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老人家常泼人一身馊水。”采蘩巧言,“怪不得说小庙藏大佛,您这庙门前麻雀很多只啊。我师兄答二对二,老人家,他这题过了吧?”

“你怕马屁也没用。”老头识穿采蘩混水摸鱼的心思,“什么答二对二?八种料里说出了两种而已,一半都不到,当然不过。回去吧,等你们不熟的那个白面书生把纸卖光光,明日再来。我就传些手艺给你们,让你们在纸擂上给丹老头争面子。”

“老人家知道得可真快,昨日我才拿到帖子。依您看,高丽人这回能拿头名么?”采蘩可不想走,借闲聊欲再次浑水摸鱼,去后院一探究竟。

“瞧你这点出息。造纸术始于中原,小小高丽从我华夏学过去的,不过学得一层皮毛,也敢来发源地炫耀。头名?高丽要拿了头名,北周南陈这么多纸匠可以羞愧而死了。你俩若真心喜欢造纸,这回也算来着了,瞪大眼好好瞧。南北各地大匠汇聚一处交流技艺,对你们小辈而言,是十分难得的际遇。”这也叫一致对外。

“老人家,您说的是纸市,不是纸擂。纸擂是高丽,北周,南陈选低于二十五岁的纸匠各四名比造纸技艺的四最。最薄,最白,最密,最美。”虽然如预想的一样没通过,于良却被老头和采蘩说开的事而吸引了心神。正如老头说的,他尽了力,所以无悔。

“放屁,放屁,放屁,放屁。”于良的四最让老头连续四声放屁变得可笑,“尤其是最后一条。什么是最美?谁说是最美?以什么根据来评?这种无聊的自我炫耀,根本不用参加,完全是有人想出名,拿别人当垫脚石。”

“话虽如此,参加不参加不由我们说了算,师妹和西骋已是内定的人选。”另外两个将在这次来周的名匠高徒中挑选。“老实说,我也很想被选中,虽然知道自己差得远了,上去也可能出丑,不过能参加就是一种认可。”

她退出,由他顶上。这样的话虽是采蘩的真心,但陈帝一道旨压着她,说也白说。而且,恐怕说出来也只是让于良觉得尴尬难堪,好像又依赖她一样。

但老头一句话,让两人都轻松,“你师妹那表情一看就知道也不情愿,所以你就别硬赶着上去了。”再一句却遭人怨,“左恒虽然不在了,你俩不用一块儿给他丢脸吧。”

于良道,“我师妹一定会赢的。”

“老人家,能看看您造的,又觉得不是废纸的纸么?”采蘩对输赢早已看淡,不过,如果赢了有好处,当然也不会故意想输。

“问得挺巧,昨晚在后院晒了一枚,这会儿应该差不多了。说不定明天就是你们来我这儿的最后一天,今儿我大方点儿,跟我来吧。”老头往后面走去。

采蘩推发愣的于良一把,“说起来,我们来了这几回,还不知道老人家您高姓大名?”

“看你挺聪明的,怎么又不开窍了呢?我孙子叫小混蛋,我当然叫老混蛋啦。这还用得着问吗?”老头鼻子里哼哼,真觉采蘩不机灵。

“这…这怎么能算名字呢?”叫声老混蛋前辈,这不是自己找骂?于良无论如何不信老头真叫这名。

“老混蛋前辈。”他想什么,让采蘩说出了口,而且不带不好意思的,“我姓童,名采蘩,请您今后多指点。”

老头听出她其中的自信,又欣赏她几分,但觉这姑娘的性子,聪慧和天赋很对自己的脾气,当然嘴上是不可能夸她的,声音硬嘎说道,“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儿,童大姑娘在长安城里近来也算名人了。定国公的独子,南战场的大功臣,四方将军的少帅,棠大公子跟你在烟雨阁求亲,传遍了街头巷尾。之前小混蛋说你要嫁人,我虽恭喜过了,可怎么也没想到你会是未来的独孤少夫人。很了不得啊。”

采蘩不在意地笑笑,这时看到了老头所说的那枚纸,眼里便起了与清冷性子截然相反的耀眼光彩,“刚才您说一枚纸,我还奇怪呢,心想是不是听错了,原来竟是长卷。”

院墙边上竖长竿挂长绳,蓝天下,洁白如云,一匹八九丈长的纸轻轻飘荡,令人想要碰触那片无暇可爱。

“如同我上回说的,纸好不好,还得试墨。我这儿有六块不同产地的墨石,你们试试,然后告诉我这纸最适合哪块。别随便哪儿都试,小老儿有九成九分的把握是好纸,所以还要卖钱的。”老头说罢,卷起袖子去打井水。

“这不会又是一题吧?”于良悄悄说。

采蘩也卷袖,搬梯子要卸纸,“不会,多半是让咱们帮他肯定最后一分。今天运气真好,能为高人试纸。”

于良看采蘩喜笑颜开的样子,不由也很期待起来,什么都不想,动手帮忙。他现在不仅仅有了造好纸的决心,还有了继续在造纸这行干下去的信心,虽然只是一点点在积累,但日子也是要一天天过的。

真正动手干起活来,才知道院子各部分都是有目的而为。东墙下一块平滑的岗石长地,一尘不染,正好收纸试墨用。采蘩研墨,于纸边跪地写字,又随意涂鸦几笔。于良也忙。别看是很简单的两个步骤,试墨却是眼力和脑力活儿。最后,两人选出来的还不一样。采蘩选了一方圆砚,于良选了一方高砚。

老头来看,半晌没说话,开口偏岔,“老实头,你得练练字。想要当一个好纸匠,得通晓书画。自己未必要成为大家,但好歹过得去。”

于良讪笑,“我不识字。”

老头这回没讽刺,“不识字可以学啊,既然选了纸匠来当。想想你师父的老祖宗左伯,闻名的可不止左伯纸而已。历代历朝的造纸名匠多能写能画,出色之极。你还年轻,来得及学。”

“至于你嘛——”老头突然细细打量起采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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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二更。

第333章 也有赚得不开心的钱

老头的眼神那么古怪,采蘩自觉贬低自己,“老人家,我也识字不多。”

“放屁。”老头的口头禅冒出,“一手这样的好字没有十年功根本做不到,后来大概懒骨头了,有点生疏气。可惜了用心教你的人。这书法,还有这勾画,与北齐前国辅,也是书画家孟润孟大人倒似五六分,教你的人可姓孟?”

再次惊叹老头的本事,采蘩摇头,“是我爹教的,人称广先生。”

记忆中听过孟润。师父说过,那个三骂齐帝,最终被处死的好官,也是他和滕大将军好友曜晨的父亲。

老头沉吟,“那就奇了,孟大人的书画之风也只有其子孟津继承了而已。”

“您说的孟津莫非字曜晨?”采蘩顺口问道。

“你果然知道他。”老头以为找到出处了。

“他是我师父的至交好友,我听师父提起过。不过他和我爹不可能认识,或许是我爹擅长临摹。”说到她爹,她难得露一点炫耀的口风。

于良补充,“而且师妹的爹擅长造纸,师妹评纸才那么厉害,一眼就能断佳劣。”

“师兄,也没那么厉害,老人家的纸就错看了。”差点骄傲时候,发现学习造纸的路还很长,她才站在路口。

老头的目光越来越疑惑,“你爹姓什么?”字像,画像,还有造纸。虽然传闻中孟津死于非命,但也有一种说法是他逃了。

“不知道,他从来不提。”奇怪,近来,这已经是第二个问她爹是谁的人。

老头正想再问问仔细,突然听到有人在前院说话,打断他的思路,一时半会儿是捡不起来了。

“老爷子在家吗?我们来取货的。”

老头掰指一算,自言自语。“这么快又到二十九了。”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对采蘩和于良道,“今日就到这儿,你们走吧。”

采蘩不赖着待,跟着老头往前面走,“老人家,两个问题。”

老头翻白眼,“就知道你事儿多。第一个问题。坛子到底装什么。答案:不告诉你。第二个问题,哪块砚台最适合那枚纸。答案:老实头选的那一个。听了是否失望?你处处比老实头强,我却说老实头对。”

“不会,我师兄自有我不能比拟的强项,但我可否请教我的失误在何处?”采蘩趁空还对于良翘大拇指。

“也不能说失误,却是你的书画风格迥异于常人。落笔似水流,扬于纸间如飞羽。有人如此评价孟氏父子的书画。你选的砚属深墨,适合轻笔。老实头虽不识字,也不会作画,巧在落笔之力与我那个求纸的客人相似。故而他选对了。”老头笑歪嘴,“我说这么多。你应该明白了吧?”

“老人家,我明白了。您让我们试墨,其实不是要看纸不好,而是着墨的效果。恐怕您的那位客人并非书画名家,而且坚持只用某种墨,因此您看人看墨造了这枚纸。”这么做生意,好有意思啊。

老头光笑不说话。已到了前院。

采蘩看到两名身形瘦长身穿灰衣的男子,一个见了老头就笑,一个铁黑一张脸。因为想找冬瓶儿春瓶儿。因此对老头的客人就有些好奇,脚步不由慢了下来。

老头对他们的态度不冷不热,指指角落堆放着的坛子,“一共三坛。”

“说好了六坛的。”铁黑面开口,声音果然和脸一样凶。

“冬日难寻夏料,就这三坛还是我好不容易找的。”老头淡然回道,“也不加你们银两,二十两一坛,付了钱就拿走吧。”

笑脸的表情有些为难,“只有三坛,我们回去不好交待,价钱倒不是问题。要不银子翻番给,您再想想办法?”

“月中再来一趟吧,不过不能保证一定有。”老头丑话说前头。

“有您这句话就行。”笑脸一乐,拿了银票递过来,很快搬起坛子走了。

老头静了一会儿,扭身往里走,却见采蘩他们还在,瞪起眼,语气不佳,“你俩等吃饭啊?还不走?”说罢不再理会,一个人进屋去。

于良缩缩脖子,“这老头翻脸比翻书还快,刚才还好好的,一下子就凶起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来得不是送钱的,而是讨债的。明明六十两进项,应该高兴才对。”

“恐怕这银子虽然在手,却实在不好赚,所以高兴不起来。做买卖就是这样的,未必有钱进来便好,也得看客人是谁,怎么做成的交易,自己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一本账,有加也有减的道理。走吧,别惹嫌。”采蘩往门前走。

到了门外,又看见铁黑面和笑模样,两人还没离开。笑模样捧高了坛子,站在马车窗边。窗里出来一只手,伸入坛中。好似蘸过,手指沾了湿漉漉的东西,又缩回车里。

“行吗?”笑模样问。

“可以。”窗后发出的声音。

两人这才把坛子装上车,喝马走了。

“果然神神秘秘,却不知坛子里是什么,能卖到四十两一坛。若就是拿来泼你们的酒坛,那浇在身上的完全是银水啊,不得了。”采蘩说笑,却没听到于良回应,转头发现他冲着马车发愣,“怎么?难道瞧见车里其实是位绝色美人?把你的魂勾走了?”

“那是男人的手。”发愣,但还有魂,于良拢着眉头。

“还以为你看花眼了,错把男子当红妆。”手掌宽大,指节粗起,指甲平齐干净,一看就是干手工活的,采蘩当然也知道是男人手。

“我并没有错把他当女子,只是——”于良不晓得怎么说,“感觉哪里有些怪。你没觉得吗?”

“我觉得那三个坛子里的东西怪,还有那两个搬坛子的也怪,所以同意师兄你的说法,车里人一定更怪。”以此类推法。

“不是的,就是那个人,啊,那只手——哎呀,我肯定让老混蛋搅浑了脑袋,乱哄哄的。”甩甩头,于良抖抖身子,“撞邪的恶感。”

采蘩失笑。

这晚上西骋没回居澜园,到了第二天一早,小混蛋却来捎口信。

刚和采蘩吃过早饭的雅雅还记得他,小手指着就道,“小混蛋哥哥,你到我家来讨吃的啊?”

小混蛋嘻嘻笑,“小菩萨妹妹好。”嘴巴甜得要命,“不是特地来讨饭,不过要是有多的,能分我两口就谢谢啦。”

雅雅看采蘩,“大姐,这回你同意不同意?”

“他叫我小姐姐,叫你小菩萨妹妹,我怎好不同意?”采蘩眼神示意雪清。

雪清领会,重新摆了一小桌的食物。

小混蛋也不假客气,坐下后却不急着吃,先传话,“那个细皮嫩肉的公子先去我家了,让你们直接过去就行。”

“都卖掉了吗?”采蘩问完,发现小混蛋居然斯文吃饭,“你不会告诉我,对么?”

小混蛋点点头,意思是对。

“让我们直接过去就行。”采蘩自有推敲,“他若是没通过这题,根本就不会叫我们过去看他尴尬,所以肯定完成你爷爷要求的二十两数了。还真有些想不到西大公子能当小贩,就算让我想象,眼前都出不来画面。”

姬钥跑进来,有些喘,看到小混蛋就说,“不是说你什么书都读过吗?走,到我书房去,我考考你。”他虽不把动脑不动手的话放嘴边,和小混蛋却像。

小混蛋立即放下碗筷,“行啊。”

雅雅跳下椅子,“二哥,我也要跟你们一起读书。我如今识好多字了,不信问大姐。”

采蘩怎么都是帮雅雅的,“钥弟,时而也要带带妹妹,将来等她出嫁了,你想宠都宠不到。”

姬钥道声无所谓,“看客人愿意不愿意。”

小混蛋凤眸眯成线,笑得油乖,“客随主便,只要小菩萨妹妹不烦人不吵人。”

雅雅嘟起小嘴,“你这话好没道理,说了客随主便,又加条件,这是——”想了想,用一个十分准确的字眼,“狡猾。”

小混蛋眼睛一亮,“小菩萨妹妹聪明啊,像小姐姐,一对姐妹花。我认错,客随主便,不加条件。”

三个孩子跑了,笑声不断。

采蘩让人去请于良,同时备下马车,在门口等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他揉着眼睛拖着步子走来,一脸累极了的模样。

“师兄通宵造纸了?”独孤棠为她准备的工坊利用最大化,三个纸匠轮流,一天到晚都在开工。

“想来着,但后来趴桌就睡着了。”已经一宿没合眼,所以熬不了第二宿,“醒来腰酸背疼,而且还作了噩梦,吓得我一身冷汗,现在仍有点哆嗦。”

“什么梦吓成这样?难道梦到鬼?”采蘩知道于良最怕的东西。

于良浑身一颤,却道,“我…我不怕鬼,不过是梦而已。”

这时采蘩发现他脸色真得很差,“师兄今日别去了,等会儿有大夫来给三哥看病,顺便让他给你瞧瞧。你说不定昨晚着凉惊风。”

于良一开始不愿意,但站了一下子身体就打起摆来,最后让小厮们扶着走的。

等采蘩到了土地庙门前,就听西骋在说话。

“老前辈,我只卖了十枚纸。”

居然,没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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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一更。

第334章 大年三十热蒸蒸

采蘩推门进去。

“既然只卖掉十枚,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昨天老实头没过,今天你也没过,今后我应该不用见到你们了吧?”老头说完,看向采蘩,“已经少来了一个,挺好。”

“我师兄病了。”造纸学纸也得讲人性,采蘩察言观色,“老人家别忙下定论,我看西大公子还有话要对您说。”

“老前辈,您其实早就料到这个结果了。二十枚纸,有十枚是最普通的麻纸,三四十文钱就能买一刀。您要我以一两银子卖出去,这就是骗人,我做不到。”西骋神情坚定,绝不会妥协的模样。

“做买卖不就得奸猾嘛。好中有次,抬高价。次中有好,压低价。这叫方法。我造的,就算是普通麻纸,也值一两银子。这叫名气。看你也是聪明相,却犯傻里傻气的毛病,脑子不活络。”老头眯歪眼。

“我本以为老前辈您让我去卖纸,是让我明白造纸之前得知道客人们的需要,懂得不要盲目造纸的道理。看来我是高看您了。”西骋从身后腰带上卸下一个鼓鼓的荷包,“这里总共十五两六文钱,您所造的十枚小卷都是名纸品种,一半卖到二两银子。祝老前辈您生意一本万利,我告辞。”

“西骋!”采蘩想要叫住他,但他没理,径自走出了门。

她回身再看老头,果然在笑,不禁叹道,“老人家,他通过了。”

“对,但在我告诉他之前,他就走了。既然求教,太心高气傲却是不行的,人人有个性,未必照你做人的方法去做人。”老头说话,常常有深意。细品之后恍然大悟。

“可我还没走。”采蘩是倔的,前世有棱角,今世又有圆融,知难而上,自尊铺底,“老人家,照您约定,三通二。今后请不吝赐教。”

“先说好,我可以教你们,但你们不可以在人前说起我。而且我不收徒,更不会是师父教徒弟的手把手。有空就来,有问就来。但凡我在,我做什么你们看什么。能回答的,我尽量帮你们解惑。如此的关系而已。”老头其实挺通情达理。

“这就足够了。”他不收徒,她也不拜师,深深一礼却诚心诚意,“多谢您。”

“这会儿我要出门。有空就跟来,没空就下次。”老头拿着西骋给的荷包进屋。又背着竹篓出来,见采蘩仍立在原地,“要上山的,到时候别喊累,拖慢我的行程。”

采蘩淡淡颔首,道声是。

一老一少,一驴一车。就此出城。

傍晚时分,回到园中的独孤棠应众人的请求,到坊院里找采蘩。

一进门。就看到大砖炉下升熊熊大火,那姑娘扎袖扎裙正往里添柴,又拿了木勺绕炉子搅动。额头沁出细细的汗珠,只用袖子擦过,眼睛不离煮着的东西。那副认真的样子美极,他因而不出声,靠墙边的石桌悄坐,静静看她干活。

直到她叉腰吐气,站到一旁,好似忙碌告一段落,他这才开口,“看来今日去土地庙有收获。”

采蘩吓一跳,拍着心口,“独孤棠,你什么时候在那儿的?”

“有一会儿了吧。你干活儿认真,我瞧美人认真,本来都不耽误工夫,看上几日几夜也乐在其中。”在采蘩面前已经十分自然的独孤棠,笑起来带有一丝邪劲,“不过,我肩负一群人托付的重任,特来提醒你一声,今日年三十了。”

“啊?糟了,忘得一干二净。”她忙着攻克那个顽固的老头儿,完全不记得要过年。街上到处是年景,园里也张灯结彩,却一直以为快了快了,却不料到了眼皮底下。

“要我帮忙么?”毕竟是借住,她没有身为半个主人的自觉,但当丫头的时候过年事情最多,除旧岁迎新春,光是打扫就没完没了。虽然迟了,总比不参与好。

“别忘了缺席年夜饭就行。”独孤棠走到她身边,往炉子里看了看,只见一汤看不出原形的浮物,“这是你弟弟的原话。至于其他事,大管事早就安排好了。我让他不要铺张,在正堂里摆七八桌,不分男女主仆,一道混坐。最重要的是,准备好酒好菜,还有爆竹烟花,老少皆能尽兴。”

“这样好,也是在外的好处。去年在姬府过年,虽然因义父母的丧事说是不能大操大办,结果仍搞得很繁琐,分大宴小宴,各房自过等等。听说提前两个月就开始拟菜单,却直到腊月二十才定下来。采买的管事还抱怨十日不够买齐全。我就奇怪了,吃金山银海么?”采蘩当笑话来说。

“国公府也差不多,秋风起就得想过年的事了。国公爷没儿子,除了董瑛外,还有三房妾室,七八位小姐,所以特别多花样,偏偏一顿团圆饭冷清无比。本末倒置,却还怨这个说那个的,听了都闹。后来,我和妹妹就跑到大姐那儿过年了。”对那个华丽的府邸,独孤棠真是一点感情都没有。

“国公爷有你一个儿子。”纠正他的错误,“所以今年你也不回家过年。”这句是多问掉的,采蘩很清楚。她不是贤惠女子,会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让独孤棠和他父亲尽弃前嫌。

“我已成家,这么大的日子以后自然都是跟你一起过了。”独孤棠少说一个字。

“快要——成家了。”采蘩纠正他,“最后成不成还不一定,若你爹不肯点头的话。”

独孤棠刀眉一斩,“定国公虽还没点头,院子里那两个之中倒可以清掉一个。”

“胡黎?”采蘩已知她身份,“与其清掉令天衣教主怀疑,不如留在院里继续宠。胡黎如今向你们投诚,可利用她盯着姬莲。姬莲的靠山虽然让你杀了,但难保她不会另寻途径达到目的。那位姐姐做事的手法酷似她娘亲,哪怕只是为自己争取一条好出路,却轻忽他人性命,动不动就下狠手。我们得十分当心防着她。”

“让胡黎盯着姬莲?胡黎虽然被迫说出了城中的联络点,未必肯再跟我们合作,而且提出愿意自求出府。”独孤棠不轻信他人,宁可敬而远之。

“我说过了,她如果自己想走,只怕天衣教那边打草惊蛇。”然后,采蘩促狭眨眼,“我还以为她对你用情至深,如今又帮到你的忙,正好可以借此留在你身边呢。怎么反倒要跑了呢?说起来,你到底用什么方法让她说出实话,外面竟然到处有你与她恩爱的传闻?”

“拷问不外那几种法子。”独孤棠含糊混过,“真恩爱的话,她不会自己求去。不过你说得也对,暂时不能让她走。她若离开,天衣教主必定察觉不对,也会想到烟雨阁上头去。而且,胡黎也是董瑛买凶杀人的有力人证。”

“事情不平息,她得和我们坐一条船。目前,国公府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因为她本来就那儿。你啊,时不时过去住两日,干脆在人前宠她,让传闻演得更烈。也许能借此找出天衣教主的行踪,或者姬莲也伤心绝望,自求下堂了。”如此一来,清静了。

“胡黎要走,我乐得放人。说实在的,董瑛没料到我会离家那么久,放了她这个探子却没有起到一点作用,现在又让我揭穿了身份,再很难使坏。姬莲却不一样。”独孤棠对两个“妾”打算区别对待。

“姬莲是真喜欢你的人,和胡黎把你当作任务是两码事。”采蘩猜不透独孤棠的心思,因此胡说,“所以你下不了手?”

“真喜欢我?”独孤棠悄悄环臂,将采蘩搂了过来,“她与人没有真心,太过于精明算计,悲喜不由她自己的性子,恐怕都怀有意图。我不以为自己特别到会是例外。”

“可她在你是棠掌柜的时候就跟你表情了,应该真心。”采蘩本想挣脱,但这个怀抱内心向往已久,哪有那么容易推开,又觉他是源源不断的发热体,在隆冬靠着很是舒适,就安然享受了。却忽略,身后有狐。

“少年时期我常住山中别院,可以避开耳目修习武艺。一年冬,练剑时感觉有人偷看,本以为是董瑛派的人,却发现那是一个小姑娘。我仍不放心,假装练完剑走了,其实暗地跟着她。她进了另一大人的别院,打听之下是南陈随父过来会友的小姐,我这才作罢。姬莲对一个掌柜如此执着,再看她骄傲的性子,我始终不相信,就突然想起这件事来。前些日子跟那位大人确认过了,那年来他家的正是姬大老爷和他的长女。”独孤棠终于知道执念从何而来。

采蘩也懂了,“原来姬莲早就见过你,也知道你的身份。”有些叹谓,“不管她用的手段有多自私,我以为能大胆喜欢当掌柜的你,还有那份追求的勇气,这点至少是可赞的。想不到,她的感情还是跳脱不出你的身份。我怎么就看不出来这个大公子的身份对我自己到底有什么好处?相比之下,棠掌柜多讨喜欢,没有双亲,只有一大家子弟妹,这会儿就顺利成亲了。毕竟我要出钱养着的家里人,肯定我说了算。当家作主母,对嫁人的女子而言,没有比这更高兴的事了。”

野心这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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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二更。

第335章 为你化狐

采蘩正在叙述她的主母梦想时,突然噼啪爆出惊响,吓得她抱住独孤棠的腰,用力将他往后推,直到再也推不动。

“只是鞭炮声而已。”胸膛隆隆起伏,盛满低沉笑声,“采蘩姑娘天不怕地不怕,怎会怕爆竹鞭炮?”

采蘩听一声脆响就颤一颤,“我小时候让鞭炮炸过手,疼得一直哭一直哭。爹找了个盆来接我的眼泪,说要混在纸浆里,取个纸名叫爱哭鬼。”失去了,才知道爹有多疼她,声音哽咽,“他当然是哄我的,哪有用眼泪造纸的呢。可我后来就很怕爆竹鞭炮,不敢拿,更不敢站在附近。”

背靠墙,院门关着,两人的天地,独孤棠轻拍怀中的人儿,嘴角一抹相当有意味的勾笑,“我在呢,别怕。”

身后爆响连连,仿佛鞭炮正在窜过来一般,采蘩闭紧双眼,急乱中聪慧仍多,问道,“哪儿来的鞭炮声?为何这么近?”

独孤棠却没回她。她果然等得不耐烦,抬起头来,双颊便落在他的手掌中。他的头一低,亲了个正好。上回是在无人的巷中,怕随时有人来,不能放任心中情意。这回在自家园子里,天时地利都和应他,他更不是吃素就饱的人,也该他放纵。

她的唇小巧饱满,仿佛藏有花酿,他流连其间轻舔轻咬。但闻一股冷香味,钻进他鼻息间就炽热起来,令他陶醉愉悦又想攫取更多。闭上自己

眼睛瞬间,那张娇颜媚相染意乱情迷的红晕。在胸口瞬间点燃一片大火。他开始重吮,时不时以舌抵她的唇,其实待守。又巧妙堵住她的呼吸,在她张口换气时堂而皇之进入,碰触到毫无防备的丁香小舌。

她猛然吸气,身体本能要退,却被他不知何时环成的双臂箍得动弹不得,而且他的大掌将她牢牢吸住,稍微用力,她和他之间就密不透风。根本已是逃无可逃。

“独”一说话。化为娇吟,声音全被吞去,连舌头都让他缠住。她的心狂跳,她的脸发烫。她脑中不能想。觉得一切混乱又空白的时候。身体战栗却也快活了起来。

因那样的快活。发出一串笑音,她不再躲他。她能说会道,舌头当然灵巧。舌尖探道。遇他而卷了上去。忽而缠绵,忽而撕咬,感觉他呼吸的轻重,渐渐熟能生巧,散发出骨子里的妩媚来,似妖魅惑。本掌握在他手中的主动,她得了一半,就此平分。

然而,相爱的人亲密哪有一方压得过另一方的?唇齿相依到攫取呼吸,心跳也听不见了,天地也无存了,只有对方发热紧绷的身体。原来两情相悦时,不止心悦,还有肌肤相亲的欢悦。不用刻意,柔情蜜意时分,激发火花,一般而言都能水到渠成。除非,其中一方特别能自制。不过独孤棠不想自制,采蘩自制不了,正是意乱情迷。还有一个除非外来因素。

砰!一声震天响。

采蘩低头,埋进那宽阔结实的胸前,双肩剧烈起伏,呼吸急促,手悄悄伸进他的袖子,“独孤棠,你还真是不死心啊。”全身都在发烫,但理智已经回归,“钥弟告诉你的吧?我怕鞭炮的事。”

手从他的袖子里拿出来,摊开竟是一把红椒鞭炮。

独孤棠一点不觉得做这样的小动作应该惭愧,反而笑抢了过去,“钥弟和雅雅调皮,什么时候放在我袖子里的,我竟全然不知。所以刚才从袖子里不小心抛进炉灶,害你吓了一跳。”见采蘩压根不信他,又道,“采蘩姑娘难得装次糊涂多好,差一点我就成功了。”唉想当初不,还是彻底告别当初的好。喜欢这位聪明姑娘,成个亲路遥水远,还得斗智斗勇,都是自己的心甘情愿。

炮仗一声接一声,采蘩却发现没之前那么大声吓人了,“你莫非想趁机洞房?”

原来独孤棠帮她稍稍挡了耳朵两边,一副让她猜到了,但奈他如何的坏神情,“采蘩姑娘不脸红,我还脸红呢。天刚黑,又是大年夜,人人等我们去开席,我就是想和你…总得要吃过饭,应付了大伙,把小家伙们送进被窝,至少要三更天之后。你别急。”三言两语,变成是她急了。

采蘩先不追究这个,“你把囫囵过去的几个字说清楚,你就是想和我怎么样?”最近发现,他有个跳词的坏习惯,而且肯定不是什么正经词。

“翻云覆雨。颠倒鸾凤。春宵一度。鱼水之欢。”独孤棠看着采蘩越瞪越大的眼,“太多,所以囫囵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