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的同时,那尊泥像终于承受不住摧残爆裂了,而宋宇文像一头失控的野兽,竟然跳到泥像身上,继续使劲跺,仿佛要把所有的怨气发泄出来。

跳了几下,他惊呼一声,整个人跌倒在地,似在一瞬间清醒了,连声颤道:“小烟,快把照明灯拿来。”

怎么回事?古小烟脊背发凉了,因为她嗅到一股熟悉的气味——

没错,是尸体的气味。

——自那尊裂开的泥像身上弥漫出来。

4

张青百无聊赖、困顿不堪地蹲在树底下。被洪泽庙里那具做成泥像的女尸折腾了一宿,早上又被罗天派来这里守快递员,此时已经下午两点多了,还丝毫不见快递员的影子。

疲困交集的他,为了不让自己打瞌睡,唯有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半晌,一个骑自行车的年轻快递员停在不远处。

张青赶紧扔掉烟头,两手插进裤兜,吹着口哨向他走去,自他身边经过后,装作想起什么似的,转身问:“您是快递公司的?”

快递员正准备打电话,听到张青询问,便抬头说:“是。”

“麻烦您看下有没有找家的快递,305室的余婷,她是我姐姐。”

“有有有,我正要打电话呢。”快递员将手中的包裹交给张青,并掏出笔让他签名收件。

张青签完后把回执单给他,继续问:“对了,有没有快递单?我下午要寄东西……”

拿到快递单,张青不由得打了个响指,朝不远处的小刘点点头,然后拨通莫涛的电话:“已拿到东西了,你现在挂号,排到你时给我打电话,响一声挂断,我就知道了。”

身在康泰诊所的莫涛说了句“收到”便挂断电话。她跟张青一样,也是从早上等到现在,疲惫不堪,此时获知张青已经拿到东西,她的疲惫感顿时烟消云散,快步走向挂号窗口,挂了心理科——专家华斯比。

与此同时,张青拨通快递单上寄件人的电话:“请问是王小姐吗?我是中通快递的,你有个包裹,我想问问你的详细地址在哪里?因为上面地址不详……哦哦,好的,你下午在家吧,我晚点儿给你送过去。”

很快地,莫涛打来电话,响一声挂断。张青不动声色地扶着衣领,用对讲机跟小刘通话:“你现在上楼,十分钟后我打电话。”

过了十分钟,张青拨通快递单上收件人的电话,是一个男子接的,张青说:“我是中通快递的,你有个包裹,请问现在有人在家吗?”

男子的声音毫无阴阳顿挫:“有,你直接送上去就行了。”

不一会儿,小刘用对讲机告诉他:“电话没响。”

没响?不知莫涛那边怎样。

张青看看快递单,寄件方资料极其简单,寄件人“王”,单位名称“布拉格妆容”,电话1375184××××。地址没有填,幸亏他刚才机灵,装成快递员问到寄件人的详细地址。

布拉格妆容,想必是一个化妆品店。

终于等到莫涛的电话,她那边的情况跟小刘如出一辙——电话没响。

张青给罗天打电话,汇报情况。

罗天问:“知道寄件人的详细地址吗?好,下午随便包个快递送去。”

“我要不要把手上包裹拆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不用了,里面是什么东西并不重要,你直接送到305室吧,切记,别打草惊蛇。”

“好。”张青拿出刚才要来的空白快递单,认真抄写一遍,撕下旧单,贴上新的,往三楼走去。

5

自从查到给死者的淘宝店打差评,又删了差评的人是余婷,即华斯比的太太,罗天便让张青守在华斯比的住处附近。因为这是一系列谋杀案,凶手极有可能继续行凶,几名死者都是在删除差评以后被害,所以,只要守到快递员、拿到包裹,就可以从快递单上获取寄件人的地址、电话,也许那个寄件人就是下一名受害者,只要二十四小时监视及保护他(她),相信案情会有突破。

余婷每次购物留的姓名、地址不变,但丰机号码不同,所以张青、莫涛、小刘兵分三路——张青截住快递员,只要拿到包裹,莫涛便挂号来到华斯比诊室,小刘则装成抄管道煤气的工作人员进入华斯比住处,然后张青拨打收件人的电话,看看华斯比和余婷的电话是否会响。

莫涛首先说道:“他的电话没有响,我录了一段他的声音,你们听听。”说完,她打开录音笔。

张青听了听,很肯定地表示接电话的男子并非华斯比。

莫涛接口道:“当然不会是他,他的电话压根儿没响过。”

罗天问张青有没有把包裹送给余婷,对方是否起疑?

“没起疑,直接签收了。”顿了顿,张青又说,“不过她看到包裹的时候有点惊讶,绝不是对我送快递起疑,而是那个包裹让她有点惊讶。”

“惊讶?”罗天若有所思地看着张青,“那她说了什么?”

“没有。”

“我知道了。”莫涛双掌一击,“那个包裹不是已经被你签收了吗?快递单上有别人的签名,余婷势必对你起疑了。”

“你真是一块木头。”张青得意地笑了笑,“我张青是什么人,这点小问题岂会没想到?我跟那快递员要了一张空白的快递单,只要照着包裹上的快递单照抄一遍,贴上新的,当然就没有我的签名了。”

“小聪明而已。”莫涛不屑地哼了一声,转头面向罗天,“既然电话不是华斯比接的,而小刘也说过余婷的电话没响,排除她使用变声器的可能性,那么是不是可以说这些案子跟他们夫妇无关?”

“当然不可以!”张青接过话,“仅凭这些怎么能说跟他们无关?也许他们有同伙。”

“我不认为他们有同伙,这是连环命案,越少人知道越好,而且我觉得华斯比不像凶手,从我跟他聊天来看,他为人温和……”

“仅仅见了一面,就说人家不是凶手,他是不是给你吃了迷魂药,把你迷得神魂颠倒、是非不分?”

“张青!”莫涛噌地站起来,气得全身发抖。

罗天敲敲桌面:“分析案情可以,但不许言语中伤,张青……”

张青看看罗天,耸耸肩说道:“Sorry,我道歉,既然你说华斯比不是凶手……”

“我没有说他不是凶手,只是说不像!”莫涛忿忿地纠正张青的话。

“好好,不像,而且他们没有同伙,那你说凶手为什么把包裹寄给余婷?”

“当然是嫁祸。”

“嫁祸?”张青笑了笑,“你不是说连环命案越少人知道越好。”

“没错,但是凶手不可能留自己的地址。死者生前曾删过差评,如果凶手留着自己的地址、电话,必然暴露身份,又不能留虚拟的地址,否则快递无法派送成功。恰好他跟华斯比夫妇有过节,于是留了余婷的地址。”

“为什么手机号码不留余婷的呢?凶手既然知道我们会跟到这条线,当然会对每次不同的手机号码起疑,从而深入调查。若是留余婷的手机号码,岂不万无一失?”

“这个……”莫涛一时哑然。

“如果真是这样,倒好解释。”罗天接过话,分析道,“假设莫涛的推断正确,那么凶手每次留不同的手机号码只有两个原因。第一,快递员通常在派送时给收件人打电话,确认收件人是否在家,或者让收件人下楼取件,如果是凶手故意留下余婷的地址,也就是说,余婷根本没在网上买过这些东西。”

“我知道了。”张青说,“所以余婷在收到包裹时有点惊讶,因为她根本没买过东西,可是……东西既然不是她的,为什么又要签收呢?”

“也许她以为是华斯比买的。”莫涛说。

“她已经收了几次那样的包襄,第一次还可以说她以为是华斯比买的,但一而再、再而三的,她怎么还签收?”

“反正签收时不用给钱,免费的东西谁不要?”莫涛回答。

“嗯。”罗天点点头,“如果留的是余婷的号码,快递员给她打电话时,她很可能说没买过东西而拒收。”

“第一次可以这样做,但是后来没必要吧,她已经知道是免费的,就不会拒收了,凶手为什么还留下不同的手机号码?”张青又问。

“所以说还有第二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凶手每次都在余婷收到包裹后,给那个淘宝店打差评,当店主收到差评必定会跟收件人打电话协商,倘若留的是余婷的号码,电话岂不是打到余婷那里了?”

“原来是这样。”张青挠挠脑袋,“这么说,真的跟华斯比夫妇无关?”

罗天表示目前只是推断,但案子至少有了些进展。

莫涛想了想,问能否联系淘宝公司,从那几笔交易查出凶手用哪个账户付款,这样一来,凶手必定无处遁形。罗天摇摇头说已经联系过了,但目前所有的一切仅仅是推断,并无实际证据证明购买者就是凶手,所以淘宝公司不肯透露,总不能因为人家给了差评就要求公布其账户。

张青急了,拍着桌子大声嚷道:“索性把华斯比夫妇叫来问话,这些案子肯定跟差评有关,就算他们不是凶手,也应该是他们熟悉的人,叫回来一问便知。

“不行。”罗天摇头道,“就目前而言,只能证明是他们或者是别人用他们的名义给几名死者的淘宝店打过差评和删除差评,却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这一切跟命案有关,现在叫回来问话无非打草惊蛇,唯今之计,只能先监视、保护这次的淘宝店老板王小姐,等待凶手再次行凶。”

“我始终觉得华斯比有问题,他前几天抵押房子,向银行贷款50万,可不到两天又还清了,这是在做什么?”张青不解地问。

“等钱急用啊。”莫涛道。

“那为什么不到两天又还清了?”

“也许不需要这笔钱了。”

“根据调查,华斯比不存在经济压力,余婷是全职太太,他们有个儿子在念幼儿园。华斯比不赌不嫖不炒股,余婷也很节俭,他们怎么会忽然急需那么一大笔钱?甚至抵押房子?”

“他们自己不急着用钱,并不代表别人不急着用钱,也许是哪个亲戚朋友遇到事情向他们借钱,后来那件事又自行解决了,所以就把钱还给华斯比。”

张青白了莫涛一眼:“你的亲戚朋友向你借钱,你会抵押房子贷款借给他们?现在的社会,已经没有这种人了!”

莫涛懒得理他,闷闷不乐地坐着。

沉吟片刻,罗天问,廖志勇那边的情况怎样。

医院那边仍然在跟进,暂时没查出廖志勇患有癌症,不过在洪泽庙发现女尸的当天晚上,张青看见廖志勇跟古小烟在酒吧起了冲突:“古小烟当时很生气,揪住廖志勇的衣领,还泼了他一脸啤酒。因为古小烟认识我们,为了不被廖志勇察觉,我们就没有过去放窃听器,所以……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什么事。后来古小烟好像收到一条手机信息,又揪住廖志勇的衣领,痛骂一顿后就走了,过了一会儿廖志勇也回家了。”

“祁丽丽呢,有没有消息?”

“暂时没有。”

莫涛忽然皱着眉问:“罗队,你说古小烟和宋法医三更半夜地跑去洪泽庙做什么?”

张青抢着回答:“不是说了宋法医心情不好,约了古小烟喝酒吗?”

这时候,罗天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来了,是尤希打来的,说化验报告已经出来,证实卧轨的两名死者就是——

王强和朱珠。

第十一章 蛇蝎心肠

1

洛城跟宋教授并肩走出家门。

望看阴沉沉的天空,洛城将雨伞拿给宋教授,柔声道:“看样子要下雨了,把伞带着吧,如果中午不回来吃饭,记得给我打个电话。”

“可能不回来吃饭了,你真的不去吗?”

“不了,老师是知道的,我害怕那种场合,让人难受。”

“你如果觉得无聊,就出去逛逛街,别闷在家里。”

“好的,要是你中午不回来吃饭,我到小烟家看看Tina,有些日子没见它了,不知道有没有长大些。”

宋教授点点头,转身离去。

有位老友的儿子昨夜喝多酒,与人飙车。结果连人带车摔进江里。可怜那孩子才二十二岁,正值人生最美好的青涩年华,更可怜老友四十五岁才得此子,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骤时无法承受,心脏病复发,被送进人民医院,宋教授此刻就是过去老友家,看看能否帮上什么忙,也忍不住感叹生命的无常与脆弱。

直到宋教授搭上出租车,洛城才返回屋里,刚转身,便看见宋宇文径自走进厨房。

说实话,洛城有些怕他,因为他对她过于冷漠、过于苛刻。洛城已经不断地努力,希望宋宇文能够接受她,把她当作这个家的一员,跟她成为亲人、成为朋友,有空时一起聊天、一起喝茶,可是宋宇文的心就像千层冰、万年雪,始终融化不开。究竟是她不及他亲生母亲的万分之一,还是因为她不该太年轻?可是年轻不由她控制,若是可以,她真希望自己跟宋教授一样,年过古稀。

宋宇文端了一杯绿茶出来,淡淡地问:“我爸呢?”

这一句简简单单的问话让洛城有点受宠若惊,两年了,这还是宋宇文第一次主动跟她说话,使得她手足无措,竟睁大着眼睛,木偶般呆愣在原地。

“他出去了?”宋宇文又问了一句,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

“是……是的,刚出去,秦伯伯的儿子昨夜出了车祸,老师过去看望下。”洛城结结巴巴地。

“哦。”宋宇文喝了一口茶。

“你饿了吗?我给你煮东西吃。”

“不用,这里没别人,我爸又不在,你不用演戏,话得那么累,何必呢!”

洛城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被宋宇文这句话无情浇灭了,她觉得自己应该趁现在跟他好好谈谈。在别人眼里,宋宇文通情达理、脾气又好,在她面前,却如此不近人情,她相信他一定是误会她了,書如果她一直没有勇气坦然面对宋宇文,那么他们之间的隔膜穷其一生都不会消除。于是她也坐到沙发上,尽管忐忑不安,但还是鼓足勇气,用万分诚恳的态度说道:“阿文,我们可以谈谈吗?”

宋宇文掏出烟,抽出一根点燃,轻描淡写地说:“当然可以,谈什么?”

没待洛城组织好语言,宋宇文又说:“谈你在咖啡厅怎么跟男人拉拉扯扯、含情脉脉?”

洛城有些愕然,昨天她把50万元还给华斯比,并当面道谢,相约在咖啡厅见面,没想到被宋宇文看见了。向华斯比借钱的事,她一直瞒着宋教授,倘若让宋教授知道她一个女子向别人借钱,面子肯定挂不住,而且她不想让宋教授担心,便谎称那是向亲戚借得的。待凑足100万元给宋宇文时,她也只说所有的钱都是宋教授四处借的,因为宋宇文对她偏见极深,若知道钱是她借的,恐怕不肯要,但是她没有像宋宇文所说那样与华斯比拉拉扯扯、含情脉脉,是以慌忙解释:“那个,他是我大学师兄,我们很长时间……”

宋宇文冷哼一声:“我没兴趣知道他是谁。想想也知道了,你这么年轻、这么凛亮,岂会甘心嫁给我爸?你一定以为他没多少日子可活了,等他死后继承他的遗产,对吧?如果我爸没告诉你,那我现在告诉你吧,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其实他根本没钱,你也看到了,我想开间发型屋,他都四处筹钱,所以,我劝你还是死了这个念头,免得白白浪费青春,等到人老珠黄时,就嫁不出去了。”

连珠炮似的这番话犹如刀子扎在洛城的心脏:“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我对老师的感情,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我对老师毫无私心,若有半句谎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宋宇文冷笑道:“是吗?这么说是我错怪你了?”说完,他站起身准备上楼。

洛城叫住他:“阿文,请你相信我,我知道我不及师母……”

宋宇文生气地转过身,扣住洛城的手臂,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怒道:“你有什么资格提我妈?你这种水性扬花、贪慕虚荣的女人能跟我妈相比?”

“阿文,你先放开我……”洛城被他的样子吓坏了,心脏险些蹦出喉咙。

“放开你?”宋宇文松开她的手臂,却伸手揪住她的头发,往楼上拖去……

2

罗天独自来到四楼,刚准备走进407室,忽听隔壁房间有动静,于是走了过去,原来是房东在打扫屋子。

一个熟悉的身影背朝他,跟房东闲聊着:“为什么租约没到期,他们就搬走了?”

说话的人正是古小烟。

房东将满地的垃圾扫到角落,嘴里念道:“隔壁出了命案,谁还敢继续住?”语气气愤而无奈。

古小烟不解地问:“他们是卧轨,又不是死在屋里,有什么不敢住的?”

房东继续打理卫生,说道:“话是这么说,可他们毕竟住在隔壁。只怕这幢楼的房客全都要搬走了,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租出去。”

古小烟安慰道:“别担心,并不是每个人都那么胆小,而且你这里的环境很好,肯定能租出去的。”

房东苦笑着,继而抱怨房客不自觉,每次搬走就把房子弄得乱七八糟,跟垃圾场似的,以至于要打扫半天。

“是啊,因为房子是租的,所以他们觉得搬走后这里就跟他们没关系了,也就不会打扫干净了。”古小烟附和道,“对了,为什么不请人打扫呢?”

“请人?请人打扫一次要100元。小姑娘,钱不好赚啊,不过偶尔也有例外,就像205房的房客……”

“205房?我表姨原先住在那里。”

“那个是你表姨啊?她真是个好人,搬走时不仅打扫得干干净净,还把墙壁粉刷一遍,看起来跟新房子一样,我从未遇到这么好的房客,太有责任心了。”

听到这里,罗天暗笑不已,只有宋宇文那种洁癖狂才会把房子弄得如此干净了。

这时候,房东瞄见门外的罗天,便缄口不语了,并拉长着脸,想必是因为警察的调查才让房客们知道王强和朱珠的死。

古小烟也看见了罗天,有些失望地耸耸肩,意思是没问出什么可用的线索,但罗天还是问房东:“你跟407室那两名死者熟悉吗?”

房东自顾地扫着垃圾,头也不抬地道:“不熟,我只是每个月按时收房租,收完就走,怎么会熟悉?”

罗天又问他们在这里住了多长时间。

房东说差不多两年,然后随便找了借口搪塞,匆忙走了。

古小烟看着房东离去的背影,叹皂道:“看来他把房客提前搬走怪在你们头上了。”

罗天表示很无奈,他走进407室,见古小烟站在门外不动,便问:“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