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措没有说话。

在认识老梗之前,她一直不支持同性/恋。虽然网上有些腐女极力把同性/恋美化得仿佛是这世上最伟大的爱情。但现实生活中,她所见过的同性/恋都伴随着滥交、背叛、疾病和欺骗。

很多同性/恋在醉生梦死的几年后选择相亲骗婚。他们一边在网络上披着马甲要求大家尊重同性/恋。一边却又心安理得的以“社会的眼光”为由欺骗更多无辜的人。

除了老梗,对待感情很认真。爱一个人就一心一意,和普通人没什么不同。

认识老邹以后,两人一起开了这家修车厂。因为为人爽气又讲义气,生意做得也过得去。

他们在一起也有几年了。文措算是见证了他们的全部。却没想到最后是这个结果。正因为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才让人觉得失望。

“这世上哪有什么一辈子的事。人只有死了,才能成为永恒。”老梗咧着唇笑着,眼眶却含着泪,“其实我挺羡慕万里的。”

文措也跟着默默流下了眼泪:“我也挺羡慕他。”

两人都没有说下去,可彼此都懂得对方话里的意思。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会失去。那么谁还会奋不顾身地去爱呢?

这个世界上,有谁不怕疼呢?

☆、第12章

三个人坐在一起,陆远也不记得到底喝了多少酒。

他只记得他是第一个醉的,脑袋晕晕的,看什么都不太清楚。

酒精的气息好像一种让人麻痹的香水,让人觉得又亢奋又疲惫。喝多了酒,陆远安静地趴在厚厚油渍的桌上休息。

半梦半醒的时候,他好像听见文措在唱歌。歌词既不像中文也不像英语,但曲调非常悲伤。听着就让人觉得心酸酸的。

陆远醒来的时候,整个人昏沉沉的,有一半脑袋都是麻木的,像被木棍狠敲了一顿一样。

虽然陆远经常会喝点小酒,但醉得不省人事倒是很少如此。

他反应慢半拍地从床上醒过来,发现自己身上什么衣服都没穿,他迷迷糊糊往床头柜摸索,以为睡着以前脱在床头。结果衣服没摸到,摸到了一把柔韧的“丝线”。

陆远抓了两下那把“丝线”。就听见有娇柔的女子声音低低嘤咛两声。

陆远猛得一惊,从床上倏地一下弹坐了起来。

他身旁的文措还睡得深熟。陆远这才知道他刚才抓的不是“丝线”,而是扯到文措的长发了。

她的头发如一块黑而亮的丝绸覆盖在她肩头。陆远只隐隐约约从头发缝隙里看到她瘦削白腻的肩头挂着两根细细的带子。

陆远不敢去猜测那是吊带还是内衣,哪一样都很可怕。

他的头皮瞬间就全部麻掉了。原本混沌的意识也彻底清醒。

眼前完全陌生的房间让他明白,他昨晚喝醉了,睡错了地方不说,还睡错了姑娘。

文措还在憨甜地睡着。朴素的床单衬得她肤白胜雪,秀挺的鼻子和樱红的嘴唇让人忍不住肾上腺素蹭蹭直涨。看着她天使一样的睡颜。陆远不敢想象她醒来后看到这副情景会是什么反应。想来她现在持刀这么熟练,砍上来应该不会太疼吧?

他蹑手蹑脚从床上起来。找了半天只找到他的短袖T恤。穿着虽冷总好过赤膊。穿好了衣服,他安静地坐在床边,脑海里跑过几千几万种可能。和那些可能一起跑过的还有几万只拦都拦不住的草泥马。

与此同时,他的T恤还散发着臭气,伴随着酒精的气味。陆远悲哀地想:酒精害人啊!

陆远坐在陌生的床边,抽完了桌上不知道是放在那的半包烟。直到文措醒来。

他自然是不敢离开。这也不符合遵纪守法陆博士的风格。

哎,人生自古谁无死,好歹死前破了处。陆远抿着唇,苦中作乐地安慰自己,悲壮得如同就要就义的烈士。

一夜无梦,在酒精的气味中昏睡、沉睡,最后自然地醒来。

这是三年来,文措过得最为轻松的一个晚上。

三年了,她终于走出了第一步。愿意去面对那些过去的朋友。

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刚刚起来的文措还带着初醒的慵懒。她随手拨弄着自己有些纠结的头发,一手习惯性地揉了揉眼睛。几秒后,她才看见坐在她对面一脸悲壮的陆远。他坐在那一动不动,那表情,好像教科书上炸碉堡的董存瑞。

她的感官都渐渐苏醒。鼻子里嗅到的难闻气味让她皱了皱眉头:“这是着火了吗?怎么到处都是烟。”她的视线投过来瞄了陆远手中明明灭灭的烟头。正准备开骂。突然发现自己露在被子外的肌肤,再看看陆远,瞬间明白了一切。想必陆远这木头脑袋误会了。

她也不急于解释,突然鬼主意上来决定逗逗他。

文措故意勾着唇很妩媚地笑了笑,幽幽地问陆远:“你怎么不走?我又不会要你负责。”

陆远眼睛睁大,整个人愣住:“果然是那啥了?”说着,他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对不起,我我都不记得了”

文措抿着唇憋着笑,片刻后做出一脸忧伤状:“没事。男人嘛?忘性大很正常。”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远赶忙要解释。

“那你是什么意思?”文措眨了眨眼睛,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我”陆远顿了几秒,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突然说:“只要你不嫌跟着我受委屈。我们就结婚。我负责到底!”说到最后,简直像在激昂地宣誓,誓死都要革命。

最后轮到文措愣住了。

不过是逗逗他,不想他当了真不说,还在这大放厥词。

结婚吗?

文措心底如同打翻了五味瓶。过往的点点滴滴像走马灯一样一一走过。她神色复杂地看了陆远一眼,不带一点戏谑和玩笑,只是淡淡地说:“你走吧。都是我逗你的。”

“我不是说着玩的”

“滚!”文措大呵一声。

文措一个人坐了很久很久,久到老梗敲门进来,她才清醒过来。

“那小伙走很久了。”老梗说:“只穿了件短袖。我给他衣服他也不要。”

文措低着头,“不用理他,谁让他喝醉了路都不会走,一跤摔到臭水沟。”

老梗大约也是回忆起前夜的情景,忍不住哈哈大笑,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轻叹了一口气说:“那个男人不错,适合你。”

“那万里怎么办?”文措笑了笑,仿佛认真地问着老梗。

老梗撇了撇头,眼含热泪,看向别处,“要是万里还在,一定对我抡拳头,我居然劝他媳妇跟别人。”

“他要是还在,第一个要对他抡拳头的就是我。”文措笑:“说走也走,也不问问我一个人行不行。”

从老梗家出来才发现已经变了天,只一夜时间,这个城市就骤然降了温。绝然而寂静,冬天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来了。文措用力裹了裹自己的外套,走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车。

想起陆远走得时候灰溜溜的,身上只穿着一件短袖T恤,这样大的风,一定很冷吧。不知道他走的时候,都在想什么。

开车回家的路上,文措才发现手机上有三十几个未接来电。全是妈妈打来的。

想来她大约又是一夜没睡。这几年妈妈也经常神经衰弱,这一切都是文措造成的。

三年前,万里刚走的几个月,文措也曾这么醉生梦死,家都不回。她流连在这个城市的每一间酒吧,所有请她喝酒的她都来者不拒。

可她就是那么厉害,怎么都喝不醉。

那时候她才明白,这世界上有一种奢侈,叫做过夜即忘。

许多人劝她,劝她向前看,劝她重新开始。可她还是站在原地踏步。

她也曾放纵,也曾想着,就这样吧,这样也好。

那是一个纸醉金迷的夜晚。她接受了一个英俊男士的邀请。

当她和陌生的男人走进酒店的时候,她以为她会从此堕入地狱,那一刻,她觉得地狱也不是那么可怕。

那个男人和她一样喝了很多酒。他压在文措身上,却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

他甚至不曾亲吻文措。他说:“亲吻就会走心,我不喜欢走心的关系。”

她问那个男人:“我可不可以叫你万里?”

那个男人笑:“你叫我什么都无所谓。”

文措那一刻一直在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就在那个男人解开她衣服最后一颗纽扣的那一刻,文措突然发了疯一样抓住他的手。

她问:“你爱过人吗?”

那个男人笑得很放肆,他看着文措说:“爱是什么?能吃吗?”

“为什么你可以说得这么无所谓?”

“不然呢?”那男人眼底有冷意:“难不成睡一觉就要结婚?小姐,你没成年吗?还是你天真地以为这个世界上还有好男人?”

文措突然清醒过来,她用力地将那个男人推开,飞快地穿好了自己的衣服。连鞋都没穿就夺门而去。

那个男人没有过来拦她。

那一晚,文措光着脚跑了很远很远,跑到脚底全都起了水泡,水泡又被刺破,走过的路全是血印子。

至今回想起来都会觉得疼。那是在提醒她,有些痛苦,即使放纵也没法麻痹,只会更加悔恨。

之后的几年,她看过很多社会新闻,喝醉酒和陌生男人走的女孩没有多少可以全身而退。回想起来,她遇到的并不算一个真正的坏人。至少她最后安全地脱身了。

可惜她再也不会遇到那个男人了,不然文措真的很想告诉他,童话是存在的。这个世界上真的还有好男人。

想起陆远说那句话的表情。那么认真,那么郑重,仿佛只要她点头,他就真的会娶她回家。

你看,上天在万里离开的三年后,让她遇见了陆远。

一个单纯到有点傻的男人。她不过开开玩笑逗逗他,他就说要结婚。

文措眼前渐渐模糊,那是干涸的眼框里涌起的泉水。

她看着远方,在心底不确定地问着:

万里,是这个人吗?是你找他来照顾我的吗?

如果他来了,他还会不会走?

☆、第13章

从停车场出来,文措拉开背包的拉链准备拿家门的钥匙。

谁知她包里居然多了几沓被报纸包裹起来的“可疑物品”。文措拿出来一看,居然是六万块钱。

文措绞尽脑汁也想不起这些钱是从哪儿来的。最后只想起陆远离开房间,最后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他对她说:“对不起。”

那句道歉让文措觉得心酸酸的。

文措想通了前因后果,也大概确定了把钱放在她包里的是谁。想必是陆远良心上过不去,趁她睡着的时候放的。

六万块钱,对文措来说不算多,但对于陆远这种靠卖字为生偶尔上节目打打牙祭的迂腐文化人来说,并不是小数目。

文措想起他丢了辆三千的电驴的都郁闷成那样,不知道他拿这六万出来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没有立刻回家,而是把车开到了陆远家。

一阵急促地敲门声后,陆远终于姗姗来迟地把门给打开了。

文措大摇大摆地进了他的屋。陆远不明真相,看着文措又心虚又愧疚。只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两人相对无言地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陆远一直低垂着头。文措看见他眼底的青黑。想必从没做过亏心事的陆博士此刻正被良心强烈谴责着,连觉都睡不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文措竟觉得他此刻的模样有几分可爱。

“没去上课吗?”文措问。

“请假了。”陆远讷讷回答。

“喂。” 文措仰起头,用很寻常的语气说:“昨晚什么都没发生。你喝醉了,掉臭水沟里了。我们给你脱完衣服,你一直拉着我把我当枕头一样不撒手,没办法就随便挤一挤 一块睡了。”她轻蔑地看了陆远一眼,用很高傲的表情说:“你也不想想,我男朋友那么帅,我喝再醉也是认得出来的。你这长相,往我身上一压我酒就醒了,吓醒 的。”

陆远听到这话终于有了些反应。他挑了挑眉,狐疑地看着文措:“你说真的?不是为了让我减轻愧疚感故意说的?”

文措白他一眼:“你谁啊,我还给你减轻愧疚感?”

“真的?”陆远脸上瞬间涌现出惊喜的表情,随后露出不好意思地笑容:“我就说啊,怎么身上一点痕迹都没有。”

文措鄙夷地看着陆远,“下流。你一个博士,怎么能这样?”

“博士也是人,博士也是男人。”

“切。”文措撇了撇嘴,把包里那一沓钱倒了出来,“误会说清楚了,现在你来给我说清楚,你给钱我是什么意思?”

文措越想越觉得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拿起一叠钱拍在陆远头上,“就算睡了你给我钱也不对劲吧?过夜费啊?你当我什么人啊?”

陆远不明所以,只揉着被拍疼的脑袋,他看着桌上的几沓粉票子眼睛发直:“什么玩意儿啊?”

“你还给我装?”文措生气地推了一把那些钱:“你不动动你那破脑子,我这档次的,是你六万能睡得上的吗?你神经病啊!”

陆远被文措整了都还没生气,她倒是先发制人。陆远似乎也是动了气,瞪着那几沓钱,终于忍不住吼道:“能白睡谁给钱啊!给六万我傻啊!”

文措第一次被陆远大小声。自认识以来,陆远再怎么生气也就那么一句脏话,九成九时间都温温吞吞任她捏圆捏扁,让她忘了陆远是个文化人的同时,也是个身高一米八身强体壮的男人。他冷不防这么强势了一回,文措连回嘴都忘了。完全被他的气势所震慑。

“我以为是你塞我包里的。”文措弱弱说。

“我有钱去塞垃圾桶也不塞你包里。你这娘们我看就是欠揍。”陆远越说越气,恨不得把前情后账一起算了。

“别啊陆博士,就把我的包当垃圾桶吧,要扔扔我这!”

陆远对文措嬉皮笑脸的样子忍无可忍:“滚蛋!”

从陆远家出来,文措才突然想起,昨天睡得半梦半醒的时候,曾迷迷糊糊地看到过英子。蹑手蹑脚地进了房间,文措看见她还和她说了话,只是说的什么,已经完全不记得。

文措完全想不通前因后果,拨了一个电话给英子。

英子似乎早有预料,很快就接了电话。

“是你吗?”文措问了三个字。

电话那端的英子没有说话。

“为什么要给钱我?”

文措坐在陆远家的楼道里。透过楼窗看着窗外一棵有些年岁的银杏树。初冬的冷风刮过,每次都带离几片扇状的银杏叶,让褐色枝头更显萧索。银杏树的背景是灰蒙蒙的天空,悲伤而安静的样子。

那一刻,时间好像走得特别慢,文措好像听见空气流转的声音了。

耳畔通话声中还夹杂着电波流动的兹兹声音。英子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好陌生。

只听见她说:“我对不起万里。他去世以后,我一天好觉都没有睡过。”

说着说着,英子在电话那头竟是哭了起来:“我他妈就是个畜生。再怎么杀熟也不能杀到万里身上。我当时真是糊涂了,我太糊涂了。我不配做他的朋友,这几年我一直想还钱给他,可他这是报应,老天也不让他原谅我”

万里去世前,他的车曾做过一次大保养。万里一直希望英子能过得好,所以没去4S店,而是给英子赚这笔钱。

经过检修,老邹说发动机出了问题,要换零件,报价报了六万。万里不疑有他就给了。却不想,根本什么都没坏,那钱,是被英子骗去了。

这在日常生活中不算少见的剧情,杀熟仿佛已经成为各行各业的惯例。越熟越坑,人情不值钱。这故事发生在别人身上,文措可能一丁点感觉都没有。

可这事发生在万里身上。万里那么信任英子,他一直把英子当妹妹看。

“对不起,文措,对不起。”

文措内心震动不已,她为万里感到不值,可她仍然不愿相信英子是故意的,她还是没办法那么轻描淡写地承认人性的卑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