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你哪来那么大的胆子,装了一次还敢装第二次?”姬三一跃而起,动作其实漂亮干脆,而雪白笑面已戴起来。

“三哥是如假包换的阎罗。而我这次却不会装飞雪楼主。”采蘩戴起斗笠。

“那你装谁?”当采蘩说到让他以阎罗身份试探对方的计划时,他以为她又扮楼主。

“谁也不装。做自己。三哥记得把那两个赶车的带远点,让我和车里那位好好说话。”她今天的计划很简单。一,探那些人和飞雪楼有没有关联。二,向枯树荣枝手的主人问于良的下落。

丁大算得很准,两刻后,道上出现两簇灯火,马蹄声由远而近。

姬三一声口哨,拢宁,以及跟随姬三脱离飞雪楼的一队小鬼冲了出去,将马车前后的路拦断。采蘩则和丁大丁二静悄悄等在树林边上。借灯火,她看马车上那两人正是笑模样和铁黑面。

“这是夜路走多终遇鬼了?”面对姬三的雪白面具,笑模样仍在笑,“哪条道上的朋友?报个名吧。”

“飞雪无痕,小鬼敲更,奉命执行任务。”飞雪楼在外只有一个身份——杀鬼。

“飞雪楼?”笑模样没戴笑面具,他不是天生的笑脸,所以一直笑反而可怕,“还真碰上鬼了,不过你应该就是那个被下了格杀令的七殿阎罗吧。”

采蘩听得分明,眼微微眯起。是笑模样江湖消息灵通,还是——

“哦?阁下怎么知道?”姬三称阁下,因为感受到对方身上凌厉的杀气,应该是高手。

“因为如果你真是飞雪楼中鬼,就该知道这一片绝对不是你们该执行任务的地方。”笑模样跳下车来,“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小子今日撞上来,明年此时就是你的忌日,我帮你们大阎罗清理门户。”

这人对飞雪楼可谓熟悉,且语气恁大,身中无夏的姬三未必是对手。采蘩想说撤,却被姬三朗朗笑声压下。

“什么时候飞雪楼的事外人也能插手?看来阁下与大阎罗交情非浅,又是深藏不露的高人。我还想活命,今日自认倒霉,请阁下高抬贵手。”姬三一声唿哨,“小的们,走。”带小鬼们往道路另一边掠去。

笑模样怪笑连连,“你敢找我们的晦气,已非死不可,想走可没那么容易。老铁,我去去就来。”说罢,身形如鸟,点地便窜,眨眼追姬三去了。

灯下黑面真如铁块一般,直到他听见树林里突现一道可疑的影子,不由喝起,“什么人?”

喝起的同时,人已拔离车夫座。长得象铁块疙瘩,动作却似风卷云那般敏捷,进了林子。他也有心眼,趁空便望马车。但树林就在路旁,又不大,路上死寂,他随时能抽身回去,才大胆找影子。找了一会儿,刚要转头看马车,突然看到两片森寒银刃削了过来,铁黑面后空翻避过,手里甩出一条粗链子,与削刀斗在一处。

采蘩就是在这时候跃上了马车,和丁三一前一后进到车里。

车里只有一人,双颊凹陷,眼冷似石,身穿冼灰兰大袍,却好像兜着个**袋。他靠着车壁,面无表情望着进来的采蘩和丁三,一言不发。

采蘩但看他的手。那双枯皮长骨大掌,让于良噩梦连连,让师父赋予荣命。她听过他的名字那么多次,曾经感慨他英年早逝,才华还没有迸发就埋于杯土。现在,她却宁可自己弄错了,他是个死人,不会玷污洁白的纸魂。

“乌睿。”她也冷望着他。期待一个什么样的回答,她已惘然。

那人却低了头,是在看他自己的手,声音无波,“枯树荣枝。师父当初是怎么想到这四个字的呢?只要听过的人,哪怕从没见过我,却见手就能见人。曾经感激不尽,如今困扰万分。我是乌睿,你是那个傻子的师妹?”

“我师兄不是傻子。”猜谜猜中,有时候是好事,有时候却无奈,采蘩心里没法高兴。

“师父年纪大了,还是他的坏脾气没人愿意拜师,到最后竟挑了这么两个传承左伯?”话里显然对于良和采蘩不屑。

“依我看,师父若看到你这样,才会后悔收错徒弟。”采蘩当然嘴不饶人,尤其是这一位。乌睿,承载着师父最大的期望,却诈死鬼遁,还不知道在做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我今日来并非与你闲聊,我师兄呢?”

乌睿抬眼,“他知道我还活着也就算了,胆大包天敲门来见,当然会被捉起来。他以为我装死是没事找事,能逢熟人就认。”傻得没救了。

“师兄不像你,他性子耿直,善恶分明,不用你这种没有真心的人说他的不是。乌睿,把我师兄放了。”采蘩一声大师兄都不喊,“否则——”

“否则如何?”乌睿瘦骨嶙峋的脸上出现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你杀不了我的。”

车底板突然往上撞起,丁三一声不好,拉起采蘩向后跳出车外。但事出突然,避车底伏击而难以稳住身形,两人都摔落在地。采蘩没功夫底子,还滚出去好几圈。

丁三强忍胸口气血翻涌,连连啸吟,给兄弟们和姬三示警求援。车底之人内力惊人,不是他一人能对付的。

采蘩被丁三护得及时,除了滚落时蹭破皮,一点重伤也没受,还能利落爬起来冷凝对手。

车底人从头到脚包黑,只露一双翻白眼,手中一把看似很普通的钢刀,但灯下芒光闪红,刀气使刀身长了一倍。

这人也许比笑模样和铁黑面还要厉害。采蘩意识到这一点,却面色无惧,对他护住的乌睿道,“乌睿,你若对师父还有一丝敬意,就放了我师兄,我保证绝口不提你诈死之事。”

“我一般只相信死人的口闭得最牢。”马车没底没门,但乌睿坐靠的姿势不变。

车底黑衣人往前跨了一步。

丁三撒出一手粉,令对方暂时止步,“哼,我刚才在车内布了孟婆灰,吸入者会渐渐神志迷乱,记不清前尘往事。没有解药,三日内记忆全失。”

采蘩补充,“当然,也记不清造纸术。”

忘光了最好,还一个清清白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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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一更。

第358章 佩服她的大师兄?

乌睿道声不信。

但黑衣人谨慎,往车里仔细看过,果然见一些香灰色的粉末,立刻就为乌睿把脉。

“脉相忽紧忽松,难以捉摸,是不是?”丁三给自己喂了两颗药丸,以压制内伤。

黑衣人放开乌睿,转过身伸出手来,却一声不吭。

“想要解药,得答应我两个条件。第一,放了我师兄。第二,放了我们。”以为自己已经带足了人,想不到仍处处受牵制,采蘩暗道对方厉害,但没有惊慌失措。

乌睿却丝毫不在意自己中了毒,双目自削瘦的脸上射出厉芒,“我只能答应一个条件,今日放过你们。不然,我忘了前尘往事,你们没了脑袋,看看谁更吃亏。要知道,天赋不会随记忆消失,就算我的脑袋不记得怎么造纸,我这双手却绝不会忘记的。”

好强的自信!这时,采蘩看到丁大和姬三从两面赶来,然而他们身后笑模样和铁黑面疾步追赶令她只得屈服。打不过,就只能先保命。

“一个就一个,现在就让你的人住手,否则我们死,你也得花功夫重新学造纸。你有自信,我也相信,就怕有人等不及。”乌睿的出现,采蘩可闻风声。

乌睿看着她,“你比那傻子机灵。”当下沉声让笑模样和铁黑面回来。

笑模样问明原因,和乌睿一样表示不信,“什么孟婆灰,不曾听过,多半是诈唬我们。这些人知道大匠你还活着,就不能轻易放回去。”

丁三冷笑,取出随身的小瓷瓶,“所有的解药都在这里面,你们既然不信。那我就毁了它们。再造解药最快也需一个月,但过三日连我都没办法,你们可别后悔。”

铁黑面开口,“别莽撞。”半信半疑,因此大事要紧。

关键时候,话多的要听话少的,笑模样只问,“难道就这么把人放走?”

乌睿道,“就算他们知道我活着,又能如何?我离开南陈。是为了追求更高一层的造纸境界,诈死不过了却前缘,与他人无害。”

“好个无情无义的人。亏师父一直惦念你。”采蘩一笑便寒了神情,“我不会与小人一般计较,只要我师兄无恙,你是诈尸还是诈死,我都不会到处宣扬。毕竟你无所谓。我还得为师父着想,不能因你污了他老人家的清名。”

乌睿垂眸说道,“那个傻子暂时没事。既然能放了你,我也能放了他,换你答应我一个条件。你做到了,人便能安然返回。若做不到。你只能拿到他的头了。”

“什么条件?”保护乌睿的三人功夫深不可测,采蘩只能见机行事。

“你在今日纸擂上输了即可。”乌睿看看天色,已有一线光亮在原野上浮起微澜。

采蘩心思转动。“即便我输,南陈也未必输。”

“我虽小看你,你倒不用小看你自己。师父收那傻子为徒多半是因他憨厚,收你一个女子为徒却肯定因你有造纸的天分。而你学纸短短一年不到,就造出了左伯纸。五色棠花纸,还有乌云。足以证明你的本事。别人可能惊你再现左伯,仿师父的乌云,我却对你的五色纸十分有兴趣。给纸上色不难,难为你能想到藏军情在其中,将造纸与战场决胜相连,显我纸匠之重,我都生出一点佩服。”乌睿能说一点佩服,已是不得了。“

原来他并非不屑她?

乌睿是一点佩服,采蘩是一点迷惑,但并不因此骄傲是肯定的,“我输,你就放人?”

“对。”乌睿的目光移到采蘩手背上,那里渗着血丝。

“一言为定。”采蘩答应了。她一向比试会输,这次也不例外,所以心里没什么逆反。

“解药。”铁黑面见对方纷纷上马,忙道。

丁三回,“怕你们出尔反尔,等马儿跑一段,我再丢下装解药的瓶。解药共九颗,一日三颗,分三日服下。”

笑模样疑心重,“你不留解药当如何?”

“我们的人在你们手上。”丁三觉得真是多问的。

笑模样看看全身包黑的人,见他点头,才对采蘩他们道,“滚吧,今天算你们走运,若有下次,全部送去地府黄泉。”

采蘩留意笑模样和黑衣人的互动,暗记在心,随即喝马快奔。快要驰出对方视线的时候,她让丁三抛下瓶子。

“这孟婆灰真毒假毒?”她很好奇。

“不算是毒,而是药。经我反复提炼萃取,药性十分凶猛,如果不及时用药对冲干净,会令人神智不清,渐渐丧失记忆之能。”丁三并非吓唬人。

姬三损失了三名小鬼,而且拢宁受伤,自己也没讨到便宜,因此心情糟糕透顶,“不给真解药,我们还能牵制对方。如今可好,他们手上有于良,蘩妹妹要输纸擂,随他们说了算。”

“不给真药,师兄就死定了。”采蘩不认为能骗过对方。

“蘩妹妹没想过么?说不定于良已遭不测。我以为蘩妹妹一向心够硬够狠,这回让对方有求必应,是否有些过于服软了?”于良的生死,姬三不那么在乎,听似冷淡的话其实出于冷静的判断。

“他仍叫师父。”所以,采蘩直觉他还没有对于良下毒手。

“这也算是理由么?”姬三不知是否该说采蘩天真。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乌睿一直称着师父,心里还是会把于良当作同门,不管他有多瞧不起我们,也不管他早就背离了原来的路。”那一声声师父,将乌睿,于良和自己紧紧拴在一起。采蘩不知道如何解释这种羁绊,她不喊大师兄,但冲师父,也无法彻底冷淡。

姬三突然有些明白,就像自己和飞雪楼一样,并不是说分割就能分割的,“那你真要输?”

“三哥可知,这场纸擂本来我就必输的,顺水推舟换得于良的平安有何不可?”采蘩不觉得有任何失落。

姬三不懂她这话什么意思,便问。

采蘩但笑不语。

一行人不久就望见了东城门,那里人头乌压一片,看似竟比平时多得多的守卫。驰到近前,发现居然由四方将之李鹤率领,排列了百人以上的方阵,要开始操练似的。

李鹤看到采蘩,桃花眼一眯,诡诈的模样,“独孤少夫人昨夜没回城,一大早你的人都跟扑尘贴花一样,打猎去了?”

他倒帮她找了个好“借口”,采蘩笑答,“是啊,想最后一次冬猎。”

“哦——”李鹤一双眼不但能放电,还贼利,“连少夫人也伤得不轻,不会遇到狼群吧?”

“李将军看得真准。”三匹狼,外加一诈尸,堪称洪水猛兽。

“少夫人喜欢打猎,真像女中豪杰。不过,才带这么几个人就敢上山冬猎,让我看起来都有点蠢啊。”李鹤敢骂。

姬三可不是坐等挨骂的,“总比你带着百人阵仗却只守城门看起来有胆子。”

李鹤冷冷瞥过姬三,却不理他,只对采蘩说话,“今日少夫人代表南陈上纸擂,女匠风采万众期待,如今伤了手,怕大伙儿要失望了。因小失大,我看来很不值得。”

采蘩回,“恰恰和李将军看法相反,我们不算空手而回。若没有别的事,不知李将军可否放我们进城?手上小伤,但在比擂之前,还是要处理一下的。”

李鹤一抬臂,打了个手势,身后方阵立刻两分。

“打猎无猎物,就是空手不获。但愿少夫人纸擂能旗开得胜,别带了今早的晦气。”李鹤也让开身。

姬三撇撇嘴,随采蘩进城去,“你今天怎么了,反复吃哑巴亏,都不带回嘴的?”

采蘩没答,但在一行人最后的丁大赶上来,“刚刚听到士兵问李鹤出不出城,李鹤说不出了。也就是说本来他们要出城的,现在不出,却正好是我们回城,我觉得有些古怪。”

姬三道,“莫非李鹤和乌睿午朗是一伙的?”

采蘩回头望,正和李鹤的目光对上,颔首微笑却被他撇头无视,再看姬三,“三哥说得真有道理,敢情乌睿身边有四个帮手,我们都没看到的那个给李鹤通风报信了。”

姬三囔囔,“对我就能说。算我错了。那我问你,他为何要出城?”

“管他呢。”采蘩淡然,接着轻喝策马,往居澜园奔去。

众人悄然翻墙,各自回屋。采蘩假装才起身,唤丫头们洗漱更衣,把园子弄醒了。四个官差昨夜贪杯,心里还有些怨她起得早,揉着迷瞪的双眼打呵欠,只看到那张妖娆的桃花面,对她手上的擦伤半点疑问也无。

用过饭,几乎全园出动,往纸市去。

因有三国纸匠较技的纸擂,周帝也十分关心,特将纸市设在皇宫正南门外,不但他自己,还有皇后和各嫔妃,以及太子,众皇子和公主们也会在南门城楼上观看。

纸市不能进车马,采蘩抱雅雅下车。

雅雅看过去,哇得喊起来,“姐姐,好大的一场雪。”

云夕也叹,“一个雪字用得好。”

采蘩站定,满目都是纸卷纸张,北周南陈两国名坊在这里摆出他们最骄傲的成就。风冷,但吹过白纸到她面前,盛着她最爱的纸香。

那日,只能远观的百姓传道:天边雪飞云,壮哉长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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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二更。

第359章 最美的败品

纸擂在纸市和宫门之间,比四最,最薄,最白,最密,最美。

造纸并非一日之功,从选料开始,短至三四日,长至一个月,需要十分细致和十足耐心。但今日就要决出胜负的话,只能用早准备好的纸浆进行抄纸之后的工序。因此,纸浆由宫纸坊统一提供,一共四大缸。除了制浆的人,没人知道浆的本料是什么。

南陈这边所选的四人,除了西骋和采蘩,还有擅长造侧理纸和月面松纹纸的两名年轻匠人高民戈远。他们早知采蘩之名,对她好奇也友善,聊起大家都喜爱的造纸术,很快就成了一致对外的战友。西骋挑战最薄,戈远为最白,高民为最密,采蘩为最美。

“童姑娘,你的最美也是最难,如何评定都看评者心情。”因为都是造纸高手,戈远一看就明。

“至少由她造美不错。而高民应该替我,侧理纸出名的轻和薄。戈远比最白,月面松纹的特质就在于洁亮。张氏造纸却以密见长。”西骋自认自己的技艺全面,但一聊之后,发觉人选所对的项目并不合衬。

采蘩当然也察觉了,“是谁安排的?你师傅吗?”

“是正使大人。”弟弟和向琚虽是好友,西骋称呼却远。

“向大人虽不算外行,但不会造纸终究难懂其中差异。不能换一换吗?我也觉得西兄说得对,应该让我们各展所长,取胜才更有把握。”高民道。

“名单公布之后就不能换了。”戈远却不是特别担心,“这个没所谓,反正平时各项技艺我都练,达不到最好师傅是不让过关的。我看不惯的是那个家伙。”

采蘩三人顺他下巴点的方向看去,原来是高丽那边。

戈远道,“高丽人太自以为是。以朴信义那小子一人比四最,等于单挑我们南陈北周八名纸匠。我想想就很火大啊。”

“因为高丽这次来使只有金旭南和朴信义师徒两名纸匠,而金旭南和我们师傅同辈分,朴信义不单挑都不行。即便如此,他可是仍放话会赢呢,而且纸擂也是他师傅提议的,自信得很。”采蘩想起乌睿让她输,似乎是北周志在必得。这场纸擂还没开比,明面暗地动作连连,她好奇赢注输注是什么。

“我可不是没自信。不过如果我们赢不了,我也绝不希望那小子赢。凭他一人赢了八个人的话,实在丢人丢到家了。”戈远这话大概也是南陈北周大多数纸匠心中所想。

但西骋道。“我不会输。”

高民也道,“没错,北周高丽都别想赢过我们,这也是南北对决。”

采蘩什么都不说,心里打算要输的人。不想虚伪说必胜的话。

她的沉默却让西骋拢起了眉。他知道她是一个多要强的姑娘,想当初她也不接受跟他斗纸,但让人一句女子无用就激起斗志。今日却是怎么了?

礼司的一位年轻官员上来,宣布纸擂规则。大缸置于布幔后,纸匠一个个进去选取认为适合自己的纸浆。工序不限于生纸,只要在灯花烟火前完成。后道工序可任意发挥。

规则简单,众匠却有意见,尤其对于造纸是在完全开放的场地上进行这点上不满。还有工具和辅料都一样,尽管宫纸坊已经尽可能准备齐足,但也让他们觉得少了关键制胜的优势。为此由众匠们的师傅出面争取单独的小帐,使用自己的工具和辅料等等,到最后宫纸坊和礼官也没办法。上报皇上,皇上也允准了。

然而采蘩。无人为她争取什么,她也无意争取什么,或许还些看不见的恶意或作弄,结果就成了八顶小帐在她两边,她是唯一让众人直看的人。

好玩的是,礼官还特地跑来跟她解释,似乎也很为难的样子,“纸擂当然有台,台半人高,童女匠若在石台上进行磨纸研光,别人是看不出秘密来的。”

采蘩淡笑 ,“无妨。本就是摆擂,不让人看,少了精彩。”

年轻的礼官是真得感激,因他也是奉命办差。

视线看上城楼,向琚正和余求说话,余求身后娇羞站着余佳儿。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么?垂眼沉心,她会输,但不会令师父蒙羞。

本来等看纸匠们大显身手的人们见搭起了帐,将纸槽石台都挡起来,不由失望。但采蘩也算是长安城的大名人了,她从布幔后面取出纸浆倒入槽中,居然没有丝毫要遮要掩的意思,令大家继续观望起来。

然而,就在他们打定主意要见识南陈女匠,北周大户人家的女婢,定国公大公子之妻,这个多重身份的女子到底有没有一点真本事时,却看她静立在纸槽前一动不动。她漂亮的眸子慢慢转着,从左往右,落在他们中间,又落到他们前面后面。很快众人就有了同样的感觉——她在找人。这也让他们好奇,她在找谁呢?好奇心带动了他们的脖子,竟也前后左右找了起来,哪怕不知道目标究竟是谁。

高台上的刻钟,日光一点点悄走。女子身旁的帐帘一个个拉了下来,但她仍在眺望。她很耐心,但看客们却不能耐心,甚至有人开腔催促。

“造不造纸啊?认输就下来吧,别杵着了。”

女匠在人们眼中不会多得一份尊重,恰恰相反,和不安于室十分接近,很容易被攻击诽谤的,哪怕是根本不认识的人。

但采蘩此刻充耳不闻。她造纸的时日虽短,却先由她爹示范教导多年,又有左拐那样不同寻常的师父,不但领悟了左伯造纸术的秘诀,又勤奋刻苦,所以在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时候,其造纸之能已非同辈人可比。天才认真起来,力量是可怕的。如同这时,身处急流而稳若磐石,周围恶劣而心情自我,绝不是一般人可做到的。

当窃窃私语变成大声喧哗,看客们的脚下浮动起来,甚至连城楼那里都派人来探究竟,采蘩却笑了。她本漂亮的俗丽,气质偏不可亲近,两者调和不了而突兀,远了近了都怪异。但这一笑,妖也无,冷也无,当得起倾城一瞬。

她笑,因为他来了。

他还是那身牢里穿的素棉袍,那些以衣取人的看客几乎没有多看他的,但她一眼便在纸市熙攘的人群中看到了他。虽有那么多师弟师妹,他常常孑然一身独自行走,散发生人勿近的危险。然而奇妙的是,同他第一次相见起,心安一直在。

站到擂前,抱臂敛目,他抿直了唇,看她。

她却垂眸,拿起抄帘,终于心无旁骛,开始造纸。

造纸的过程,对多数旁观者而言,起先看热闹,后来便无聊,见她反复抄起复晒的动作虽说不出的美,久而久之却疲乏,转而逛纸市中的铺子去了。城楼上那些皇族贵胄更兴趣缺缺,干脆唤了人载歌载舞,美食好酒饮乐起来。

但,以独孤棠为头前,他周围还有一些人,仍无声静望。那些人除了采蘩的绝对拥护者,还包括金旭南午朗在内,比擂纸匠的师父或所属纸坊的头儿。

夜幕降临,纸市变灯市,渐渐和邻近的街道连成一片光海,云雪之色要让位给五彩欢乐,越来越多的人想要热闹庆祝元宵。礼官上台说时辰到,纸擂这才进入最精彩的时候。等了这么久,输赢这样的结果是寻常人最想看的。

四最,哪国赢二最就是胜,而每一最的赢匠也会获得周帝的赏赐并借此扬名。

人们只注重结果,因此便直接说结果。最薄,以三位评判者的目测为准,西骋二对一险胜朴信义。最白,朴信义绝对优势胜出。最密,胜古纸坊三票全优。最美,朴信义二对一击败胜古纸坊。

说到最美,朴信义的纸不仅美在静动相宜的竹叶纹,还有绝佳的展墨性,令人叹为观止。那么采蘩呢?

她的纸,评者只给两个字,败品。败品当然比废品还要糟糕。而大众认为,因为这姑娘的失败,连她自己都看不下去,将它揉成了团,就像一颗白茧,滚圆的。不但是败品,还是笑柄。

人们说说笑笑就此散开,没有看到采蘩走下擂时的惬意模样。

“开心就好。”独孤棠握住采蘩的手,两人既成夫妻,牵手不会遭人非议。

“尽力就好。”集市欢腾,输在“众望所归”,但再次感受造纸带给她的心满意足,“独孤棠,你无罪开释了?”

“我说我偷跑出来的,你信不信?”他摘了一盏走马灯给她。

采蘩指指城楼,“上面是天子,早看见你了,你是偷跑的话,已经砍你的头。”谎言一戳就破。

“烟雨阁妈妈交出董氏给她的信,已证实笔迹不错,信上写得清楚,她想杀我,连带要妹妹的命,一个活口不留。而且,居然还有当年目击劫案的店小二跑出来供词,亲耳听到盗贼问妹妹我在哪里,还说她命不好,有这样一个继母。庄王入宫拿了圣旨,皇上说我私提人犯情有可原,会有小惩,但允我回家。董氏已被捉拿入狱,等禀报皇上后再开堂会审。” 今日堂上简直峰回路转,他这边犹如神助一般,有些顺利得不可思议。

采蘩和独孤棠都不知道,神助没有,人助却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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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一更。

第360章 那你负责吧

“童采蘩,你怎么回事?”有人对她输的结果却不能淡定,还是骄傲的西大公子。

“都连名带姓了,你虽轻松,却是要招人怨。”独孤棠低语后,居然是稍退一步,当甩手掌柜,“娘子,撑不住可倒进相公的怀里来,相公接着你。”

采蘩睨他一眼,心里甜着笑也甜,“是,相公。”

转头对西骋却清清冷冷,待遇变得好快,“西骋,恭喜你赢了。不过,有赢就有输,没什么怎么回事。我已尽力,也不会觉得有遗憾。”

“没有遗憾?你造了败品!”作为一名出色的纸匠,在这种较技的场合造出败品是耻辱。

“败品是评出来的,我无法干涉别人的看法,也不会论说。”明面上,她必须输只能输,所以十分合心意。

西骋哈笑,“照你的意思,评者的看法不对,不是败——品?”突然语气一转,眯眼再道,“你故意造成那样的,不是败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