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选仁盯着陆新民,见他哼了那一声之后便再无动静,似乎并不是要醒转过来。便摆了摆手,然后重新坐了回去。

其实他们此一程的目的地乃是青岛,然而飞机已经盘旋到机场上空时,地面上忽然发来消息,说是盟军刚刚通知了日本:本日中午十二时后日本上空全面禁止飞行,若敢违反禁令,盟军飞机将对之进行拦截和打击。

东山敬听了,顿时方寸大乱,也不向身后这五人讲述事件详情,只待飞机一降落,便匆匆下机去给森田慎吾打长途电话。陆选仁等人被留在飞机里,身体疲倦、腹中饥饿。本拟着可以在青岛机场吃顿早餐的,如今见这情形,心里乱糟糟的莫名其妙,也无心再想饮食的事情了,只一起伸了脖子,聚精会神的等待东山敬归来。

机中几人固然感觉是不适的,然后下机后的东山敬也并不轻松。他从机场跑道一路飞跑到办公处,打完电话后一分钟不敢耽搁,扭头又是狂奔而归。回到飞机上时,他已经累的要伸出舌头来,气喘吁吁的通知道:“诸位,美国人对日本发布了禁飞令。森田将军命令我们直飞日本,必须要在十二点之前抵达!”

陆选仁听了这话,同钱季琛对视一眼,仿佛是要把心中的惶恐相互交流一番似的。

飞机随即再次起飞。机内众人都有些汗毛直竖的意思,因为晓得美国人躲在十二点之后,机枪大炮都预备好了,就对着自己等待开火呢!

如此提心吊胆的熬了一整上午,飞机果然在十一点四十七分时到达了日本本州上空。这时东山敬的心事卸去了一半,便又有心情回头解释道:“诸位,我们马上就要在岛阴县降落了。”

陆选仁愣了一下:“不是去京都吗?”

东山敬答道:“是这样,因为我们此行是极为机密的,而京都等地美军随时都可能进入,所以森田将军下令,让飞机改在岛阴县的米子市降落。不过诸位不要担心,这里离京都很近,我们可以乘坐汽车前去的。”

陆选仁尚未回答,飞行员忽然用日语大喊起来。原来下面这机场久经盟军轰炸,跑道早成了坑坑洼洼的一片,上面还散落着被炸飞机的残骸,无论如何是不适宜飞机降落的。东山敬刚刚松了一口气,如今听了这话,立刻又把心提了起来,通过舷窗向下望去,果然只见到了一片废墟似的所在。而后面那陆选仁同钱季琛二人,因为曾是在日本留过几年学的,颇通日语,早听懂了那飞行员的喊话,便也随着向窗外望去。

飞机既无法降落,又没有别的跑道可以替代,只得在机场上空一圈圈盘旋,偏偏这时燃料又尽了,油压表上红灯一个劲儿的闪烁,东山敬也没了主意,倒是飞行员还有些经验,索性狠了心进行迫降。结果飞机在那起伏不平的跑道上磕磕绊绊的溜出老远,最终脱离跑道,一头扎进了机场左近的松林里,受到了阻力,才算是勉勉强强的停了下来。此时机内的人都被颠的七荤八素,亏得飞机的窗门都是密封的,否则早像热锅里的炒豆子一般,直接蹦出去了!

飞行员惊出了一身冷汗,扭头再看这几名乘客,也都是面色苍白,五官扭曲。幸而无人受伤,也就算他是成功的完成了任务。

打开舱门,东山敬带着头跳出飞机,随后的几位也手脚并用的从机舱内连滚带爬的逃了出来。此时正是正午,机场上空无一人,唯有烈日当空,烤肉似的烤着下面这七个人。东山敬站在这片小松林里仰头四处瞅了瞅,只见这松林内的松树已被大半摧折,并不能用来遮阴,指着机翼下一块平整地方道:“请稍等片刻,在这里避避太阳吧,我马上就去找汽车来!”

陆选仁见他要走,其实是暗暗的有些不放心的,可是事已至此,身在人家的土地上,自然也就不能挑东捡西,只好和颜悦色的答道:“好的,辛苦你了。”

东山敬带着那飞行员就此离去。陆选仁和钱季琛年纪大了,陆振华又要顾着陆新民,只剩钱子涵一人算是年富力强毫无负担的,便自告奋勇的又爬回飞机内,将那几只大皮箱运了出来。陆选仁自己两个儿子,不好意思把这力气活全扔给钱子涵,便走过去扶了陆新民坐下,让陆振华过去帮忙。

钱季琛冷眼看他抱着陆新民,心想与其凭他带着这么个废人,不如把名额留下来,让自己再带一个伶俐的儿子出来。但这种事情,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他也晓得,若单凭自己的面子,森田慎吾是不会同意动用军部飞机接他来日本避难的。

摸出身上带着的军用水壶,钱季琛拧开壶盖喝了一口,然后递给陆选仁:“小陆!”

双方若是相识的太久了,年轻时的称呼就不易改口。陆选仁十几二十岁时,钱季琛叫他小陆;陆选仁五十多岁了,还是被称为小陆。这个叫法,旁人听了都觉得好笑,陆选仁倒是无所谓,小陆就小陆,反正不管他老到什么地步,也总要比钱季琛小上几岁的。

接过水壶,陆选仁先试着给陆新民喂水,陆新民在飞机降落前又吃了药,现在虽没有睡,但是睁着一双眼睛只呆呆的望天,水壶送到唇边了,他也无动于衷。陆选仁轻声问道:“新民,你不渴吗?”

陆新民还是望天,一言不发。陆选仁没有办法,便自己喝了一口后递还给钱季琛。

钱季琛拧上水壶盖子,口中自语道:“那个东山怎么还不回来——你说,咱们接下来会被送去哪里?”

陆选仁一手摸着陆新民的短头发,表情平静的答道:“森田倒是答应过我,会让我去京都附近隐居。你不要担心,只要我还平安,你就一定没事的。”

钱季琛自嘲一笑:“我不过是个社会部长,应该还入不了蒋委员长他老人家的眼。大概就此没了,他们也不会大张旗鼓的来找。”

陆选仁瞥了他一眼:“老钱,我同你打赌,十天之内,你的通缉令就会发出来!十天之内,你信不信?”

钱季琛狐疑的想了想:“通缉令是会发的,但决不至于这样快。小陆,如果真是十天之内发出来了,我请你吃饭!”

这时站在机翼上的钱子涵忽然大喊起来:“有卡车开过来了!”

卡车里坐着的,正是东山敬。而那位飞行员也摇身变成了司机,抛下破飞机,改开破卡车。同来的还有米子市的市长。那卡车的后斗处虽是支了布篷的,然而天气这样热,那布篷之下的温度也是奇高。市长到了这个时候,便不得不让出驾驶室内的好位置,挪到后斗里去烫屁股。与他一起烫屁股的,还有陆振华和钱子涵。那钱子涵略大几岁年纪,是个懂事的,虽然从军事委员会秘书长骤然落到这种境地,但并不抱怨什么,而且竖着耳朵,比往日还要警觉许多。而陆振华做了着许多体力劳动,又没有吃到早饭,便有些蔫头耷脑的,坐在那里委顿成了一堆。

这卡车在被轰炸过的柏油路上蹦蹦跳跳的走了许久,才在下午两点时到达了市政府。市长跳下车,又要想法子去给这几位落魄的中国大员们弄点饭吃——然而哪儿又有饭吃呢?年轻男人都打仗去了,留下来的老弱妇孺们都穷的要吃草。即便是市长,家中也只有一点点大米了……

市长在东山敬的逼迫下,无奈何,只好把自家所有的米都奉献出来做了饭团子,又弄了点咸萝卜条用碟子盛了,干干净净的摆在了饭桌上请远客享用。远客们饿了大半天,如今见了这等饭食,先是一惊,然后便伸出手来,一言不发的抓起饭团子向口中塞去。

陆振华和钱子涵正值壮年,自然饭量大些,饿的狠了,也就不择食。而陆选仁同钱季琛吃了几口,觉着实在是不堪入口,便擦手停下来。陆选仁扭头用日语问那市长:“能不能给我弄一点牛奶来?一小杯就够了。”

市长很挠头,因为首先这里并没有喝牛奶的习惯;其次,这里也根本就没有奶牛,只有耕地用的几头老黄牛。陆选仁见他一脸的为难,便转向东山敬道:“我的儿子不能吃饭,他需要一点流食充饥。”

东山敬又累又饿,吃饭时又抢不过陆振华和钱子涵,到嘴的只有一个饭团子,就觉得这几名中国人实在自私,不想再去理会帮忙,可转念一想森田慎吾马上就要乘军舰回国,到时肯定要同这姓陆的老头子见面。为了防止这老头子在森田慎吾面前嚼自己的舌头,东山敬只好硬打精神的回答道:“我来想想办法吧!”

他所想的办法,就是跑去一户孕妇家中,硬要了一小碗人奶回来。陆选仁用小勺舀了奶水喂了陆新民,见他果然一口口的咽下了,心里才安定起来。心里一安定,精力也恢复了许多。开始询问东山敬道:“今晚我们住在哪里?”

“市里有一家旅馆,先前是陆军俱乐部,现在空下来了,正好可以住人。”

“什么时候去京都?”

“明天就可以出发。”

陆选仁点点头:“森田大将什么时候回日本?”

东山敬笑了笑:“这个……我还不知道。”

陆选仁知道这东山敬同自己不说实话,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重要问题,便又点了点头。

东山敬所说的陆军俱乐部,在军队投降后,早已人去楼空,里面的家具也被搬光了,只剩地下横七竖八的几张破烂地毯。不要说床,连把像样的椅子都没有。东山敬说不得,只好又去逼着那市长找来几领草席铺在地上了,请这五人委屈一晚。这五人没想到自己居然要睡在草席上过夜,果然很委屈。可也没有办法,只好勉勉强强的躺下了——之前还满心的不痛快呢,不想一旦躺下了,就觉着浑身的关节都松开了一般,那股子困乏由里到外的发出来,立时就摊开四肢不想再动了。只有陆选仁心事沉重,翻来覆去的直到半夜时才睡着。

陆选仁在日本辗转反侧,留在上海的沈静也是难以成眠。

今天上午,他在火车站,被军统的特务给拦了回来。

不但是拦了他的人,还把他的行李强行打开来搜检了一番。幸而他没有带什么犯忌的东西,不过是一些衣物同钞票而已。

他也是做过这一行工作的人,晓得自己已经是被人盯上了,再做其它的挣扎也没有用。唯一能做的,就是坐在家里等着——等着生或等着死。不过说起来,他毕竟是在政府解散前辞了职的人,不应该被算作“伪政府要员”,应该得到宽大处理。

当然宽大不宽大的,全凭当权者一句话。沈静自己,是绝无一丝选择权力的。

沈静本来在陆选仁走后,就焦虑恐慌之极,如今发觉自己果然已经上了军统的黑名单,便更是抓心挠肝的胡思乱想。睡觉是不能够了,他睁着两只眼睛熬到天亮,可熬到天亮了又能怎么样呢?他把睡眼朦胧的顾理初扯下床搂进怀里——温暖柔软的身体散发着淡淡的馨香气息,是一点毫无意义的小安慰。

“阿初……”他坐在床边,把脸贴在顾理初的胸前:“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也许你哥哥在不久之后就会回到上海了,你高不高兴?”

顾理初低下头,大睁着眼睛望了沈静的头顶:“哥哥?”

说完这话,他扭头向窗外望了一眼,仿佛他哥哥马上就要出现在他面前似的。

沈静虽是没有抬头,可是一只眼睛偷瞄着他,见了他那副举动,便知道他一定对他哥哥是思念心切,当下心里就是一凉,说出那话的声气也不对了,酸溜溜的带着冰碴子:“到时候你同你哥哥继续过好日子,我这做汉奸的,就要被送进监狱了关上一阵子,然后拉出来吃枪子儿了。过了一年两年,大概你就要把我这个人忘了个一干二净了吧?”

他说这话,纯是为了泄愤,并没有想得到什么回应。哪知顾理初却抬手拍拍他的后背,然后弯下腰,把面颊在他的头顶上蹭了蹭:“沈先生,你要是不想我走,我就不走。”

沈静骤然抬起头:“傻东西,少同我讲这些好听话!你舍得你哥哥?”

顾理初望着沈静的鼻尖,闷声闷气的答道:“我哥哥离开我,我心里很难过;我要是离开你,你也一定很难过。我哥哥不要我,你要我,我不想让你难过。”

他这一番话,完全出乎沈静的意料,登时便怔了怔,然后就用尽全力的把顾理初抱了个死紧,口中语无伦次的说道:“好阿初,我没白疼你两年,有你这句话就好,我知道你不能骗我,你就是骗我,我也认了!”

顾理初被他勒的喘不过气来,却不挣扎,只又扭头望了望窗外。

如此过了两天,沈静虽然终日惶惶,可是却也平安无事。只是沈家门口的街对面处忽然添了一家修鞋的摊子,沈静晓得那是军统派来监视自己的特务,这种伪装的小伎俩,实在低劣之极。他有时候在院子里走一走,看那修鞋者被太阳晒得半死不活,便心里暗笑,故意的站在大门口盯着他瞧。后来那修鞋者与他之间也是心照不宣了,索性支起了一把大阳伞,把修鞋的木箱子倒扣过来当成桌子,掏出一副纸牌往上面一扔,招呼道:“沈先生,要不要过来玩两把?”

沈静想了想,打开大门走到那鞋摊前坐下:“那就玩两把吧!”

第43章

沈静同那修鞋者略接触了几次,渐渐也相熟起来。表面上相处的一团和气,其实话里话外都在互相试探。可惜二人无论是头脑还是心计,都堪称势均力敌,所以枉自劳心费力,并没有从对方口中套出来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这天,修鞋者又照例撑着大阳伞在路边坐班。沈静给他送了些冰镇汽水来,二人就此又开始闲谈。沈静状似无意的问道:“你知道陈柏生吗?”

修鞋者低着头把纸牌掏出来:“知道。你也认识他?”

沈静摇摇头:“不认识,只是听说过而已。”

修鞋者喝了一口汽水,一面唰唰洗牌,一面笑道:“呵呵,说起来,沈先生先前和他还是同行吧?”

沈静瞄了他一眼,随即也笑道:“我一个在集中营管事儿的,哪里能与你们军统的人同行?”

修鞋者用一张纸牌指了指沈静,笑嘻嘻的说道:“沈先生,你少来同我打马虎眼。都知道你管着一个特工分部呢,还说不是同行?”

沈静摇摇头,满脸的无奈:“唉,分部的具体工作都是由陆先生亲自负责的,我不过是在那里挂名而已。况且我身体不好,良心上也是过不去,所以没干多久便辞了职,早就是平头百姓了。”

修鞋者听了这话,便转了话题:“陆选仁有点本事啊!”

沈静以手抚胸:“别提了,你一提他,我心里就难过。陆先生对我有知遇之恩,可是在国难关头抛弃民族大义,失了晚节,末了又落得这样惨死的结局,我真是……唉!”

修鞋者见他不说实话,便把纸牌放到箱子上,故作爽朗状:“不说了,玩牌!”

然而玩了三五局之后,修鞋者又蠢蠢欲动的开了口:“沈先生,其实我倒替你觉得不值呢。你看如今虽然日本倒了台,可是现任的官儿们,除了有几个位置顶高的,其余也并没有受到怎样的牵连。你这样轻的年纪就结束了仕途,未免太可惜了。”

沈静扔出一张纸牌,同时正色道:“话不是这样讲,我先前虽然在集中营做过一段事情,但也并非出自我的本意,不过是跟错了领导,不得已而为之的。至于仕途之类的话,替日本人做事,那算什么仕途?歧途还差不多!做人嘛,节操道德是一定要有的,否则纵是升官发财,也不过落人笑骂罢了!”

修鞋者听沈静骤然变出一副圣人口吻,便暗想这人实在狡猾,倒很有点研究的价值。

二人一时无话,专心出牌。这条街还算僻静,也无汽车经过,除了荣家偶尔传来男孩子的吵闹声之外,周遭竟是一片岑寂。这时街上远远的走来一个人,沈静眼神不好,尚未留意,那修鞋的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下意识的就扭头望了一眼,见是个小孩子,便转过脸来,继续整理手中的一把纸牌,刚要扔牌,他忽然感觉这小孩子竟像是径直向自己这边走过来的,便起了警惕,转头又望了过去。

沈静见他目光不定,便也随着扭过头去,这回他倒是先看清了来人——竟是春山玉树!

这可大出了他的意料,当即恨不能就扔下纸牌逃回家中。然而春山玉树见他转过头望向自己了,便表情严肃的向他微一躬身,然后走到近前开口问候道:“沈主任,好久不见。您好吗?”

沈静站起来,居高临下的对他苦笑:“我还好,真是……好久不见了啊!”

春山玉树穿了一身便服,是深色长裤浅色衬衫,乍一看仿佛比荣熙还要矮一点,面相也稚嫩,实在好像一名小学校里的学生。他仰头对沈静道:“沈主任,我很快回国,来向您道别。”

沈静没想到这个小瓶塞能在临走时还想着自己,倒也有点小感动,便拍拍他的肩膀道:“是么?真是……祝你一路顺风吧!”

春山玉树没有回答,只一本正经的向他又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沈静望着他那小小的背影在路上渐行渐远,心中却也生出了淡淡的伤感。其实他是顶讨厌日本人的,但是对于春山玉树,他可没有一丝反感之意。

这时,旁边的那修鞋者忽然微笑的发了话:“这是‘沈主任’的日本同僚了?情谊还是很深厚的嘛!”

他这话刚一出口,便见沈静恶狠狠的白了自己一眼,而后便转身向家中走去了。

沈静在家中闷了一天,翌日出门时,发现那修鞋者居然不在。到了第三天,修鞋者依然没有来。他不知道这又是什么用意,可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所以也不大在乎,只在楼内同顾理初厮混。大白天的也不出卧室,扯着顾理初同他做床上运动。顾理初自然是很不乐意的,可是又拗不过沈静,只好光溜溜的躺在床上,任他又亲又摸。

沈静是自得其乐,激动的还有些气喘吁吁,一面对顾理初上下其手一面还询问道:“傻子,你就没有点感觉吗?”

顾理初一脸天真的答道:“我感觉很热啊!”

沈静把他的手拉过来覆在自己的下身上,然后一面吻着顾理初的脸一面含糊的问:“你说,是用上面还是用下面?”

顾理初用手攥着沈静胯下那根硬邦邦的东西,不假思索的答道:“上面。”

沈静把嘴唇移到他的胸前轻咬一口,然后把顾理初向下面推去,口中笑道:“你就那么怕我碰你的小屁股?”

顾理初趴在沈静的双腿间,毫不犹豫的张开嘴把那东西的前端含进口中,并且用舌尖轻舔了一下。沈静立刻抽搐似的仰起头,并且还虚弱的哼了一声,这种事情,顾理初做的次数多了,已经堪称是轻车熟路。但他依旧不能理解为什么沈静会因此呻吟颤抖——沈静也对他做过同样的事,可只让他觉得疼,而且是疼了好几天。

在最后关头,沈静猛然抽身而退,把精液尽数射在了顾理初的脸上。

这是顾理初最反感的行为——他非常讨厌精液的味道,闻到了就要蹙眉撅嘴的表示不满。可是沈静偏偏就喜欢把精液弄的他满脸都是——甚至是直接射进他的口中,然后捂了他的嘴,逼他咽下去。

顾理初用手抹了把脸,那东西黏糊糊的,不是用手可以擦净的,而且一抹之下,还把一点精液揉进了眼睛里去。沈静坐起来,见顾理初低着头,正表情痛苦的用力眨眼睛,顿时就哈哈大笑,并且伸手从顾理初的面颊上刮了一指头,不由分说的就往他的嘴里捅。顾理初猝不及防,反应过来时,舌尖上已经尝到了精液的味道——温热微咸的,那股子腥臭气息简直能把他熏的从床上掉下去!

他扭头对着地上呸呸的吐了两声,然后跳下床,光着屁股跑去浴室,哗哗的放水洗澡。沈静在床上缓了口气,也翻身下地,跟着进了浴室。站在门边,他见顾理初正坐在浴缸里,往脸上脖子上涂香皂。便凑过去坐在缸沿上,开口问道:“我就那么脏吗?”

顾理初用湿毛巾仔仔细细的擦着脸,眉头皱起来,只回答了一个字:“臭!”

“男人都是这个味道嘛!难道陆新民不是吗?”

顾理初把毛巾在水里搓了搓,捞出来继续擦脸:“陆先生不在我脸上撒尿!”

沈静俯下身,鬼头鬼脑的笑问:“不在脸上,在哪儿?”

提起陆新民,顾理初似乎也有些不耐烦起来,把毛巾又扔回水中,他大声答道:“当然是在洗手间啦!陆先生是不让人看他的!”说到这里他忽然吹了口气——刚才已经刷过牙了,可还是觉着嘴里残留着那种气息。

沈静看他烦躁的有趣,就笑嘻嘻的逗他说话:“告诉你多少次了,那不是尿。”

顾理初把头扭向墙壁,表示拒绝听他说话。

沈静跳进浴缸,硬把他的身子扳向自己:“哎,你要是不高兴,那你也在我身上尿一次好了!怎么样?”

顾理初看了他一眼,随即摇摇头:“我才不呢!”

沈静把手插进他的腋下,作势托他站起来:“来,尿吧!”

顾理初被他硬拉了起来,又见沈静果然坐在了自己面前,不禁手足无措,一个劲儿的摇头:“我不,我……”

他还在结结巴巴,不想沈静忽然伸手在他的大腿上用力的拍了一巴掌,同时咬牙切齿的催促道:“快点儿!”

顾理初被他吓的一激灵,登时就失了控制。恰巧他先前喝了一肚子的冰镇汽水,这回全数交出,一股脑的都浇在了沈静的头上。

而沈静却并不躲闪,只是低着头嗤嗤的笑,仿佛是异常的兴奋。

顾理初很羞愧。

他独自躲在楼后的阴凉处,不想见到任何人,尤其是沈静。幸而大下午的,人都躲在屋内乘凉,也不会让他见到。

晚饭时分,睡醒了的沈静出来把他拎了回去。坐在饭桌前,顾理初沮丧的连筷子都拿不动了。沈静见他不吃饭,就问道:“你又想吃什么了?趁着天早,我带你买去!”

顾理初叹了口气,抬头望着沈静道:“沈先生,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

顾理初瞬间降到蚊子的音量:“我不该……那个……把你弄脏了。”

沈静没想到他还在牵挂着这件事,便用筷子敲了下盘子:“行了,我可不嫌你脏!快吃吧!”

顾理初溜了他一眼,无奈何,只好抄起筷子,往口中扒了一点米饭。

二人正默默吃着呢,忽然外面响起了一阵汽车喇叭的声音。沈静拿着碗的手立刻随之抖了一下,起身快步走到窗前向外望去,见是荣家的汽车正在往院内开,才放了心,端着饭碗走了回来。

吃了两口,窗外又是一阵汽车响,沈静便咕哝了一句:“这家可是够热闹的了!”话音未落,那汽车喇叭竟是连着叫了起来,呜呜呜的响成一片。沈静忍不住放下碗又走去窗前,这回一看,倒是吃了一惊。只见荣家那辆汽车已然停在院内,现在叫嚣的那辆乃是正对着自家大门。又有一名西装男子,手提着公文包,正站在大门前张望。

沈静回头吩咐顾理初道:“你吃你的,别出来!”然后出门跑上楼,找到手枪别在了腰间。深吸了一口气,他这才慢条斯理的出了楼,向院门走去。

院外的西装男子见他走来了,便彬彬有礼的一笑:“您好,请问这是沈次长家吗?”

“沈次长”三个字好像三个小炸弹,崩的沈静一颗心都沉了沉。幸而他随即便调整了情绪,语气轻松的答道:“我就是沈静,不过我早已辞去警政部次长一职,所以沈次长这个称呼,倒是不大对劲了。”

院外那人听了,也不争论,只依旧微笑着从公文包中取出一份请柬,隔着院门递过来:“明晚六时,我们军统局戴局长在杜美路的公馆内举行晚宴,还望沈次长届时能够光临。”

沈静接过请柬,打开扫了几眼,又抬头看了看那男子:“晚宴?我如今不过一届百姓,似乎不大适宜参加你们的晚宴。我看……”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那男子微笑着插了嘴:“沈次长,我只是奉命行事,而且这晚宴的客人名单,都是戴局长亲自拟定的,本人只负责传达工作。明天的晚宴,戴局长是非常看重的,所以还请沈次长准时出席吧!”说到这里他后退一步:“真是打扰您了,再会!”

沈静拿着请柬,好像拿了一团火似的,拖着两条腿走回了楼内。

顾理初已经吃饱了肚子,正坐在桌前发呆。沈静在他身边站了一会儿,忽然开口说道:“阿初,卧室床头的柜子里有些钱,我要是不在家了,你可以拿来买东西。”

顾理初仰头望着他:“你要去哪里啊?”

沈静若有所思的低着头,犹豫半晌又接着道:“不去哪儿,随便说说罢了。”

翌日晚上六点,沈静不情不愿的、心惊胆战的开着车去了位于杜美路七十号的公馆参加这个莫名其妙的晚宴。

他出发的并不算早,等抵达目的地时,发现公馆前的马路上已是沸沸扬扬,各式轿车鱼贯而来,从公馆门口一直停到了一里地之外。他低着头,企图混在人群中走进去。不想没走两步,就听身后有人叫了一声:“沈主任?”

他应声回头,很惊奇的看到了曾锡言。

沈静自从离开集团生活所后,也有近一年的时间没有见过这个人了。只听说他后来被调去南京,做了森田慎吾的随行翻译。而和先前相比,这曾锡言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脸面雪白,背头锃亮。见沈静回过头来了,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睛,然后微微躬身一笑:“沈主任,好久不见了。”

沈静也微笑起来:“是你……真是好久不见了。听说你被调去了南京?”

曾锡言点点头,一路走一路答道:“是的,我也是新近才回上海。沈主任,您近来可好?”

沈静摆摆手:“我早辞了职,可不是什么主任了。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好。我如今么,就是赋闲在家,正好养病。你呢?”

曾锡言答道:“我……也是差不多吧。对了,听说这次晚宴的规模不小,周市长、缪院长、丁省长都来了。”

沈静心神不定的向四处张望一番:“是么?那还真是……不知道他这是什么用意。”

二人且谈且走,虽在开始时都有些战战兢兢,不过进了公馆之后,见周遭灯火灿烂、弦声悠扬,倒是一片荣华富贵的太平气象。一颗心便渐渐平定了些。其间又碰上了许多熟人,相互之间小心翼翼的寒暄着,同时暗地里琢磨着对方将来可能落得的下场。待到入席时,依旧气氛祥和,沈静同曾锡言坐在一起——明明先前是心存芥蒂的两个人,隔了许久再相见,倒有点老朋友的意思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座上众人还只是低声的嘁嘁喳喳,并无人敢高声谈笑。幸而那戴局长站了起来,操着一口浙江官话道:“抗战八年、如今终于取得了胜利!在座的诸位,有许多人都曾在抗战期间、出任伪职。不过呢,我也相信,其中是有着各种原因的!从今天起,只要诸位能立功赎罪,政府自然就会宽大为怀、既往不咎的!诸位要相信蒋委员长、相信政府!”

座下众人听到这里,顿时一齐松了口气,自觉又见着活路了,那脸上不由自主的就现出了笑影儿来。那戴局长拖着长声,很是长篇大论了一番,若是平时,大概无人爱听;可放在现在,那就如同纶音佛语一般,众人竖了两只耳朵,唯恐漏下一字一句。

待到那戴局长发言完毕,侍者们又重新上菜,这回众人没了心事,便将注意力转到了吃喝上,顿时席上就热闹起来。又有人见是无事的了,便借着空儿偷偷溜走,这溜走的人中,就有沈静一个了。

沈静是素来讨厌赴宴的,因为既不能像别人一样大饱口福,又有被迫喝酒的危险。他那个胃肠纸糊的一般,非得精心保护,否则就要闹毛病。此刻他跑出公馆,费了好大劲儿才找到自己的汽车,然后便毫不犹豫的向家中开去。一路上心情愉快,便将车窗打开了,让那夜风吹进来,也凉快凉快。不想刚开到街口,便发现有人在那里乱停车,挡住了道路。沈静把头探出去望了望,只见前方已经有人下车前去疏通,便安心的靠回座位上等待。

这时旁边又有汽车停了下来,沈静无意间扭头瞥了一眼,哪知那车上的人就等着他这一眼呢,他的目光刚射过去,那人就咧着嘴做了一个狞笑:“沈主任,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啊?”

沈静睁大眼睛望着旁边车中的人,舌头当即有点打结:“潘、潘世强?”

潘世强把一只手臂横搁在车窗上,那表情就别提有多得意了:“听说沈主任一直在找我啊,现在我人在这儿了,不知沈主任到底是有何贵干啊?”

沈静看看前方,拦路汽车的主人已经被找了来,正在那里倒车让路,暗想若是单个儿的走了,恐怕要让这姓潘的在路上找麻烦,不如转回去,等宴会散了,再同人流一起离去,倒还把握些。思及至此,他便和颜悦色的向潘世强笑笑:“不,没什么事了。”说着就要倒车后退。那潘世强见了,早猜出沈静的心思,故意大声道:“沈主任,你跑什么?”

沈静哼的笑了一声:“潘老板先走吧!我不急。”

潘世强身上有事儿,而且这沈静不是现在可以动得的人,又听他满口服软的话,便也就先把那仇恨压了下来,只开口道:“沈主任,我好容易又回了上海,过两天我可得找你好好叙叙!你等着我吧!”语毕,便令司机开车先行走掉了。

沈静心中暗暗叫苦,先前的那种轻松心情也不见了,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一路疾驰回了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