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这张传世帝王书引领采蘩迈向了另一个全新的阶段,她之后所造出来的纸更令乌睿望尘莫及。

匠工造物,在于心。所造之物,如一面心镜,忠实无比。

乌睿一睡就是大半日,醒来看到采蘩在写字,随马车前行而拍进来的阳光成了金红,便道,“你该回五公子的车上去了。”

采蘩搁了笔。拾起纸边让乌睿瞧,“我写了一些帝王书可能的用料来,你瞧瞧差不多的话。明天我就开始准备了。”

乌睿心中很诧异,禁不住问道,“你给我看,不怕我偷借?”真正的造纸技艺是口述相传的,书中有只字片语也只是皮毛。就好象他自己。仿帝王书没有九成把握,也有七八成了,但根本不可能把用料告诉采蘩。

“不用偷,光明正大看就好了,而且我也不确定对不对。”采蘩从来不介意别人看,包括她造纸记录的手扎。全都放在工坊里任于良西骋翻阅。

乌睿突然心情糟糕透顶,“你是觉得别人看了也比不上你,自信过头了吧?拿走。我不看,有本事造出来见真章。”什么嘛!他就怕别人知道他的造纸之法,因为那样,他就无足轻重了,谁都能取代自己。

采蘩看了乌睿好一会儿。露出笑容,“原来觉得自己天下第一的人怕这个。技艺泄露。别人就能造出和你一样的好纸来。”

乌睿看采蘩的笑容只觉刺眼,“你要说你不怕,那就是虚伪。”

“我不怕,因为我相信即使别人知道了用料技法,也比不上我。”采蘩眨单眼,说到造纸,确实自信还高兴,“要是比过了,正好激励我,下一次再比过。师父说,我和于良要到互相较劲的时候,就是我们渐入佳境的时候。你入门最早,大概师父忘了教?”

“来人!”乌睿脸色难看极了。

车门打开,裹尸人出现。

“一个个说得好听,真正能做到公开密诀窍门的根本没有,我不信你这张纸上写全了。”乌睿挥手,就像赶苍蝇,“快走。”

采蘩作了个信不信随你的表情,弯身出去,也不拿那张纸。

她走后,乌睿将桌上的纸都扫到角落,但目光动不动就瞥过去,弄得他心烦意乱,最后对自己说只看一眼,拿起来的动作却似生抢一般急迫。但看了一眼后,手便放不下了。

再说回采蘩,下车后走得奇慢无比,反而与那辆铁箍车齐平。这其中的小心思其实旁人一看就明,但裹布的家伙什么也不说,始终与她五步远。她慢,他也慢。

采蘩一边怕他突然不放风筝了,给她心窝插一刀,一边却又大着胆子挑衅,“你是不是哑巴?”声量还不小。

裹布尸垂着眼。别人当他尸体,他当别人死人。

不过,采蘩只是找机会发出声音而已,他不回应最好,趁势又道,“你不说话我就跑了。”

这时,铁车板发出咚咚两下,一个极兴奋的声音从车缝中挤出来,“小姐姐,是你吗?”

采蘩也顾不得身后那对白眼,耳朵贴在车板上,“小混蛋?”本以为这对爷孙早被带出长安,但见乌睿在车前说话,而这车又像极囚车,所以才来试探,没想到还真是他们。

“是我!是我!”小混蛋大概跳了起来,车顶咚一声,然后听到他的哀叫,“总算得救了,我就知道小姐姐跟我特别有缘。小姐姐快放我出去。我要吃饭。这些人不让我吃饱饭,我快饿死啦!不如讨饭,真不如讨饭!”

“老爷子也在吧?”确认一下。

“在,但爷爷不饿,这几天光心疼土地庙老树下埋的银子——啊——”小混蛋再次哀叫,“别打我的头!我又没说错。”

小混蛋充满活力的声音让采蘩会心一笑。

“小姐姐,我跟你说,我要跟这老头断绝关系。他那么多积蓄,居然让可爱聪明的孙子去讨饭,回想起来我都能流一盆血泪了。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天,我从几岁来着?”好像在掰手指头,“六岁。六岁开始就吃百家饭,受尽冷眼儿白眼儿斜眼儿各种眼儿。更可气的是,老头还故意跟酒馆赊账,让我帮他还,恶毒啊——啊啊——”显然又被揍了。

这么闹,惹得赶车人回头来看,喝道,“你!滚开!”不认识采蘩。

“小混蛋,告诉你一个坏消息。”采蘩不滚,“我也被抓了。”

小混蛋喊一声,“什么!”

采蘩还想再说,突然眼前一道疾影,竟是一条带铁刺的鞭子,而且直冲着她的脸。若打中的话,妖女会变成鬼女。她连忙往后退,却心知速度可能不够快,双臂在面前一合。

就在这时,腰上传来一股强力,双脚离地,刹那天旋地转,再踩到地面后,已对着来时的方向,整个转了一圈。她急转过身,眼前顿然一暗,鼻尖撞到裹布家伙的背,酸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她往旁边踏出一步,想怪他野蛮无礼,但看清发生了什么,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裹布尸右手握着刺鞭,左手劈停在半空,而那个车夫在地上翻滚喊叫。

他救了她?!采蘩从没想像过这样的场景,所以觉得诧异之极,脱口而出为什么。

那家伙张开右手,对鲜血淋漓的掌心看了半晌,捏回拳状,也不说话,只是往采蘩身后看去。

采蘩听到一些杂乱的脚步声,但没有回头,“是看在五公子的面上?”只有这个理由吧。

“怎么回事?”铁面出现,对着打滚的车夫皱眉,看清他手上的银刀,不禁皱眉,“阿布,他是五公子的人,伤了他很麻烦。”

采蘩心想,向琚虽然不断把主谋这么大的帽子往头上戴,但似乎不合他聪明的脑袋瓜,乌睿这四人和向琚天衣教主他们分得挺清楚的。

裹布叫阿布,对铁面一视同仁,一句话没有,还干脆走开了。

铁面瞪大铜铃眼,“阿布!你至少把这事说出来,不然没法跟五公子交待。”

可是,阿布早走远了,头也不回。

笑面赶上来,“这个怪家伙又不是哑巴聋子,舌头长得好好的,怎么就不知道用呢?老是不用,可能真不知道如何开腔了。”一眼瞅采蘩,便挑眉歪嘴,“又是童姑娘你惹事。我就奇怪,落在我们手上,也没有人来救你,来了也救不出去,还中了毒,无夏还无冬来,但我看你像做客的,好不轻松自在。”

采蘩的目光从车夫身上调到笑面脸上,“我要说我故意让你们抓的,就为了直捣黄龙,将你们主子揪出来。你信么?”

笑面一怔,随即大笑,“哈哈哈,我当然不信。若是真的,你未免太惨,毒解不了可就没命了。好了,不要再胡说八道,阿布究竟为什么伤人?”

采蘩叹口气,“是啊,没命也成了自找的。说到浑身裹布像僵尸的家伙,其实也没什么。那个车夫拿鞭子打我,他怕我的脸毁了,不好跟五公子交待吧。”

笑面点点头,“原来是有人没长眼,不知道你是五公子的心上人。”

车夫听了这话,骇然瞠目,举着那只中了刀的手,不敢再喊一字疼,乖乖爬起来向采蘩低头讨饶。

“小的有眼无珠,不识得您,才挥了混帐鞭子,求您高抬贵手,为我在公子面前说两句好话。”

托向琚的福,还有能横着走的时候。但一言不发,采蘩不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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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二更。

祝亲们周末愉快。

第411章 天下在心却不能吃苦

“没什么事要说吗?”火光映照,向琚的面色温和。

挺大一堆火,本是大家会食的地方,现在只有他和采蘩两人。其他人都有志一同避着,另开了火堆,在影子里说话也小声。

采蘩手里捧了热茶,“五公子,这样可以吗?走一日歇一宿的,不怕被人追上。”

“我做了什么事要被人追?”向琚浅笑,“作为使节,与北周出使的任务已圆满完成,难得出来一趟,四处走走看看,皇上是不会怪罪的,而且我请张大人跟皇上转达了。”

“转达什么?”采蘩问道。

“西牧有春日大会,想顺便拜访一下首领。”向琚告诉采蘩方向,他们正往西行。

采蘩想了想,“西牧和南陈不接邻。”

“现在不接邻,以后说不准。难道采蘩你忘了我是很有野心的人么?”向琚已经不怕采蘩知道。

“怎么会忘?”到了这地步,采蘩也能坦然面对,“关于五公子为何支持四皇子的事我想了又想。”

“然后呢?”向琚漫不经心,但看着火堆。

“四皇子是皇后亲子,你妹妹是四皇子妃,向氏向来是皇后党,所以你支持四皇子是顺理成章。不过,其中真正的原因恐怕是四皇子能让五公子的帝王之路更轻松一些吧?四皇子真得亲民吗?虽然像那样高高在上的王子不是我能了解的,却正因为如此,容易被表象迷惑也说不定。”向琚不可能会为他人做嫁衣裳,采蘩十分清楚。

向琚突然笑了,没有伪然,“果然我没看错你,犀利却一语中的。告诉你一个秘密。四皇子其实挺亲民,比大多数贵族好,至少口头上关心。”

采蘩道,“这算什么秘密?”

“我还没说完呢。”秘密要慢慢说,“四皇子最聪明的地方就是知道自己的不足,懂得听从他人的建议,尤其是能给他最大好处的人。我向氏就是他全心依仗的家族,他从小到大在皇上大臣,还有南陈百姓心目中的诚实善良,由我们精心筹谋策划而成。他的真性情遮掩得滴水不漏。说起来,他和二皇子不愧是兄弟俩,其实很是相像。但二皇子为我独尊。小时候不听话,大些才想到重用谋士,却是晚了。”

“四皇子登基当了南陈的皇帝,还没坐热那张龙椅,就得让贤。这是五公子等待的成果吧。”采蘩脑中灵光一闪。“二皇子重用的那个谋士是五公子的人?所以才在争太子位时突然出现转势。”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向来聪明。”一点都没说错。

“二皇子如果知道自己竟完全被操控在你们手里,恐怕会气得七窍生烟。”劫银案,与北齐串通,都是向琚设下的陷阱,一环扣一环。两位皇子之争。四皇子似乎一直处于弱势,其实是让二皇子掉以轻心的假象。盘盘算,步步精。谁能看得清这其中的诡诈?

“不是七窍生烟,而是会被气死的。”向琚眸亮又灭,只在转眼垂睑。

采蘩很敏感,立刻明白向琚的意思,“你们杀了周帝还不够。连已经无用的二皇子都不放过?”

“周帝天年将尽,不过为他吹了一阵顺风。二皇子现在无用。但只要皇上还留着他的命,他要翻身也是一眨眼的工夫。北齐已灭,北周易主,南陈继续扭扭捏捏可不行。”向琚不喜欢反复在同一个人或同一件事上纠缠,大概采蘩是他的例外。“我以为你不是那么好心眼的姑娘,会平白无故为二皇子抱屈。”

采蘩哼一声,“谁说我为二皇子抱屈?看五公子谈笑之间就定人生死,为自己担心而已。”

“这么担心我变脸,不如改变一下自己的心意,如何?”向琚道。

“这句话我还给五公子。”采蘩并不示弱。

“不管我说什么,你都能顶回来。我虽然从来没想过会娶这样的姑娘过一辈子,仔细想想却也不错,比乖顺的要有趣得多,不至于很快乏味。”无论师父和周围的人怎么劝,也无论采蘩是不是已有了主,如同势在必得的天下一般,向琚不能放手。

“敢情五公子当成打情骂俏了?”采蘩则是对待这种情况很少会红脸的女子,“只怕等五公子成了天下的君王,别说一辈子,一个月都不知道熬不熬得过,就会金口玉言要我的脑袋了。”

“我要是做得到呢?”向琚现在听不进任何让他放弃的话,“十年。十年之内我若始终待你如昔,采蘩,你是否心甘情愿一生跟着我?”

“不知道五公子是这么纯情的人,是我的幸运,还是我的不幸?”采蘩冷面而笑,“你耗得起十年,我耗不起。我今年十九,正是最好的花季,已经找准了一个男人去爱。十年后的目标不是去鉴定那个男人爱不爱我,而是与他宁静快乐,为他生儿育女,成就了造纸女匠的自己,那样简单的生活。”

“采蘩,不会是因为独孤棠庶出,自知不能给你最好的,因此撺掇你过简单日子吧?”人人称颂的美玉向琚,其实是高傲无比的贵公子,他嫡系纯正的血统才赋予了如此野心,并自认担天下一统是责无旁贷的。

“不能再说下去了呢。”采蘩站了起来,“越跟五公子聊得多,越觉得你跟我相公差太远了。而且五公子这么在乎嫡庶,那应该很反感我的出身才对。我爹虽是孟津,但我生母——但我并非他正室夫人所生,也算是庶出。”

采蘩是北齐孟氏之后,对向琚已不是秘密,“女子不比男子,嫡庶命运看她们所选的夫君。夫君贵,她们则贵。夫君轻,她们则轻。”

“偏偏我一点都不想靠夫君来称自己的份量。我与独孤棠还说过,将来我养他。五公子,你愿意让我养你么?锦衣玉食,豪宅美阁,你要什么,我给什么。天下之类的闲事就别管了,和秋路他们三个镇日吟诗作画喝喝小酒,每晚准点回家就行。”采蘩的“轻佻”无人能模仿。似嗔,似真,似笑,似冷。

向琚居然心荡,但回神后沉下脸来,“此论再不可提,不是玩笑,是羞辱。”

采蘩看着向琚的沉面,全然无惧,反而呵呵笑出了声,“五公子,这就受不了的话,一辈子可怎么过啊?”笑不停,还摇头,转身想凑乌睿的火堆去。

身后脚步快速近了,感觉手腕上传来冰冷,采蘩猛一抬手,回身的同时,将意图抓她的向琚用力挥开。袖子吃满了风,她乌发突然乱舞,双眸寒霜层层。

“五公子别再轻贱于我。不管我曾是沈家的奴婢也好,还是亡齐贵族之后也好,我的骄傲不由那些东西来给,而是由我自己决定。我爹死后,就不打算委屈得活着。从我爹还有我师父身上,我学到的,是身处在任何环境中仍坚持实现自己的价值。我是女子,但我更是童采蘩,你想找一个依赖你而生存的女人,我永远都做不到。”

这夜天星无数,但一颗也映不进向琚的眼。

“我此时无奈,在五公子的看守之下,又身中剧毒,同进同出,与公子同宿马车,甚至作好了失身于你的准备,全在于我珍惜自己的性命。但那些于我算不上失去尊严,这时你强我弱,我迎合你并不丢人。不过,身体可付出,意识我自主。跟五公子说了这么多,却根本通不了道理,我现在心闷得很,不想再同你一块儿坐。要走,是我的骄傲。别看我嗜命如宝,骄傲在身,你这会儿要我命,我眼睛都不会眨的。”采蘩说罢,身影便走入暗处去了。

向琚紧闭着好看的双唇,面色前所未有得难堪,却听一声笑,他冷然回应,“先生,我知道你笑什么,但请你什么都别说。”

不见天衣教主的人,只听望山先生的声音,“兰烨,你不听老人言,终要在这女子身上吃大亏的。”

“她虽聪明,但让我吃亏?”向琚一笑,“长这么大,没吃过别人的亏,尝尝滋味也好。”

“若是尝到了呢?”望山道。

“尝到的话,如果觉得苦,那就如先生所愿吧。”笑了之后,向琚的声音比望山还冷。

“哦,兰烨,到时你不会心疼?”望山却有了笑音。

“因她能悦我心,我才一反往常,虽然再三让她拒绝,仍走到了今天。然而,若她让我尝到了苦,我也便死心了,从此以后会选温柔的解语花,不再让你们提心吊胆。”就好像在说尽力了得不到也无所谓的轻松语气。

“看来,我要期待那姑娘做出能让你吃亏的事了。”这句话可一点都不是玩笑。

采蘩这时来到乌睿那边。

笑面冲她喊,“童大姑娘,你真是好坏不分,五公子那般出色的人物都放不进眼里,非要选一条自取灭亡的路走。你还是离我们坐得远点儿吧,免得连我们都不受公子待见了。虽然我们未必要看他的脸色,毕竟却是同一阵营里的人。”

采蘩听了便停下脚步,与他们隔火对坐。坐下才发现,一不小心竟跟全身包布的家伙并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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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开始恢复更新。

亲们,前三天不好意思了,会打起精神来的,等身体全好了之后,给大家补缺更。

第412章 烤鸡的秘方

香味直往鼻子里钻,采蘩瞪着阿布手上那只冒油的烤鸡,心中很纳闷。 本想憋着气,但看他一口一口啃得那么有滋有味,她却像叼了一嘴鸡毛,不吐出来都不行。

“今晚有烤鸡吗?厨子是不是有点那个啊?”是分不清谁重要谁次要吗?“我刚才和你们五公子在一块儿也不过喝了汤,吃了水煮猪肉,油花不见的,淡得嘴巴干。不行了,看来我得跟五公子反映一下那厨子的问——”眼前突然出现一只焦皮滋滋冒油泡的鸡腿。

采蘩眨着眼,一动不动。

鸡腿却动了动,是要飞走的劲儿。

采蘩立刻伸手抓住它,冲旁边那个送鸡腿过来的家伙没好气,“谁说我不吃了?你多停一会儿会手酸么?”她是见到好吃的就不想放过的人,尤其越是倒霉的时候。

咬一大口,感觉脆皮和肉一起,来不及嚼就化在嘴里吞了下去,那味道令人回味无穷。

采蘩道,“越想越觉得那厨子过份,都是给人吃的东西,怎么能差那么多呢?为了保证今后三顿能像这顿,还是要跟五公子告状才行。”

“话还真多。”哑沉的声音回荡在采蘩耳里。

采蘩假装很惊讶,“你不是哑巴?说四个字那么多。”

“我希望你是哑巴,不至于坐这么远也不能清静。”阿布说完,瞪着掰手指头的采蘩,“你干什么?”

“原来我有把哑巴逼得说话而且能啰嗦的本事啊。”采蘩笑了起来,“等我从你们五公子手里逃出去,可以开个医馆了。话说,那个厨子——”

“你还有完没完?我捉得山鸡,我抹得腌料,跟那个厨子一点关系也没有。麻烦你别再提他了。”倒霉的厨子,要不是他帮忙撇清,真让这姑娘去五公子那儿告状,今晚这厨子就该上吊了。

“你——”特制的腌料!想不到这位僵尸除了会动刀子,还会做菜,心中有种靠牢的念头。毕竟这个阵营里,只有一个邢老兵不够。阿布好像对谁都不是特别亲近,虽然是保护乌睿的人。

“闭嘴。”阿布却道。

欲速则不达。采蘩真闭嘴,继续吃鸡腿才是当下的正事。

第二日一早,乌睿正打算睡。却听到外面一阵嘈杂,撩起帘子,看见土地公爷孙俩从铁车里跳了下来。不禁问是怎么回事。土地公虽是他提议带出长安的,但囚禁却是天衣教主的意思,因为这行队伍真正背负的仍是秘密。

“好像是五公子解除了他们的禁锢,允许那对老少白日里可适当走动。”笑面灵通,听来的消息之外。还有自己的见解,“我看多半是那位童姑娘吹枕边风了。”

“不过和五公子同车罢了,两人又未成亲,不用如此刻薄。”乌睿说出这样的话来,自己也不禁愕然。以他从来冷淡的性子,是根本不会关心闲言碎语的。更何况还不是关于自己。

“我以为乌大匠不承认,但到底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还有大师兄的名头在呢。对师妹怎么要照顾一下。”笑面呵呵,“只是不知道童姑娘领不领这位大师兄的人情了。”

乌睿眯冷了双眸,“这算什么人情。”合上帘,如采蘩所说,仍能看见日光。突然想起师父。以那位的性格是不会收随随便便的人的,如此相信。所以才忍不住那么说了。

“小姐姐!小姐姐!”小混蛋绕着采蘩转圈,大口大口呼吸,“这些天可闷死我啦。”

土地公没孙子那么兴高采烈,神情严峻,“丫头,你怎么也被抓来了?”

“他们缺人造纸,就拉我滥竽充数。您不也知道么?他们找您调那么难的染剂,当然就是为了造某种很难的纸。”但采蘩看着小混蛋却欢乐,靠着她的又多两个人。

“的确,我一直这么猜,而且他们让我制得不止染剂,还有其他工序中需要的药液。可是,我怎么也猜不到什么纸需要近二十种色。每次他给我三种,越来越难见的颜色,也越来越让我头疼。丫头,你知道么?”都是爱造纸的匠,凑到了一起就顾不得别的。

“老人家,确定想让我告诉您吗?您经过的风浪肯定不少,到如今这个地步,知道得少才可能脱身。”眼中那位顶着先生光环的教主在马背上冷冷与她对视,采蘩淡笑看向土地公。

“你以为我现在就能脱身了吗?照我看,你,我,还有这个不知深浅的臭小子,都是刀板上的肉,死定了!”土地公吹胡子瞪眼,“快告诉我吧。死了,也当个明白鬼。”

“老人家可别吓唬我,我准备长命百岁的。”采蘩见那胡子根根翘起来,不再吊土地公胃口,“传世帝王书。”说出来,心中竟少沉重了三分。

“传世帝王书?!”土地公眼珠子凸了出来。

“看来老人家听说过了。”采蘩点头,再次确认,“这些人抓了您就是让您帮忙造它的。”

“传世帝王书是南陈密传于帝王的国诏,如果有人打它的主意,那不是——不是——”虽然知道身处险境,但没想到是这种险境。

“就是造反。”采蘩帮土地公说全了,又好像觉得老人家还没受够刺激似的,“您肯定不会帮他们吧。”

“这个…我是齐人,有人造陈帝的反,我不着急。”土地公望着开心乱扑的孙子叹口气,“他们拿这小子的命来要胁我,我最后还得妥协。”

“既然如此,就别受守着良心的那份罪了。老人家,帮他们要是让您觉得不甘心的话,那就帮我吧。”采蘩一双眸发出璀璨晶芒。

土地公看了采蘩半晌,“你这个邀请倒让我没法拒绝了,与其给陌生人帮忙到死,还不如给你打下手。你这丫头,我才指点了几次啊,你能造得出传世帝王书吗?”

“老人家,他们一直从你那儿取染料,迄今调出多少种来了?”采蘩想知道。

“十七种。以五色纸来说,多出十二种,我这么大把年纪也是第一次调这么多的名堂。要是有机会,我还真想看看帝王书到底是怎么样的?十七色,应该是用来染纹的。难道纸有龙纹?”不愧见识多广的土地公。

“我造给您看。”采蘩青眉跳两跳,清冷中竟有些俏皮。

“就你啊?”土地公笑着又板脸,“在我眼里,你还没出师呢。说吧,你想让我怎么帮?”

“请您帮我再调五色。”采蘩道。

“你报得出名来,我就调得出来。”传世帝王书,让这姑娘说得都有点手痒了。不过,如果她能造出来,他就不能出手。好歹是造纸界的老前辈,小辈能造出来的纸,他要太积极,那叫丢脸。所以这时候,得端着,高高的。

采蘩低低说了。

“这其中有两种是那个鬼手昨日让我调的。他跟我说调完它们就会放我们,似乎是要完成了,但你却让我多调三种。丫头,你有把握吗?”土地公道。

“老人家,您仿过别人的纸么?”采蘩笑问。

“哦,年轻的时候心高气傲,见到别家的名纸就想自己也能行。后来就不仿了,忙着创新纸,但是仍会好奇揣摩好纸。好比传世帝王书,实话说,我眼痒手痒心痒。不过,你们这些小辈要是仿不出来,我才可能会试试。”土地公半张歪脸兴味盎然。

“可是,我不会仿帝王书。”采蘩却这般回应。

土地公一时有些糊涂了,“不仿,那你想干什么?捣乱吗?丫头,这可是生死攸关的时候,别随心所欲,我们爷孙俩也指望你了。”

“我从现在开始,不仿纸,只造纸,造我自己的纸。因为,每双手都不一样,与其纠结于仿,不如专心于造。”对传世帝王书,她完全没有仿的心思。但她参照了它,觉得那纸十分美妙传神,希望自己也能造出那样的美来。

“小姐姐,你真和我们一样被抓了吗?”小混蛋疯荡过一阵之后扫回来,“可是,你怎么能让我和爷爷出那驾铁板车?”

采蘩指着向琚的马车,“看到那辆最大最气派的马车了没有?”

小混蛋飞快眨了好几下眼,“你的马车?”

“不是,不过马车的主人算得上这群人中最大的。”采蘩答。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小混蛋捏着自己的下巴,又是一个早熟的小老头。

“我跟那人一起睡觉,晚上就这样——”采蘩呼呼吹风,“在他睡着的时候,一直念放人放人放人,他今早便说不关你们了。”

小混蛋的嘴可以吞蛋,“小姐姐,你…你…不是跟独孤棠成亲了吗?怎么跟别人一起睡觉哪!”

土地公一手拎了小混蛋的耳朵,一眼斜瞪采蘩,“丫头,你虽然真心勇敢,什么话都能往外说,不过这小子还是个娃娃呢。”听这些还得了?

采蘩目送两人到另一边去,收起了笑容。话能随便说,但事却要认真做。挽起袖子,她扎发成马尾,快跑着跳上乌睿的造纸车,一进去就到日落。

第413章 传奇总是接着传奇

车队所到之处越来越荒,一路已经看不到人烟,只有一望无际的草原。

采蘩精疲力尽坐在车尾,双脚荡着,浸在车轱辘转出的灰尘里。茫然西望,天边落日如一朵怒放着火焰的向日葵。

车身一震,回过头来看到小混蛋在身边嬉皮笑脸,她不禁回笑,“小混蛋,你很喜欢我这个小姐姐吗?”

小混蛋点头,“我觉得跟小姐姐特别投缘,干脆我认你当亲姐好了,这么一来,老爷子也不能再拒绝你跟他学造纸,而且也有人可以继承他的衣钵,省得来烦我。”

“一直以为我是被小孩子讨厌的人哪。”不同路,不同景,不同心境,曾经最讨厌的,现在竟然能越来越亲近了。

“怎么会呢?我第一眼看到小姐姐的时候就想套近乎啦。”小混蛋空踢着尘埃。

“少来了,那会儿估计是想有钱人家的小姐就是讨厌吧。我不是冬瓶儿,不会让你花言巧语骗了。”采蘩当然不会上小孩子的当,尽管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孩,“你想让老爷子不烦你,才是认姐的真相。可是——”

小混蛋见采蘩突然不说了,忙问,“可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