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明黄色的校车混入车流,然后再也看不见,林菀才去上班,单位离得近,步行二十分钟就到,权当锻炼身体了。工作是新找的,之前一直在家带孩子。比起别的单亲妈妈,她的幸运之处是不用为生存担忧。住的公寓是她爸的一处房产,这里没人认识她,当初一个人大着肚子出来进去的也不会有闲言碎语,而且离她爸住的地方不太远,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每次孕检都是阿姨陪着她去医院,让她少了些一个人的尴尬和孤单。

怀孕五个月时,终于不再吐了,而且出现了胎动,她还记得第一次感觉到胎动时那种难以描述的惊喜,真切的感觉到孩子的陪伴,自己不再是一个人了。从那以后,什么脚肿手肿睡不好觉之类的辛苦,跟满足和喜悦比起来,都不值一提了。

生小宝时她选择了顺产,折腾了三四个小时,让她爸和阿姨都跟着捏了一把汗。当护士告诉她是个八斤重的健康男婴后,筋疲力尽的她立即昏过去了,一直到七八个小时后才醒,差点吓坏了她爸,医生说,她只是累了。

产后的日子喜忧参半,喜的是奶水还算充足,小宝一直吃到一岁多。忧的是,她患上了轻微的产后抑郁症。原因很多,一个是之前她得过抑郁症留下隐患,另外就是小宝精力太旺盛,对她格外依赖,每天折腾得她睡不上一个安稳觉。

还有一个原因,是她极力回避却始终无法摆脱的,那就是陈劲。怀孕初期他让人送了准生证,从此就杳无音信,谭希哲方正他们倒是经常打电话,提到他时只是含混带过。她的心跟着那些似有若无的消息沉沉浮浮,从最初的挂念和隐隐的期待,到后来的焦虑和担心,到最后强迫自己不去想

可是心思这东西最不受意志控制,午夜梦回的时候,和他有关的过往总是纷来沓至。有时候看着孩子,也会不由自主的回忆,坏的,好的,还有那些无法定义的,像老电影一样一幕幕的回放

直到有一天,她在午间迷糊小憩时,感到有人抓自己胳膊,软软的触感像小猫爪子挠在心坎上一般。她睁开眼睛,对上儿子又黑又亮的大眼睛,带着探寻和依赖的眼神,那一瞬间,她恍如看见了天使。

突然就醒悟了,放不下的,就交给时间吧。

然后,她就更忙了。儿子安静时像个天使,闹起来绝对是个小魔兽。每天睁眼一见不着她就开嚎,有一次她下楼买东西耽搁久了,小家伙就把喉咙喊哑了,小脸上全都是泪,气性还大得很,小身子一抽一抽的颤抖着,无声的控诉,让她心疼得要死,愧疚得觉得自己是世上最恶毒的妈妈。

一个人带孩子,诸多辛苦自是不必说。但她觉得,辛苦是有数的,孩子给她带来的欢乐和满足却是无限的。当小宝叫出第一声妈妈时,她激动得泪流满面,当刚会走的他蹒跚着揪了一朵小黄花送到她面前时,她觉得自己收到了世界上最好的礼物,来自上天赐给她的最珍贵的礼物。

她告诉自己,儿子就是她的全世界,她什么都不需要了。

再后来,小宝会说越来越多的话,古灵精怪的像个小大人似的,时不时的来几句让她吃惊的话。比如有一次,她看着他的脸微微走神,他就问:“妈妈你看谁呢?”

她愣了一下问:“当然是看你啊。”

小宝果断摇头,一脸的不信。

她逗他,“那你说妈妈在看谁呀?”

他拧着小眉毛说:“我怎么知道。”

她把儿子揽到怀里,暗暗叹息。她的确是在看别人,一个看不见的人。孩子越来越大,不管是五官还是性格,都有他的影子。看着小宝这样那样的时候,她总是不自觉的想,那个人小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呢,时而调皮时而娇憨,时而倔强时而撒娇。然后就情不自禁的笑,然后心里又会泛酸,再然后,又会升起一抹怅然。

向日葵幼儿园去年接受了一笔捐款,宿舍教室都重新装修了不算,还新建了一个小礼堂。适逢五周年“园庆”,举办了个小晚会,那位神秘资助人也在嘉宾席位。此时,一群身穿亮黄色表演服的小朋友正在台上摆造型,每个人脑袋上都围了一圈黄色的花瓣,露出粉嫩的小脸蛋儿,冒充小葵花。

经过将近一个月的排练,小家伙们有模有样,动作整齐,就是领舞的那位有点不在状态,小脑袋一直东张西望,别人脸上都绽放笑容,只有他皱着眉头,一脸的沮丧,接下来的动作也和大家不一致,别人伸左手,他伸右手,人家向左转,他向右转,结果跟旁边的小朋友撞在一起,逗得下面的嘉宾老师和家长们哈哈大笑。

表演结束,别的小朋友们都去后台换衣服,林小宝一人闷闷不乐的贴着走廊墙根走,时不时抬起小脚往墙上踹两下,在白净的墙壁上留下一个个小小的黑鞋印儿。

这时一个老师从后来追出来,喊了声:“林小宝,你妈妈电话。”

小宝脚步停下,但是没回头,老师走过来,弯下腰扯了扯他的头套,把他的耳朵露出来,笑眯眯的说:“快接吧。”

小宝面无表情的接过手机放在耳边,大声喊:“林菀,你是个骗子。”

陈劲刚一出来听到的就是这句,心猛的一颤,林菀,林菀,这个名字真好听。刚才在台下,当那群黄灿灿的小家伙一窝蜂的冲上台时,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孩子。当时,像是有人朝他的心里浇了一杯开水,滚烫的热,还有点疼。然后他的视线就再也没离开过他,不管他们队形如何变幻,他都不会弄混,因为他的儿子太与众不同,别的孩子根本没法跟他比

真好,现在,那个小小的刚过他膝盖的孩子就站在一米之外,用稚气的声音喊着自己的妈妈,他爱的女人的名字,他们一家三口就以这样一种方式连结在一起,他忽然感受到一种圆满,极致的圆满。

小家伙的声音还在继续:“姥爷怎么样了那晚上你要给我做排骨今天我都演砸了,他们都笑我,都怪你好吧,我原谅你,谁让你是我妈妈呢。”

陈劲听着小孩子撒娇的语气,心里满满的,热热的,可惜听不到话筒里的声音,他真的很想念她的声音,还有她的模样,她的一切一切。

小宝挂了电话,正要给老师送回去,一抬头,看到面前杵了个大个子,好高啊,他仰起脸,稚声稚气的说:“叔叔,你挡我道儿了。”

陈劲呼吸一滞,刚才的圆满瞬间被撕开一道口子,自己儿子叫自己叔叔?这世界上还有比这郁闷的事儿吗?他一口气停到半当腰上,连反应都迟钝了半拍。

小宝皱眉,这个大人真没礼貌,算了,他叹了一口气,打算绕道走。陈劲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叫住他:“呃,小宝。”

儿子俩字在嘴里打了转儿,才没顺口溜出来。

小宝警惕的回头,歪着脑袋问:“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陈劲笑着俯下.身,看着他黑黑亮亮的大眼睛,不慌不忙的回答:“因为我是你的粉丝啊。”

粉丝这个词小宝不陌生,妈妈经常跟他说他的粉丝又涨了多少个,他知道粉丝就是喜欢他的意思,于是收起戒心,喜形于色的咧嘴笑了。

陈劲为了证实自己的粉丝身份,蹲下来掏出手机按了两下给小宝看:“你瞧,这的照片我都存着呢,一张不少。”

小宝探过小脑袋一看,叫了出来:“这是今天早晨照的。”

闻到小孩子身上特有的奶香味儿,陈劲本就激动不已的心情又沸腾了一把,恨不得抱起来狠狠的啃上几口。他强压下这种冲动,半开玩笑的说:“所以,大明星小朋友,能给你的粉丝签个名吗?”

这回小宝可不懂了,陈劲从口袋掏出记事本和钢笔,摘下笔帽时想到一个现实问题,问:“会写名字吗?”

小宝点头,“妈妈教过。”

陈劲把笔递给他,用手掌托着本子让他写,看到小宝的握笔姿势时心跳又是一停,这个捣蒜一般的姿势跟他小时二样不差,他小时候哪样都好就是不会拿笔,看着儿子一笔一划费力而认真的动作,他仿佛穿过岁月看到了儿时的自己,这种感觉很奇妙,很感动

小宝写到“宝”字时略微思考了一下,写完后自己还端详一番,奇怪怎么就跟妈妈写出来的不一样呢,好难看啊。一抬头,却吓了一跳,“你怎么哭了?”

陈劲正感慨着呢,被儿子一语点破有点不好意思,忙掩饰说:“没有,迷了下眼睛。”

小宝笑,“妈妈也总迷眼睛。”

陈劲愣住,又听他自得的说:“我一吹就好了。”说完歪着脑袋想了想,问:“要我给你吹吹吗?”

陈劲怔怔的说了声好,然后感觉着软软的小身子凑过来,嘟着嘴,轻而绵长的吹了一口气,他胸腔里立即掀起惊涛骇浪,鼻子一酸,一把将孩子搂到怀里。

小宝吓了一跳,开始不安的扭动。陈劲哽咽着开口:“小宝别动,让我抱抱。”

走廊上有人经过,好奇的看过来,陈劲毫不在意,完全沉浸在父子团聚的喜悦中,沉浸在这个迟了三年的拥抱里。对于小宝来说,这个宽阔温暖的怀抱是个新奇的体验,他感觉还不错,随即又想起妈妈教的不要靠近陌生人,可是,粉丝算不算陌生人呢?是不是认识了就不是陌生人了?

于是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抱着他的人愣了一下,低沉而清晰的说:“我叫陈劲。”

下午五点多,林菀在幼儿园附近的车站下车,中午接到家里电话,说是爸爸突然晕倒了,她立即请了假赶去医院。医生诊断说是糖尿的并发症,打针吃药观察,她跟着忙碌了一下午,错过了儿子的表演。

幼儿园门口,陆陆续续的有家长领着孩子走出来,林菀刚一进大门,就听到熟悉的童音:“妈妈”

她寻着声音望过去,看到树下木椅上坐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待看清小宝身边的人时,她立即石化。那人也在看她,眼里有明显的喜悦,还有熟悉的温柔,她心一惊,这么久了,居然还记得。

小宝两脚一伸,熟练的从椅子上滑下来,旁边的人倒是紧张的伸手去拉他,只见小宝拍拍屁股,不知说了句什么,那人拎起椅子上的外套小书包站起身。

林菀紧张的盯着一系列动作,看见那个人从容的站直,拉住小宝的手,优雅的迈开步子,每一步都稳健利索。她松了一口气,同时,又升起一丝气恼。

一大一小很快走到她面前,小宝仰着脸喜滋滋的介绍:“妈妈,这是我的新朋友,陈劲。”

林菀错愕,看向陈劲,他无所谓的笑笑说:“总好过叫叔叔。”

小宝不明就里,拉着妈妈的手冲陈劲说:“这是我妈妈,漂亮吧?”

陈劲冲他笑了一下,然后看着林菀,轻声说:“很漂亮。”

林菀脸上一热,有种被人联手调戏了的感觉。她想象过许多种和这个人重逢的场面,却唯独没想过会是被自己儿子介绍给彼此。她在心底无力叹了一声,低头正好看到那两个人拉在一起的手,郁闷顿起,弯下腰冲儿子说:“小宝,我们该回家了,跟你的新朋友说再见吧。”

陈劲忙说:“一起吃吧。”

林菀无动于衷,他再接再厉:“你也累了一天了,在外面吃完回去早点休息不好吗?”

看看儿子那跃跃欲试的小眼神儿,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汤了,她心知有些事是躲不掉的,于是点头答应。

陈劲点了一桌子菜,除了他们娘俩爱吃的,还有几个小宝没尝过的北方菜。小宝不会用筷子,左手勺子右手叉忙活的欢,陈劲把每个菜都夹了一点放到他面前,还不时的拿纸巾给他擦擦嘴,这么看着还颇有那么一点慈父的味道。

小宝吃的嗨皮,聊得高兴,一口一个陈劲,听得林菀直皱眉,被直呼姓名的人倒是欣然接受。话题从喜羊羊到奥特曼,再到微博上的小照片儿,陈劲样样都能接上话,看得出他是有备而来。

看着他们父子俩和谐相处,林菀既感到欣慰,又有点不忿,她辛苦养了几年的儿子,才一天就被收服了。

饭毕,小宝摸着撑得圆滚滚的小肚皮,放赖说走不动了,林菀作势要抱起他,却被陈劲抢了先,她只好拎着东西跟上去。到了外面陈劲叫了车,自然的抱着孩子坐进去,林菀愣了愣再次跟上。

车子一启动,小宝就开始打哈欠,没一会儿就睡着了。陈劲依旧抱着他,眷恋的亲吻他的头发,额头和闭着的眼,还有握着的小拳头。林菀坐在一边看着,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心里皱巴巴的难受,干脆扭头看向窗外。

隔了会儿听他问:“伯父今天怎么样了?”

她心里一热,随即又暗暗抱怨那个睡着的小叛徒,嘴里应着:“并发症,要住院观察几天。”

到了公寓楼下,林菀要抱回小宝,陈劲忙说:“很重,我来吧。”

林菀淡淡的说:“我抱了他三年,早习惯了。”

陈劲一怔,她趁机将孩子抱过来,也不道别抬腿就走,陈劲两步追上来,拉住她的胳膊说:“菀菀,我们谈谈。”

她看也不看他,平静的说:“有什么好谈的,我累了,要早点睡。”

陈劲也不强求,只说了一句:“那我等你。”

也没说是怎么个等法儿。

林菀匆匆上楼,把小宝放到床上,拧了毛巾给他擦脸,看着他鼓鼓的肚子不放心,又轻轻替他揉了一会儿。洗澡的时候,对着镜子看了半天,慨叹岁月对男人女人的不公平。回到卧室,又鬼使神差的来到窗前,望下去,一眼就看到空寂的楼下站得笔直的一个人,指间一点红光,举起放下

无需看到正脸,就知道是他。

只因熟悉。

林菀呆呆的看了会儿,然后关灯,上床躺着。小宝一直跟她一起睡,每天听着他轻轻浅浅的呼吸,她就能安然入眠。可是今天,这依旧好听的声音却失去了效用。辗转反侧之后,她起身下床,到窗前一看,人没了,再仔细一瞧,长廊下的石凳处隐隐一点红光。她莫名的笑了一下,然后回去接着努力。

这一次她终于睡着了,而且还做了梦,梦里听见滴滴答答有节奏的响,细听是落雨声,她一个激灵醒过来,再望时那里已经漆黑一片。

她心里一凉,走了?可是马上又想到长廊上面是藤蔓,没有顶这么想着她立即转身走出卧室,拎了钥匙换鞋下了楼。

走到外面才发现根本没下雨,感叹着自己梦里梦外分不清的同时,还是朝那边走了去。黑夜给人以掩护,还给人白天收起来的细腻和勇气。

走着走着,闻到了烟味儿,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菀菀?”

等林菀适应了黑暗,终于看清楚面前的人,原来他没走。

还没等说话先是打了个喷嚏,身上穿着无袖睡裙,夏夜也有点凉,陈劲走过来,把臂弯搭着的外套给她披上,瞬间鼻息全是他的味道,熟悉的让人心慌。林菀本.能的躲闪,却被他用力的拥住。

还是那么霸道,她在心中轻叹。

陈劲把头埋在她颈间,闻着她身上沐浴露清新的味道,贪婪的深吸了一口气,叹息着说:“真好。”

林菀挣扎,低声呵斥:“放开。”

他不理会,反而收紧手臂,在她耳边低声说:“菀菀,你生气,是因为我来的太晚对不对?”

林菀闻言一愣,停止了动作,他接着说:“你在等我。”

笃定的语气让她有种被一把钝刀捅了心窝子的感觉,起先是闷闷的疼,想反驳却说不出话来,然后是恨,恨的牙根儿疼,恨他,更恨自己。紧接着一千多个日夜积累的千百种感觉,一股脑的涌上来,最终化一声饱含着委屈的抽泣。

陈劲见状忙道歉:“对不起,菀菀。”

不说倒好,这么一说反倒更刺激了林菀,越发的委屈,止不住的哭了出来。陈劲心疼的顺着她的后背,再次道歉:“菀菀,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会这样,我以为也就几个月,顶多一年就能恢复。”然后他顿了顿,“没想到手术居然失败了”

怀里的人哭声一滞,连呼吸都变轻了,陈劲看着对面楼层里星星点点的灯光,缓缓的说:“几个月以后进行了第二次手术,可是已经错过最佳时机,效果并不理想。后来就靠药物针灸等方法辅助治疗,还有没完没了的康复训练,直到半个月前才结束”

“你以为我不想早点见到你们吗,我连做梦都想着跟你们团聚,可是,难道要坐着轮椅被别人推到你面前?还是拄着拐棍对儿子说,看,这个瘸子就是你爸爸”他说着苦笑了一下,小声说:“我做不到。”

“我知道你们母子不容易,可是我一个废人除了添乱什么也帮不了,所以,我宁愿你怨我恨我也不会出现。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配合治疗,加强锻炼,争取早一点去找你们”

林菀很想说点什么,想了想还是算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拗。听他说着说着,语气忽而变得轻快:“自从发现了你的微博,我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看儿子的照片,还有那些日常生活的只言片语,感觉自己离你们近了。”他说着摸了摸她的头发,由衷的说:“菀菀,谢谢你。”

没有回应,他就继续:“但是看了照片,就更想你们,抓心挠肝的想。”他说到这里,似是犹豫了一下才说:“有一次实在忍不住,就来了。”

林菀惊讶的抬头,黑夜里看到他眼里晶莹一片。

陈劲语气平静的说:“我们在小区门口守了一早上,看到你抱着儿子出门,我让司机跟上。”回想起那一日的情形,他脸上伤感一扫而空,语速极慢的回味着:“那天阳光特别好,你们去了公园,你在草地上铺了单子,儿子就在上面来回的爬。周围有一群大学生,都跑过来逗他,夸他可爱”

陈劲说着看向林菀,她已经泪流满面,他笑着说:“我当时特别自豪,那是我儿子。”

林菀再也抑制不住,带着鼻音问:“你在哪儿?为什么不出来?”

他只是温柔的看着她,不说话。

林菀抬手狠狠的打在他的胸膛上,骂道:“傻子,你就是个傻子。”

陈劲不动,任由她没轻没重的一下下砸在身上,他想,这样的才是真实的生活,有甜有苦,有泪有痛,这一天,他盼了四年。

有一种感情,会被时间冲淡。

有一种,会被时间熬成粥,越来越稠。

他对她,始于欲望,终于执念,纵使天怒人怨,他也不管不顾的走了这么久,还会一如既往的走下去。

而她此刻的反应,就是他最好的回报。

怀里的人终于安静下来,他掏出手绢给她擦眼泪,林菀夺过去擤鼻涕,然后低喃着问:“几点了?”

陈劲看了眼表说:“两点半。”

“哦,那你回去吧,还能睡几个小时。”

陈劲没反应。

她叹了口气说:“明天是周六,白天我要去医院换班照顾我爸,你,要是有时间,就带小宝吧。”

陈劲还是没回应。

林菀惊疑的抬头,见他表情呆呆的,好像没听到一样,又好像是在犯难,她只好确认一下:“明天有时间吗?”

陈劲嘴角的笑容缓缓漾开,认真的说:“有,当然有,不止明天,我还有半辈子的时间。”

91、重逢(下)

小宝在学话的过程中,从没人特意教他说爸爸。

爸爸这个词,是混同着猫猫狗狗花花草草一堆词汇,从图画卡片里学到的。林菀几乎没听他用过这个词。直到有一天,楼下有个同龄小女孩,家里大人有事寄存到她家,两个孩子坐在地毯上玩积木,她无意中听到他们的对话。

小女孩说了一大通我爸爸如何如何,然后问他,你爸爸呢?

小宝用再自然不过的语气说,我家没爸爸。

林菀转过身,眼泪刷的一下就落了下来。

她考虑了一天,然后对两岁的儿子说:“宝宝,你也有爸爸,人人都有爸爸。”小宝一脸懵懂的问:“他在哪?”

林菀抱紧儿子,“爸爸生病了,要过很长时间才能好,等你长大一点就能看见他了。”

在那之后的几天里,小宝时不时的念叨两句爸爸,可是过了一两个月,就彻底不提不念了。林菀不知道他是忘了,还是故意不说。直到今天早饭时,她才再次提起这个话茬儿,试探着告诉儿子:“昨天的新朋友就是爸爸。”

小宝很吃惊,好半天都合不拢嘴,眼睛睁得大大的,呈呆滞状。林菀拿纸巾帮他擦擦嘴,柔声问:“怎么了,爸爸来了,不高兴吗?”

小宝脸上没有一丝喜悦的迹象,低着头搓着小手,迟疑着开口:“爸爸不好。”林菀不解,他嘟囔说:“妞妞他们说,爸爸妈妈住一个房间,不跟小孩一起睡,爸爸还欺负妈妈,要是那样,我不想要爸爸了。”

林菀看着儿子困惑的小脸,好笑的同时,又有些心惊,她耐心解释:“你爸爸跟他们的不一样,他有自己睡觉的地方,不跟我们一起住,还有,他也不会欺负妈妈。”

“真的?”

“嗯,”她把儿子抱到自己腿上,开导他:“你们小朋友没说有爸爸的好处吗?比如,爸爸力气大,抱你多久都不会累,还能陪你玩游戏,踢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