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独孤棠陡然想起在福来客栈,即便让两个色鬼官差虎视眈眈盯着,采蘩也努力吃饭的样子,“在你眼里。我这个相公一无是处,跟着我连饭都吃不上么?”面上笑着,心里却淡淡的涩。她到今天吃了多少苦,他最清楚。跌跌撞撞一身伤,等不到痊愈就又来新伤,但脚步始终踩得结实,坚定不移地向前。

采蘩吞下嘴里的,手上暂停喂食。定定瞧着独孤棠,“你是我相公,也是我伙伴,你当我是大难临头抱着你哭的女人,确实会伤心。因为这种时候,我跑得可能比你还快。”

“既然是伙伴,就信任我一下吧。”独孤棠道。

“怎么个信任法?”采蘩说到这儿皱了下眉,“不对,我一直都信任你的。”

“我知,所以一向都是你跳我跟着跳。你跳我接。”这是她对他的信任,他和她也许就是在那一次次的默契中交付了全部真心。“不过这次换我跳,你别背着干粮跑,但能跟着我跳么?”

“独孤棠,绝对不是我不信任你,我也知道你和央他们的本事,但现在我们的处境不是两军对垒,也不是你要去打先锋。”咚咚咚咚。鼓声渐急,采蘩不知外面发生着什么,可应该不会太妙。“听到了没有?不管它是哪儿来的鼓--”

独孤棠起身,现精壮上身,“西穆战鼓。”又好笑看着采蘩盯瞧他的模样,“勾你再欢,你却不理,这会儿后悔了?”

采蘩眯起眼,嘴硬得很,“后悔什么?你我又不是只当一夜夫妻,想要鱼水游戏,还有一辈子那么长呢。到时候你别烦了腻了,嫌老妻皱巴巴没味道。”

“到你皱巴巴的时候, 我不也皱巴巴了吗?彼此不嫌就好。 ”从没想过还能这样遥想将来,“皱巴巴的夫妻做皱巴巴的事,好比带带孙子孙女什么的。”

采蘩也是心神一恍惚,当即又摇头,“别扯远了,快穿衣服,快说西穆战鼓又为什么敲得这么急。”

“别人娶了妻,穿衣只要伸手。”采蘩急,独孤棠却不急,气定神闲挑着一根布条,“我知你不同别妻,但我这衣服实在不好穿,夫人来帮帮忙,如何?”

采蘩努努下巴,“我不同别妻,伺候不了夫君穿衣,更别说布条绑成衣是精细活儿,但力所能及的事还能做。在床头呢。”

独孤棠一看,一套崭新的男装就放在边上,可他不急着穿,“哪来的?”

采蘩哟一声,“这是住一起才能看出来的毛病么?你还会挑剔衣服?你是孤客时,那身棉袄可没换过,当着棠掌柜也成日穿旧衣。这可是新衣裳。”语气一转,笑得明白,“虽然是向五公子的。”

“还以为你的聪明劲儿没了,知道就好。”独孤棠再不看那衣服一眼,“我的洞房,我的新娘,怎么能穿别的男人的衣服。再说向五郎没我高没我重,想也不合身。”

这是彻底的鸠占鹊巢?采蘩抿嘴,要笑不笑,“夸自己身材好倒不脸红。你不穿,那就只能光着上身出去了。”

独孤棠不置可否,穿裤蹬袜,踩一双牛皮靴起身。俊硬的面庞,宽阔的胸膛,收成六块肌的紧腹,加之他的冷傲魄力,狂野得令人挪不开视线。

这下轮到采蘩不那么愿意了。孤客能以冷狠吓走女子。棠掌柜身份达不够,能吸引姑娘家,但他不一定被吸引。当将军元帅,基本上都是混军营,女人难近身。不过这时外面是春日大会,虽说是各种庆祝,但举办大会最重要的目的之一就是给年轻人订亲。且西穆女子大胆热情,独孤棠这么一出去,必定群起而抢之。她不担心独孤棠会变心,但她自己会很烦的。

“你真要这样出去啊?”她敛目看他走到面前,才要仰头,他却蹲了下来。

“我的妻不用仰头看我。”他目光如水,狂野为她静静收起,叹一声,轻抱她入怀,“要命,你在我眼前我还会想念你,这一仗怎么打?”

采蘩眼睛里起明亮的雾霜,头倒在那张阔肩上,听耳里扑通扑通的心跳,直到慢慢缓了,“仗怎么打,我听你的。不过,穿什么得听我的。瞧见那卧榻上的羊皮没有?你披着它出去。”

“采蘩姑娘,这都三月了。”披羊皮?

“独孤少帅不是要打仗吗?这叫威风。”居然不听话?“我以为你宠我上天的意思是什么都听我的。”

“大事听你的,小事我看着办。”他宠她不是为了大春日里披羊皮出门。

“何为大事?何为小事?”心安,就可以推开他,但挑着眉,“我是小女子,在你眼里的小事是大事,大事却是小事。你若这样出去,惹回一身麻烦,别指望我解决。”

独孤棠早明白,装不明白,再来恍然大悟,“原来怕我惹桃花。春日大会女追男不在少数,为夫这身体魄相貌确实能引不少姑娘跟着跑了。要有人跟着我跳崖,也或者可以考虑。”

采蘩斜他,“要有人跟着你跳崖,我也或者可以考虑。”

独孤棠笑,“我若告诉她们我这辈子只答应接一个姑娘,还有人跳么?”

采蘩也笑了,反过来抱独孤棠,长舒一口气,“爱得死去活来的女人或男人,不适合你我。这样好,心跳快或慢,冲动或理智,情热了或冷了,两人彼此一直在,唠叨不休,还能调侃。很久很久后的一天发现你和我成了世上最亲的人,然后相伴到老吧。”

独孤棠哦了一声。他冷性,深爱她,但不会轰烈,也不相信轰烈。说得好不如做得好,他想要跟她长久生活,平平淡淡走完这一生。

帐幔动了动,有人先干咳,然后发气声,“老大,老大。”

采蘩想开口,却被独孤棠突然用嘴堵了,惊瞪眼之后与他悄亲。

隔了一会儿,“老大,日晒三竿了。”

两人仍是自顾自。

再隔了一会儿,“老大,向琚正往这儿走呢。”

独孤棠这才亲完采蘩,道一句,“这小子话多,能让人睡个回笼觉。”

采蘩点头,“可不是,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张了嘴,喊糟糕,“向琚来了,你快走!让他看到这幅情形,会活活气死的。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

“啧啧,采蘩姑娘,我听着你怎么又在帮向五郎,想要再弄断一回线么?我说过这是我的洞房,你是我的新娘。向五郎为什么气?凭什么气?”独孤棠好整以暇,对外面喊声进来。

央跳进来,看到独孤棠光背,又和采蘩贴得近,以为两人还没完事,立刻伸手挡眼,开指缝光明正大偷瞧,“哎呀,你俩没亲热完,叫我进来干什么?要不要我等会儿来?”

采蘩忙喊住央,“还等一会儿?人都到帐前来了,你和你老大快躲。”她以为独孤棠是要面子,“我自有办法应付。”

央看看采蘩,再看看独孤棠,“老大,你没跟她说?”

“说了啊。我的洞房。”独孤棠指着央的身上,“脱袍子。”

央看看独孤棠,再看看采蘩,不解地问,“干吗?”

“你嫂子不让我这么出去,怕姑娘家看上我。”反正不披羊皮。

采蘩好笑,“有你这样的老大么?脱兄弟的衣服穿,你倒是安全了,那你兄弟呢?”打量央,“也是细皮嫩肉的俊哥,光身子出去岂不是羊进狼窝?”

央鼓起眼,抱住双臂,“我不喂狼!”

大敌当前,夫妻欢快,兄弟友爱。

--------------------------------------------

今天第一更。

第428章 一窝都是鸠

“没出息。”采蘩瞥着苦脸的央,瞅瞅他的光上身,不愧是练武之人,没独孤棠高,倒也挺有料。

“还不是因为你这个悍妻。”央说完就觉得锋芒在背上刺啊刺,老大的目光让他顿知说法有歧义,忙纠正,“悍嫂。”

横竖自己的相公不会被别的女人看胸肌,采蘩心情好,不与央计较,“不是我悍,是你老大悍,我又没让你脱。之前坚持他披羊皮,你要坚持,这会儿羊皮已经上他身了。”

害得她没有机会验证独孤棠到底怕不怕老婆,嘴上说得很好听的。她同样感受到了独孤棠的目光,但她一直在有刺的目光下生活,不刺还不习惯。

央瞧一眼那张看着很“暖”的羊皮,想到外面的大日头,暗道怪不得老大抢他衣服穿,“大嫂要知道,老大是真男人。”

“废话,他要是假男人,我昨晚就休了他了。”采蘩的风格--说话百无禁忌,老少不管。

央差点干呛,头皮麻麻,“我的意思是,你俩在房里谁听谁的别人管不着,但在外面你得给老大面子,凡事顺着他一些。”真是,他大概是蛟盟中最够义气的兄弟,老大不敢说的话,他帮着说,冒着被白眼的危险。要知道,大嫂是个十分危险的人物。

“哦,你的意思是,他光着膀子在外面招摇,引得桃花乱开,沾一身桃花瓣回家,我得听之任之,还得给他洗衣服。”采蘩嘴角含笑,“去,你拿纸笔来。 ”

央不懂采蘩要干什么,但直觉很不妙,虚心问道,“要纸笔做什么?”

“写休书啊。女子有七出,我善妒懒惰。待叔伯不恭,自求下堂。”采蘩的笑要多坏有多坏,手端一碟子,“央小叔,来来,让我敲一记脑袋就好,尽量不见血。”

妈呀!央抱着脑袋连退几步,哪里会送上去让采蘩敲。但嘴上也不让,“采蘩,你以前狠辣可不是对自己人。有兄弟对你不以为然,觉得你和老大不配时,我还力挺你来着,你别让我站到你对面去。”

“谁认为我配不上你老大?”哦?还有这种事?“就你老大的毛性子,千变万化的,还都是不讨喜的,穷得叮当乱响,嫡庶都没好处得。功夫差得我也不好意思说了。配我是勉勉强强,还不能说出我爹是名门孟氏。要不是齐王无道。我在孟府长大的话,跟他压根儿是两处人生呢。”

他以为她能稍稍收敛,但他错了。这位姑娘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女子,聪明得要命,能干得要命,而且什么都不怕。央耷拉下脑袋,这时候自省最好。

还是独孤棠救场。穿好了衣服 过来,“你俩要是说笑完了,我们就走吧。”

“走吧。走吧,我跟老爷子会谈妥的,你们准备好马,带上我这包行李,看好退路就行。”采蘩挥手的姿势像赶什么。

“老大,她怎么一点自觉没有?”央相信这次独孤棠撑他,“你刚跟她说过让她跟着你跳,她似乎完全没听进去。”

采蘩惊觉,“你什么时候在外面的?”不会一整晚吧?说起来,帐外有向琚的人把守,吴姬姐姐出去没问题,但央——

央嘻哈笑,“这会儿才担心,是不是晚了点儿?昨晚——”

“他刚在外面不久。”可惜,独孤棠不让央吓唬他的爱妻。这是该宠的宠。

央一撇嘴,“切,虽然苛政猛于虎,老大,我还是对你失望了。”要反苛政嘛。

“等你成了亲,我也会对你失望的。”独孤棠能当老大,当然是有理由的。一,功夫压得住。二,天生领袖气魄。

采蘩道,“我刚想到,你要是娶繁花,我叫她姐姐的,你老大该叫你什么?”

央的眼睛发光了,“…”

“做梦。”独孤棠笑得刀光剑影,喀嚓——扼杀央的小小“野心”,拉着采蘩走向外帐。

“做梦都不——”许字咽了下去,采蘩呆怔看着眼前。

八九十支剑,或发光或沉着,分散在帐中各处。有些脸再熟悉不过,有些脸全然陌生。

麦子上前握住采蘩的手,一言不发,却是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喜悦之情。

采蘩笑着回握,“可惜,你和吴姬错过。”

麦子却道,“没错过。昨晚吴姬姐姐作出惊人之举,我有幸送了她一程。”

“惊人之举?”采蘩昨晚是春宵帐里鱼戏水,哪管山外来风还是雨。

麦子腼腆,老大面前话更少,正想着如何才能答得简短又明了,她嫂子来帮忙。

丑奴开口,“昨晚魏吴姬与一北牧的汉子拼酒,说输了就嫁,持续了大半夜,结果醉于人前,让那汉子扛走了。”

采蘩知道魏吴姬打算离开,却想不到竟以这样的方式。转念一想,暗道妙计。用什么手段能让向老爷子不得不放人,又不好追究?那就是嫁人了吧。

丑奴接着道,“我小姑子当场就急了眼,要不是重任在身,估计就拔剑抢人了。后来她潜进那汉子的营帐,再出来便只字不提,连我都不说,亏得我帮她把风。”

麦子笑了笑。她的笑很无敌,令丑奴噘噘嘴,走一边去了。

“吴姬姐姐没醉。”采蘩心中有数。

“没完全醉,但说赌一把,让你放心。要是那人待她不好,还会回来找我们。”麦子低声,“那人当晚就拔营了。我打听了一下,竟没有人知道那人是谁,只知道他从西边大漠来,带了两百匹骏马和数不清的皮毛,和汉商换了最好的丝绸茶叶,似乎十分富有。”

“你倒好似不放心。”看到独孤棠和那些剑主在说话,采蘩有些好奇内容,但姐妹的事也重要。

“那人来路不明,一把大胡子看着凶恶,我怕吴姬姐姐被他欺负。”麦子是不能放心。

采蘩笑,“我们三人中就你最好欺负,你不知道么?”因为善良,所以好捏。“放心吧。吴姬的厉害我们都没见识过,但这么跟那人走了肯定有把握。只不过,我就不知这再见之日,是盼着还是不盼的好了。”

说着话,采蘩目光一顿,落在一个人身上。那人没和独孤棠他们站在一起,但看着她。

麦子注意到后,知趣退开。

采蘩主动走上前去,“阿慕,语姑娘可好?”这个人是不会主动招呼她的,她能感觉。

“她已有身孕,所以不能去长安。我走时,跟我有点生气。”阿慕比以前更黑,以至于面上的刺纹看不太出来了。

比听到魏吴姬跟男人走了还惊讶,采蘩合不上嘴,“语姑娘跟你…成亲了?”有身孕?跟他生气?只有这一种可能。

“不行?”从北齐相遇开始,阿慕没给采蘩看过一次笑脸。

“行是行…”总不能多嘴语姑娘的过去,“恭喜。”采蘩也没笑。那时候是谁都没心情,现在是不知道怎么笑。

阿慕是她爹的儿子,这么推下来,他是她兄长。但因为她娘的一次任性妄为,给他娘造成了痛苦,以至于父子出现隔阂,她的身份是不会受阿慕喜爱的。而且,最重要的是,爹跳崖的时候带的是她,不是他。一手带大的也是她,不是他。尽管大家都过得不怎么样,但至少她有爹他没爹,心里会有很大的落差。

“我来不是认亲的。”阿慕果然这么说。

“嗯。我俩都大了,亲人也都已经不在,突然认兄妹是很别扭,彼此知道就行了。”采蘩加一句,“好好对语姑娘,她过去很苦。”

“这不用你说。”阿慕神情冷然,“一路上听了你不少事,似乎爹教了你很多东西,但我从爹那儿学到的就是别三心二意让家人伤心。”

听听,话里有多大的埋怨,但采蘩不能指责他小气,就像紫鹛把她抛给爹,她也不能原谅亲娘,然而有一句还得说一句。

“阿慕,爹留下你,因为他觉得你能幸存。不管他有错没错,他始终守护你的心不输给天下任何一个父亲。”抱着她,是赴死的。没死成,是造化弄人。

阿慕瞪着眼,好像马上能喷出火来,却又刹那湮灭,最后仍似无情,“我来也不是帮你,是跟义父来的。”

“没关系。”她晓得了。

“真不是为你。”这里开始拖泥带水。

“阿慕,反复来去说一个意思,其实是心虚。”她都说明白了,理解的,一点没有受到刺激。因为要她突然对阿慕产生兄妹情,热络得一家人似得,她也做不到。“等我回到长安,让你捎礼物给我小侄子或小侄女,你不反对吧?”

“…那个可以。我们的恩怨不必带给下一代。”阿慕道。

采蘩一听立刻回他,“是这个道理,父母那辈的恩怨不能怨儿女。”

阿慕又瞪眼。

这时,忽听外面有人喝一句,“你们面生的很,谁是带你们的人?”

有人满不在乎得反问,“我看你们也面生,哪儿来的?报上名来!跑我们少帅喜帐前有何贵干?”

黑白不分得理直气壮!

-------------------------------

今天第二更。

第429章 什么是男人最大的耻辱?

能这般张扬的,除了蛟盟,采蘩也想不出有别人。

“采蘩。”独孤棠过来牵了她的手,那笑容也是嚣张,“我们出去瞧瞧热闹?”

采蘩一边走,一边对独孤棠低语,“我知你已经有了布置,这些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但我们处在向琚阵营的中心,对面就是西穆王帐。向琚有没有人马尚不清楚,但西穆王有精兵两万,善于骑射。你就算带了全部蛟盟三十八支剑,但便是以一敌百也还差得多呢。”

有人在笑,还不止一个。

采蘩寻着出处,几张一看就有相似气势的陌生脸,不禁冷哼,“我知道你们让那位师父教得天不怕地不怕,不过狂是不能打败数以万计的对手的。”她早知道了,庄王教出蛟盟来就是为了对抗向老爷子。他打得如意算盘,但他连向老爷子的底还不知道呢,所以三十九支剑有没有威力很难说。

“听说大嫂胆大包天,好像不过如此。”为老大扼腕。

“闻名不如见面,早跟你说别抱太大期望。央和苏徊对老大向来像讨糖的小孩,当然爱屋及乌了。”瞧不上那两个家伙的人。

“女人漂亮些,有点小聪明,就会被捧得很高。大嫂算不错了,至少虚心。”似夸实贬。

三人说得挺大声,知道独孤棠一定听得很清楚,却毫不收敛。而被点到名的央居然也是一声不吭,还笑嘻嘻的。

采蘩一直以为蛟盟那些特立独行的剑客虽然各自为政,但一起行动时必定齐心。可是今日看这三人,似乎也有内部分歧。

“大嫂凝眉深思,莫非在想这几个家伙不服老大,蛟盟其实是散沙一盘?”又一人道,沙沙声。

这人采蘩见过,在九子巷黑酒屋见到独孤棠那晚,和丑奴邈手坐二楼。摆沙盘的那个。

“大嫂过目不忘好记性,一下子就想起我来了。”沙声仿佛能读心,“都叫我沙军师,大嫂也这么称呼我即可。”

采蘩道声好记。

“至于那三个,名字不知道也罢,是蛟盟中爱唱反调,却也只能唱唱,从没敢跟老大比试过的家伙。现在对你又嘲又讽。待会儿有什么事,他们仨肯定比谁都快得为你挡刀。老大吩咐,保护你就是他们的任务。”沙军师道。

“沙鬼,要你多嘴。”三人异口同声。

采蘩觉得原来她对蛟盟还是了解太少了。看一眼独孤棠,他却正笑看着自己,停在门幔前,好似等她回应。

“你信的人,我也信。”采蘩不会读心,但和独孤棠却有极佳的默契。

“蛟盟每一个人,我都可以放心把后背交托。”这般的信任。

采蘩点头。“那就行了。”看了三人各一眼,“我胆子没那么大。没那么聪明,也没多漂亮。虚心是头一次有人赞,但我记性是真好的。记性好的人有两个最大的缺点,你们知道是什么?”

三人齐摇头。

“小心眼。记仇。”采蘩说完,反拉着独孤棠出去,但仍及时听到笑声。这次,开始友好。不过。她没空多想,就因为对面来者的汹涌而全副武装了心神。

以为不在人世的祖父突然出现,向琚昨晚没能回帐。在祖父的推动下。终与西穆王订下互助盟约,又因为与老爷子阔别重逢,下棋半夜,喝酒半夜,便耽搁到此时。然而,他万万没料到会看到这样一幕——采蘩和独孤棠从大红喜帐出来。

美玉公子面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神情。刹那的迷惘,刹那的不信,刹那的惊愕,刹那的怒火,血色从温和降到冰寒,紧随而来的是全身颤栗,眸中凝聚起可怕的杀气。一句话也不说,死死盯着独孤棠,好像那样做,人就会烟消云散掉。

耻辱!从未有过这种耻辱!

昨日虽然没拜完堂,但他已经当仪式完成,不管老爷子同不同意,他没有一点放弃采蘩的心思。就好像要跟所有反对他的人赌气,或者他认为这是树立自己威信的必然一步,娶成采蘩不止是他的私心,也是他力量的证明。毕竟先有祖父,后有望山,且不说乌睿那派人马连先生也似乎调遣不动,他手下的谋士们多以望山的意见为准。他还太年轻,虽然很聪明,有天赋,但需要人引领,这些年他就是在众人如此认知中走过来的。

小时候,祖父就赋予他放眼天下的野心。他记得一开始自己并不情愿,还很顽固地抵抗过。但不知何时起,他开始喜欢运用天生的优势。齐周陈的帝王们也不过如此,世袭下来的血统早就没有了祖先的英明,朝廷弊垢多多,世道乱来,民众苦不堪言,当由能者举事,重建太平天下。祖父运筹帷幄,从朝廷退身,暗中建立兵工场,通过江湖大杂烩培养飞雪楼这样的势力,将怀才不遇的人派上各种用处,算计陈帝的银子,算计周帝的健康,借强周灭齐,这一步步可谓精心,已经为他打下一个牢固的铁盘。

经过昨夜与祖父长谈,他更觉得是时候成为这支队伍真正效忠的主人,而且必须是唯一的主人。君临天下。如果他说的话还不如望山先生,将来哪怕他坐到那个位子,也只是傀儡罢了。

可是,采蘩和独孤棠比翼拆不开似得站在他眼前,简直是朝他脸上甩了一大巴掌。他连一个女人都得不到,更遑论天下!在他的谋士面前,在他的将士面前,他还有什么资格领着他们夺这个江山!

采蘩看向琚的目光前所未有噬人,正要对独孤棠说小心。

“喂,你们没瞧过美人么?眼睛要着火了啊。”三人组之一站上前来,为她挡一道道火。

怒的,当然不止向琚一个。

望山也是心中大怒,流露在面上森青,声音落霜落冰,“我虽佩服你们抢人的勇气,但你们也实在愚蠢之极。这是什么地方,我们是什么人,来之前应该打听清楚的。”

“听听,胡子长了皮就厚,我们大嫂让你们抢了,居然说我们抢人。”三人组之二,越发显得可爱。

“你们最好趁我们好说话时赶紧收拾走人。”三人组之三,扇手有风。

望山冷笑,喊声来人。

没人来。不但没人来,向琚大本营里二三十顶帐死寂。而鼓声咚咚,催得人心烦意乱。西穆王说,今日演练骑兵阵会击战鼓。不过这鼓声敲得有点久了。

向琚沉眼望着独孤棠,采蘩这时不在他眼中,他知道自己遭遇今生最大的敌人,过不了这一关,就不用走以后的路。

“独孤棠,你——”

央的声音突然高扬荡空,“兄弟们,出来透个气吧。”

只见呼啦啦地翻布,营地中冒出来乌鸦鸦数百号人,手持长枪大刀弓箭,圈圈递进,将向琚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采蘩心想,怪不得三人组笑她。只是,怎么做到的呢?

独孤棠这才说话,“不知五公子来我营帐有何贵干?难道是来讨喜酒喝么?”

蛟盟可改名叫毒舌盟,谁都不是省油的灯!而且这时再说是独孤棠的地方,采蘩居然听得顺耳了。众口铄金,你一言我一语说这是我们的我们的,谎言便成真话。而在人多势众下,她看向琚他们真像客,很委屈的客,被人占个底朝天,气得嘴唇都发白了。

向琚惊讶之处和采蘩一样,不是对方有备而来,而是怎么在他们眼皮底下悄然无息夺了这块地方。他带来的人不多,却是精粹中的精粹,就算不敌,也不会一点动静也不出。

“独孤棠——”

好像故意不让向琚喘口气,沙军师截断他的话,“向大人若是想抬西穆王出来,恐怕这会儿他自顾不暇了。你该不会以为鼓声真是演练吧?”

兄弟多,独孤棠自己不用表现得欺人太甚。

向琚到这时知道自己中了圈套,但他毕竟有非常才能,不仅没有因此失去理智,反而冷静下来,“独孤少帅要抓兰烨,却不知以什么罪名?兰烨来西穆是想看春日大会,违反了北周哪条王法了吗?”

“五公子健忘,你不是捉了我的新媳妇么?”独孤棠道。

“独孤少帅才是空口白话,你的新媳妇不是在你的营地,你的身边么?”向琚道。

较劲上了。

独孤棠将人一窝端了,强硬洗刷对方的记忆,说这地方就是他的,完全不用占了或偷袭或圈套之类的字句。向琚捉了采蘩,逼她成亲,但在这大草原上,人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若偷潜进喜房,人们看来他和采蘩就是奸情。因此,他用了夺营计。此计颠覆对方的根本,要造出正面的姿态。他不是来偷,而是来救。

不过,此计有缺陷。这个缺陷让向琚一下子抓住,能进行这样的无罪说。人好好在你身边,营也是你的,我来游历的,你气势汹汹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