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是如此的困倦,然而也没有大睡不止,上午十一点多就醒了过来。扭头看身边,苏嘉仪正抱着棉被熟睡,面上铅华洗净,相距又近,就能看清她面颊鼻翼上的小小雀斑。同时又觉得她皮肤也黄、嘴唇也白、眉毛也浅、眼圈也黑,同白日里盛妆之后的模样大不相同。

不过他对此也并没有什么失望感觉,只想:“女人都是这样的……阿初要是女孩子的话,那才是个真正的大美人。不过幸好他不是女孩子,否则的话怎么嫁人呢?好人家当然不能娶个傻子,差一点的家庭,也不配娶这么漂亮的老婆,到时高不成低不就的,又不能留着做老姑娘,而且哥哥守着个老妹妹,恐怕也要让人说闲话的……”

顾理元这是有点睡糊涂了,所以就着“如果阿初是个女孩子的话”的思路,一直的胡思乱想下去。同时闭着眼睛起了床,直到用冷水洗完脸后,他彻底清醒,才转了念头,更衣出门去看顾理初。

顾理初并不在自己的卧室里。顾理元问了佣人,那佣人是个新来的北边人,管顾理初叫“二爷”:“二爷早早儿就下楼了,在院子里看蚂蚁搬家呢。”

顾理元听了,便转身下楼想去找他,然而刚到了一楼时,忽然觉出一阵火急火燎的饿意,从大门望出去,又见顾理初果然是蹲在草地上摆弄着什么,便放了心,拐进厨房内让人给他预备点早饭。

填饱了肚子,他慢条斯理的出了大门,一路踱到顾理初身后,弯下腰给他整理了后衣领:“干什么呢?”

顾理初回头看见是他,就把头又低了回去,专心致志的用一根树枝拦截蚂蚁的去路。顾理元见状,知道他是在闹小脾气,便也在旁边蹲下了,抬手摸摸他的后脑勺:“阿初,怎么不高兴了?”

顾理初白了他一眼,把手里的树枝狠狠的插进草地里。

顾理元难得见到他做出这样愤然的表情,倒觉得新奇好笑。他一边摸着他那柔软的短发,一边忍着笑说道:“哥哥知道,我每天都和嘉仪在一起,你一个人很无聊,是不是?阿初,你听我说,哥哥现在这样做是有原因的,哥哥虽然天天带着她出门,其实心里最惦念的还是你啊。”

顾理初这回才抬起头,眨巴着一双灰眼睛望着他,同时声音小小的说道:“你是我哥哥,又不是她哥哥。”

顾理元笑起来,试图跟他讲道理:“阿初,嘉仪刚来我们家,处处都还陌生,哥哥要是不理她,那显得多没有礼貌啊。阿初不是顶讲礼貌的孩子了吗?”

顾理初听了,却很颓然的摇摇头:“我不是孩子,我是傻子。以后你和姐姐是一家人,你们一家人还要养着我,真麻烦!”

顾理元愣了一下:“这些话是从哪儿听来的?”

顾理初垂下头,把手里的树枝折成两段:“厨房里的阿妈说的。她说你们养我就要养一辈子,自己的弟弟,又不能推出去不管。时间长了,你和姐姐肯定要厌烦的。”

“胡说八道!”顾理元一把握了他的手,气的血都涌上了头:“臭小子,别的事情上都笨的要死,这些混帐话倒记得清楚!老妈子们闲扯嚼舌头的话也能当话听吗?我养了你这么多年都没嫌烦,现在就嫌烦了?赶紧把这些话都忘掉!以后也不许伸着耳朵东听西探的!怎么还学会听这些闲话了?都是从姓沈的那个市井之徒那儿学来的!还有,男孩子要大度一点,不许和嘉仪——不许和你姐姐争风吃醋的。这点我原来没有教过你,现在说了也不算晚。你要晓得,男孩子处处都要让着女孩子,你姐姐——”

顾理元的话还没有说完,顾理初却忽然转了话题:“哥哥,你今天晚上和我一起睡好不好?”

“你不要打断我的话,我还没有说完——现在姐姐正在帮哥哥重新建纱厂,等纱厂建好了——”

顾理初听到这里,脸上忽然现出一点喜悦来:“等纱厂建好了,你还是每天带着我去厂里吗?”

顾理元没想到自己的话又被这个傻弟弟打断了,而且一断之下,竟无论如何也接不上方才的思路,他瞪着顾理初,张了张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不想这个时候,二楼的窗子忽然打开,苏嘉仪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卷发探出身子来,一面向楼下招手一面声音甜美的召唤道:“达令!你起的好早!我一醒来就发现你不见了!”

顾理元连忙笑着也向她摆了摆手。这个时候顾理初一言不发的站起来,转身回楼了。

坐在自己的房间里,顾理初蹙着眉头,忽然抬起手用尽力气,在桌子上拍出一声大响。

“沈先生要是在就好了!”他气哼哼的想:“他又会骂人又会打人,一定马上就能把姐姐赶走!姐姐要是不走,沈先生就去找她的爸爸!让她爸爸打她!”

顾理初这个人,一次是只能专心于一件事情的。比如他现在正痛恨着苏嘉仪,所以把别的事情都抛到脑后了。每天下午必需的蛋糕卷和冰淇淋也忘了吃,结果到了傍晚时分,他饿的肚子咕咕叫,因为要腾出脑子来预测晚餐的内容,所以又暂且不恨苏嘉仪了。

顾家的晚饭,开在一个临时的小餐厅里。只因那正式的餐厅墙壁使用了一种色泽光亮的新涂料,非常美观,然而却又出乎意料的气味刺鼻。所以在刮墙重刷之前,只好紧闭房门,以免其他空间的空气也受到污染。小餐厅内只摆了个长方形的桌子,上首坐着顾理元,两边则是苏嘉仪和顾理初。顾理初是早早就坐好了,苏嘉仪却因为下午去了缝纫店改旗袍,所以直到开饭前才匆匆赶回。顾理元见了,便起身为她拉开椅子:“我的大小姐,我以为你回娘家了呢!”

苏嘉仪坦然坐下,脸上的气色却并不好看。端起玻璃杯喝了口果汁,她用鼻子重重的出了口气:“真讨厌死了!好好的一块旗袍,说是要改一改腰身,结果可好,那裁缝该死不死的,竟把我的旗袍改成了个筒子!上下一边宽窄,瘦的好像一条肠子一样!家里的司机也是笨的要命,把车停在院门口的水洼里,害我踩了一脚的泥水!上次和妈妈一起买的皮鞋,今天是第一次穿呢!”

顾理元听了,并不放在心上:“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又不缺衣服穿。喜欢这件,重新再做就是了。”

他觉得无所谓,然而苏嘉仪一个下午连遇两件大不顺心的事情,心内已然憋了股火了。又无处发泄,便用穿了高跟皮鞋的双脚在地上擂鼓似的连着跺出一串响声,口中大声道:“讨厌讨厌讨厌!什么重新再做!我今天晚上就想穿那件旗袍跳舞呢!今天穿不上,我就不高兴!”

顾理元听了,觉得她那声音很是刺耳,便沉了脸,拿起筷子道:“好了!别闹了!”说完自己率先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了顾理初的碗里:“阿初,别发呆,吃饭!”

苏嘉仪是顺遂惯了的,虽然对顾理元是又爱又怕,不过现在在气头上,不由得就要发作一下先前的小姐性子。只见她把饭碗用力一推:“不吃!气都气饱了!”

顾理初一边咽下口中的米饭一边抬头,见苏嘉仪立着眉毛,嘴唇撅了老高,就觉得很有趣。同时自己的嘴角也不由得翘了起来,心里想:“那你回家吧!生气就回家吧!”

他想的得意,自顾自就继续吃起来。不想苏嘉仪眼光流转,忽然瞥到了对面——其实她平时是很少留意顾理初的,偏偏今天就看了个真真切切。只见顾理初抿着嘴,眼睛笑得都快弯成月牙儿了。这对她来讲,可真是又一波的刺激。一时也来不及思索,拍了桌子就怒问道:“你笑什么?”

她这桌子拍的突兀,把顾家兄弟一起吓了一跳。顾理初抬起头,见苏嘉仪虎视眈眈的望着自己,不禁有些胆怯,放了碗筷就往他哥哥那边靠过去。顾理元却是莫名其妙:“怎么回事?还没完了?”

“他幸灾乐祸!”苏嘉仪指了顾理初,向顾理元告状道:“你没看见,刚才可是把他乐坏了!平时见了我就绕着走,从来都不会同我打招呼。这就是你说的又乖又有礼貌?见我生气,他低着头边吃边笑!什么傻子啊!我就没有见过这么坏心眼儿的傻子!”

顾理元平时从没觉得她对顾理初有意见,所以万没想到她会忽然吐出这么一篇激烈的言辞,待听到“傻子”二字时,他的脸上顿时也不是了颜色。伸手去把苏嘉仪用来瞄准顾理初的那根手指按了下来,他低沉了声音制止道:“不要说了!”

若是平时,苏嘉仪也绝不会说出这种尖刻的话来的。只是她今天实在情绪异常,所以要抓住这个机会,借酒撒疯似的闹一场。不过她生活顺意,并没有什么苦水可以倒出来助兴,思来想去的,她终于找到了一点,开始揪住不放:“人家结婚都是二人世界,为什么我这里就要特殊?先前在重庆我们过的多么快乐?现在可好,你也不陪我跳舞了,也不陪我逛街。稍微玩的晚一点了,就要念叨什么阿初一个人。他那么大了,就算是生活不能自理,可是困了总会睡觉吧?顾理元!你对我不好,我要找爸爸去,让他来教训你!”说着起身便要向外走。

顾理元一看,这可是了不得。赶忙上前去拉她:“你真是发疯!谁也没有惹到你,你吵的是什么?他笑就让他笑好了,他又不懂事!你还要同他一般见识吗?”

苏嘉仪就等着他这一拉呢,如今胳膊被顾理元攥住了,心里登时好过了一点,但还不肯就此收场,扭头又对顾理元尖声喊道:“那让他向我道歉!要不然以后他还要对我使坏!”

顾理元气的都结巴了:“他、他、他能使什么坏?我这弟弟……他……”

他此刻的嘴是很笨,脑子却运转的飞快。他晓得苏嘉仪的性子,隔三差五的就要耍耍小姐脾气,在气头上时跟疯子也差不多。等让她闹过瘾,也就好了。思及至此,他立刻尽量的镇定了情绪,然后和声说道:“嘉仪,你不要这么小孩子气。阿初他……”

苏嘉仪摇头不听,只一味的尖叫:“道歉道歉!要不然我就回家!我告诉爸爸你们兄弟两个一起欺负我!”

顾理元听了她这番威胁,明白苏嘉仪这是故意的拿自己那傻弟弟撒气,便暗暗的咬牙切齿。脸上却愈发温和起来。他回身向顾理初招招手:“阿初,过来,向姐姐说对不起。”

顾理初站在椅子后面,听到这话,倒是怔了怔。

顾理元见他站着不动,想着要委屈傻小子了,心里也很不舒服。可是苏嘉仪这边火冒三丈的,又不能不敷衍着哄一哄。无奈何,他只好又招了招手:“阿初,听哥哥的话,过来。”

顾理初这回慢慢的走了过去,看看顾理元,又看看苏嘉仪。苏嘉仪却把头扭了过去。

顾理元伸手把顾理初揽到自己身边,然后低声道:“阿初,你跟姐姐说‘对不起’。”

顾理初仰头望着他哥哥:“不能笑吗?”

顾理元道:“姐姐不高兴的时候,就不能笑。”

顾理初听了,低下头思索了一瞬,忽然抬起头对苏嘉仪道:“姐姐,你回家吧!”

此言一出,顾理元和苏嘉仪都愣了一下。苏嘉仪把头转回来对着顾理初冷笑道:“什么意思?赶我走吗?哼!我告诉你,这儿是我的家,不是你的家!要走也是你走!”

顾理初不会同人吵架,被苏嘉仪这样大声吼了几句,便是又气又怕又难过,简直要立即流出眼泪来。然而却又是异常的坚持:“这是我的家!我和我哥哥的家!”

苏嘉仪开始对顾理元开火:“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傻子?要赶我走呢!”

顾理元完全理解顾理初的心情,他晓得顾理初大概对自己有一种天性般的独占欲,这独占欲自然是源于二人之间的密切感情。感情固然是很可贵的,不过他现在更需要资金和帮助。

在顾理初的后背上拍了一下,他开始催促道:“阿初,怎么能这样自私,容不下旁人呢?给姐姐道歉。说‘对不起,姐姐别生气了’,快点!”

顾理初沉默着低了头,就是不肯开口。苏嘉仪站在顾理元身边,显然也是要不依不饶。

顾理元没法子,只好加重了语气:“不听哥哥的话了是不是?不道歉就不许吃饭!”

顾理初听了这话,便扭头看了他一眼,灰眼睛里闪了泪光:“沈先生都不让我挨饿!”

顾理元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忽然提起沈静,心里顿时五味陈杂,也不管旁边还有苏嘉仪在场了,冲着顾理初的脑袋就打了一巴掌:“哦,你现在是说不得碰不得了!否则就是我虐待你是不是?我刚说你两句,你就想起姓沈的好处来。我要是像先前一样管教你,恐怕你还要恨上我了!你这个没有良心的傻小子,拿沈静和我相比,你还真是对得起我这个哥哥!”他伸手指了餐厅门外:“去大门口站着去!想明白了再来找我!否则连觉也别睡了!”

顾理初早被他骂的一脸眼泪,一边用手抹一边抽抽搭搭的:“哥哥……”

顾理元指着门口,脸都黑了,厉声喝道:“快去!否则我揍你!”

顾理初见他哥哥真生气了,便心惊胆战的转身走了出去。

顾理元这人似乎天生就有做家长的潜质,平时就已经够威严,加之生的人高马大,如今一旦发飙,更是有种雷霆万钧的效果。哭天抹泪的顾理初是被他轰出去罚站了,旁边气势汹汹的苏嘉仪也被他最后那一嗓子给震住,不由自主的也跟着偃旗息鼓,不敢再闹。顾理元站在餐厅当中,强抑愤怒的叹了口气,随即转向苏嘉仪:“你坐下!我有话和你说!”

苏嘉仪此刻还能如何,只得乖乖的坐了,心中别说火气,连一点火星都没有了。

顾理元在餐厅如何教训苏嘉仪,暂且按下不提。只说顾理初被赶到楼门口前站了,此时晚霞在天际一片片的烧起来,直映红了半面天空。他心惊胆战的用衣袖擦了眼泪,忽然又很大声的抽噎了一下。

十月末的傍晚,气温自然不高,他穿着一身单衣,虽不是很冷,可也觉出了些凉意。站了一会儿,他回头望望,并不见他哥哥的影子。

他晓得自己是说错话了,不该提“沈先生”三个字的,就好像在沈先生面前不能提“陆先生”一样。但是这说错话的后果,却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他不明白他哥哥为什么会忽然就恼怒成那个样子——他是实话实说嘛,虽然在沈先生那里总是吃面条,可是的的确确没有挨过饿。沈先生再怎么不高兴,也不会不给他饭吃的。

他那哽咽渐渐平息了,扯了扯衣袖,他见四周无人,便偷偷的蹲了下来,然后抱着双臂,感觉这样似乎比较暖和一些。不想此时,院门口忽然开来一辆汽车,车灯在深沉暮色中闪闪烁烁,正好照在顾理初身上,这可把他吓了一跳,赶忙起身老老实实的站好。

汽车停在门口,放下一人之后便又开走了。门房跑过去开了院门,嘴里热情招呼道:“哟,小少爷来啦?”原来下车那位不是旁人,正是苏家的五公子苏东海。

那苏东海听了门房的问候,只淡淡答应了一声,然后便径直往楼内走。走到大门口时,他猛然间发现了顾理初。

楼门口是安装了电灯的,亮如白昼。二人相对而视,互相都认出了对方。苏东海倒罢了,顾理初却睁大眼睛后退一步,虽是没有叫出来,但随即就转过身,不去看他。苏东海见状,便“哼”了一声,然后清清楚楚的吐出两个字:“傻子!”

这是顾理初第一次听到苏东海说话。

苏东海这人的声音很奇怪,二十多岁的人了,说起话来还带着点娃娃音。若只听声音不看本人的话,也许会以为他是个小男孩。这样的声音加上那样的相貌,他可是够令人印象深刻的了。

苏东海说完这两个字后便昂首进楼,心中稍稍得到了一点平衡。

第53章

苏东海走进楼内后,直接就进了客厅。

苏嘉仪坐在沙发上,正在用蔻丹涂指甲,见他无声无息的进来了,倒被吓了一跳,口中问道:“咦?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苏东海懒洋洋的在旁边坐下来:“妈让我来你这里睡一晚。”

苏嘉仪撇着嘴笑起来:“你又和爸爸吵嘴了?”

苏东海皱了皱眉头:“老头子要疯了。见了我的面就没有好话。”

苏嘉仪翘了十指,冲那鲜红指甲上吹气:“你和爸爸是天生的犯冲。你看爸爸怎么从来都不和我吵呢?”

苏东海白了她一眼:“你会说嘛!我嘴笨,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哄老头子开心!”

苏嘉仪用小刷子在指甲上又补了一点蔻丹,然后扑闪着一双黑眼睛望着苏东海笑道:“你既然知道自己的毛病,还不改改?妈上次还让我劝你呢,不要那么死犟的,跟爸爸较劲算什么本事。倒是有功夫的话,琢磨琢磨正事儿,比如读读书啊,或者让爸爸在政府里给你找个位子,隔三差五的去衙门瞅一眼,月末又能到手一点款子,干别的不够,跳舞看电影可是还有富余呢!”

苏东海见她果然谈了正事儿,便不愿意听了。改问道:“姐夫呢?”

苏嘉仪指指楼上,压低声音道:“别去找他——不高兴了。”然后就把方才那场大战的情形,详详细细的描述了一遍。

苏东海听了,却是哭笑不得:“四姐,你和傻子吵架啊?”

苏嘉仪立时又撅了嘴,一挑眉毛道:“先前我也想好好待那个傻子,毕竟是你姐夫唯一的亲人了。可是你不晓得,那个傻子见了我就像见了仇人似的,先前是一言不发,后来连头都不肯向我抬了。而且二十来岁,站在那里也是个大人了,却得空儿就要黏着你姐夫,搂搂抱抱的,看了真不像话!你姐夫也是讨厌,见了他就‘哥哥这样哥哥那样’的说话,又不是对待小孩子,说个‘我’不行吗?听了简直肉麻!”说到这里,她愤然一扬头:“想着要和这样的人在一起过一辈子,我真是受不了!”

苏东海听了,感觉很能理解他这四姐的心情。然而也没有什么好主意,只说:“那也没有办法,你又不能把他赶出去。”

苏嘉仪抬头望了黑沉沉的窗外,倒是出了半天的神,而后咕哝一句:“我跟妈妈说去,让妈妈帮我想主意。”

苏东海对他四姐的家事,并不是很有兴趣。只伸了个懒腰道:“给我弄点儿吃的,和他在饭桌上就吵起来了,气的我扔了饭碗,都没能吃饱。”

苏嘉仪听了,便叫佣人进来,吩咐她们给苏东海打点晚饭。

苏东海拿着一块蛋糕,悄悄的走出楼门,预备复仇。

顾理初还站在门口发呆。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了,便回头望去,以为是他哥哥让他进门了。结果映入眼帘的却是苏东海那张脸。吓得他赶紧把头扭了回来。

苏东海刚吃了一大盘木须炒饭、一碗汤、以及许多剩菜。所以停在顾理初面前时,他未曾开言,倒不由自主的先打了个饱嗝。

顾理初稍稍的侧了身,眼睛望着地面。

这个举动让苏东海很觉不快,他用他那小男孩的声音愤然说道:“我又没有吃葱蒜!你躲什么?”

顾理初见了他就已经心惊胆战了,哪里还敢答言。只低着头,又侧了点身。

苏东海移到他面前:“哎,听说你被姐夫罚站啊!”

顾理初继续转身,几乎要面对墙壁了。

苏东海不依不饶的跟着他:“听说,晚饭也没有吃?”

顾理初完全的面对了墙壁,喃喃的回答道:“吃了一点儿。”

顾理初和墙壁之间,仅有几厘米的距离。苏东海只好停在他的身旁,把手里的蛋糕伸到他面前:“想不想吃啊?”

顾理初见了,抬手就要去拿。苏东海却赶忙把手撤了回来,然后得意洋洋的道:“吃,是可以的。不过你要求求我,否则我凭什么要给你啊?”

顾理初盯着那块蛋糕,毫不犹豫的就开了口:“求求你。”

苏东海长出一口气,感觉总算报了一点上次被嘲笑的仇。他把蛋糕在顾理初眼前又晃了一下:“求我什么啊?”

顾理初伸手又抓了个空,开始怀疑面前这个可怕家伙在骗自己,不过又不是很确定,所以犹豫片刻,才低声答道:“我饿了。我要吃蛋糕。”

苏东海摇摇头:“不对,我问你的不是这个!快点求我把蛋糕给你!”

他把话说的明确了,顾理初便立刻理解:“求你把蛋糕给我!”

苏东海望着顾理初,忽然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非常之无聊,和他姐姐同傻子吵架的行为简直有的一拼。心中既然有了这个念头,他那刁难的心思也就立刻淡了。把蛋糕递给顾理初,他无精打采的准备回楼。不想刚刚转身,忽然听到身后的顾理初咕噜了一句。这让他好奇的回过头:“你说什么?”

顾理初满嘴都是蛋糕,含含糊糊的道:“谢谢你,花先生。”

苏东海的身子晃了一下:“你叫我什么?”

顾理初费力的咽下口中的蛋糕:“花先生。”

“怎么会是花先生?”

顾理初倒困惑了:“姐姐叫你花脸猫啊!”

原来他这又是好的不记坏的记,就像当年只知大姑娘而不知曾婉婷一样。不过虽然他是有口无心,可对于苏东海来讲,这句话就有如重磅炸弹一般,瞬间就把他那颗敏感的心灵轰成了千片万片。只见他先是一手按住胸口,表情痛苦的退了一步。随即冲上来,劈手便夺过了顾理初的蛋糕,然后扭身使出运动会上扔铅球的力气,把那半块蛋糕远远的抛向草地。

顾理初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就只知道到嘴的食儿忽然飞了。不过花脸猫先生既然相貌如此骇人,他自然也就没有胆子过去分争。只得垂头丧气的舔了舔手指上的残渣。而苏东海抛掉蛋糕之后,忽然觉得气血上涌,而胃里那满满登登的炒饭、汤和剩菜也随之齐涌。只叹他本来是打算过来复仇的,然而复仇不成,反是受到了绝大刺激,竟连晚饭也吐了出来。

他蹲在地上呱呱的大声呕吐,顾理初站在一边,手足无措,只呆呆的看着。偏巧这时家中那个北方佣人走了出来:“二爷,大爷让您上楼回卧室呢。”——而后骤然发现了苏东海,便赶忙冲上去搀扶:“苏小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且不提那涕泪横流的苏东海是如何被人搀扶回楼的,只说顾理初回到了自己的卧室之内,迎面便见顾理元坐在自己的床上。屋内只有床头矮柜上亮了一盏台灯,那光从下向上照过去,衬的顾理元面孔铁青,加之神情严肃,所以看上去很有些恐怖的意味。

他怯生生的停在顾理元面前:“哥哥。”

顾理元翻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顾理初无声的叹了口气,走到一边,先低下头解开腰带,把裤子退了下去,然后便弯下腰双手撑床,把屁股撅了起来。

如此撅了一会儿,他见顾理元并不动作,便背过一只手,把内裤也向下扯到大腿处,同时小声说道:“哥哥,打屁股。”

顾理元这回扭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紧紧的闭着眼睛,已经做好了挨打的准备。那样子可笑之余,又有些可怜。满心的怒气也就不禁消散了一些。

他站起来走到顾理初的身后,抬起手,轻轻的拍到了那个挺翘浑圆的雪白屁股上。

一拍之下,他才发现肌肤冰凉,又顺势摸了摸大腿和肚子,也是同样的低温。便骤然想起来现在已是深秋,傍晚时节尤其更冷,实在不该让傻小子出去站着的。

垂下眼帘,他瞄着顾理初的屁股,忽然发现了一处疤痕——只有指顶那么大,颜色也没有什么异常,只是借着斜照过来的灯光,才能看出那一点皮肤是异常光滑。

他俯下身,仔细的用手指在那处疤痕上按了按:“这儿受过伤?”

顾理初倒还记得这伤的由来,睁开眼睛扭过头答道:“是。”

“怎么弄的?”

“沈先生用烟烫的。”

顾理元抬起头:“为什么烫你?”

顾理初摇摇头:“不知道。”

顾理元直起身来,先是望着顾理初发了一会儿呆,随即在他的屁股上又拍了一下:“算了,睡觉吧。哥哥今天陪你睡。你脱衣服,我去放洗澡水。”

顾理初一转身坐到了床上,仰着脸问:“哥哥,你不生我的气啦?”

顾理元转身走向浴室:“哥哥没脸生气。”

顾理初没听明白,只晓得这事儿仿佛是过去了,而且今晚又可以和哥哥一起睡觉,心里立刻就亮堂起来,同时也有话说了:“哥哥,花脸猫来了。”

顾理元的声音从浴室内传出来:“什么花脸猫?苏东海吗?”

顾理初只知花脸猫,不知苏东海。故而答道:“就是那个长的很丑的人。脸上有块红色的。”

浴室内响起了哗哗的放水声,顾理元走到门口,斜倚门框望着正在脱衣服的顾理初:“不许叫别人的绰号。他是嘉仪的弟弟,名叫苏东海。下次见了,要叫他苏先生。”

顾理初点点头:“记住了。”

隔不了三分钟,他又开了口:“哥哥,花脸猫吐了。”

顾理元对他这个内弟是毫不关心的,所以一边关水龙头,一边淡淡答应道:“是么?”

顾理初光着屁股走进浴室,抬起一只脚踩进了浴缸里:“他给了我一块蛋糕,可我刚吃了两口,他就又把蛋糕抢回去扔掉了。然后就蹲在地上吐。”

顾理元脱了衣服也坐进浴缸里,把他拉到自己怀中:“不要乱吃别人给的东西。”

顾理初张开两腿,面对面的跨坐在他身上,又伸手搂了他的脖子:“哥哥,我晚上没有吃饱。”

顾理元见他眨巴着一双水盈盈的灰眼睛,一脸孩子气的哀怨,便不禁生出满心怜爱。他抬手托住顾理初的后脑勺,凑过去就在他那红润润的嘴唇上亲了一口——

然后他就愣住了。

说起来,顾理元的亲吻,其实不过是一种表示亲昵的方式。

而顾理初把舌头伸进他哥哥的嘴里,也无非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罢了。

午夜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