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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3章 妻与妾的争锋

一轮明月下,各家各人事。

采蘩不造纸时,心中无纸,是个寻常女子。尤其还面对着自己夫君的小妾,更是小心眼的寻常女子。

要问她在哪儿?

能看到姬莲的地方,如今只有一处——定国公府。

为何来?

周帝旨意,独孤棠的过失虽然有情可原,但终究犯了错,因此罚俸半年,禁足家中思过十五日。这个家,特指明是国公府,并由独孤棠他爹监督执行。如果不遵从,他爹就有连带责任,到时候还要加罚两人。

独孤棠于是向皇帝提出一个请求,能允他的妻童氏一同进国公府。还有他的妻弟妻妹,年纪尚小,需要姐姐姐夫照顾,最好也能跟着。

结果是出乎意料的顺利,周帝毫不犹豫就同意了。至于说法上,有讲究。原话如下。

“南陈童氏,与独孤棠共同进退,患难无惧,不离不弃,坚毅不拔,朕感真情可贵,更听闻童氏至孝。今暂且不论过往,案子未有定论之前,允你们二人为夫妻。夫唱当妇随,可入国公府陪伴。”

讲究一,周帝以南陈童氏称采蘩就是承认了她如今童大小姐的身份。讲究二,不论过往,允为夫妻。即,周帝认定两人是夫妻。就算将来判采蘩有罪,要分开她和独孤棠,那也得照休书和离这些法例来走。

所以,哪怕定国公再不乐意,采蘩第一次进了婆家门,来到了大公子从小住的院子,以皇帝允的,正妻身份。

当时参加宫门楼宴的人多数都看出来,皇帝对独孤棠是十分偏爱的。罚俸对独孤氏来说,无关痛痒。谁指望那点俸禄过日子。禁足思过那就更是形式,十五日眨眼就过,倒像是让独孤棠休养,毕竟在牢里受了罪。

为此,余求表示惩罚过轻,难以让人心服,还容易造成今后越来越多的官员藐视王法。

一向对余求的话十遵十应的周帝,这次却当众说他过于严厉,且君无戏言,说出来的旨意难道还要自己反悔。其中竟大有不想搭理余求的意味。

借独孤棠一案,北周朝堂一夕刮起大风。皇帝对余求,从一开始的全心信赖重用。到后期的猜忌不满和矛盾重重,终于到了双方要重新选择关系的时候。

后来采蘩才知道,这场风暴来得这么快,在有些人的意料之中,也在有些人的意料之外。因此注定了胜负。不过,她是不管这些所谓的国家大事的,反而眼前人比较麻烦。

姬莲。才几日不见就瘦了不少,但一双眼显得水汪汪,楚楚可怜又动人。

姬府大,那时候两人难得见上一面。还不至于天天互相生厌。如今却同住在一个院子,而且独孤棠当初自己搬到国公府里最偏最小的院里住,巴掌大的一块地方。采蘩苦出身。这院落肯定比前世她和爹住的仆人院强,所以不是嫌寒酸。关键是,主屋和姬莲的屋子斜对门邻居,中间隔了个小花圃,没有树没有藤架。打开窗子就能“深情凝望”。

她烦,哪怕自己就住一晚上。她这回进刑司大牢不知要多久。很可能十五日全缺席。胡黎是重要证人,由胖豆他们保护,已经不住国公府。这么一来,这院子里就成了独孤棠和姬莲独处。她信独孤棠的自制力,但更信防不胜防,尤其对手还是惯常使毒的姬莲,这么近的距离实在危险。

“夜深了,你不用伺候,回去歇吧。”独孤棠说完,看采蘩一眼。

“我初来乍到不熟悉,你帮我安顿两个孩子去。”采蘩笑了笑,又让雨清雪清跟去帮忙。

姬莲眼巴巴看着独孤棠走了,楚楚可怜的眼神也收了起来,深到无可化解的敌意,“想不到真让你得逞了,不过你也别得意太早,事情还没完呢。”

“事情的确还没完。”就一晚,也得有一晚正妻的架势,采蘩目光扫过姬莲身后那个终于知道怯懦的丫头,却不留情,说道,“芬儿说谎造伪,陷主子于危难,我不会就此放过的。莲姬真是好小姐,仍留这样居心叵测的人在身边伺候,小心自己也受牵连,一并被人厌了。”

“芬儿并未说谎,只是说了实话,且不得已,何罪之有?大公子如今既然平安无事,我会跟他求情。”姬莲冷面寒霜,“芬儿是我的丫头,你凭什么处置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但我也不会任你为所欲为。”

“芬儿是你的丫头,但你如今进了独孤家的门,我大你小,我妻你妾。做错了事,别说芬儿,就是处置你也在我的份内。”采蘩却保持着笑意,“莲姬,我心眼小,哪怕独孤棠这辈子不会正眼看你,我还是容不下你的。我给你一个自己求去的机会,不然别怪我。”她会赶。

“休想。”姬莲昂着头,带着芬儿和刘婆子转身回屋。

采蘩也不恼,叫来丁三,不压低声音,“把这院子里外清一遍,我不想睡一晚上就七窍流血一命呜呼。”

姬莲在屋里听了,气得拿起杯子要摔。

刘婆子劝道,“小姐此时要忍耐,只要你不犯错,以国公爷许你的贵妾之身,她就不能轻易打发你。你一定要往长远了看,一旦大公子继承定国公位,是有国公夫人和侧夫人的,都会得到皇上册封的品级。大公子这会儿虽然不待见你,但男人哪有真专一的,两人处在一道,你又貌美如花,日久定能生情。只要他动一次心宠了你,你的好日子就开始了。一夜夫妻百日恩。”

姬莲缓缓放下杯子,看着刘婆子,“你如今可是真心为我了?”

刘婆子道,“小姐这话实诚,婆子也实诚答你。若大护法还在,我只会听命行事,但如今大护法死了,她的手下死的死散的散,我也回不去天衣教了。既然如此,小姐就是我唯一的主子。为你,也是为我自己,我怎么都会帮你的。”

“芬儿的事,童采蘩不会善了,我们如何做呢?”姬莲信了刘婆子。

“小姐,您一定要救我,我不想撒谎的。”芬儿跪倒在地。

“我当然会保你。说起来也是我糊涂,竟让沈氏的花言巧语骗了。根本是她帮着余相对付独孤氏,要置夫君于死地。我和她虽然都恨童采蘩这个女人,但我却投鼠忌器,想跟夫君过一辈子的。”姬莲本意是把独孤棠拉回家来,别无所想。

芬儿当日确实照姬莲的吩咐去请独孤棠,也听到地牢有动静,但正如采蘩推测,她胆子小,根本没敢进去看就跑了。后来那套说辞是沈珍珍教的,为了更有说服力。

芬儿听姬莲这么说,终于放心出去做事。

刘婆子却没走,在姬莲耳边说了几句。

姬莲挑眉,“送芬儿走?不行,我身边就这么一个忠心的丫头了。她有些直耿脾气,说话有时不动脑子,但都是为了我出头。”

刘婆子但道,“小姐对忠于自己的下人好,婆子也知道,不然大护法死,婆子就走了。但是只要芬儿在一天,大公子就会记得她作证的事,更不会多看小姐一眼。童采蘩说是处置,肯定不会赶芬儿走,她也聪明得很,知道眼不见为净是对小姐你有利。”

姬莲一下子就清醒了,暗道不错。

“忠心的丫头好找,你要的夫君却就只有一个,你自己要想好。再说,芬儿要二十了,总得放出去配人。小姐实在舍不得,就让她嫁在长安城里,等过几年,你也心想事成了,再让她回来。”刘婆子道。

姬莲心知有道理,仍有些舍不得,“让我想想吧。”

那边厢,独孤棠安顿了孩子们的住处,一进自己屋子就看到邈手和苏徊,却是一怔,“你们来做什么?”元宵夜,他和采蘩拜堂后终于能以夫妻身份同处一屋的第一晚,他可一点都不想看到这些生死兄弟,因为不吉利。

“这时候就不要想着洞房了。”邈手拍拍桌子,“脱衣服,老大请坐。”

独孤棠不坐,当然也不脱衣服,“蹭破点儿皮,用不着你神医出马。我妻巧手,帮我涂抹伤药即可。你可以走了。”

采蘩抿嘴,实在好笑,“我也就造纸还行,其他的别指望我。”涂抹一词原来也可以暧昧。不过,洞房?今晚不太可能了。

邈手年纪是几人中最大的,又是大夫,不怕病人有脾气,啪一声用力拍桌,似笑非笑,“伤筋断骨的伤,你要是能洞房,那可就神了。早点治,早点好。早点好,早点洞房。老大,做兄弟的不能在这种事上害你。”好像谁不知道他心急一样。

苏徊也十分不好意思,“老大,而且大帅还等你过去呢。”大帅就是肃公罗扬,“今晚皇上和余求红了脸,所以密旨要议。”

“我禁足也是皇上的旨意。”他想出门都不得,“还有伤筋断骨的伤。”

想不到独孤棠不但会耍赖,还会搬弄是非。采蘩笑到扶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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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4章 勾引之后的那些事

然而,邈手说独孤堂的伤重却不是吓唬人。

上身遍布青红紫块,背上有鲜血已干涸成条的鞭痕。这些都还不算什么,独孤棠的左肩臂包扎着渗红的白棉布,取下后令人倒吸一口冷气。显然被人用刀砍伤的,三四寸长一道狰狞的深口子,灯光照着口子里,血色已经污暗。

采蘩走过去,瞪着那道伤,声音有些怒,“谁下这么重的手?不是说都打点过了吗?”

“总有打点不了的人。”伤可见骨,但独孤棠刚才还抱雅雅,强韧非常,“你若要哭,还是别看了,倒让我心疼了你。”

苏徊干咳一声,“老大,我外面等。”都知道老大娶到采蘩姑娘不容易,没人愿意来跑腿拆散新婚夫妻,最后抽签,他没手气。

“你不用等,直接回去睡觉更好。”

独孤棠当然知道皇上让他禁足只是场面话,皇帝和余求两边都没有耐心了,是谁快一步就能先发制人的时候,今晚必定要商议大事,但他也是真得不想去。那些都是脚跺一跺地动山摇的人物,有他没他差别不大。但采蘩,过了今晚,明日又是牢灾,他没什么别的心思,就想陪着她而已。

苏徊苦了脸,眼神向采蘩求救。

采蘩明白,轻声道,“苏徊,你在外面等,他会去的。”

独孤棠闻言,眉梢高抬,看苏徊连跑带跳出去,“为夫不能出门,你想让我抗旨不遵?”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皇上能允你带我进国公府,并当众承认我们是夫妻,全冲着你能为他效忠的份上。要是关键时候用不上你,什么好处都会收回去。”采蘩心里十分清楚。“你帮皇上越多,今后我的日子就平坦。就说近的,明天开始要审的案子,皇上的态度可以决定最后的结果。我冤,我不冤,公道自在人心,却也是天子一句话的事。”

独孤棠哼了哼。不是哼老婆,是哼世道。但他知道,她说得一点不错,对天子耍性子。绝对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等事了了——”

“嗯,我跟你上山下海过自由自在的日子去。”她时刻准备着。

却临时有些小作恶心态,采蘩故意问邈手。“大夫,我夫君到底能不能洞房?要是你说行,兴许我会改主意。”

独孤棠双眼灼灼,看得邈手感觉自己是砧板上一块肉,想屈服。又顶住压力,“老大臂伤溃烂,额头烧热,是邪病入体的症兆,需要立刻敷药服药,不宜——”这女子脸不红。他干咳,佩服之至,“不宜行房。最好养上三五七日。”

“什么叫三五七日?”从没发现兄弟是自己幸福的障碍。

邈手心里有数,但他是医者,“就是根据每个人不同的恢复程度,需要禁欲的时间长短也不同。”惹毛了他,什么话都敢说。“以老大你如此迫切要洞房的心情,应该会出现奇迹般的复原力。我赌三日。”

对独孤棠没好气,对采蘩笑眯眯,邈手交给她两个瓶子,说是一个外伤药,一个内服丸。又开了药方,让她不要耽搁,要尽快熬药,否则高烧不退药石罔顾。说好明日一早再来,邈手背药箱,也不和独孤棠打招呼,走了。

这院子里的人差不动也不想差,采蘩连忙派了丁大丁二去抓药,自己为独孤棠敷药。丫头们识趣,一齐退下又带上了门,留两人独处。

采蘩刚才还说服独孤棠去他姐夫那儿,听了邈手的叮咛却又担心,在他额头上一探,吓了一跳,真是烫得厉害。而且,身上也烫。

“在纸市那会儿,你的手根本就不烫。”手牵手一起走的,她手感很敏锐,不可能没有察觉。

独孤棠轻描淡写,“不要听邈手吓唬你,我要是伤得那么重,苏徊让我去姐夫那儿时,他就会阻止。”不让他洞房,那是纯粹眼红。

“吃药吧。”采蘩倒了温水给他,又洗净双手帮他上药。

那外伤药也不知道什么制的,一沾伤口就咕咕冒小气泡,被邈手才清理过,却有鲜红血滴翻上来,看得她都疼,再想涂药就很犹豫。

但独孤棠眉头不皱一下,“看着吓人却一点不疼,采蘩姑娘那么大胆子,千万别在这里软了手。”调侃她,却也是安慰她。

“夫君真是给我无尽的勇气。”采蘩笑了,手上继续,还加大力度加快速度。

独孤棠嘶地倒抽一口冷气。

“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他抽完气,采蘩也涂完了。本来要重新换干净棉布,她却迟迟不动。

“帮我拉好这头,我自己来。”独孤棠抬左臂,右手绕布条,没一会儿就包好了,“打结你会吧?”

采蘩斜他一眼,“这就开始嫌弃我了?”她刚才只是在想,包扎的原理跟她绕茧子的原理是不是差不多的。

“不敢。”独孤棠将布条另一头交给采蘩,“该自己动手时不要依赖旁人,我不残不缺的。不过,麻烦我家的巧手娘子收个尾。”

采蘩坐在他肩旁打完结,抬头落进那双宝石般璀璨的眸光里,心不由怦怦乱跳,想要站起来离他远点,却见他笑了一下。那笑,让她不退反进,凑在他面前挑衅眯眼。

“独孤棠,你笑我吗?”

独孤棠笑不止,“采蘩姑娘是否又让我勾了心魂?恨不得落荒而逃,偏偏自尊不肯让步。”

是啊是啊,她喜欢他,所以他看自己一眼,就能心肝乱颤,冰化成水,魂都飞到天外去了。不过,她可不想那么容易承认。

“独孤棠,你勾之,我该如何回你?”面若桃花,眼儿抹媚,红唇吐春。

独孤棠的目光渐渐深幽,心神迷乱而不自知,“反勾之?”

“错了。”采蘩起身却不是要走,旋半圈落在独孤棠怀里,额头顶额头,双眼对双眼,“是被你勾——”俏皮的舌尖在他嘴唇上轻轻一卷。

独孤棠身体一僵,开声已微哑,有些恼,有些迷,有些压抑不住,“采蘩,你在玩火!”

“对啊,你点了火,不是给我玩的吗?”她两世都让不少人明着暗着骂妖女,但她从来不以为然。男欢女爱,天经地义,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更何况,她和独孤棠已是夫妻,关起门来,妖也是妖给心爱的人看,何必故作矜持?

“采蘩。”肩上哪里还疼,身上却是更烫,独孤棠大手夹住她的柳腰。

“别动。”采蘩双手推抵宽阔的胸膛,“被勾的是我,该意乱情迷的也是我,夫君请享受战果即可。”舌如小蛇,探齿而入,四唇相接,激荡情火而溅上心田。

将天生的媚骨展香,柔美的身体如缠藤眷恋大树,她的唇落在他完好的右肩轻吮又重吸,留下火痕方才无声而笑。她的手仿佛充满魔力,所到之处令他感觉紧绷又舒畅的两端极致,最后不得不喘息沉哼,再也无法克制,双手用劲将她夹起,又瞬间压进床里。

她在他身下,乌发全散,染墨了铺床的粉锦花簇,面色如彩霞中明艳的白雪,仿佛古老神话中的妖精,专为魅惑凡人而降。

他跪在她双腿两侧,是为她倾倒的凡人,听见自己的心跳如雷声轰鸣,还有自己的呼吸全由她的一颦一笑掌握,情欲从他光裸的背上扒出一双看不见的巨大羽翼,想将她的身体包裹进自己的身体。

他全身在火中,分不清是伤口的恶化病感,还是对她的无比渴切,他跪都跪不住了,双手撑在她两边,闭目促息。

采蘩却惊觉他的样子不对,面红耳赤,身体烫得可怕,却一滴汗都没有,赶紧收起玩心,“独孤棠,你怎么了?”

她想起身,但独孤棠伏在了她身上,一手抚她的脸颊,喃喃道,“小妖精哪里都不准去,今夜与我当真夫妻,省得我提心吊胆。”

“当个鬼。”看来这人烧糊涂了,采蘩使出全身力气要翻身,“你与我今夜当真夫妻,明早你就一命呜呼。”难道自己真是吸阳气的妖?能撑天的男人招架不住?

独孤棠意识已迷糊不清,喃喃转为完全听不出来的呓语。

采蘩费九牛二虎之力推开他,坐起来喊人,“苏徊!”

苏徊正在外纠结要不要催一催,所以听到喊他便立刻推开门进去,看到眼前的情形却尴尬十分,低头要退,“我看老大今晚去不了大帅那儿,算了。”一个躺在床上,光着上身;一个披乌发,粉面桃花春色,坐在床上。瞎子都知道在发生什么,或者就要发生什么。

“姐夫那儿肯定是去不了的,但你得赶紧把邈手再叫来,独孤棠好像病得更厉害了。”采蘩从床上跳下来,为独孤棠盖一条薄被,又拿根簪子随手绾了发,对苏徊的误会尴尬不澄清不解释。

苏徊欸了一声,走过去才发现老大好似昏迷一般,不禁脱口道,“难道是不近女色太久,欲火焚身烧过了头?”

“苏徊,我还在这儿呢。”然后,好奇问一句,“独孤棠多久没近女色?”

怎么能出卖老大?苏徊打哈哈,“我去找邈手。”跑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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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5章 别扭的一个老爹

定国公走进院子。多少年没跨入过这地方一步,今日却来了。看到眼前那株梅树,记忆便像潮水一般涌上心头,这株梅是自己和棠儿的娘亲一起栽的,如今二十多年过去,已有臂粗。不知儿子故意还是巧合所选的住处,让他对这个至欢至痛的地方远远避开。

少有人知道,他身边的女子中,棠儿的娘是曾让他付出过最多真心的。也许这么说有愧于兰儿的母亲,他与她的婚姻就像很多大族里的人一样,是父母之命。她比他略大两岁,是自己的发妻,且性情温婉,他敬爱她尊重她,也全心全意信任她。但棠儿的娘,她的陪嫁丫环,却是他深爱的女子。可贵在于,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她们之间的姐妹情谊牢不可破。他曾以为他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直到棠儿出世。

他爱的女人为这个孩子撒手人寰,爱他的女人临终前还为这个孩子对他反复嘱托,他怎能对棠儿喜欢得起来?他失去了知己和爱人,就为了这么一个能继承他的儿子?那么,他呢?就注定得孤伶伶的老去,身边连贴心的伴侣都没有?

他如此恨着,不久便遇到了董瑛。她虽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但他打猎那日没有为她惊艳。他答应上门来提亲的董父,心中也没有期盼。后来董瑛进了门,他享受与她的温情似水,却再不能以对待前两个女子那样,连生命都烧旺了去回报她。一边是他最在乎的女子们拼命要保全的儿子,一边是渴望为他生嫡子的年轻继室,他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是不是他再多一两个儿子,他的心里就不会恨棠儿了?不恨的话,或者有一天他能跟棠儿像真正的父子相处。所以,他甚至比董瑛更渴切再得一子。然而董瑛一直生不出儿子。再度验证着棠儿克母的命,让他始终不能和棠儿亲近。久而久之,除了冷面凶相,就不知道怎么相处了。

他的继承者只有棠儿。心里从来没有迟疑过这一点,但隔阂已根深蒂固,双方谁都不能先让一步,成了见一次吵一次的情形。

然而,得知董瑛买凶杀棠儿和樱儿,他才惊觉自己对于父责的刻意疏冷,造成他完全没有发现董瑛这个女人的真面目。以国事为借口。一年有大半年不在家,一昧将儿女的事推给董瑛照料,导致了无可挽回的悲局。他悔不当初。棠儿的叛逆,樱儿的怯懦,如果他能多花点心思,多给孩子们一些信任,这个家也许会是另一番景象。

昨夜。他独自在小丘亭中喝闷酒。本来只是气独孤棠不通过他,抢先一步求了皇上的恩典,居然把那个童采蘩带进了门。后来却看那座清冷许久的院子灯火升暖,人来人往,令他突然觉得很寂寞。想了一晚上,当得知棠儿伤口化脓高烧昏迷的消息时。决定过来。

“国公爷?”院子的管事看到定国公,当下愣住。还有小厮,仆妇。丫头们,凡是在屋外的,都呆立不动。

定国公有点老脸挂不住,心里后悔不该来,正要转身走。

“雨清。你去问问府里的大厨房在哪儿,让他们准备些好入口的汤食。”主屋的门帘掀起。采蘩和丫头们边说话边走了出来,“桃枝,去杏枝那儿看看药熬好了没有?顺便叫邈手大夫来用早膳。”

秦筝跑来,“大小姐,小小姐醒了,问可不可以跟您一块儿吃饭?”

采蘩点头,让雪清去帮秦筝。

眨眼工夫,身边的丫头都派出去了,采蘩这才看到定国公,有些诧异却也不至于傻住,“公公这么早?”天刚亮,“我还想着要去请安的。”

定国公哼道,“谁要你请安?听你们这儿闹了一晚上,过来骂你的。”

“是吗?吵到公公了?夫君说他这里是府中最北边,而主院是在南边的,我就没当心。您骂吧,我听着。”昨晚进大门后就直奔了这儿,采蘩也不知道国公府到底有多大,方位不清,但对定国公的抱怨没有质疑。一来,进了一家门,已是一家人,她又是晚辈。二来,她事情多得很,去蹲大牢之前还得要让这院子清静,所以没工夫跟自己的公公再计较长短。

“我…你…”定国公又不是真来骂人的,对方态度这么良好,他骂什么呀?“那个,你夫君的伤势怎么样了?”最终,还是问了自己最关心的事。

采蘩抬起眼来,目光明亮。

瞧得定国公很不自在,“我看他皮糙肉厚的,打个一百棍子都没事,坐牢却这么娇气,回家来无病乱折腾,影响别人。”

“有人好像故意害夫君,在他肩臂上砍了一刀。伤口没有及时处理,所以化脓发烧,后半夜里就神智迷糊不清了。”采蘩边说边看定国公的神情。

果不其然,定国公脸色冷了下来,“是谁害棠儿?”

“我也不知道。您该晓得他的脾气,不是会诉苦的人。不过您也别担心,用了药之后,今早已退烧。刚有些半醒不醒的,喊饿呢。”虎毒不食子,采蘩看来,定国公对儿子还关心。

“那就行了。”定国公心定,但一时还不想走,“怎么什么事都是你的丫头在做?闲了这一院子的人,大眼瞪小眼的。”进来就觉得奇怪了。

采蘩淡笑,“我昨晚才来,东南西北还没弄明白,如何能随便差使人?好在我这几个丫头办事相当利落,还有随护帮忙跑腿拿药,应付得过来。”

定国公皱眉,目光锐利看了那些发呆的仆人们一圈,“莫非是他们欺生不听你的调遣?若是如此,这个院子里的人都打发出去吧,再找本份老实的进来。”

这些人多被姬莲买通了,就算没有明着给采蘩脸色,但态度也显得十分不积极,让采蘩这边的人喊一声,基本上是不搭理的。但采蘩他们也不是喊两声的人,一看不对劲,倒还不敢派用场了。所以,就成了一院子的人闲着,采蘩几个人忙得团团转的情形。但定国公说要打发他们,立刻醒过神来,啪啪啪跪了满院,连声讨饶。

采蘩却没有因此心软,姬莲能买通一次,就能买通两次,不清理肯定是不行的。

她趁定国公提出来就正好顺水推舟,“这院子就那么几间屋子,我今日要去刑司衙门,没三五日未必回得来,所以就只要伺候夫君一个主子,实在也用不了这么多人。不如等会儿我问问每个人的情况,就留几个,其他人让府里大管事再去分配吧。”

“随你。”定国公还没认她这个儿媳妇,但看到下人们对她不以为然,心里却冒火。“我会让大管事来听你吩咐。”

这时,姬莲从屋里慌慌张张跑出来,跪地请安,“国公爷,莲姬给您请安。”

“棠儿伤得这么重,不见得轮到你照顾,不过你睡得着还挺让我惊讶的。”定国公看看她显然仓促的打扮,“把你从柴房里放出来,不是原谅你了,而是让你以此为戒,今后好好管着自己的仆人,不要跑到别人家里搬弄主家是非。”

采蘩没看到芬儿,心想姬莲学乖了。

“国公爷说得对,今后莲姬定谨慎小心,再不会给大公子惹麻烦了。”姬莲认错态度极为诚恳真挚。

定国公却没那么容易被哄,“你以后少出门,即使出门,也得由棠儿或采蘩点头。”想她是姬氏长小姐,能书能画能写的才情女子,本以为会成为棠儿的良伴,真让他失望。

姬莲咬唇,真想顶一句童采蘩马上就要关大牢了,但死死忍住。她不能再犯错,否则前功尽弃。于是,无限乖巧,柔声说了声是。

定国公满意,采蘩却不满意,但道,“公公,莲姬的丫头作证夫君杀人,我认为若没有人背后指使,她是不敢的。”

姬莲不能任采蘩动摇定国公,“国公爷,这事我早已跟您交待,芬儿她无意中说漏嘴,被沈氏知道后利用了。后来官府传唤,她难道还能不上堂么?”

“但她没有说实话。”采蘩道。

“国公爷早知道了。”关柴房,就是因为姬莲让芬儿主动坦白撒谎了,才惹得定国公大发雷霆。但她昨晚在采蘩面前死撑,故意想引其到定国公面前告状,让长辈没有好感。“姐姐,我知道您不喜欢大公子有别的女人,但我却是真心想同姐姐好好相处的。姐姐心大些,可好?我但求在大公子身边服侍,绝不敢有越过姐姐的心思。至于芬儿,我会放她出府。”

姬莲的表现很容易获得他人的好感,定国公又是男人,不以为妻妾共夫有什么不妥,“行了,棠儿伤重,采蘩今日起又要去衙门,你好生服侍,再有差池,独孤家就容不下你了。”

定国公走了,他本是关心而来,却不知道自己又给了邪恶力量。和睦道路,漫漫远。

他一走,姬莲的弱势就变强,站起来,面上浮出一丝不明显的得意,“姐姐此去刑司大牢,一定要好好保重。我听说里面寒气重,又不能穿自带的衣服,真是为你忧虑。”

采蘩不多说,转身回屋去,对上独孤棠的笑眼,顿时心情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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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6章 有老公撑腰,真好。

扶独孤棠坐起来,采蘩问道,“都听见了?”

“耳朵里嗡嗡乱想,内力不能凝聚,只听见采蘩姑娘的声音。”家有娇妻,生病也愉悦,独孤棠无视肩上的不适。

“这是什么道理?泼妇嗓门大?”采蘩擅长冷幽默,敢贬低自己,从容笑过。搅了一把干净的巾子,为他渗汗的额头轻柔擦着。她和他还没有过一天柔情蜜意的富贵闲日,风里来雨里去,不是她苦就是他痛,但她甘之如饴照顾他,一辈子也不会怨。

“采蘩姑娘妄自菲薄。”独孤棠舒服吁口气,“是那些声音里,唯有我心上的人让我打得起精神。定国公处理内宅向来一本糊涂账,又自以为是的很,你不必理会他。不过,他今日能来,让我惊讶得很。我搬来十多年,他一次未曾来过。”

“董瑛如此,大管事如此,他身边大概没人值得信任了,多半寂寞。又听说你伤重,刚才脸色很吓人,好像要找到那个暗算你的人进行报复一般。说到底,毕竟是父子,血脉相连。”采蘩看出来定国公已经心软。

“那他还帮姬莲不帮你?不识时务的老头。”独孤棠一直都称他父亲为定国公或国公大人,喊老头倒像是央的语气。

“他也算帮我,要赶那些不把我放在眼里的仆人出去,等于间中接受我是这个家的一份子。至于姬莲,他以为只是妻妾争风吃醋,像他那样地位的人是不会在意的。”采蘩看独孤棠神情自得,媚眼儿一弯,“你想让我夸你爹好啊?”

独孤棠瞪起眼珠子,“采蘩姑娘莫要吓我。我想你夸他?那肯定是我脑子烧糊涂了。”

采蘩抿嘴笑,正给他换巾子,却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姬莲居然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