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倒吧。你怎么知道他不是那种人?你很了解他吗?男人婚前跟婚后两个样,何况我还怀上了别人的骨肉。不过我告诉你,我是铁定不会嫁给宋宇文那种男人,我是最讨厌法医的,天天跟死尸打交道,浑身沾满尸臭味、血腥味,想起来就恶心反胃。”

“满嘴借口。没认识小杜以前,你不是最喜欢宋宇文的职业吗?”

“是啊,那时候觉得法医很拉风,连尸体都敢解剖,多么拉风啊!后来我才发现,宋宇文毫无男子汉气概,为了讨我欢心,居然连孩子的衣服、纸尿裤纷纷准备妥当。你说他是不是有病?你以为他真心接受这个孩子吗?不可能的!你们被他道貌岸然的外表骗了。虚伪,太他妈虚伪了,他连小杜万分之一都不如。但这跟小杜没关系,就算没有小杜,我也不会跟宋宇文在一起。”

“是吗?小杜既然那么好,干吗一声不吭跑了?”

“我瞎眼了,男人都他妈的贱。”胡子欣愤愤地说着,眼里直冒火。

“胡子欣,你能不能不说粗话,变得淑女些?”酒吧真是个教坏人的糟糕地方,以前的胡子欣压根儿不会说粗话、不会抽烟,现在却变成这样。

“我靠!真是笑死人了,光看你就知道什么是淑女了。”说完,胡子欣大步流星离去。

“我怎么了?我哪里不好了?喂,你去哪儿?”

“医院!”胡子欣目不斜视地快速横穿马路。

“小心车辆!唉,真是无药可救!服了!”古小烟摇摇头,疾步跟上前。

6

钟尾村是个城中村,位居S市东南部,楼房建筑甚是陈旧,租客鱼龙混杂。

他非常向往这种地方,凡事便利,医院、超市、大排档等等应有尽有,而且消费低廉。最主要的是,住在这里感觉相当自在,完全没有压抑,可以穿着睡衣、趿着拖鞋出门买烟、买菜、吃宵夜。

真是让人羡慕啊!他舔舔发干的嘴唇,瞄了眼手表,已经下午两点半了。

怎么还没出来?该不会今天不出门了吧?他有些烦躁地扭扭脖子,将视线从紧盯了一个上午的巷口移开。当然,余光还停留在那里。

掏出烟,刚准备点燃,他的双眸陡然一亮——目标出现了,穿着浅蓝色的运动装。

很快地,他便泄气了,因为他看见陪在目标身边的男子。

有必要这般形影不离吗?他懊恼地嘟囔着。恐怕希望再次落空——目标必须独自一人,否则他绝无机会。

他紧紧跟着,与目标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打算静观其变。其实他完全有办法弄走那名男子,但他不想让事情变得不自然,哪怕只是半分的不自然。

转机是在前面十字路口出现的。男子搭上出租车独自离去,目标依依不舍地轻轻挥手,直到出租车消失在视线里,目标才转身朝他预想的方向继续走去。

有机会了!他不由得打了个响指,满心喜悦地把背包的肩带往上提了提,背包里装着假发和女性衣物,还有一瓶早已准备好的矿泉水。

希望今天顺利。

7

为什么来这里?

古小烟排队挂号的时候,心里七上八下的,她知道胡子欣不去大医院是因为怕撞见熟人,所以才到钟尾村人民医院。可是放眼望去,这里的设备和环境非常简陋,跟大医院差距甚远。

这医院靠谱吗?做人流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没做好,容易引发诸多病症。

古小烟越想越不放心,于是走到胡子欣旁边,拉着她的衣角轻声说:“咱们换家医院吧……”

“换什么呀,这里挺好的啊!又不是什么大事。”胡子欣耸耸肩,淡定地哼起歌。

看着胡子欣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古小烟陡然心酸,不禁觉得胡子欣有些可怜,全心全意爱着小杜,小杜却在得知她怀孕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初他们交往时,古小烟一个劲儿反对,不仅仅因为他们在酒吧认识的,最主要的是小杜给人的感觉非常不可靠,像个游戏人间的混混。古小烟觉得他跟胡子欣交往别有用意,后来果然证实了这一点,因为胡子欣把赚来的钱全给了小杜……如此吃软饭的男人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但胡子欣不听任何劝言,扑通一声栽进爱河,以至于现在栽成重伤。

古小烟长叹一声,她希望胡子欣尽快忘掉以前,开始新的生活。

“你真的决定好了?”候诊室门口,她握着胡子欣的手。

胡子欣撇撇嘴,没答话。

“要不晚上我帮你搬行李吧,住到我们家里,我妈也可以照顾你。”自从胡子欣跟小杜交往,他们便在外面租了房子,如今小杜已离去,胡子欣又准备做人流手术,古小烟不放心让她独自住着。

“再说吧。”

“你现在什么都别想,好好养身体,工作的事情慢慢想办法。”

工作的事情?胡子欣皱皱眉头,她没想过换工作。

“你还打算回酒吧?那种地方……”

“那种地方怎么了?”胡子欣打断古小烟的话,不满地说,“你们就是这样,老以为我们从事的是下贱工作。我告诉你,如果一个人本性良好,再糟糕的环境也影响不了他,正所谓‘出淤泥而不染’;相反的,如果一个人本性不好,放在再美好的环境也会堕落。”

胡子欣能说出这番话,倒让古小烟感到欣慰。

这时候,胡子欣的电话响了起来,她只看了一眼便把电话扔给古小烟,“你接吧。”

与此同时,诊室里传来医生的点名声:“胡春丽——胡春丽——”

医生叫了两遍,胡子欣才反应过来是在叫她,赶紧跑进去。

当然,“胡春丽”这名字是瞎编的。

“我陪你一起进去吧。”

“不用了,你在场我反而紧张。”

古小烟轻叹着,按下手机接听键,耳边立刻传来宋宇文焦急的声音:“子欣,你在哪里?”

“呃,我是小烟,我们现在在医院,她不方便接听。”

“医院?子欣怎么了?生病了?”宋宇文异常紧张地问道。

“不是,她……她决定了。”

“什么决定了?哦,那……”宋宇文骤然沉默了,半晌才问,“钱够吗?”

“放心吧,我有钱。”

“怎么能用你的钱呢?你们在哪家医院,我马上送钱过来。”

“不用了,她是我表姨……”

“唉!没找到那小子吗?”

“十天前他就辞职了,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古小烟苦笑着摇摇头。宋宇文对小杜、胡子欣的事情一清二楚,但他不在乎,仍然对胡子欣全心全意。古小烟曾怀疑这份执著,不认为一个男人能够大方到如斯地步,掃谁知宋宇文当时的回答倒让人刻骨铭心——每个人看待爱情的观点不一样,我并非多么伟大,我只是希望子欣幸福,即使她跟别人在一起……但是我会等她,只要她一天没嫁人,我就会等她一天。等待的过程是一种幸福,也许你会问我这么做值不值得……事实上,没有所谓的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真不是东西!”宋宇文在电话那端愤愤骂起来,然后继续道,“你们在哪家医院呢?我现在过来,子欣这时候肯定情绪低落,她需要……”

“你还是别来了,她肯定不希望你看到她现在这样,毕竟……”古小烟差点脱口而出“毕竟孩子不是你的”,幸好嘴巴收得快,否则必定伤了宋宇文的心,于是她赶紧说,“这里有我,你放心吧。”

“那好吧。”停顿了数秒,宋宇文说他正在北海路的家乐福超市买靠垫,“我在网上查询了,说孕妇容易腰疼,便买了个孕妇专用靠垫。那我先留着吧,有什么情况随时给我电话,麻烦帮我好好照顾子欣。”

宋宇文的话让古小烟感慨万千,假如胡子欣怀的是宋宇文的孩子,那该多好啊!像宋宇文这么好的男人,胡子欣为什么不懂得珍惜呢?

宋宇文是个极好的男子,一表人才,不赌博不乱花钱,工作也稳定。父亲是江川大学的教授,母亲早逝,两年前父亲再婚,对方是父亲的学生洛城,比宋宇文还要年轻三岁。为此,宋宇文好生郁闷,那段时间几乎每天晚上都拉着罗天喝闷酒,喝得烂醉如泥,直到胡子欣的出现,他才从苦闷中解脱出来。

交往以来,宋宇文包容了胡子欣所有的缺点,公主般呵护着她,即便知道她怀着别人的孩子,也曾真诚地表态道:“如果你要打掉,我陪你去医院;如果你决定生下来,那……我愿意做孩子的爸爸,我们马上结婚。”

一个男人能做到这样,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但胡子欣把他的真诚与尊严放在脚下践踏着,常常抱怨他木讷、婆婆妈妈。

记得初次见面时,胡子欣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还专门跑到SPA馆做美容。古小烟好奇地问她,搞得如此隆重所为何事?她神秘兮兮地笑着,说是见一个非常重要的人。古小烟自然不信,因为胡子欣刚到S市,哪里认得什么人!

没想到抵达约定地点,竟看到罗天和宋宇文……宋宇文就是胡子欣所说的“非常重要的人”,而罗天只是陪着壮胆的。紧紧追问下,宋、胡两人羞答答地道出原委,原来他们是笔友,鸿雁传情近两年,至于是如何开始的,谁也不肯透露半句。

初次见面倒很愉快,俩人很快开始交往。

这是好的开始,只是没想到胡子欣跑到酒吧工作,认识小杜以后,就开始变心了,开始抱怨宋宇文是甩不掉的口香糖。

宋宇文由始至终对她死心塌地,为她伤心伤神,上个月因为精神不集中,把一份很重要的尸检报告写错了而被暂时停职。胡子欣知道后,不仅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还说宋宇文自作孽。

如果不是为了胡子欣,宋宇文岂会如此?

唉,应验了那句歌词——爱我的人对我痴心不悔,我却为我爱的人流泪狂乱心碎。

古小烟边想边寻找洗手间在哪里。

8

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她拨通男友的电话:“检查完毕,已经没事了。都说今天不用来嘛,你非要让我来,我知道你担心我……对了,我忽然闹肚子,可能受凉了,等会儿出去拿点药……不用了,你们玩得开心点啊!省得他们说你重色轻友。好了,先这样吧。”

挂完电话,她从包里拿出粉盒开始补妆。

洗手间的镜子有些模糊,她只好用粉盒里的镜子。

补完粉,又从包里拿出一支草莓昧的唇彩。

女为悦己者容,像她这种难得出门的女子极少化妆,但她每天都会精心打扮,为的就是让男友看到她漂亮、精神的一面。

这时候,最后的蹲位的门开了,一个留着披肩卷发的孕妇缓步走出来。孕妇一手捂着口罩,一手捧着高高隆起的腹部,趴在洗手池边开始干呕着,似乎相当难受。

当妈妈真不容易啊!她一边想着,一边把粉盒放进包里,掏出纸巾递给孕妇。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话音未落,她的身子猛地弓起来,唇彩和纸巾“啪”地掉在地上。

她的眸子触到了一把匕首,匕首的一端已深深没入她的腹部。

孕妇的动作敏捷得超乎想象,一转身便闪到她身后,迅速将她拖进最后的蹲位。

她惊恐地看着孕妇,无法动弹亦无法开口,只有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咯咯”声音,突如其来的状况让她的脑子变得空白,甚至感觉不到腹部的疼痛。

孕妇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了句:“对不起。”继而拔出匕首,在她张口的瞬间,牢牢扣住她的下颚。顷刻间,匕首在她的喉咙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她抽搐着,瞳孔渐渐放大,渐渐放大……

9

古小烟哼着《Blowing in the wind》走进洗手间,不由得皱皱眉头,这地方真简陋啊!

墙上许多剥落的痕迹,一片斑驳。

洗手池前面的镜子模糊不堪,不知多久没人清洗了。地板脏兮兮的,扔在地上的纸巾和唇彩也没人清理。最不能忍受的是,洗手间里面有一股刺鼻的、说不出来的异味,让人反胃。

这家医院实在糟糕透了!

古小烟嘟囔着,往最后的蹲位走去。

就在这时,那扇门打开了,一个捂着口罩的孕妇走了出来。

古小烟立马止步,说了句“不好意思”,闪身进入倒数第二个蹲位。

刚刚进去,古小烟不禁脊背发凉,呼吸有些困难。

只见她的脚底下,有一滩红色的液体正在快速扩散着……

隔壁传来“砰”的一记闷响,似乎有什么东西倒下了。

那孕妇不是刚从里面出来吗?

里面还有人?古小烟的嘴巴霎时张成“O”形,飞快地冲出去。

当她推开隔壁门时,铺天盖地的惊骇迎面袭来,令她几欲窒息。

第二章 五芒星烙印

1

“能详细说说当时的情况吗?”警员张青坐在古小烟面前,语气随和,也许是因为坐在对面的这名女子是他们罗队长的女朋友吧,所以显得十分客气,一点儿也不像在录口供。

“当时我去洗手间……”想起刚才那一幕,古小烟心悸之余更多的是懊悔,那名孕妇显然就是凶手。当时她极有可能刚刚作完案,竟然从自己眼皮底下大摇大摆地逃走了。为什么这样粗心大意?想着想着,古小烟懊悔更甚,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你还记得那名孕妇的样子吗?”张青继续问。

“她当时戴着口罩,看不清楚她的脸,我只记得她是披肩卷发,其他的……没留意。”

“没关系,记得多少算多少,回头我们安排同事进行画像,有问题吗?”

“没问题,我一定积极配合。”嘴上这么说,但古小烟知道自己其实提供不了什么线索,因为她真的不曾留意凶手的样子,谁会在上冼手间的时候留意别人有何特征呢?而且还是擦肩而过的。

“这段时间我们可能会继续向你了解情况。”

“没事。”古小烟揉了揉太阳穴。感觉前所未有的疲累,仿佛自己是一片树叶,轻得连支撑身体的力量都没有。死者的惨状此时此刻浮现在她的脑海里,那套被鲜血染透的蓝色运动装,还有那双死不瞑目的眸子,令她思之悸然。

“OK,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叫人送你回去。”张青起身道。

“不用了,我跟我表姨一起来的,我们自个儿回去就行了,谢谢你。”古小烟摇了摇头,目光扫视四周,寻找罗天的身影。她多么希望罗天现在能陪在她身边,给她安慰、给她温暖,可是罗天到达案发现场后忙东忙西,根本没时间搭理她,跟前些天在石鼓山案发现场一模一样。倘若上次是因为她的记者身份而不便说话,那么现在呢?

我是个受到惊吓的目击证人,他究竟在意什么呢?

罢了罢了!古小烟有些伤感地站起身。胡子欣正挤在警戒线外围观热闹的人群中,见古小烟望过来,她便使劲地挥挥手。

“为什么选最后一间呢?”

问话的是一名女警,看起来非常年轻,有着健康的小麦色肌肤,虽然面带微笑,但目光凛人。古小烟觉得她有点儿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刚才张青做笔录的时候,这女警一直站在张青身后,现在忽然开口,古小烟没明白她的意思,眨眨眼问道:“什么?”

“洗手间共有四个蹲位,为什么你首先选最后的蹲位?”

“哦。”古小烟朝洗手间方向抬了抬下巴,语气淡淡地说道,“洗手间没有门,站在外面一眼就能瞧见前三个蹲位。”

“但里面有门,关上后外面根本看不见,而且这里是走廊尽头,除了上洗手间,极少有人经过。”女警一直盯着古小烟的眼睛。

“也许是一种潜意识吧。”古小烟有些不悦,她不明白女警言出何意,这跟案子有关系吗?而且她的眼神让古小烟不舒服,像是想从她身上套取些什么似的。

“我想也是。”女警微笑着点头,摩擦着手掌,“换成是我,可能也选最后的蹲位。”

“呃,今天到此为止吧,我想她已经很累了……”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不会耽误古小姐太多时间的。”女警以一种不容抗拒的语气打断张青的话,仍然盯着古小烟,“根据刚才的口供,你当时准备到最后的蹲位,但看到里面走出一名孕妇,于是你走进倒数第二个蹲位,是不是这样?”

“是的,有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我只是想确认一下。那么你进入洗手间时是直接走向最后的蹲位,还是停顿了一下?”

“停顿了一下。”古小烟想了想,如实回答,“因为洗手间不仅简陋还有点脏,在我的印象中,医院的洗手间应该非常干净的,但这里……”

“停顿了多长时间?”女警打断古小烟的话。

旁边的张青抠了抠眉毛,露出不解的神情,在他看来,这些旁敲侧击的问题毫无意义。

“大概几秒钟吧。”

“这几秒钟的时间里,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声音?”古小烟歪了歪脑袋,“没有。”

“确定吗?”

“当然确定,有什么不对吗?”

“哦,不是,你别误会,因为人经常在受到惊吓之后出现记忆混乱的情况,尤其古小姐刚刚亲眼目睹一具鲜血淋淋的尸体。而且跟极有可能是凶手的那名孕妇擦肩而过,这些对你造成的惊吓是可想而知的。所以我们请你好好回忆一下,在你进入洗手间停顿的几秒钟内,真的没听到任何声音吗?就是……就是比较恶心的声音,比如有人呕吐等等。”

女警的态度非常有礼貌,而且非常认真,但古小烟听起来却是话里藏话,尤其说到“极有可能是凶手的那名孕妇”时语气明显加重,那名孕妇是凶手,早已是不容置疑的事情了。她在怀疑什么?而且古小烟不懂她为什么如此强调“声音”。

虽然古小烟不大高兴,但还是仔细回想一番,然后很肯定地回答:“没有,我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如果有听到像你所说的‘恶心的声音’,我一定印象犹深。”

女警的嘴角向上扯了扯,那表情显然是从古小烟的话里捕捉到了什么,“你认识死者吗?”女警的话很短,但每个字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