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沈静对于顾理初,倒是有些好心的,然而全坏在一张嘴上了,什么不好听说什么,总以为顾理初跟小动物差不多,是没有思想头脑的。

下午的时候,沈静又带顾理初去集中营看望顾理元。今天并不是探视的日子,所以对于顾理初来讲,这是一个额外的大惊喜,顿时把中午那阵子的不愉快给抛去脑后了。他像条撒欢的小狗一样,欢天喜地的给他哥哥准备礼物。沈静拉了把椅子坐在旁边,看他乐的那个样子,先是也跟着高兴;后来回过味儿来,想到他满心里只有一个哥哥,又有点别扭。

他对顾理元,倒也没有什么大意见,只是下意识的觉着这人绝非善类。仅此而已。

因为是私下的会面,所以地点选在了C楼内的一间空房内。沈静没跟着去,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等着。

见到顾理元时,顾理初高兴的不知怎样才好,面对面抱着他哥哥,无论如何不肯放手,扭股糖似的黏在人身上。顾理元拍拍他的后背:“年前不也是见过一次的么?就这么想我?”

顾理初把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哥哥,你到底什么时候回家啊?”

顾理元叹了口气:“哥哥也不知道。不过……总会出去的。你好好的等着我。”

顾理初抬起头,一双清炯炯的大眼睛望向他哥哥:“这话你都说了好多次了。”说完又靠回他哥哥的肩上:“我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顾理元被他问住了,一时也无话可答,索性转移话题:“你现在,住在沈静家里是不是?”

顾理初猛然站直了身体:“我……”

他是有点慌了,没想到他哥哥会突然谈到这个,并且还什么都知道。他舔舔嘴唇,害怕起来。

“哥哥……”他看着顾理元的脸色,试探着说:“你告诉过我不要和外人随便交往,我没忘。我不是自己想去他那里住的……”见顾理元面无表情,他很心虚的低下头:“你不喜欢的话,我回家就是了,你不要生气啊。”

顾理元半晌没说话,只是心事重重的垂着头。顾理初愈发惶惑了,以为自己犯了滔天大错,把他哥哥气的连话都讲不出了,便赶忙抱着他大哥轻轻的晃了晃:“哥哥,都是我不好,你别生气,我再也不去沈先生家里住了。我这就回家好不好?我是怕你担心,才一直瞒着你的。我以后再也不敢对你说谎了。”

顾理元本是自己正有条有理的盘算,没想到会吓着了这个傻弟弟,见他惊恐万状的望着自己,反倒觉得过意不去,勉强笑道:“我哪里生气了,平时不让你和外人接触,是怕你学坏。至于沈静嘛……他这个人……”

说到这里,他踌躇起来:旁人的坏,大多是有些恶习罢了,沈静的坏,可实实在在是从根本上烂起来的。如此想来,方才那番话就无法再继续下去,只得换了个切入点重新说道:“但现在是非常时期,所以你暂且住在他那里,起码衣食无忧,我也可以稍微安心。不过……”

他还想向顾理初揭露一下沈静的丑恶嘴脸,以免他被沈静的小恩小惠给收买了,但是觉得这弟弟的理解能力实在有限,讲多了似乎对双方都没有好处。所以他这话说的断断续续的,终究没敢长篇大论。转而又问道:“他对你怎么样?”

这回顾理初想了想,似乎是很难判定似的略蹙了眉头,迟疑答道:“沈先生脾气不好,爱骂人。”

顾理元心里忽的涌上一股子气:“他骂你?”

顾理初点点头:“有时候骂。有时候他也对我好,给我买新衣服和好吃的东西。”他怕他哥哥担心,所以要着力强调沈静对他的好,抬手解了短大衣的领口,扯开让他哥哥看里面的衣服:“这件就是新买的。昨晚上他还带我去放烟花了。”

顾理元看着他弟弟,嘴里还忍不住咕哝了一句:“这个混蛋,他骂你做什么!”其实他平时也没少斥责顾理初,但是他骂可以,沈静骂就成了混蛋。

顾理初哪知道他的这番心思,还在絮絮的劝解:“其实也没什么的,挨骂又不疼。”

顾理元盯着他弟弟:“还有疼的?”

话音一落,他就立刻自悔失言——傻小子若真把让人疼的那件事说出来,他又怎么有脸再给人做哥哥。

幸而顾理初只是脸红了红,低头不肯回答了。

二人分别时,顾理元嘱咐他弟弟:“去,告诉沈静,我有话对他讲。”

顾理初黏在他怀里还不愿意走,被他硬推了出去。不一会儿,沈静笑嘻嘻的走了进来。

屋内只有他们两个了,因为可以实话实说,所以气氛反倒轻松起来。

“你不要在我弟弟面前污言秽语!”顾理元压低声音道:“他会向你学的。”

沈静拉了把吱嘎作响的破椅子过来坐下:“哼哼,我又不是什么教育家,我管他学成什么样子呢!横竖不过玩几年就算的!”

顾理元听了这话,不禁恨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方道:“你也积点阴骘吧!”

沈静仰头看着他,满脸的得意:“喂,你也不用这样。好像要吃了我似的——不是你主动让我去看看你那傻弟弟吗?现在又跟我装模作样的!”说完这话他站起来,以便可以平视对方:“真可惜啊,你那阿初要是个妹妹的话,恐怕你现在都可以当舅舅了!”

顾理元最听不得他说这种下流话,不过自从挨了那顿鞭子加烙铁后,他也很知道忍耐了。所以便闭了嘴,不接这个话茬。

沈静自以为说倒了他,便愈发的欣欣然起来。临走的时候,都忍不住的满脸笑。

第17章

沈静过了个很得意的新年,而陆新民因为脚踝扭伤,一时离不得家,所以也没有再去他那里讨嫌。时光匆匆,转眼间便到了四月份。天气和暖起来,外面也已然有了花红柳绿的影子。这天,沈静接到了陆新民的电话,让他把顾理初送到他的公寓里去。

沈静在电话里是满口答应着,放了电话,他恶狠狠的咬了牙,觉得天下能比陆新民更讨厌的人也就没有了。只是他实在命好,竟有那样一个爹做靠山,让他都三十来岁了还可以满世界的任性。

他虽然气闷,然而也只在心里盘算,脸上是一丝烦恼也不显露出来。照常在集中营内忙碌一天后,他提前让司机开车离营,去附近的村子里弄了只狗崽子——他倒是想花钱买的,然而乡人并不敢要,情愿白送。

捏着鼻子,他把那只满身猪食味道的狗崽子带回了家,笑容可掬的对顾理初道:“上次你那只黄毛小狗早就不知跑去哪里了。你看,我给你买了只新的黑狗,你喜不喜欢?”

顾理初双手扶膝的弯了腰,就着沈静的手看了看那只大老鼠一般的土狗崽子,然后点点头道:“喜欢倒是喜欢的,可是它怎么这么臭?”

沈静捂着口鼻道:“洗一洗就好了,你可要好好养着它哦。”

顾理初依言去兑了一大盆温水,然后就小心翼翼的接过那狗去洗澡。沈静总算解脱,赶紧去洗手换衣服,一面开了窗户换气,一面担心狗身上的虱子跳蚤会传到自己家中。

顾理初每天被关在家里,无所事事,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忽然见沈静带回个活物来,而且幼狗都是一样的可爱,所以便很欢喜,兴冲冲的蹲在浴室里,往狗身上打香皂,水换了一盆又一盆,直折腾了两个小时,方把它洗的喷香。然后连晚饭都没有心思吃了,只从沈静那儿要了一点面汤喂狗。沈静坐在饭桌边,嘴里嚼着面条,眼睛瞥着顾理初,心想这个人也天天连吃带喝的,然而既没长的如何健壮,智力也是不见发展,不晓得那些饭菜都消耗到哪里去了。我天天在外面要做事,回来还要照顾他,平白的给自己找了个累赘,居然还甘之如饴,可见我也被他传染的白痴了。

“阿初啊。”他咽下最后一口面条,放下筷子,慢条斯理的道。

顾理初正蹲在地当中逗狗,听见他叫,就扭过头望着他:“什么事啊?”

“明天早上送你去陆新民家里,好不好?”

顾理初呆呆的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倒是满心想去看看陆新民的,然而他也晓得沈静不喜欢陆新民。犹豫了一下,他决定还是保持沉默的好。

沈静笑了一声:“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顶喜欢陆新民吗?”

顾理初以为自己的心事已经被他窥破了,大为惊恐,赶忙补救:“我也爱你。”

前些日子,沈静在床上折磨揉搓他的时候,发疯似的逼着他说我爱你。这让他印象深刻,晓得自己如果胆敢不爱这个沈先生,那就一定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沈静走过去,弯腰摸摸他的脸:“不要说谎,我和你哥哥一样,都不喜欢你学坏。”

这句话中因为提到了顾理元,所以顾理初心有所感,忽然觉得沈静也不是那么可怕了,就轻声解释道:“我没说谎。你有时候对我好,我知道。”

这话出乎沈静的意料,简直让他有些感动了,于是他又照例的说了句不大好听的话作为回答:“哟,你还知道好歹了!”

顾理初又问他:“去陆先生家里,可不可以带小狗?”

沈静微笑:“当然可以。哦,对了,一只小狗会寂寞的,如果陆先生要你长住下去的话,我再给它买个伴儿,好不好?”

顾理初果然高兴点头:“真的吗?那好啊。”

翌日清晨,沈静把顾理初和狗一起送去了孟德兰路的公寓里去。

陆新民是依旧的衣冠楚楚,并且神采奕奕,见了顾理初,他笑笑没说话;见了顾理初怀里的狗,他皱起眉来:“这东西……”

沈静在旁边一推顾理初:“阿初,告诉大少爷这是什么啊!”

顾理初献宝似的把狗双手托到陆新民面前:“是小狗。”

接着沈静不等陆新民做出反应,便匆匆走掉了。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陆新民正专注的瞧着那只虽然可爱、但本质上绝不标致的土狗,满脸都是隐忍着的烦恼。

坐在汽车内,他觉得总算是初步的出了一口恶气,决定过两天再去捉些个野猫癞皮狗送给阿初,让陆新民在一边好好的看个痛快!

沈静这厢正暗自得意,不想刚到了集中营,便有恶信传来,说是秋城寺昨夜已然同新任领事回上海了。照理,这集团管理所所长的位置应由新任领事来担当,然而到底是怎样个人事安排,现在还没有什么消息。想着又要去敷衍秋城寺,沈静不禁头痛起来。现在他既盼陆选仁那边动作快些,赶紧把自己调离集中营;又有些舍不得这个肥缺,因为他的进项实在是很可观,侨民们每天的吃穿用度、营内的物资流通等等,处处都有油水可揩,而且他是只进不出,所以这一阵子看他不声不响的,其实已经发了一注大财。

他独自坐在办公室内,正在左思右想。忽然外面有人敲门,接着林秘书探头进来:“沈主任?”然后全身都一起进来,随手关了门,压低声音道:“沈主任,您看这可怎么办?19营里已经连着病倒了十好几个了,都是发热,医疗室内的医生没看出门道来,从医院里找了个日本医生过来诊断了,说是肠窒扶斯。”

“那是什么病?”

林秘书一脸苦相:“那是日本说法,在咱们中国,那病就叫伤寒。”

沈静顿时变了脸色:“伤寒……那不是传染的吗?”

“可不就是吗!”

沈静站起来,作势要出门,然而腿还没抬起来,他却又坐了回去,平静了表情道:“这病要怎么治?”

“那倒也没什么复杂的,吃点药,主要的是要好好休养,饮食上格外的要注意,还有……”

沈静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这又不是疗养院。石场东边又两间空房,收拾一下,让那几个生病的搬过去。免得大片传染。”

“是,那药呢?”

“没有药!让人一天给他们送两次饭。二十天后去看一看,活的带回来,死的烧了!”

“是,我这就去办。”

林秘书转身要走,却又被沈静叫住:“带人走时,就说是送去看病休养,别说漏了。另外让食堂里面的人做饭干净点,那么猪食似的,谁吃了都要生病的。”

林秘书领命走后不久,外面便起了喧哗。这回是曾锡言跑过来给他传信:“沈主任,19营内闹起来了!”

沈静对他素来是比较客气:“哦,发生什么事了?”

“林秘书正带人想把病人送走,然而其余的营员都表示不肯,认为病人被带走后,一定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沈静不假思索道:“让吉田班的士兵带枪守住19营,对于继续阻拦的营员,可以开枪击毙。”

曾锡言没想到他会这么做,不禁很犹豫:“这……未免有些太那个了吧?传出去的话……”

沈静很耐心的回答:“曾秘书,你不要担心,这道命令是我发的,出了事情自然也是我来负责。而且我们营内的规定有一千多条,随便按照哪一条都可以进行解释的嘛!”

曾锡言不再多说,告辞去找吉田班了。

沈静没想到,他那条让吉田班带枪进行恐吓的馊主意,会引来如此严重的后果。

看到日本士兵气势汹汹的摆开了要射击的架势,饱受压迫的侨民们忽然发了疯,一起的造起反来。气息奄奄的病人被扔在走廊里,能够清晰的听见外面震地般的怒吼。吉田班慌乱中开了几枪,打死了一个不知哪国的老头子,这又成了新的导火索,人群开始从楼内大批涌出,向赶来的士兵队伍中冲击过去。沈静从二楼办公室的窗户望出去,见外面人潮汹涌,群情激奋,顿时有点慌神,正好看到曾锡言在两名士兵的保护下从远处跑过来,赶忙开了窗户,大声的把他叫上楼来。然后二人一起分别向各个方面打电话,请求附近的部队派兵支援。忙的一脑袋白毛汗,直到眼看着荷枪实弹的士兵被卡车一批批的运到大门口了,沈静才吁了一口气,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然后就听见了外面崩豆似的清脆枪响,一声接一声的,每一声恐怕都是一条人命。

下午时候,骚乱被完全的平息下来。士兵依旧架了机关前守在楼外,不许侨民乱走一步。而沈静则被秋城寺叫了去,狠挨了一顿臭骂。

沈静自认倒霉,连解释辩白也不敢,只好低头听着。秋城寺骂完一场,喝了两口水,走到他身后,又滔滔不绝的指责讥讽起来。然而无论他说了多么难听的话,在沈静这里都是左耳进右耳出的,不会感到丝毫的难为情。并且始终面带着悲哀而温和的微笑,好像要含笑九泉了一般。

秋城寺也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忽的转到他面前,怒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沈静看他忽然挑剔起了自己的态度,不禁有些发懵,赶忙低了头道:“我一直在听。将军说的对,我一定认真反省。”说着,脸上换了个比较沉痛的表情。

秋城寺冷笑一声:“反省?沈静,我是了解你的,你很会说话,并且是说一套,做一套!”

沈静暗暗的觉出不妙来,他依旧低着头,但是飞快的向门口瞥了一眼。心想这日本王八蛋要是再敢下死手打我,我就要设法先逃走。

然而他尽自打算的好,哪知秋城寺动手,是不会预先通知他一声的。他瞥向门口那一眼还未收回来,忽然就觉着窝心挨了一脚,然后整个人都向后坐了过去——正好是一屁股坐在水泥地上,结结实实的磕到了他的尾椎骨上。他痛的要死,赶紧翻身着想要站起来,秋城寺却不肯给他这个机会,紧接着又是一脚,这回那梆硬的军靴踢到了他的胸口,他竟被那力道带的飞起来,直撞到后面的墙角处。当下单听他微微的哼了一声,那身子便慢慢的委顿软到在地上,也不挣扎了,只是靠着墙半躺半坐着,两只眼睛直盯盯的望着前方,一张总是笑着的脸也阴沉了下来。

过了一分钟,一行鲜血从他的嘴角溢了出来。

秋城寺自诩是个打人的高手,下手虽然狠,但也是有轻有重的。他琢磨着刚才那一脚似乎不至于要了人的命,但他就没想到沈静其实脆弱的像个玻璃人儿,一摔就碎的。

“沈静,站起来!”他还在冷酷的命令。

然而沈静这回看起来很异常,只是那样窝在墙角,忽然颤抖一下,嘴角的血就涌出一股子来。

秋城寺暗叫不好,他打了沈静不假,但绝没有把他打死的意思。但他也并不慌乱,走过去蹲下来道:“沈静,你哪里不舒服?”

沈静这回有了反应,他颤巍巍的抬起一只手,指自己的胸口,满口鲜血的做了一个口型:“疼。”

秋城寺叹了口气,站起来打开房门,用日语高声喊道:“来人,送他去医院!”

入夜时分,黑色的小狗被陆新民用一根旧领带拴在了门边,那狗不过几个月大,还是狗中的婴儿,所以得空就要趴在地上睡觉。陆新民蹲在一面看了又看,怎么看都觉着这黑狗好像一堆狗屎一样。

于是,他找了一条毛巾,轻轻的把那条狗蒙盖上了,眼不见心不烦。

然后,他回到卧室,顾理初坐在床边,见他进来了,似乎是有些脸红。

陆新民不理会他,径自去倒了杯水喝了,然后走到床边铺好被子,把一切都准备好了,才上床到了顾理初的身边,一言不发的抱住了他。

顾理初靠在他怀里,很有些心跳。他自己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还觉得很有意思,扭头对陆新民道:“我的心在扑通、扑通的跳。”

如果是沈静听了这话,大概就要把手伸进他的衣服里去摸一摸,然而陆新民听了,只把抱着顾理初的双臂紧了紧,然后温温柔柔的问道:“顾理初,你喜不喜欢我啊?”

顾理初很干脆的点头:“喜欢!”

“喜欢我什么啊?”

这次的回答依然很干脆:“喜欢你对我好。”想了想他又忸怩的补充了一句:“还有你长的好看。”

陆新民总算在他这里得到点安慰:“我哪里好看啊?”

顾理初伸手去摸了他的鼻梁:“鼻子好看。”

陆新民任他摸着,自己只专注的望着顾理初的脸,眼神纯净安详,嘴角微微的翘起来,是一个无欲无求、大自在的微笑。

他第一次见到顾理初时,脸上现出的就是这个表情。顾理初当时并没有看在眼里,然而这次距离极近的面对面了,心跳了,脸红了,他才觉出这个人是不一样的,和哥哥、和沈静、和其他所有人相比,是不一样的。

他忽然就觉得心里很喜欢很喜欢这个有着好看鼻子的人,简直不知怎样表达才算充分。回抱住陆新民,他凑过去在他的脸上用力的亲了一口。

陆新民依然看着他,带着那个要羽化登仙了似的微笑,柔声道:“我见了你,心里很高兴。”

哪知他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了唧唧歪歪的狗崽子叫声。

顾理初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了,扭头望着门外,自语道:“小狗睡醒了?”

陆新民登时放开了他,心里一股邪火腾的烧起来,只想去把那条黑狗踩成一滩烂泥!

第18章

幸而那条小狗只叫了几声,便又安静下来。所以陆新民按捺着怒火,终于强忍着没有去行凶。然而方才那番柔情蜜意的气氛已然被破坏了许多,他虽然还抱着顾理初,然而却没有什么话可说了。

“晚了,睡觉吧。”他推开顾理初,拉开被子钻进去。

顾理初不知道他怎么就忽然变了态度,所以依然坐在床边,心里是很想同陆新民一起睡的,然而又有些迟疑,不知道陆新民愿不愿意。

陆新民也不理他,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一只手才在被窝里摸索着掀了被子:“坐着干什么?睡觉吧!”

顾理初这才轻手轻脚的上了床。身上的睡衣是早换好的,倒也不冷;一双脚却一直赤裸着,已经冻的冰凉。在被窝里他笔直的躺成一根棍儿,生怕碰了陆新民。

直到凌晨,似睡非睡而又一言不发的陆新民方侧过身来,把顾理初搂进怀里。顾理初睡的正酣,朦胧间便觉着有人在扳自己的身体,糊里糊涂的睁开眼睛,却正好与陆新民目光相对。那时外面正是天光微明,路灯未息的时候,屋内因此也只是光线暗淡,并没到一片漆黑的程度。顾理初只见陆新民一双眼睛清炯炯的,极漠然的看着自己,满脸的麻木不仁,透着股子说不出的诡异,好像死不瞑目一般。不禁就有些怕起来,他抬起手摸了陆新民的脸:“你醒了?”

陆新民把他的手拉下来放回被窝里,然后笑了笑:“我在看你。”

顾理初是被猛然惊醒的,见陆新民没事,便又犯起困来,揉着眼睛咕哝道:“我没有什么好看的。”

陆新民还是笑:“你睡你的,我看我的。两不相干。”

顾理初闭上眼睛,还想说点什么,然而躺在柔软干燥的被窝里,身边又紧靠着温暖的陆新民,他实在是觉得很舒服,所以打了个哈欠,他立刻便又睡着了。

翌日清晨,顾理初醒来之时,已是日上三竿的时候了。陆新民早起了床,并且还去楼下买了早点上来,先独自吃了,然后就蹲在门口研究那条小黑狗。

小黑狗早上在地上尿了一小滩,让穿着薄底软拖鞋的陆新民踩了满脚。他倒没有声张,自去洗脚换袜子。然后便去给沈静打电话,先打的是他哈同路公寓的电话,没有人接。集中营内办公处的电话他又不晓得,所以决定一会儿自己开车去趟集中营,顺便把那狗送还给沈静;如果沈静也不肯要的话,就干脆送它回老家,重新投胎算了!

所以顾理初走到他身后之时,正是他想到狠毒处之际。

“陆先生!”顾理初拍了下他的肩膀:“你喜欢它?”

陆新民笑眯眯的转过头:“我不喜欢。”

顾理初怔了怔:“那……对不起,我不知道。”

“把它送走吧!送去沈静那里!”

顾理初也在他身边蹲下来,伸手去摸小黑狗的后背,一遍一遍的摩挲,心里是舍不得的,但只能点点头道:“嗯,好吧。”

陆新民见他愿意了,立刻起身,抓起外衣披上便要出门,顾理初问他:“你要去哪里啊?”

“送狗。”

“带我一个好不好?”顾理初还蹲着,抬手扯扯陆新民的裤脚:“路上我抱着它。”

陆新民心情还好,所以很痛快的答应了。然后一路催着顾理初洗漱穿衣,又匆匆的吃了两口早饭。这时那狗闻见饭香,馋的吱吱叫,顾理初想喂它点东西吃,陆新民看不得了,着急道:“顾理初!你再不走,我不喜欢你了!”

这句话果然治住了顾理初,他乖乖的抱起小狗,跟着他出了门。

陆新民一路飞车到了集中营,这回对门口卫兵说明了自己身份,得以长驱直入。然而接待他的却是个姓林的秘书,也没请他下车进楼坐坐,站在车外便满脸倒霉相的告诉他:“沈主任进医院了!”

陆新民听后很镇定:“哪家医院?我把狗送去医院好了。”

林秘书不知道这里和狗有什么关系,然而也恭恭敬敬的回答道:“在同济医院。哦对了,听说令尊陆总长今天也要去呢。”

陆新民听说自己的爹也要去,不禁挠头:“啊……这样啊?”

前些日子他和自家弟弟打仗,陆选仁虽然出奇的偏疼他,然而事后也忍不住很轻微的规劝了他两句,听得他心乱如麻,短时间内都不愿再见父亲。

于是他从身边顾理初的怀里揪住那小狗的后颈,拎起来从车窗递出去:“这是沈静的狗,你先替他养着吧。”说完摇上车窗便发动了车子,顾理初侧身向外望着,见那林秘书生的獐头鼠目的,就很不放心,然而又不敢多说,只好一直望着那狗,车子开远了,他还回头望着。

陆选仁来到同济医院时,沈静刚好是清醒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