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方传来的剧烈碰撞声打断了他的话,抬眼看向后视镜,瞳孔立即缩紧,只见斜后方一辆大货车发疯一般冲上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后面那辆轿车掀翻,继而朝他冲过来。他来不及看前面的信号灯是否变绿,凭着本能去踩油门去打方向盘,可是还没等他的想法付诸实践,就感觉到车身猛烈一震。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他感觉到车子已经失衡,整个人开始往上飘,就像他小时候跟人玩跷跷板时一个小胖墩猛的坐上去的感觉,只是这个比那个要命多了

车身开始翻转,他也跟着一起翻转,两手死死的抓着方向盘,这是他在这个身不由己的瞬间唯一能控制的。眼前忽明忽暗,耳朵里开始轰轰作响,也不知是撞击翻车的声音还是产生了耳鸣。大脑接收到一阵刺痛,却分辨不出来自哪个部位。一片嘈杂之中似乎还有个尖细的声音在喊着什么,他来不及辨认就眼前一黑,彻底堕入黑暗。

86、轮回

林菀一觉睡到上午十一点,醒来时手里还攥着那个打火机,微愣过后,轻轻摩挲了两下,然后拉开床头抽屉放进去。那里面还有一个方形盒子,一直没打开过的生日礼物。既然决定离开,有些东西就该留下来。

起身下床拉开窗帘,明晃晃的阳光洒进来,暖暖的落了一身,新生活在向她招手,下午三点的飞机也在向她招手。洗漱过后,正打算出去随便吃口饭,电话突然响了,一看来电显示居然是许久未见的谭希哲。

她愣了一下按了接通键,谭希哲的声音比往日凝重了许多:“林菀,有件事要告诉你。”

她一边换鞋一边回应:“哦,你说。”

那边稍作迟后说:“陈劲出事了。”

林菀心一紧,不假思索的问:“他怎么了?”

“车祸,昨晚回家路上等红灯时被一辆失控的货车给撞了”

哗啦一声响,左手拿着的钥匙掉在地上。那边谭希哲还在说什么,林菀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如果说这世上有那两个字是她最不想听的,那就是“车祸”了。像条件反射一样,每次听到这个词,耳边都会回荡起那激烈的撞击声,似乎还能闻见血腥的味道

那边感觉到了她的异常,连声问:“林菀,林菀?你还好吧?”

她这才回过神,张了张口说:“我没事。”声音发颤,她已顾不上这些,急着问:“那他现在?”

谭希哲说:“头部重伤,还没脱离危险期,在ICU观察着。”

放下电话,林菀呆呆的在原地的站了好一会儿,有点恍惚,无助的抓了把头发,怀疑自己还没睡醒,刚才的这个噩耗也许只是个梦。可是拿起手机一看通话记录,这是真的。

她抬起脚,却不知该往里走还是迈出门去,一脚踩到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原来是她的钥匙。像是得到了某种指引一般,她弯腰捡起钥匙揣进口袋,转身出去甩上门。下楼时脚步飞快,竟忘了自己还是孕妇身份。

出了小区门招了一辆出租车,报地址时却发现自己还不知道陈劲在哪个医院,忙重新打给谭希哲询问,他说是在陆军总院。路上有点堵,身陷在一片车的海洋里,耳边都是嘀嘀的喇叭声,透着和闷热的天气一样的烦躁。林菀一直低着头,看着放在膝盖上的手,仿佛这样专注一点会减少焦虑感。

司机对这种情况已经很淡定了,悠闲的听着电台播放的流行歌曲,手指在方向盘上敲着拍子,忽然听到后面安静坐着的女人发出一声尖叫,吓得他一哆嗦,狐疑的回头看去。

林菀闭了一下眼睛,再次睁开,手心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可是刚才她明明看到了血听到司机的询问“姑娘你没事儿吧?”她才反应过来,这是又出现幻觉了,难道抑郁症要复发了?

明明是四十分钟的车程,硬是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到。林菀一下出租车,等在大门口的谭希哲就朝她走过来:“出来迎迎你,省得你不好找。”

经过一楼大厅时,正好遇到陈西和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一起往出走,谭希哲和他们打招呼,陈西两只眼睛肿的像桃子,见到林菀立即过来抓着她的手,带着哭腔说:“林菀,你可来了,我三哥他”

林菀心里咯噔一下,难道陈劲?谭希哲也惊讶的问:“有情况了?”

那个男人忙摆摆手说:“没有没有,暂时还算稳定,小西就是太伤心了。”他说话的同时认真的打量了一下林菀,问谭希哲:“这位就是林小姐?”

谭希哲点头:“这就是林菀。”然后又冲林菀介绍:“这位是陈劲的大哥。”

林菀刚才被陈西的半截话吓得惊魂未定,这才注意到这个男人,发现他跟陈劲气质截然不同,有着陈劲身上没有的斯文和谦和。男人冲林菀点头:“你好,我是陈述。”

林菀回应:“你好。”

陈西在旁边抽抽搭搭,陈述揽过她的肩膀,对他们说:“你们上去吧,这丫头在休息室里哭哭啼啼的,影响别人,我带她出去转转。”

他们乘坐电梯直奔十楼,重症监护室是用有机玻璃隔开的区域,里面又分设了一个个的隔间。每一间看起来大同小异,都是安静的病人和来回走动的护士,还有各种仪器设备。走到某一间门口,谭希哲站定:“到了。”

林菀朝里面看去,里面的情形和前面没什么两样,可是她的心却陡然抽紧。病床是头朝里脚朝外,床上的人脸上扣着氧气罩,头上身上插着大大小小的管子,连着床边各种仪器,还有一只脚打着厚厚的石膏被吊起来。一名穿着蓝色无菌服的护士正在看检测仪的显示屏。那上面显示什么她看不清,更看不懂,但她知道,每一个细微变化都跟他的生命息息相关。

忽然想起他说过的一句话,你没听过么,祸害活千年,所以我肯定特长命然后,好像有人在她的心脏上剜了一个洞,不疼,就是空,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那个洞里漏掉了一般。

“听说昨天送来时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是用电击救过来的。小脑和脑干挫裂伤,颅内水肿,左脚踝骨折”身边的人低声介绍里面人的情况。

林菀抬起两手抚上玻璃墙,想要离得近一些,可是里面寂静无声,仿佛是另一个世界。身体某处开始似有若无的疼,渐渐变得分明,撕扯一般的难受,好像要把什么东西从她身体里抽离出去。到最后她才分辨出疼痛的部位是小腹,她大惊,微微弓着腰捂住腹部。

谭希哲见状忙问:“你怎么了?不舒服?”

林菀皱着眉说:“我要去一下洗手间。”

洗手间门口,谭希哲不安的来回踱步。他看看表,林菀进去十分钟了,不会是出了什么问题吧?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林菀的前男友也是车祸去世的,这一回无疑是二次打击。他开始有点后悔通知她了,正打算让人帮忙进去看看,就见林菀慢吞吞的走出来。惨白的脸色吓了他一跳,紧张的问:“你还好吧?”

林菀不说话只是摇头,他心里更是七上八下,提议道:“我带你去找个医生看看吧,别耽误了。”

林菀再次摇头,声音低哑:“我没事。”

他只好说:“那我送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林菀点头说好。

走到门口时,林菀险些被一个步履匆匆的年轻男人撞倒,幸好被谭希哲一把扶住。那个撞了她的男人丢了句“抱歉”大步往里走,走了两步突然回过头,刚好对上林菀投过来的视线。

谭希哲也诧异的看过去,看清楚那个男人的脸时不禁皱眉,真是冤家路窄,竟然会遇到陈醉,这是巧合,还是注定?

陈醉如遭雷击,身躯微微发颤,面部表情僵硬,眼里却翻涌着各种情绪,额角汗水溪流一般淌下来,他沉默了许久,才怯懦着开口:“林菀,对不起。”

这道歉,也不知道是为哪一桩。

林菀淡淡的收回视线,转身,离去。谭希哲摇摇头抬步跟上去。

陈醉看着林菀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能动弹。大厅的冷气开得太足,一阵冷风拂过他汗湿的后背,让他脊背生寒,不禁打了个冷战。身上背着的只装了一本护照的背包变得异常沉重,压得他挺不起脊梁。额头流下的汗水滴进眼里,眼睛立即发酸。他狠狠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转身朝扶手电梯方向跑去。

扶手梯只到五楼,封闭电梯门前等了一队人,陈醉放弃转而去爬楼梯,他自虐一般凭着所剩无几的力气跑了几个楼层。到了十楼时已经筋疲力尽,两腿一软就跪在地上,冲着一溜的玻璃墙失声痛哭:“哥”

林菀没坐谭希哲的车,她想自己走走。想象过有一天会见到那个人,却没想到是在这种场合,更没想到自己会是这样的反应。那个瞬间,她脑子里没有恨,没有怨,只有深深的疲惫。生活还真是一部黑色幽默剧,同一个场景,同一组演员,只是改写了剧本。看到陈醉那复杂的表情,她忽然就领悟了,这个结局,分明就是对他们三个人的惩罚。

一阵刺耳的哨子声将她的思绪驱散,原来是红灯了,她退后一步,融入安全的人群里。旁边站着一位孕妇,腹部高高隆起,看样子是刚做完孕检,正兴致勃勃的跟身边丈夫讨论孩子的情况。

她也自然的抚上自己的小腹,紧绷着的脸这才稍微放松。纵然犯了错,受了罚,老天待她还不算绝情,留下了她的孩子。刚才她真是吓坏了,还以为孩子要保不住了,在洗手间足足呆了十来分钟才从恐惧和后怕中缓过来。这个在她身体里出现不到两个月的小生命,已经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甚至是全部。

马路对面有大大小小几家饭店,林菀走进一家快餐店,要了一荤一素一碗米饭,还有一碗西红柿鸡蛋汤。她得好好吃饭,这样孩子才能及时得到营养,她在先天上已经亏欠了它,不能再让它受一点委屈了。

她先喝了一口汤,然后拿起筷子夹菜,吃饭。一口一口往嘴里送东西,机械的咀嚼,仿佛正做着世间头一等大事。可是心思却不由自主的飘远,飞出快餐店飞过马路,飘到某栋大楼的第十层,落到那个带着面罩浑身插满管子的人身上,落到旁边那块监测他生命迹象的显示屏上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流眼泪,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下落,有的沿着脖颈落尽衣领,有的和饭菜一起入口。她一边抽泣一边吃,不理会左右投来的异样眼神,咀嚼着醋溜白菜时想起米兰说过的酸儿辣女,她这么爱吃酸的,可能就是个男孩儿了,她以前偏爱女孩,现在忽然觉得,男孩儿也不错,可以像他

林菀硬是就着眼泪把饭菜吃得一口不剩,似乎这样才是兑现了不亏待孩子的承诺。可事与愿违,几分钟以后,她就在餐厅的洗手间里把刚吃过的东西吐得干干净净,险些连胆汁都给吐出来。出来时,看到谭希哲拿着一瓶水站在门口,一脸的担忧,她惊讶出声:“你怎么在这儿?”

谭希哲拧开瓶盖后把水递给她,淡淡的说:“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能放心离开呢?”

林菀心里一疼,那个人也说过这样的话。

谭希哲什么都没问,在隔壁粥店要了两份不同口味的粥,招了辆出租车将林菀拉进去。到了她家楼下,他将装着粥的保温盒递给她,认真的叮嘱:“吃完东西,好好睡一觉,不要胡思乱想,医院那边有消息,我会打给你。”

看着林菀走进楼道,谭希哲又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心里有点空落落的。好像丢了什么东西,又仿佛那里压根就缺些什么。

活了三十余年,自认风流倜傥,风花雪月无数,但那些大大小小的恋情留给他的只是一个个虚无的影子,没有一个能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不是没有动心过的女人,可他只是一笑而过,自以为潇洒,收放自如,其实不过是不够勇敢,舍不得自己。不得不承认,在这方面,他不如陈劲。

87、抉择(上)

林菀回去后愣怔了好半天,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那边很快接起:“菀菀?你没上飞机?”

“爸,我去不了了,这边出了点事。”

那边一听就慌了:“什么事?你怎么了?”

“陈劲出车祸了。”

放下电话,林菀无力的靠在沙发上,这一次本来就是打算去W市,趁着身体方便去看看他们,看看爸爸口中的家。要缓和关系总得迈出第一步,这也算是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她不想孩子跟她一样孤孤单单的长大。

没想到,第二天下午,她爸爸就出现在她家门口。她还以为在做梦,呢喃着问:“您怎么来了?”

林爸爸叹息道:“菀菀,这个时候爸爸应该在你身边。”

她心头一热,眼圈立即红了。她爸看女儿比上次见面瘦了许多,还带着明显的黑眼圈,又是心疼又是负疚,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臂,见她没有躲闪就轻轻揽过她,拍着她的后背安慰:“菀菀,放心吧,阿劲不会有事的,吉人自有天相”

一听到这句,林菀当即哭出声,要是按照这个逻辑,陈劲恐怕是活不成了。

陈醉自从回来就没离开医院半步,不是坐在休息室沙发上抱着头沉默不语,就是呆呆的站在监护室门外看着里面的人。他妈心疼儿子,让他回去睡一觉,他不肯,叫他吃饭他说不饿,就是偶尔喝两口水,一天下来人就憔悴得不像样子,下巴上的胡茬也冒了出来。

两位老人在这盯了一夜一天,被送回家休息去了,其他人分成几批次轮班看护。次日早晨陈西来换班,看到陈醉还是枯木一般的杵在那,她走过去带着鼻音劝慰:“小哥,你别这样,三哥他会醒过来的。”

陈醉视线锁定在玻璃另一侧的世界,哑着嗓子问:“小西,你知道哥他为什么会躺在这儿吗?”

陈西不解的看向他,他苦笑了一下说:“是因为我啊,这是报应。”

“别胡说,这是意外。”

陈醉抬手揉了揉僵硬的脸颊,摇头说:“不是,不是的。”

最后陈醉还是在医生的要求下回了一趟家,因为他这一身臭汗脏兮兮的样子是不能进去探视病人的。他回家洗了个澡,刮了胡子,换上干净的衣服,然后来到哥哥的房间。一眼就看到书架上的那个相框,里面是两个男孩儿,一个七八岁,贴着头皮的小平头,白衬衫蓝短裤,标准小学生扮相,另一个只有两三岁,头上顶着西瓜皮,穿着肥肥的背带裤,笑得看不见眼。

他拿着相框,仔细的看,努力的回忆着,那时候他太小,只有些大致印象,每天磕磕绊绊的拖着鼻涕跟在哥哥后面,哥哥不爱带他玩嫌他累赘,可是每当他摔了跟头,或者被别的孩子欺负,哥哥无论玩得有多热火朝天都会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第一时间跑过来

回到医院,得到医生的许可之后,陈醉换上防菌服来到重症监护室,这么近距离一看,他的心更是刀割一般的疼。床上的人脸被氧气罩遮去一大半,面色灰白,眼窝深深的陷下去,没有一点生气,只有床边嘀嘀响着的监护仪器表明这个人的生命还在继续。

回想起家里的那张照片,那么美好的光景,如今却变得面目全非。这一切,这一切都是他做的孽啊。

陈醉无力的在床边椅子上坐下,吸了吸鼻子,好半天才开了口:“哥,你都睡了三天了,该醒了,你看你现在瘦的,我”他说着哽咽了一下,艰难的说:“我都要认不出来你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低缓的继续:“这几天我老是想起以前的事,”他又摇了摇头说:“也不对,是它们纷纷往我脑子里钻,白天黑夜的不知疲倦的往里钻。有的时候想着想着就笑了,有时候心里发酸,还有时候会掉眼泪。”

陈醉说着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开始回忆:“哥你还记得吧?有一次我回家说幼儿园老师对我不好,给我的蛋糕比别人小,还经常对我凶巴巴大喊大叫,然后你就找人在她回家路上放狼狗吓唬她,事发后你挨了揍,爸爸问你知不知道错,你说你没错,不能让人欺负弟弟。”

说到这里他自嘲的笑了笑:“其实我当时撒了谎,那个老师人还可以,我只是不想去幼儿园而已,爸爸打你时我想说出真相,可是又害怕挨打,你看,你这个弟弟从小就是个混蛋,自私恶劣又胆小”

“有一年正月初几,我跟表弟在厅堂玩闹,打翻了外公最喜欢的古董花瓶,当时吓坏了,打小他就不待见我,这下肯定更讨厌我了。你知道了后就说那是你不小心打碎的,我还记得,当时你被罚了一天不能吃饭,后来我偷偷给你送去一个面包,那么大个儿的面包,你两口就吃完了”

明明是极度的疲惫,大脑神经也在一跳一跳的疼,可是陈醉的记忆力却好得出奇,那些往事像是打印好了的稿子摆在他面前一般,一件一件,按照时间的顺序从他嘴里往出蹦。

“二十岁生日,你送我车,你说人活着就像开车,我要学会掌握自己人生的方向盘,我知道,你一直都对我寄予厚望可是我,”他说到这里开始抽泣,“我却连一辆车都开不好,没分寸,撞了人,再一次把烂摊子交给你,自己躲了个干净,现在报应来了,却落到你头上”

陈醉抱着头泣不成声,直到护士进来提示他探视时间结束了,他才用力抹了把脸,站起身对床上依然平静的人说:“哥,你不总说我该成熟了吗,再过几个月我就二十八了,别人十八岁成人,你弟弟混蛋,二十八才想起来好好做人。哥,等你醒来的时候,我要让你看到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探视人离去,护士把门关好,回头发现显示器上的数据呈现异常,再过去查看床上病人,只见他眼角微微发亮,细看,是泪水。

林菀的妊娠反应越来越强烈,不定时的干呕,胃口极差,常常饭吃到一半就跑去吐,每每都是吐的比吃的还多。此外她还极易疲倦,大白天犯困,可是一睡着又会没完没了的做梦,有一次居然梦到自己去参加追悼会,看清灵堂悬挂的黑白照片时,她立即惊醒。打给谭希哲之后确认这只是一场虚惊,可她还是忐忑不安,谁知道是否下一秒就会成为现实呢。

短短几天下来人就瘦了一圈,林爸爸看在眼里,猜出个八九分,但他自知没有资格过问,只是带着助手去超市挑选新鲜的鱼肉蔬菜,亲自下厨负责女儿一日三餐。林爸爸早年曾专研过厨艺,只可惜时隔多年,林菀早就忘了曾经的味道,看到满桌的菜肴,不免有些失神。她爸心里愧疚,只能不住的往她碗里夹菜,并介绍每个菜的营养价值。

林菀看看菜色,发现和她上网查过的孕妇菜谱吻合,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由衷的说,谢谢爸爸。

林爸爸有些尴尬,忙说,爸爸要谢谢你,给我机会补偿你,没让爸爸把这个遗憾带到棺材里。

那位阿姨主动打来电话,热情的问寒问暖,软软的南方口音,听起来就是个温柔娴淑的女子,爸爸也提过她性格很好。还有弟弟,在电话里一口一个姐姐,跟她要了QQ号,还问她放暑假可不可以来这找她玩。被人叫姐姐的感觉很无措,也很奇异,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林菀发现自己变得宽容了许多,当无意中看到她爸钱包里的照片,居然是她的百日照也就是三口人其乐融融的照片时,她想了想还是提醒说这样子不妥,阿姨看到了会伤心。

一提起这个,她爸立即黯然,说他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就是她的妈妈。所以当她绝情离去后他才久久不能释怀,所谓的爱之深怨之切。

她问:“那你为什么又结了婚呢?”

她爸面露惭色:“是为了生活。”

是啊,生活总要继续,空虚需要填满,缺了的角色需要有人替补。

她说:“那就好好爱他们吧,不要等过些年后再为此后悔。”

这一天下午,林菀接到一个电话,是个陌生的号码。对方声音很沙哑,却不失郑重,他说:“我是陈醉,我想和你见个面。”

几分钟后,林菀在附近一家幽静的咖啡馆见到了陈醉,地点是他提出来的。他变化很大,不只是跟两年前相比,和几天前在医院的匆匆一瞥时的样子也极为不同,皮囊还是那个皮囊,住在里面的人好似变了一个。

陈醉坐好,看着她的眼睛,只这一点就跟从前截然不同,以前他是不敢直视她的。他说:“林菀,我知道现在道歉太迟了,我的区区一句道歉对于你所受的伤害来说,也没一点分量,可我还是要说,对不起。”

他说完就着坐姿深深低了一下头,林菀喉咙一堵,将视线移开,看向窗外。

“我刚才去了公安局。”

听到这句,她立即收回视线惊疑的看向对面。

陈醉苦笑了一下,垂下视线说:“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这两年我虽然不能说每天都活在负疚中,但是,一想起那件事就会”他说到这儿握住桌上的水杯,眉头微皱,手指用力收紧,似乎是在斟酌着用词,其实是在对抗紧张。

“很自责,心里很难受。”陈醉说完微微松了一口气,抬手抓了一把头发,继续道:“可是,人有劣根性,我每次都会自我安慰,事已至此不能补救,以后注意就行了。”

然后他眼圈一红,长叹了一声说:“只是没想到,老天爷记着呢,这么快就来讨账了。”

林菀不做声,像是失去了反应能力一般,僵硬的坐着,视线滞留在桌子一侧的花瓶上。

陈醉拿起水杯灌了一大口,似是要压下什么,同时使劲眨了眨眼,把即将涌出来的眼泪逼退,放下杯子自言自语道:“这一回,说什么都不能再让他替我受罚了。”

调整好情绪,他抬头再次看向林菀,认真的说:“林菀,我今天找你就是这两个目的,一个是向你道歉,另外,我犯下的错误我自己承担。”

陈醉离开后,林菀的视线仍然停留在原处,许久之后,她才看清花瓶里蓝紫色的一束,是勿忘我,一直认为,在她认识的所有花里,这个名字是最好听的。

想起陈醉最后说的一句话:“林菀,我不奢求你原谅我,我只希望,你不要把我的过错记在我哥头上。他,他亲口跟我说过,他爱你。”

僵硬的表情终于出现一道裂痕,有温热的液体经过嘴角,咸里带着些许的苦。

88、抉择(中)

林菀走的有点急,走出电梯时还有些喘,在护士站问了陈劲在哪个房间,然后匆忙的按照房间号找过去。一个小时前陈西打来电话说陈劲醒了,已经从ICU转移到高干病房。她当时正在外面遛弯,听到这个消息心情骤然轻松,这才意识到这几天自己的神经一直都是紧绷着的。

她想也没想就走到路边叫了车来这里,直到站在了病房门口,她才猛然顿住,自己这么贸贸然的跑过来合不合适?

正在犹豫的当口,房门从里面打开,出来一个人,竟然是方正,他见到她明显的惊讶:“林菀?”

林菀收回半抬着的手,问:“他醒了?”

“哦,是,早上醒的。”

见林菀眼睛还盯着他身后半掩着的门,方正问:“进去吗?这会儿人挺多的。”

林菀想了想说:“算了,知道他没事我就放心了。”转身之前又重新确认了一遍:“他是没事了吧?”

方正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微微蹙起眉头,林菀见他这副表情刚放下的心立即悬了起来,迟疑着问:“他怎么了?”

方正抬手朝中厅方向指了指说:“咱们去那边儿说吧。”

这一层是高干病房,人少地方又大,宽阔的中厅采光极佳,四周摆着绿植盆栽,方正径直走到落地窗前站定,先是朝窗外看了一眼,然后才回头面向林菀。见她一脸紧张的盯着自己,他斟酌了一下说:“他小脑伤的有点重,现在右侧身体不能动,情绪也变得异常暴躁

林菀睁大眼睛,好半天才消化了这句话,一侧身子不能动,那不就是偏瘫吗?好像有什么东西快速的填进喉咙里,很快就堵得满满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方正见状忙说:“你别担心,医生正在讨论治疗方案,只是他现在抵触情绪太强烈,从醒了到现在,不愿见人也不肯配合”

林菀若有所思了一会儿,抬起头坚定的说:“我要见他。”

“现在?”

“方便吗?”

方正被她的坚决所震撼,点头道:“好。走,我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