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瑜就跟鸵鸟似的,一张脸埋在胳膊间不透光,觉得有人拍她肩膀又是一阵乱哇哇,夏昼拉开她的手,示意她看上一眼,“是人!”

陈瑜战战兢兢地往上瞅了一眼,见状,饶尊也生出几许尴尬来,轻咳了两声道,“不好意思啊,刚刚不是故意的。”

饶尊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成了导火线,一下子把陈瑜给惹火了,腾地起身冲着他就嚷嚷了,也顾不上两人尚算陌生。“你有病啊?我跟你很熟吗你这么吓我?”

饶尊被呛了一下脸色更是尴尬,看向夏昼,“真是什么人交什么人。”陈瑜一脸不痛快,夏昼也没搭理他的阴阳怪气,她是知道他的,性子傲归性子傲,但跟女人翻脸这种事是他饶尊不屑去做的,所以她压根就不担心陈瑜指着他鼻子尖骂会

遭到打击报复。

“我知道这是你的地盘,但也不至于这么看着吧,招魂的事可大可小,别到时候害得你饶大公子损兵折将。”夏昼道。

饶尊也没计较她的态度,走上前,“我来只是因为担心你。”

只可惜夏昼没领他的情,反问,“担心我什么?被鬼掐死?你不是说你不相信我会招魂吗?”

饶尊真是受不了她的嘴皮子,没好气嚷了声,“你说我担心你什么?真是好心当驴肝肺!”

夏昼不怒反笑,“呦,是我会错意还是你饶少爷打着不放心我的名号来这里想要另寻他人?”

饶尊不悦,“你什么意思?”

“女鬼啊。”夏昼嘴角一扬,笑得不阴不阳的,“不管对方是人还是鬼,你饶少爷被这么算计还吃了一亏的经历为零吧,总要查个明白才行。”话毕,一伸手怼在他肩膀上。

疼得他冷汗差点又冒出来了,冲她嚷了一嗓子,“轻点!”

“别怪我没提醒你,对方可不是善茬,能让你连续中招两次,凭你这……”夏昼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冷笑,“半残不残的身子还想要跟人家一较高下?开什么玩笑。”

饶尊被她损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咬牙,“夏昼你找死是吧?”

“找死?”夏昼哼道,“今晚但凡在王府里的,都自求多福吧。”

在旁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神的陈瑜一听这话又炸了,“你把话说清楚。”

“有什么好说的,我——”

哗啦一声响。

像是有什么重物重击在窗玻璃上,然后是玻璃碎了一地的声音,打断了夏昼的话。

陈瑜一激灵,全身都僵住了,“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

夏昼和饶尊都保持了安静,细细辨别。

“不会是……怨灵真来了吧?”陈瑜战战兢兢。

风在呜咽,雨点砸着戏楼的顶檐,除了那一声响,似乎还有什么声音淹没在雨点声中。

饶尊眉心一蹙,“像是有人?”

夏昼的目光往对面一扫,道,“阁楼!”

两人说着就要离开戏台,陈瑜见状一把扯住夏昼,“你走了这怎么办?”

“你守着。”

“啊?不行、我不行!”陈瑜快吓疯了,“我跟你们去,我不想留在这!”

饶尊拍了板,“带她一起吧,留在这万一出什么事呢。”

夏昼想了想,叮嘱她,“记住,不论看见什么都别大声嚷嚷。”

陈瑜不知道能看见什么,吓得浑身发抖,硬着头皮点头。不管能看见什么,总比待在这里独自面对要强。

**

这一晚的雨让景泞心神不宁。

回到车里,肩头湿了大半,她顾不上擦干净,将刚刚拿到手的牛皮信封打开,里面是五六张照片。

这些照片她在刚接到手时匆匆扫了一眼,给她资料的人说,老板也没有为难你的意思,只是到时候你打个电话,转手将这些照片邮走就行。

那人口中的老板她知道,是陆起白。

现在回到车里,她才一张张翻看,每看一张,心情就低落一层。将照片重新装回信封,景泞觉得心头像是压了块磐石,死命压住这致命的窒息感,拨了一通电话过去。

那头很快接通了。

“陆起白,你这次到底想干什么?”景泞盯着前挡风玻璃,豆大的雨点砸上去很快就摊开,然后模糊一片。

陆起白的嗓音犹若幽灵的手,哪怕是隔着手机也能通过电波伸过来卡住她的喉咙,“很快你就知道了。”

景泞死死攥着手机,对方挂了许久后她都没反应过来。

心早就跌入了风雨之中,似无根的浮萍,无处可依。

**

夏昼猜测的不错,戏台之所以建那么高,目的就是为了能让住在阁楼里的人看戏。

如今的阁楼里面空空如也,地上撒了不少纸钱,已经随着岁月轮转褪去了颜色,成了一张张惨白色的圆钱,贴在地上的,又有被风刮起来的。夏昼三人冲上阁楼时,数十张泛白的纸钱就在空中飞舞,只源正对面的窗子被砸开了一个大洞,玻璃碎了一地,一张破椅子歪斜着倒在窗子旁。风就从洞口子里呼呼往里

钻,夹杂着雨水。

陈瑜刚站稳脚步又被飞起来的纸钱吓了一跳,等看清楚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方才松了口气。但凡阁楼都是厢房,不见足光,所以这里有着一股子很强烈的发霉气味,夏昼觉得鼻子刺痛,忙捂住鼻子,又暗自问陈瑜,“你仔细闻闻这里,除了发霉的气味还有什么?

陈瑜是做调香师的,鼻子的确是比平常人灵敏,但也没达到夏昼这种天生天养的本事,仔细辨别了番,摇头,“就是只有发霉的气味。”

问及饶尊,饶尊也说只有发霉味。

夏昼边捂鼻子边说,“我们刚刚听到的声音就是这传出来的,阁楼唯一的出口我们在戏台那边就能看到,所以,人肯定还在阁楼里。”

这也是饶尊的想法。很显然,就在刚刚这里是发生了什么,可他们赶到后不见人影,如果对方逃脱了,哪怕速度再快他们也能从唯一的进出口看到。阁楼足有三层高度,他刚才看了窗子,下

面并无绳索,不可能有人从窗子爬走。

陈瑜扫了一眼阁楼,小声说,“这里一眼就能扫到头,人能藏哪?”

夏昼也是想不通。

阁楼的面积不大,放眼看去也就三四十平的样子,偶有隔断还遮不住视线,又没有可藏身的家具,如果有人,还能凭空消失了?

她放下手,释放了鼻子。

风的功劳,将室内发霉的气味吹散了些。她呼吸的时候虽说有点艰难,但也不至于全程都捂着鼻子了。除了发霉的气味还有雨腥气,又裹着王府里盛开的繁花、老旧屋梁腐败和夜雨之下盛夏的气味等等,这世上有物质的存在就有气味,偌大的亲王府,组成的物质何其多,

气味也就何其复杂多层。

除了这亲王府还有这大千世界、还有人体本身。

所以,在别人只能闻到浮面几种气味时,夏昼闻到的却是深层次物质组成的气味,各种交织游走,各种包容消散。

所以,此时此刻,在这些气味里,她还闻到了一种气味,极弱,被风扯得所剩无几。

来苏水味。

她最讨厌的气味。

现在不少医院都想尽办法除去来苏水的味,尤其是高级病房,但再怎么除掉,普通人可能闻不到,夏昼还是能闻出来的。打从养父母过世后,她对这气味就异常敏感,总觉得这气味就像是长了锯齿似的,落在鼻子里总会生疼,甚至有一次谭耀明受伤进了医院,她在病床前守了一晚上,等第

二天清晨时她的鼻子都流血了。

蒋小天跟她说,爷,你上火了。

她觉得是来苏水刺激了鼻粘膜,而且她一直有排斥来苏水的心理,心理影响生理,这太正常不过。

所以每次不得不去医院的时候,回到家她总要用青梅水清洗一下鼻腔。青梅气味爽朗清洌,又在甘香中有些微微的酸涩,是缓解鼻腔的最好良药。

现在,这个破旧的还未进行翻修的亲王府里竟有来苏水的气味?

夏昼忍着鼻腔的不适循味而寻,陈瑜不知道她在找什么,刚要开口就被饶尊打断,示意她不要打扰。

陈瑜只能尾随其后,跟着夏昼一步步到了阁楼的尽头。

在一处,夏昼停了脚步。

光线是糟糕得暗。

本就是雷雨天,没了月光,再加上阁楼的光线原是不佳,所以走到哪都是黑漆漆的。

见她停了脚步,饶尊掏出手机想要照亮,夏昼马上按住了他的手,摇摇头。她蹲身下来,伸手轻抚地面。阁楼的地面原本应该铺着陈木的,但时间太久,很多木质都破损了,导致地面上坑坑洼洼的不平整。夏昼只觉得手指下有一道缝,再去摸周围,最边沿有个很小的凸槽,

很像把手。

她心里咯噔一下。

就在这时窗外一道闪电经过,映得整间阁楼恍若白昼,这一下,三人都看清了脚底下的构造。

是一道暗门,镶嵌在地。

夏昼瞅了一眼饶尊,饶尊二话没说,猛地揿开把手,那道暗门陡然就被打开。

里面竟有微弱的光,还有呜咽声。

夏昼反应快,十分利落地就钻了进去,顺着楼梯往下走,饶尊见状紧跟其后,陈瑜不想下去,可回头瞅了一眼空荡荡凄惨惨的身后,害怕极了,连忙跟上。

是地下室。

楼梯很陡很长,一路伸向地下,像是地狱的通道。左右很窄,无法展开双臂,墙壁上都是青苔,潮湿、霉气。

暗门一开,就像是又多了一个进风口。

头顶上的风在阁楼间徘徊,又如数地窝进了地下室,吹得狭小的通道里都回荡着风声鹤唳,十分刺耳。

来苏水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也是极弱。

如果夏昼推断没错的话,应该是什么人身上带进来的气味。

越往下走光线就越足。

下面的动静也越来越大,好像是挣扎、撕扯,然后——

一声艰难的“救命!”

夏昼脚步一顿,紧跟着就快速往下走,饶尊几番都没抓住她,直到最后一级台阶,他一把将她揪住,喝道,“逞什么能啊?万一——”

没有万一。

最后一级台阶就连着偌大的地下室。

跟上面阁楼的面积一样,只不过结构有点不同。

有很多遮挡视线的拐角,放了不少东西,但最显眼的当属靠在角落里的那张床。床铺、被子和枕头一应俱全,床边有柜子,放有不少的生活用品。

有人长期在这里居住!

而这个人,此时此刻就在他们眼前。

身穿一袭白袍,乌黑长发几乎垂腰。那身形令在场的三人都愣了一下,陈瑜喃喃,“蒋璃……”

是的,像极了蒋璃。更令三人震惊的是,头顶的横梁之上正悬吊着一个人,一条几米长的白绫,一头正控在那女人的手间,一头围在对方的脖子上,那人被勒得直翻白眼,脚底下的凳子被踢

得东倒西歪。

那人他们都认得。竟是邰国强。

第228章 228 蝉,螳螂和黄雀

眼前这幕让人惊恐,至少,陈瑜惊叫出声。

那女人转过头来。

地下室昏暗的光映亮了她的脸。

不知是身上白袍衬的还是长发太黑,她的脸色浆白,宛若阴云缝隙间的月。可仔细打量这女子生得甚是好看,眉若黛眼似星,唇像是故意擦得惨白,可轮廓极好。

只是眼睛里有敌意,还有腾腾杀气。邰国强在头顶上乱扑腾,堂堂的长盛集团董事长,现如今就像是咸鱼似的被人悬空挂在那,别提有多狼狈。夏昼想都没想疾步冲前,女子见状迅速后退,十分利落地躲开

了夏昼的身手。

白绫松动了一下,邰国强的身子晃动,忽而的空档让他暂时透了口气。他大叫,“法师、法——”

白绫倏然又被勒紧。

夏昼一瞧,果然是个有身手的女人,再次进攻去抓白绫。饶尊虽说跟邰国强没什么交情,但也没打算在自己的地盘上再多条人命,也快步上前帮忙。

他没有跟女人动手的习惯,哪怕对方曾经捅了他一刀现在还心怀杀意的女人。他只是去争夺白绫,企图救下邰国强,如此,就方便夏昼全力去应对这女人。女人见状,手猛力一扯白绫,顺势带了身体半空腾起,水袖一甩实则出拳极快,夏昼自然也不是吃素的,毕竟这三年她可是在沧陵摸爬滚打过来的,身形一闪头一偏避开

了她的拳风,自己也是同样水袖,用力一抛与她的水袖相撞,紧跟着快速一旋,两只水袖就搅在一起。

女人一时间挣脱不开,被夏昼一个劲力扯了下来,紧跟着芬兰短刀一亮,在空中抛了个优美的弧线,“饶尊!”毕竟之前情谊深厚,就算后来闹得再不愉快,彼此还是心意相通的。饶尊精准接刀,利落地朝着白绫一划,锋利的刀刃划破绫布。那边夏昼还跟女人纠缠,邰国强这头松

了劲,饶尊一看这架势没辙只能自己上,上一秒刚调整好接人的姿势,下一秒邰国强就瓷实地砸下来。

饶尊的五脏六腑差点压出来,嘴巴张了又合,好半天倒过气来惨叫,“邰董事长!你该减肥了!”

身上的邰国强没动静。

饶尊掀开一看,许是受惊过度,邰国强昏过去。

那女人见状大势已去,抽身逃离。夏昼刚要追,被饶尊一声喊住,“你留在这,让我去会会她!”

夏昼想着饶尊这是打算新仇旧恨一起算了,也就同意,趁着女子还没逃远,她快速叮嘱句,你小心,闻到什么不对的气味赶紧撤。

饶尊咬咬牙,一点头起身冲了出去。一切发生得太快,从进了地下室到饶尊追出地下室,整个过程不超过五分钟。等到夏昼累得一屁股坐在邰国强身边时,陈瑜这才从惊恐和震愕中走出来,见夏昼在用力拍

邰国强的脸,心有余悸,“你想把人叫醒也不用拍得这么狠吧?”

夏昼确定邰国强只是昏过去了没生命危险后,说,“没错,我这一巴掌应该拍你脸上,刚才你站着看戏呢?”“老天啊,刚才吓死我了。”陈瑜这才反应过来,声调拔高了八度,“那女的到底是人还是鬼啊?”最开始她还真以为自己眼花,那身形和背影可真是像极了夏昼,但转过身

来那么一瞧,在长相上就不像了。

她虽害怕,可也能记住那女人的长相,因为往往漂亮的女人都会让人过目不忘,虽然说她的脸色看上去跟鬼似的惨白。

“陈楠楠。”夏昼懒洋洋地说,“难道你不觉得这世上还有比鬼更可怕的东西吗?”

“什么?”

“人。”

陈瑜冷哼一声,刚要开口,就听“砰”地一声,划破苍冷雨夜,哪怕是在地下室的她们也能听得清楚。夏昼含笑的嘴角一僵,陈瑜周身一颤,“什么动静?”

只响过一声,却像是有余音似的在耳朵里转。

如果没听错的话,是枪声!

就连躺在地上的邰国强也似乎受了影响,悠悠转醒,睁眼看见夏昼后朝她伸手,“法师……”

夏昼没搭理邰国强,看着陈瑜,“这边你照顾一下,给他叫个救护车。”

陈瑜一听这话急了,“你要干什么去?”

夏昼面色严肃,起身,“螳螂来了。”

“啊?”

夏昼没打算跟她废话,倒是邰国强急忙喊住了夏昼,“法师,你不能不管我——”

“邰国强。”夏昼转头冷言,“我想有些事情你势必得交代了,不着急,警察会去病房找你。”

邰国强面色一怔。

等夏昼快速离开地下室后,陈瑜才反应过来,冲着她消失的方向嚷嚷,“不是,什么螳螂啊?蒋璃!你把我一人留这里我不行啊!”

**

戏台之上已是灯火通明。

招魂幡被雨水浇得失了风骨,都像是光杆司令似的杵在那。铃铛依旧被风吹得叮当乱响,火盆里只剩纸烬,半点火星都没了,香炉里的香也吹折了大半,熄灭了。

夏昼三步并两步冲上了戏台。

隐隐的,夜空之下传来警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

她快速进了后台。

原本昏暗的休息室被强光照得恍似白昼,里面倒是热闹。她离开的时候,休息室里就只有一尊死人,现在多了4个生人,再看商川的棺椁已经被打开,棺材盖掀翻在一侧。

陆东深今晚倒是穿得休闲,牛仔裤黑T恤的,估计是方便今晚的行动。早在招魂的前几天,夏昼就把周全的计划告知于他,她让他做背后逮住螳螂的黄雀。

那是只狡猾的螳螂,必然是陆东深出手才行。

当然,除了他之外,他们还需要一个执法外援,毕竟她和陆东深都不是公安,没有擅自处理凶手的权利。

那只“螳螂”被人拷在一根木梁旁,一把枪踢得老远,刚要挣扎,就被另一男子喝住,“给我老实点!”

还有一个男子窝在暗处,耷拉着脑袋,背着个挎包。从阁楼到戏台,距离不远,但雨势倾盆,夏昼被浇得就跟落汤鸡似的,脸上的妆也花得够呛,一时间也看不出是张人面来。陆东深上前抹了她的脸一把,越抹越花,干脆

作罢。

“那边什么情况?”

夏昼刚要开口,却眼尖地瞧见了他手臂上的一抹红,惊叫,“怎么受伤的是你啊?”她还以为那一枪是打在对方身上。

陆东深轻描淡写,“子弹擦伤,不碍事。”

“不是有便衣在吗?摆设啊?”夏昼头一偏,目光不悦地盯着看着“螳螂”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