥就捂住鼻子,“于大哥,你身上这是什么味儿,呛鼻得很。”

于良岂止是身上有味儿,髻歪巾皱,衣服上黑一块土一片,满脚泥,脸上表情似苦瓜一般,气不打一处来的鼻孔哼哼。

“这回我算明白一件事,我跟西骋就不能走一道,不然准倒霉。”于良闻闻袖子,厌嫌得用手扇风,“也不知道那老头的破瓦罐里盛着什么东西,会不会馊了霉了,有股子醋酸味。”

“西骋呢?沉缸里了?”两人肯定会碰一鼻子灰,本在采蘩意料之中,不过还算不错,看样子应该进了破庙。

“换衣服去了呗。一回来就让人领他回自己的屋子,不知道客气。采蘩,我跟你说,咱们这回引狼入室了。”于良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我就是心里憋了气,不吐不快。”

姬钥见采蘩半点不介意这怪味,好强心起,也不扇风了,还深吸气,结果呛得猛咳。

“姐姐,我想起来今晚还有半本书要读。”好奇好强,什么心都收个干净。

采蘩笑看着姬钥跑了,才对于良道,“说吧,到底遇到多有趣的事了。”

“还有趣?那老头疯的!别的我不敢说,他不可能是造得出绵茧纸的人。但凡造纸的,讲究双手洁净。他没手!就是乌鸡爪子,一拍能有一个印。所以他就算能造纸,纸上必定留爪印。”于良愤道。

这时在旁边伺候的是雪清,不像雨清脾气直,也不像桃枝鬼机灵,更不是杏枝爱沉默,心里有主见有主张,少有惊乍喜怒,这时也被逗乐了。抿嘴直笑,同时要上前给于良端茶。

“不用给他倒茶,这一身狼狈相,我可不敢让他坐。他一坐我博个好主人的名儿,但这屋子得七八天待不下人。”采蘩却把雪清喊回来。

于良嘀咕,“哪有那么厉害?这味道其实闻习惯就还好。”刚开始很受不了,现在凑到鼻尖才觉得味重。

“这能怪得了谁?是你们自己送上门去的。”采蘩闲然一句。当然,故意让他和西骋去撞门板。这样的话打死也不能说。

“那也是因为你没说清楚。”西骋来了。

他进门就捂鼻子,瞥于良一眼,“终于有一样比得过我的地方。豁得出一身臭,还要熏死了别人。你这师兄真好当,动辄有师妹可以告状诉苦。”

于良磨牙,“你羡慕你也找个师妹啊,就怕你找不着。造纸这行,我师妹全天下独一个,还能跟你媲美。”老实人听不出全部的讽刺意味,只觉刺耳。还嘴却犀利。

“于良,既然多了一张说事的嘴。这儿就用不着你了,赶紧换衣服去。而且,我还让小厨房温着你的晚饭。”师兄夸她,她领情,还留饭。

于良冲西骋得意扬扬眉毛,“瞧见没?不是熏死了别人,而是羡慕死别人。”

等于良走了。西骋不请而落座,“有这么个师兄,你挺辛苦的。”

“没事。习惯就好。”采蘩这回让雪清待茶,“他熏屋子半天,没说到点子上,西大公子不会跟他一样不着边吧?”

西骋知道这是让他别废话,“童大姑娘放心,我也没打算话家常,不过说之前还请你帮我解心中一问。你早料到我们会碰壁,是不是?”

“…”采蘩的唇角微翘,“我也说过先派人查探一下,你并没听进去。”

西骋哼声,“早该知道你不去必有缘由,罢了,吃一堑长一智,如今至少弄明白了那个破庙里的老头不是造绵茧的人,更不是丹大人的老友。”

“哦,为何如此肯定?”采蘩想听。

“首先,丹大人的朋友不会沦落到住破庙的地步。其次,那是破庙,不是纸铺子。最后,他本人说的,他的孙子小混蛋是骗子,拿着废纸到处招摇撞骗,若我们上当,那是自找的,和他无关。绵茧纸若是他造的,怎会说成是废纸?”西骋停顿片刻,“而且,我看他醉醺醺,庙里到处都是酒坛子,双手抖若筛糠,似乎是老酒鬼了,如何造得了纸?”

“有提到丹大人么?”照他的说法,小混蛋的爷爷的确不可能是她以为的人。

“有,但他说不认识不知道,于良多问了两遍,怕他记性不好,说了些丹大人的过往事,他就叫骂起来,说我们扰他清静,拿起酒坛子就往我们身上浇,好一通乱砸。”这么被赶出来的,西骋都不大愿意去回想,长这么大让人浇馊水也是头一遭,“如今再要写信问丹大人也来不及,可能过去太久,他朋友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也许。”采蘩略沉吟,“你们去的时候,小混蛋在不在?”

“不在。”说起这个,西骋的眉头又纠结,“如果他在,我还能问他这纸的来处。”结果,他开口一问,老头更火冒三丈了,一个坛子过来,差点没砸中他脑袋。

“找他还是容易的。西大公子才到长安,又是马不停蹄地找人,好好歇两日吧。我瞧高丽人虽然叫嚣得厉害,能否摆下这一较长短的阵仗也还说不定,毕竟在周境,得主人先点头答应。我们客随主便,灵活应变就成。”学纸不着急,比纸她不放在心上。

“你师兄一直在场,有句话我没能说。”西骋起身。

采蘩眸光悄敛,神情不变,“西大公子请讲。”

西骋拿出一块玉牌,上有九龙舞天,“童氏采蘩,听圣上口谕。”

采蘩定定看了那玉牌好一会儿,叹了口气,双膝跪地。她不过是个小人物,陈帝怎么还惦记着呢?

“凭此御赐龙牌,封汝纸官七品。此次高丽,北周和南陈三国竞技,听从向张两位使节上官派遣,与南陈众匠同心协力,扬我朝辉。若敢推诿,定惩不怠。若立奇功,可以龙牌换赏。口谕密传,与圣旨等同。钦此。”西骋不但带了一封信,还带了一密旨。陈帝虽然年迈,原来心明眼亮,看出采蘩并不真是做贡献来的,所以加了这道箍,防她偷懒。

采蘩抬头看着西骋。

西骋也看着她,问道,“你不接旨?”玉牌平躺在他手心。

“可以不接吗?”采蘩不伸手。

“可以,等着回去被砍脑袋吧。”抗旨不遵的下场显而易见,西骋不以为意,“也没什么,就是让你作为纸官纸匠跟人比比高下而已,如果正副使大人对你有这样要求的话。南陈各大纸坊来了不少优秀的年轻纸匠,若是国与国相较,未必轮得到你我代表。你觉得勉强,别人还未必服气。”

也对。采蘩双手举过头,感觉一片冰凉入暖,起身细看,九条玉龙堪称奇绝,只有御用大匠才能雕,才敢雕。

这日天微亮,从居澜园的小门走出来两人。一张看过就不记得的脸属于丁三,一个穿素袄素裙,用蓝布巾简单扎发束于脑后,如同寻常人家的姑娘却是采蘩。他们出去后不久,消息就传到早起练功的独孤棠耳里。

“要不要我暗中护着?”报消息的人不是园子里的,生面孔,小眼如豆,身材矮胖,看着有些丑,腰间一柄剑也不能为他添一丝侠气,反而有些可笑。

“丁三擅施毒解毒,她带他,确实是防天衣教的最佳人选。至于沈氏派的那几个家丁,已不在她眼中。我知道她去哪儿,你盯着大牢那边吧。我估摸今明两日天衣教定会有动作,不然被人招供,全教成官府的眼中钉,一切就太迟了。”不知道他昨日走后发生了什么,本来说不着急的人一早就跑出去。但独孤棠相信那个极有主张的聪明姑娘不会愿意被当成娇弱的小花,需要人无时无刻盯着。

“一个个都说童大姑娘怎么怎么厉害来着,我就觉着她胆子恁大,天不怕地不怕。看得见看不见的敌人在身边绕,她倒自在得很,还乔装出去溜达。”此人也是蛟盟中人,外号胖豆,不像独孤棠和央等人仍有光芒万丈的家族背景,却和小妖麦子类似,隔了代的庶出身份,自由来去。

“人人有敌,不过强弱之分,虚劲之别,难道还就此不出门,或非得带着大把人才能出门不可?她向来不拘自己的性子,没有让童大小姐的身份绑束了,是件好事。况且,她备着呢。”独孤棠一下一下擦着游蛟。

“你不着急,我们可着急,什么时候娶回来给我们当大嫂?”胖豆嘻嘻笑。

“本来有的等,现在嘛——”独孤棠瞥他一眼,“我娶得到她,也与你们没好处,一个个着什么急?”

“因为有了喜欢的姑娘,老大你变得不少。以前我们一块儿平山寨,你说话都算好字数往外蹦。兄弟们觉着如今你特别有人情味儿,打算一辈子跟到底了,所以没有那位童大姑娘怎么行?没人再想看你的石头脸——”胖豆脑袋一缩,避过游蛟的平扫,人倒退着走,只留笑声。

独孤棠低头,游蛟的剑锋不再森冷。

第306章 有其孙有其爷

小庙其实不破,采蘩独自站在门前。灰墙斑驳,露出砖色。门柱掉了漆,什么颜色都看着破败。门框上下左右挂了零零当当的碎烂物,但仔细看就能发现砖墙无缝梁柱完好。不是以讹传讹,就是有人制造了假象,故意想让大家以为这地方破。

“又想多了吧。”她笑自己,抬头看门楣,黑石上抹了泥,但丁二还少说了一样。石头边上插了一根手指粗细的竹管,管头有褪色的线圈,另一端让泥盖住了。

正要推门,门却突然开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插腰在门里站着,“真是小混蛋,送你吃的你都收,我辛苦绣的香包却不要。光吃不吐的家伙,知道你瞧不起我,今后再不理你。”

少年的声音朗朗,却不见人,“吃喝的玩意儿拉撒出来就无用了,光是臭,不用记得你好。香包怎同?礼轻情义重,不能吃不能用,丢了可惜,不丢累赘,还让你误会我收了你的心意必得回你心意。丫头,不是我瞧不起你,而是看见你就像看见柴杆子,无感却挺实用。”

穿戴不俗的小丫头呸了一口,“我凹凸有致,你才柴杆子呢。看你长得不错,给姐姐我解个烦闷,一个小叫花子还挑剔我?笑死人了。”

“欸——”一声长长的叹息,无奈没救的失望,“姑娘家就不能长得太好看,好看就没脑子,让我说话费那么大的劲。所以诸葛孔明娶丑妻,真是明智之举。有钱的男子娶漂亮的女子,聪明的男子娶聪明的女子。我是后者。”

哟,这么小小年纪就得用上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话了?采蘩想起她十四五的时候,惭愧,正是她定下嫁贵夫目标的时候,没心思读书。开始注重穿衣打扮,成天和老爹闹意气。不过,这小丫头为何偏偏看上小混蛋?不说两人差了几岁,小混蛋哪里招人喜欢了?分明就是个让人头疼的小子。只是这小子确实睿智。鬼灵精似的,一般大人还未必说得过他。

想到这儿,她轻笑一声。

小丫头回头斜采蘩一眼,撇嘴手指。“小混蛋,你将来也就配配这样的贫女穷姑。”

这到处引火上身的体质莫非是因她在雪中重生的缘故?采蘩暗叹。

小混蛋居然从对着门的一棵树上跳下来,看到采蘩就哈哈笑,回小丫头道。“说你笨,还真是笨得不能治。你瞧仔细了她,艳若桃花。灿若明月。你只配给她提鞋。”

小丫头却不看,骂小混蛋,“瞎了你的狗眼!”

“冬瓶儿,别闹了,让人看了笑话。”

又一个俏姑娘出现,十**岁,好似小丫头的姐姐。然而。让采蘩多看一眼的,却是她手里的长竹筒。从小混蛋那儿已经知道这筒子的用处,而两个看似大户人家的丫头出现,小庙果然不同寻常。

“春瓶姐姐走好。”小混蛋歪靠着树,嘴里叼一片树叶,吊儿郎当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