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套衣服的式样是师父想出来的。”乌睿心思敏捷,看出采蘩留神哪里。

“习惯难改?”采蘩冷然,“不过我看着扎眼。嫌师父不能带给你名利,不惜死别抛弃一切,却为何还穿旧衣?”

“一套衣服罢了,你想得倒多。而且你说得也不对,我没有抛弃一切。左氏造纸术是我打底的基础功,丢了它如同砍了我的手。只不过我追求的境界跟师父不一样,免得他难过失望,日后也当我死了一般。不如在最好的时候分别了好。”乌睿打井水洗净手,“饿了就自己去厨房拿吃的。”

“住在这里的爷孙俩呢?”她的问题很多,哪有心思吃饭?

“我需要老人家调染剂的本事。所以请他和他孙子作客。”乌睿走进厨房,片刻就出来了,一手端碗一手拿馍,靠着石台吃饭。

“作客?”采蘩哼道,“你用小混蛋要挟老人家吧?”

“骨肉亲情实在感人。我是孤儿。所以很羡慕。”乌睿不否认。

“本来不用羡慕,师父当你亲生儿,你住过的屋子仍维持原状,不允许任何人进去。他时常怀念你,坐在日渐荒芜的院子石阶上发呆。”是乌睿自己不要这份亲情。

“我说客气话你也当真?”采蘩是面冷心挺温,乌睿则面冷心冷。无情之人。

春日里,采蘩觉得寒起骨髓,不再提师父。“为何把我关在这儿?”

“不想看一代权臣垮台吗?”乌睿三口两口把早饭解决,“那么精彩的戏一生也难逢,更何况里面还有你我的功劳,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在长安留到那时候。”他不是话多的人,短短几句却包含不少东西。

采蘩听出了这些东西。但最好奇的是,“余求垮台与你何干?”

“让他马上要入罪的青纸是我造的。你们拿假纸骗他,他谨慎来问我,我说是真的,所以他才没有立刻动手,还向那些支持他的人再发盟契。他想要白纸黑字明明白白,有十成十的把握,却不知自己错过了最佳时机,很可能让周帝快一步。”乌睿面皮苍青,没有邀功的表情。

“你为之卖命的那个人似乎乐见余求倒霉。”那个人!那个人!即便像余求这样权倾朝野的丞相,似乎也被他玩弄在股掌之间。“余求若造反,北周必乱,对你的主人不是有利吗?”

乌睿将碗丢在木桶中,抬了一筐褐枣色枝条,“你不饿的话,帮我把它们泡水。”

采蘩遏制了那是什么植物的好奇心,“我饿了,没力气帮你。”拿足了食物出来,吃得慢条斯理。

乌睿也无所谓,“余相若称帝,天下究竟是谁的,那就难说了。”

“我但觉他好色,不觉得他本事。”采蘩撇撇嘴,心想多留一天的长安,就多一分被救的可能。

“自古英雄多风流,曹操与儿子争美人,项羽得虞姬而败给刘邦,好色没什么大不了。”乌睿是纸匠,也是才子,书读万卷。

“余求十八岁封将,平定北界流牧,到北齐之战,人称万胜元帅。国事上,他找人编撰六法全书,鼓励民间学堂,制定了多少利国利民之策。这些数不尽的功绩却被他近年的嚣张跋扈掩盖,加之周帝刻意污黑他的声名,让很多人以为他不过如此。”造纸到至高境界,本身一定学识渊博。从蔡伦到左伯,再看张永,都是闻名遐迩的名家。

采蘩起步晚,但凭记忆超群,一点就通,承认乌睿说得对。撇开让她不齿的,余求拈花惹草的喜好,他对北周朝堂的重要性是凭借真材实料的大智慧取得。

“你若见过北周太子,就会明白除掉余求对我们是大有好处的。”乌睿道完。

“对你主子来说,不需要一个平分秋色,能跟他抗衡的对手。”采蘩也明白了,多半北周太子作不了贤明皇帝,但她非常非常不明白的是,“你们捉我做什么?”

乌睿盯看了采蘩半晌,“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真是因为传世帝王书?”采蘩本来就那么一说。

“想不想看?”乌睿死气沉沉的眼眸瞬间亮光,“你虽然才起步学,但纸香却似五六年之功,可见爱纸成痴。都一样,曾经的师父,我,还有你。”

“不一样,师父没有为阴谋效力过一丝一毫,而我也没这样的打算。你自己好好摸索,哪日造出来了,跟你那个阴森森的主子一起欣赏。”躲在暗处见不得光的人,采蘩拿来冷嘲,“现在可不可以放我走?”

乌睿可一点不觉得好笑,“你有两条路可以选,造出帝王书,或者即刻死。”

时常面对死亡之后,会出现疲乏症,采蘩因此无动于衷,“我不明白为什么非我不可。”

“你不是炫耀了吗?”乌睿仔细清洗每一根枝条,和他的死人面貌截然不同,好似双手倾注了全身仅有的那部分热血。

“呃?”采蘩疑惑。

“那枚蚕茧。”即使说着话,乌睿的手指没有漏过一处枝叶,“我让你输,你却输得一点都不干脆,更不甘心。”

采蘩回道,“我输得干不干脆,甘不甘心,影响到你要的结果吗?我在大家眼里输了,你得到主子眼里的好处,皆大欢喜。难道非要看我连带着师父一起坠到谷底,同样出自左氏门下的你就有面子了?”

“说得是。真要是败品,我也会让人嘲笑。不过,正因为你用这枚蚕茧嘲笑凡俗人的浅陋,却激起我极大的好胜心呢。师妹——”尽管采蘩从不叫他一声大师兄,乌睿却道出第一声师妹,当然喊得近乎不见得真近乎,“我和你,谁的技艺高一些?”

“你觉得呢?”采蘩心想他明知故问,其实就是自傲。但,乌睿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

“不知道,所以把你抓来嘛。我至今都造不出的纸,想看看你有没有本事造成功。如果你造出来,我愿赌服输,会放了你。”

“我要是造不出来?”采蘩不天真,“你先以好处诱之,骗到最后告诉我白费功夫。”

“造不出来,那就一点活望都没有。”被看穿了,乌睿也不恼,“到了这个地步,你已经和我同船,生死在主子手里。也不是我非要你来,听说是你搅了这边不少的事,引得主子十分震怒。若非我说你还有可用之处,你早就成死人了。”

“原来我还得感谢你。”好笑。

“那倒也不必。我和你之间,只有技艺更高超的那个能活。我是这么报上去的。”乌睿眼中揉不进沙子,认为天下无纸匠能同自己相比,连小混蛋的爷爷也已是手下败将,更别说这个学纸不久的丫头了。尽管看过蚕茧后,她的天赋令他吃惊。

“你不但以纸载污,还以纸杀人?”采蘩喜欢造纸,因为那是一个脱胎换骨千锤百炼成洁净的过程,而且用自己的双手赋予。

“这是身为纸匠的斗魂。没有比较,如何进步?”第一,最高,完美,长此以往追求下去,乌睿造纸的心态已经扭曲。

“你还记得自己当初为什么学造纸么?”采蘩问,有点不信师父看人这般失准。

乌睿出了一会儿神,漠然道,“穷,又想读书写字,所以造纸。再者,不管当初如何,现在更重要。”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不过我不会造帝王书。”但生死存亡的关头,采蘩灵活应变,不主动找死,“实在我学纸不久,想造也没那个本事。”

“别急着说不。”乌睿对采蘩招一下手,“你过来。”

不,她不要过去。

---------------------------

居然国庆了,唉,我没得放假,真是!

第402章 她成了那边的自己人?

乌睿眉一动,也不强迫,径自走进土地公的屋子,拿出一个竹筒。从竹筒中取出金黄的卷轴,铺在井边石台上。

“你要是真得一点不好奇,那我以后都不会再拿出来,你的命到今日午夜终了。”

传世帝王书!听上去无比珍贵的纸,在比井盖大不了多少的小亭下,被草染绿的细雨随时可能扑湿它,却就那么放着。

所以采蘩道,“仿的。”

“真的。”她问得简短,乌睿答得简短。

“看来你完全有信心造出帝王书来。”才这么不当回事。

乌睿没回应,只道,“我造出师父的乌云来时,就知道自己超过了他。那时候我下定决心要成为当世最出色的造纸大匠。”

“造出乌云就是超过了师父?”细雨渐渐湿发,双肩也凉冷下来,采蘩道声可笑,“乌云曾是师父到南陈后的巅峰之作,你又怎知他在你死——后,没有再攀另一个高峰?你的目标令我望尘莫及,但如此之最出色实在也不如何。”

“你该不会因为造出左伯纸而沾沾自喜吧?”乌睿从袖中掏出一物,枯手抛出。

采蘩接住,定睛看去,竟是一枚茧,而且是跟她造得一模一样的蚕茧。

“没有我仿不成的纸。虽不曾造过左伯纸,我当它古董,且师父又是左伯嫡裔,有秘法独技就能轻易造出,因此根本没放在心上。”世间多说左伯造纸已失传,但他不以为是挑战。

师父造不出左伯纸这样的事,采蘩不想告诉乌睿,却道,“师父已死,左伯纸会消失的。”

“你不是会造吗?”师父告诉她秘技了吧?连他都没说过,真有点心里不平。

“当作给师父的陪葬。再不打算造了。”早就决定的事,说出来气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聊了这么多,差不多掌握他的心态,在造纸上绝不肯服了别人。

“不打算再造?还是再也造不出来了?听说你上回也不过造了半张左伯纸而已。”神情总是死沉的乌睿似乎有些浮躁。

“不管能造不能造,世间再没有左伯纸了。”加打一锤子。

“再没有左伯纸?”乌睿笑了,青白的脸笑起来可不好看,“我会造出来的。”

“什么时候?十年?二十年?流传至今的左伯纸都是古字画,比帝王书要陈旧上百年,就算找来参照,也很难看得出本料和制法。”采蘩也笑。得逞的笑。

“你在激我。”乌睿冷然敛笑,“把师父传给你的秘法告诉我的话,便是信手拈来。”

“嗯——没办法。师父只让我在适当的时候传给于良,一个字都未提到你。”假死也不尽是好处的。

乌睿白多黑少的眼珠子盯采蘩半天,“你会告诉我的,死之前。现在我再问你一遍,看不看?”那卷金色的帝王书。

“看。”指望被人救之前。采蘩要最大限度保命,拖一天是一天,“下雨下雪这种天气,死得不舒服。”大雪天重生,那样的记忆深深刻在心里,一辈子都难以忘怀。冻血冻骨,魂魄都硬梆梆了。醒来那瞬间,身体一动好像就要碎成千片万片。再不想经历。

尽管不情愿,但传世帝王书并没有让她失望。金龙帛卷却被一张纸比了下去。纸底为碎金粉,纸质如绸,纸纹之中显九龙图。九龙九色。这且不说,采蘩弯下腰。经一双练出来的利眼鉴定后心折服。

“双色叠复这种技法我只听师父提过一次。”帝王书正反两面的龙身颜色不同。

“眼力不错。”乌睿将帛卷上的纸取下,对着光再让采蘩看。

采蘩合不上嘴。叹为观止,“这是水印藏珠?”九龙九色,吐出九珠,只不过这九颗珠子要透光才看得出来。

“师父教了你很多。”乌睿点头,“双色叠复,水印藏珠,是宫坊造纸最后几道工序中的大乘技艺。因为太珍贵,宫中一手抓,从不留记载,都是经过非常严格的筛选之后,成为继承者才有资格学习。民间连像样的说法几乎不存,但师父曾是北齐宫中大匠,知道这些。我本以为进了御纸坊就有机会学习最高的技艺,想不到张翼还是偏心自己门下的徒弟,怎么都不愿教我。”

“不是张大人把你从纸官署调过去的吗?”所以不是当事人,很难知道真相。或者说,真相这个东西其实很模糊,没有绝对。不同的人,以为的真相也不同。

“我要是不愿意,谁也勉强不了。”一句道破当年他不委屈。

采蘩的手握成了拳头,发颤,促长呼吸,“乌睿,别再叫我师父师父,你不配。”

乌睿看都不看采蘩,收起金卷,“你要是替师父不值,那就免了。我也许不是个好徒弟,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配不配由不得你决定。看清了吧?到三更前你决定造还是不造,我决定你活还是死。”

“乌大匠,让我来问你要不要瞧热闹去?”笑面从前面穿堂而来,“选了好位置,就在东大街,靠窗的包间,能把余府门前的情形看个八九不离十。”

“我不去了,你带童姑娘去。她在午夜前要做重大决定,出去散散心能让她想得明白些。”乌睿不再理会采蘩,走进土地公的屋子,还关上门。

采蘩瞪着门板。真的假的,她还能出门?想到这儿,老大不客气就往前院走。

笑面嘿嘿拦住,“童姑娘要去可以,不过我丑话说前头,得听我们的,不然哪怕多哼一声,就别怪我们对你动手。男人力气大,一掌下去断骨折胳膊腿的,你可要忍着点儿。”

采蘩冷笑,“我看上去傻吗?跟你们出去,我也是笼中鸟,脚上拴链子,另一头让你们攥着呢。”

“童姑娘知道就好。”笑面掏了张人皮面具出来,“以防万一让人认出来,我必须给你戴上这个。”

“贴这东西脸上发汗,很不舒服。换男装戴斗笠不行么?你们都是大老爷们,我跟着你们会引人注目。”采蘩有别的提议。

笑面不置可否,看到铁面就让他准备一套男装外加斗笠,“童姑娘,我满足了你的要求,你也要乖乖的。”

“不乖不行,我怕死。”采蘩拿过衣物钻进马车。

待她下车时,笑面看到采蘩一身云柏袍,压低了斗笠,结紧了带子,十分安静站在他身侧,不由满意,“童——”差点当着小二哥的面喊姑娘,“公子,咱们在楼上,小心门槛。”

怕笑面铁面怀疑,采蘩也不好东张西望,径直走上楼。然而,进门一看,差点夺身而逃。身体已经转向,却被铁面推掌在肩,疼得她闷哼,禁不住倒退入了房间。

包间里有人。

站着那个,从头包到脚,她叫他裹尸。坐着那个,青风衫,玉簪高髻,一不留神当成知书达理的先生。实则跟先生差得很远,是全身养毒的天衣教主,一顶斗笠蒙布纱,见不得人。但她对他熟悉得很,一眼就能确定是谁。

虽早就知道乌睿和天衣教主可能是一伙的,这么撞见采蘩到底还是心慌了。不怕别的,就怕自己被炼成毒人,生不如死。

“童姑娘怕我啊?”声音含笑,很享受采蘩明显的惊惧。

“怕。”真怕。

“放心,今天只看戏。”天衣教主挪出身边一张椅子,示意采蘩来坐,“而且童姑娘已经和我们同船,是自己人了。”

“我尚未决定。”自己的椅子自己挪,采蘩坐在离天衣教主最远的位子。

“你怕我就是怕毒,怕毒就是怕死,会做什么决定显而易见。”天衣教主肩膀一抖,笑采蘩胆怯,“我若真要对你下毒,你现在那个位子是最好,抬袖就中。”

那也比坐在毒物旁边好。采蘩不动声色,摘下斗笠。正要说话,却听外面马蹄纷沓,还有跑步声整齐急进。

笑面同铁面各坐一头窗栏,说道,“教主,童姑娘,快看,皇帝亲卫军也来了。”

采蘩起身过去,眼前却是一暗。

“童姑娘别耍小聪明,盖好你的脸。不要忘了,全城都当独孤少夫人已病故。”天衣教主看穿她的意图,将斗笠重新扣在她头上。

采蘩暗恼,脸上却笑,“我只是觉得屋子里戴斗笠反而怪异,待会儿小二送酒菜来,不知道心里怎么嘀咕。不过,教主说得对,我怕死怕得不得了,你让我一直戴,我就戴。”

天衣教主轻哼一声,转头看向大街。

“教主,我能否问你一件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风眼里坐,反而觉得四周平静。

天衣教主没说话。

采蘩当他默许,一只手悄悄抬到半中,“你始终不以真面目示我,莫不是我认识的人?”能不能揭开这人的假面?

布纱突然鼓起,天衣教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捉住采蘩不老实的手腕,“童姑娘,很快你就会知道我是谁了。”

不知为何,采蘩感觉他话里阴森。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街上有人喊。

顿时,关铺子的,收摊的,跑回家的,乱糟糟一片。

第403章 倾覆

嘶马,锵金,频频喝声。

这条街因余府所在而名满长安,四周坊巷多住城中名望,街上随处走走都是谁谁家的公子哪哪府的小姐。这般金贵的坊市,此时不管谁谁哪哪,人们脸上皆惊慌失措,避之不及。

先有红衣都府兵包围余府,再有蓝衣帝卫军举圣旨捉人,撼动了广深的乌栋栋的华宅美屋。余求盘踞在长安几十年来不可动摇的根基,在很多人想来会继续不可动摇,却在顷刻间岌岌可危了。

采蘩望着那两扇红漆大门,昔日连门房都趾高气昂,这时却在大批官兵面前畏缩恐慌。即便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无论如何也嚣张不起。但说打起来,她正想不知谁夸张,就听笑面一声来了。从余府两旁急奔过来数百甲卫,与包抄余府的都护军和帝卫怒目相视。

“不愧是余求。”天衣教主道,“让皇帝先发制人他还敢还手。”一般重臣的话,也就坐以待毙,等着满门抄斩的份了。

“难道他这时能造反成功?”她夫唱妇随。独孤棠支持肃公,肃公保皇党,自然不看好余求。哪怕对方真有当皇帝的实力,她站在反对面了,必须挺到底。

“离长安最近的守军大将是余求家臣,三日前率两万兵马偷偷朝这里行进,今晚就能到城外。周帝因为童姑娘,运气突然好得很,顺风射箭,比余求快了大半日。本来该两败俱伤,主公可不费吹灰之力伤北周之本。”天衣教主说这话可不是夸采蘩,不过再一次让她明白她又搅了那个人的局而已。

“我要是成了你们的自己人,有一事烦请教主转告那位,一次次坏了他的好事绝非我所愿,是莫名其妙撞上的。”没去烬地,去了南陈。新的路跟那位常常重叠在一起,导致她误打误中,根本不受她的控制。

“你是莫名其妙,主公当你命中克星。不过,主公接受老天爷的安排,欲将克星变福星,你别不识好歹。”

天衣教主虽然戴斗笠,目光仿佛能透出来似的,令采蘩周身冷飕飕,点头道。“这个想法真好,动不动就要人的命是最蠢的方法了,收服人心才显本事。若那位能说服我。我也是可能投诚的。我一个小女子,世道不好的时候,靠强者才能安心过舒服日子。”

斗笠下传出一声笑,却冷,“别口是心非才好。投诚可不是靠一张嘴说的。总要经过考验。像你这样没底子的,得一次次洗白,直到我们能看出真心。”

采蘩是混到哪里是哪里,当下不再说,只看戏。

待到瞧清带领帝卫的那人是黄炜,不禁奇道。“黄炜是余求那边的人吧?他来执行圣旨岂不是会徇私?把余家人全放跑了也没准。”

天衣教主居然回采蘩的自言自语,“黄炜是凭真战功得到余求提拔和周帝封赏的,虽与余氏走得近。入朝堂时日尚短,政见上没有明显倾向余求的行为,私交还好。周帝也很清楚,不可能把余求信任提拔的人一律拔除,只要能及时偏向。仍是可用的。黄炜这时就有机会成为坚定的保皇党。”

黄炜是墙头草?采蘩记得在烟雨阁看到他,铁铮铮的汉子。很难把他和墙头草混为一谈。但要说他是余求党,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因为,不够谄媚,个性十足。

“听说余求刚为他的孙女向黄炜提亲,黄家还没答复。真是时机凑巧,不然和余家联姻,估计周帝会犹豫要不要让黄炜打前锋。”笑面说。这屋子的人对北周朝廷都能说上两句。

“余佳儿不是要嫁向五郎吗?”余求最疼爱的孙女许配了向琚,这不是秘密。

“不是余佳儿,不过她那桩婚事也告吹了。余氏满门即便能保命,却逃不出被贬为奴隶的命数。”天衣教主哼了哼。

“哎呀,五公子要伤心了。”说这话,采蘩可不替向琚遗憾。向家五郎一颗心可纳百川,唯独不容情。

“你这是幸灾乐祸?”如果声音也可以皱起来的话,那肯定就像眉毛一样了。

“怎么会?我替他惋惜而已,向余攀亲本是天大的喜事,娶余佳儿比娶公主还好。”但是嫁给向琚的女子到头来会被眼泪淹没的。

“余佳儿别说是公主,这会儿连街边的小乞丐都比她好命。”天衣教主看采蘩离开窗边,问道,“不看了?”

“我知道这世上爱看人倒霉的永远比爱看人走远的多,但我不喜欢。”余求帮了沈珍珍,就像独孤棠帮了她一样,各人各法,所以余求和她没有太大的怨。这是一场权力斗争,她在边缘,无需瞎凑热闹。

“说得倒是品德高尚,其实骨子里漠不关心罢了。”天衣教主冷笑,“你夫君来了,你还是不看?”

采蘩身形一顿,略偏头,余光看到几骑快马,其中那匹再眼熟不过的千里驹上,不是独孤棠又是谁?另有庄王,定国公,黄炜之父,都是朝廷取足轻重的人。

如果这时候喊独孤棠,不如喊庄王有用。天衣教主不知道庄王的另一个身份,也就不知道紫鹛和庄王是夫妻。要是很没良心地把这事说出来,天衣教主会立刻跳窗找庄王算账,笑面贴面说不定也会卷进混乱,她就能逃跑了。只要豁得出自己的亲娘去。

但最终,采蘩不过长叹一口气。虎毒不食子,反之亦然。她的脚步方向不变,回到桌前自斟自饮。

天衣教主看采蘩半晌,“还算你识好歹。你要是敢喊你相公,张张嘴,我就让你见阎王。”

这位根本搞不清状况,情敌就在眼前,还管她喊不喊救命?采蘩心绪忙碌,语气冷淡,“没有把握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你还真想逃?”天衣教主转身看戏,话尾抛到采蘩耳中,“做梦罢。”

做梦?采蘩饮着小酒,含笑。

这么说的话,她一直都在做梦,从重生那日开始。偏偏她的梦一定会成真的。趁三人看戏专心,悄拿了怀中婉蝉,在桌底板刻字。武林高手的耳目之下做小动作,无疑是走独木,好在外面正发生数十载难得的大案,汹涌如海浪一般的嘈杂盖没细微的求救音。

做完这一切,采蘩便听见打斗声。她趴在桌上打盹,迷糊中兵器交接的锵锵没有了。再过不久,耳中传来了隐隐哭声喊声。睁眼发现已经耗过了半日,喊声也近在楼下。

“我爷爷不会谋反的,他忠君为民,是大英雄。一定有人诬陷他,你们怎么不查清楚就乱抓人?我不服,让我见皇上!”

余佳儿。采蘩提兴趣,再次站到窗前。只见余佳儿披头散发双手戴木栲,已没有半分公主的模样,从天上落到地上不过一眨眼。

看管她的官兵不耐烦,凶煞煞推她一把,说了什么。

余佳儿怒瞪双目,突然站着不肯走,“你们这些见风转舵的家伙,我余家没受难时,个个摇头摆尾像条狗,现在以为我们倒霉了,竟敢骂我?!你叫什么?我要让人砍了你的脑袋!”

官兵气极,拿刀把子在余佳儿肩膀上顶了顶,大概让她快走的意思。谁料余佳儿身子往旁边歪,一屁股坐着嚎啕大哭。

采蘩望着余佳儿在底下撒泼,暗道这姑娘没眼力架儿。

“余求不在里面。”她从上百个余姓中看过去。

“今早周帝病危的消息传出,他就进宫去了。当然有去无回。”天衣教主道。

“用皇帝病危骗余求入宫,这主意真不错。”采蘩以为这是一场骗局。

“谁说是骗?”天衣教主却道,“周帝的身体早不行了,说是亲征,也不过是幌子。正因为时日不多,才一定要把余家弄垮。他要是比余求走得早,太子就不可能登基,北周天子换成余姓。余求先周帝后,十分不好把握,老天爷还算帮忙。”

采蘩听后心惊,“你们跟周帝的病危有何干系?”

笑面嘻嘻,“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周帝老来信道,想要长生不老,主人投其所好送他灵丹妙药。前些日子,教主被周帝捧成神仙,接入宫中为他炼不死药,却不知是教主送他最后一程。要说这分寸和时候把握得正正好好,只有主人这么大本事。”

手渐冰凉,采蘩对那个人不再好奇,萌生强烈逃意。南陈太子之争,北周皇帝生死,如此精于谋算,天下可得。然而这样一个始终藏在暗处的人,能成为贤明之君吗?

“余小姐当街撒泼就能申冤么?”这场骚乱引来了独孤棠。

采蘩收拢十指,但同时感觉天衣教主如寒冰一样的目光穿过斗笠布纱,只能不动,静望着离自己不过一层楼的独孤棠。照以往常跳的高度,实在不算高。如果能跳下去的话,他一定又能接住自己。

“童姑娘在想什么?”天衣教主似乎很有兴致了解采蘩。

“我在想,我和我夫君之间仅有一层楼,却似生死之隔,若拼尽这条命唤他,值不值得。”采蘩如是想如是说。

------------------------

周末啦,开心。

第404章 咫尺不是天涯

“你可以试一试。”天衣教主语气森森,“还可以给我一个理由杀了你。”

采蘩望着独孤棠,却对天衣教主说道,“那不是可望不可及的距离,我一喊却人世黄泉永分别,教主虽那么那么想要我的命,我恐怕不能让你如愿,再忍耐些时日吧。我回到他身边,就好了。”

天衣教主肩膀耸动,声音在笑,“你好像觉得跟他能白头到老,只不知道他是否也这般情有独钟。我以为,你要是这辈子都回不到他身边,他还是会再娶且儿孙满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