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同倒在了窄小的床上,唐子骞的手一颗一颗解着严岩线衫的纽扣。他的吻带着淡淡的酒味,他身上的风雪还未全然退去。他凉凉的手触上严岩温暖肌肤

严岩轻轻的抖了一下。

唐子骞觉得大脑里似乎有一团火,让他无法控制的想要侵略,想要攻占身下的人。他吻在她的发鬓,她的眉心,最后吻上她的眼角

唇迹咸涩的味道像淋头的一盆冰水,让唐子骞瞬间便冻得停止了动作。

严岩紧闭着眼睛,眼泪就顺着眼角全数滑了发鬓。她瑟瑟的发抖,像只可怜的流浪狗。

唐子骞终究是冷静了下来,他用宽厚的手掌盖住了严岩的眼睛:“别哭。”

严岩已经泣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

唐子骞一个翻身从床上起来,他抓来被子盖住了衣衫不整的严岩。严岩整个人缩成一团,在白色的被子下面,只剩模糊的轮廓。她轻声呜咽的声音回荡在窄小的房间里,最后被黑夜吞噬。

唐子骞沉默了许久,最后从口袋里拿出了香烟点上。烟草吸进肺里,他才觉得一直空荡荡的胸腔总算不再寂寞。幽闭的房间里融融的暖意让唐子骞冰凉的四肢有了一些知觉。

他问:“那个人,叫什么?”

被子里的人久久都没有回应。直到唐子骞手上的烟快要燃尽的时候,才听见她淡淡的回答:

“程然。”

2

2002年

“交钱!又交钱!这一类高中怎么这么爱交钱呢!非得上这补课么?不上你考不着大学啊?”郑晓玲女士一边碎碎念叨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六十块钱递给严岩,“死丫头!要是弄丢了有你好看的!”

严岩刚穿好了鞋,接过钱就塞到了口袋里,“知道了,妈——”她故意把“妈”这个称谓拖的长长的,以这样的方式抵抗郑晓玲的埋怨。

郑女士白她一眼:“叫魂呢!我不是你妈!你才是我妈!我亲奶奶!还不快滚去上学!”

郑女士嘴里没什么好话,但不得不说,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妈妈。

严 岩两岁的时候,郑女士就和严岩爸爸离婚了。原因是严岩的爸爸出轨,而郑女士毫不犹豫的将他开除了家籍,并在之后的十几年里风里来雨里去的跑保险,硬是把孩 子给拉拔大了。初中因为户口的关系,严岩被分配进了一所学风“开放”的初中,那时候郑女士曾经一度以为自己的女儿会堕落成社会上的二流子。但是可喜的是, 严岩不仅没有堕落,还在中考超常发挥,考进了区里最好的高中——一中。

一贯抠门的郑女士还为这事称了三斤喜糖,邻里的全都发遍了,逢人就说自己家姑娘考上了一类。那得瑟劲儿能赶上人类登月了。

严岩到学校的时候才七点十分。离七点半的早自习还有二十分钟。一见她来了,秦青立刻奔过来拉她去买早饭。

“我亲姐!你终于来上学了!可把我饿得前胸贴后背啊!”

严岩故意鄙视的扫了她前胸一眼,说道:“你这太平公主绝对天生的!可别赖我!”

秦青睁大了眼睛瞪她:“一大早你是不是想出事儿啊!”

严岩大笑。

买完早饭回来,秦青坐在严岩同桌的位置上和她边吃边聊。她们学校不准带一次性碗筷进学校。早上来得早,学校值周的没来她们才能偷偷的带进来。两人快速吃完,就坐在位置上聊天。

程然是在七点二十二进班里的。他坐在严岩前面,一落座就把严岩的桌子撞得震了一下。

他一来,班里的女生就跟雷达开了似地,不约而同的就拿着作业本来了,什么科目都和他对答案。对答案就对答案吧,还要有事没事的蹭两下。

02年严岩刚上高一,那会儿《蓝色生死恋》带起了看韩剧的风潮。当时国民还不够觉醒,棒子国曾经大肆的用电视剧“侵略”了中国一把。韩剧看多了。自然也就学了些韩语。什么“思密达”啊,什么“欧巴”啊,那简直是跟普通话一样普及了。

这不,班花周丽娜一早就捧着作业本来恶心人了,冲着程然就是一声“欧巴”,秦青本来就挺讨厌周丽娜,她一开口,秦青立刻笑喷了。

她用全年级闻名的大嗓门说道:“什么‘偶爸’‘偶妈’?还‘偶奶奶’呢!舌头捋直了说话成不?”

她话音一落,周围的女生纷纷低头憋笑。

秦青瞧瞧时间,也不早了,一拍桌子从位置上起来,一把抢过周丽娜的作业本,往她位置上一扔,“还对什么作业啊!快跟着你的“偶爸”一起去征服宇宙吧!”说完,还夸张的笑了两声。

周丽娜气得脸涨得通红。她正准备还口,早自习的铃就“叮铃铃”的响了。

班主任“中央不长”准时的踏进了教室。周丽娜瞪了秦青一眼,回了座位。秦青调皮的挑眉,和严岩对视一笑,也回去了。

“中央不长”一来就要大家赶紧把作业交上去。严岩虽然超常发挥考上了一中,但她的成绩在学校里就是中游水平。到了高一一班,就选上了个小组长。她起身挨个去收作业。轮到程然时,他找了一会儿才递上去。因为动作太急,“啪、”的一声,作业本就掉地上了。

严岩也没说什么,捡起来放进了小组里,整理完交给了课代表。

严岩虽然坐在程然后面,但她和这位“人体磁体”的关系并不算好。

程然是年级里出名的帅哥,脑袋也好,他是以全区第一的成绩考进一中的。他爹是一中的校长,在那个目光短浅的年纪,像程然这种家世就算非常牛逼哄哄了!隔壁班的冯胖子仗着妈妈是年级组长都瞧不起同学呢!更何况是程然这样的,完全可以在学校横着走。

但程然身上完全没有冯胖子那种乡巴佬“匪气”,他为人非常低调,和男生的关系都非常好,又热爱运动。白天上课,晚上打球,他的生活简单到令人发指。

如果没有那次尴尬的事件。也许严岩也会成为众多“程式”亲卫队的一员也说不定。

那是02年9月底的一天。严岩和秦青一起放学回家。

“秋老虎”让天气异常炎热,穿着一中校服又“姨妈”加身的严岩觉得身上黏糊糊的,非常难受。

一中的校服上身是白衬衫,下身是蓝色及膝裙。学校对着装查的很严,衬衣一定要扎在裙子里,偏偏衬衣又死长,裹在屁股上非常热。她一放学就把衬衫给拽出来了,白衬衫的下摆有点皱,松松的搭在百褶裙裾上。

秦青在买冰棒,她个挑嘴狂要吃的冰棒还没得卖了。跟着老板一起进店里找。严岩百无聊赖的站在门口帮老板先看着店。

远远的就看见抱着篮球的程然向小店走了过来。那时候严岩对程然的印象还是极好的。她一贯崇拜理科好的男生。程然逻辑思维能力强到严岩顶礼膜拜的地步。

程然额上有微薄的汗,粘着几绺头发,有种运动过后的美感。一中那矬的要死的校服穿在他身上也是要老命的好看。

他还没走过来严岩就激动的喊着:“来买水啊?”

程然点了点头,停在冰柜前面。

“等会,老板拿冰棒去了。”

“嗯。”程然又点点头。轻轻瞟了她一眼,很淡漠的表情。

但严岩完全不受影响,像个麻雀似地,不停叽叽喳喳的说话。

突 然,程然头一转,愣了一下。盯着严岩看了很久。这让一直唾沫横飞说的不亦乐乎的严岩也开始有些后背发毛。这程然,一直盯着她干嘛?该不会是有非分之想吧? 这可让严岩有点犯愁。郑女士可是明令禁止不准谈恋爱的,她老人家圣旨说了,“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她可没胆子违抗郑女士,所以,她只能拒绝程然! 对!拒绝他!

这么想的严岩立刻来了莫名的自信,说道:“看什么呢?盯着我干嘛?没见过这么美的吧?”

程然的脸倏地就红了,他抿了抿唇,凑近了望着严岩,很认真的说:“如果我知道了你一件糗事。你会讨厌我吗?”

严岩一愣,随即本能的回答:“会。”

程然抿了抿唇,“哦,那算了,没事。”

他的欲言又止倒是勾起了严岩的兴趣,她急忙问:“怎么了?你倒是说呀!”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的揉眼睛,想着该不会是有眼屎在眼睛里吧?

程然有些难以启齿的看着她,随手指了指店里的镜子说:“你的衬衫自己去照镜子。”

严岩不明所以的走到镜子前,一转身,一抹刺眼的红色赫然进入她的视线。

她长长的衬衫下摆上那抹红色不是别的,正是来姨妈的经血。原本扎在裙子里是看不出来的,方才她为了凉快

一时间她窘得说不出话来,赶紧拿书包遮住,用最快的速度将衬衫塞进了裙子里。她满脸涨红的瞪着程然,恶狠狠地警告他:“你不准看!”

程然被她的凶相吓到,原本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现在更是不知该说什么。

青春期的少年少女面对这样尴尬的小插曲总是一派迷茫不知所措。

严岩紧咬着嘴唇,双手死死的抓着书包带,越看程然越觉得难堪,她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突然就“啊——”的一声大叫!随即羞窘的背起书包就跑了。

这件事对严岩来说阴影很大。她觉得这事儿本来就够丢脸了!还那么不巧被程然给看见!她算是把祖上的老脸都给丢干净了!简直没脸活着了,要不是想着祖国的未来还需要她,她说不准就切腹自尽了。

从那以后,严岩就不太爱搭理程然了。程然本来也不爱和女生打交道,两人虽然前后座,但是几个月过去,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过十句。

她努了努嘴,回过神来,讲台上数学老师正讲的起兴。高中就是这样,明明是早“自习”,却被各科老师安排成了加课。这样一天下来,上课的时间就更长了。

“看这里!啊!啊!”数学老师一手画图,一手撑着黑板,声音高亢,口沫横飞,不一会他刚画好的图上,白色的横纵线上就出现了几个可疑的湿点。

她注意到身边的同学都和她一样憋着笑。但数学老师毫无察觉,依旧自己讲自己的。

突然,一个白色纸条倏地从后面飞了过来。严岩就眼睁睁的看着那纸条画着抛物线落在了讲台上。

就在纸条落在讲台的那一刻,数学老师刚好回过头来。于是,他激情洋溢的讲课也戛然而止了。

“谁!”他推了推茶色的眼镜,一脸严肃。全班骤然静了下来。这样的场面严岩觉得异常熟悉。

几分钟都没人承认。老师也算有师德,没有立刻打开纸条。只是默默将纸条收进了口袋,撂下一句:“下课自己到办公室找我。现在继续上课。”说完,一切又恢复平常。

其实严岩大概也能知道,那纸条八成是后面哪个春心荡漾的女同学传给程然的,因为程然正坐在讲台下面。

哎,每每有这样的学生,严岩都觉得痛心疾首。这大好的青春,怎么就只想着谈恋爱了呢?

堕落啊!

☆、第37章

对面的孩子哭得让人心疼,尤其是孩子的母亲。看孩子眼睛通红,明明是要教训他的,最后只是把他搂在怀里不停地哄,为了让他不再哭下去,主动给他剥了一颗糖。

陆远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原来人都是这样的,在真心爱着的人面前,所有的原则都会不见。明明知道溺爱是不对的,却还是忍不住把最好的都给ta。

就像他对文措一样。陪她来罕文也好,等待也好,甚至是离开也好。没有一个选择出自他的内心。他只是顺着文措的心意而已。

医院的长廊里。万里搂着文措,仿佛宝贝又失而复得,两个人哭得像孩子一样。那画面由陆远看来实在太刺眼。可这也让陆远明白,即使再怎么努力,也敌不过他们多年的感情。

文措现在会这么痛苦,不过是因为他的存在,她不忍心做坏人,可她也不能违逆自己的心。他看不下去她那么痛苦。

有时候,成全也是爱的一种。

火车穿过很长的一段山洞隧道,许久许久以后,手机才再次恢复信号,机身嗡嗡震了两下。一条短信跳了出来。陆远打开短信。上面只有一句话。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么,再见。】

陆远看着屏幕上的字,有些心酸地笑了笑。

这才是文措,骄傲又自我,不懂得迂回。他曾吃惊于一个女孩是这个样子,后来他爱上了这样的她,最后他离开了这样的她。

关掉了手机。一切都结束了,一切也该结束了。

从最初插科打诨误打误撞,到后来真心诚意为每一个感情遇到困难的失恋者排忧解难聆听各种倾诉。陆远以为自己渐渐走上了专业的道路。

他曾想过,也许可以更改研究方向,全面发展,考取执照成为心理医生。

现在想来,他果然根本就不专业。一切都还没开始呢,他已经爱上了自己的“病人”。

他一直研究着失恋自杀倾向的人心里到底是怎样的绝望,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他一直没有弄懂。如今,他终于体验到那种心痛。

他不禁要自嘲,从前那么轻描淡写在心里评价那些深陷其中的人,觉得他们内心实在太不强大,现在到了自己身上,才明白,所有外在可以感受的痛,都比不过失去一个真正爱的人。

果然如最初文措说的那样。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最难解的课题。他看过的书、读过的实验报告,都不足以解读。

没有真正地疼过又怎么可能懂呢?

文措以前是真的不信命,可近几年她真的越来越相信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是冥冥之中安排好的。不管是和万里的缘分还是和陆远的缘分。

当她发现陆远离开的时候,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慌乱。她不停地给陆远打电话发短信,却一直没有任何回应。

她不得不想到最坏的可能。陆远要离开她了,这种离开并不是距离上的,而是心上的。

他不再是她身边的一棵树,不再一直被她守候。

对啊,他原本也没有责任要一直在她身边守候。

文措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手抖地在短信输入框输入“陆远,这次再见,是不是就再也不见”的,她只记得收到回复的那一刻,她的心是如何募地一点一点沉入谷底。

一个“是”字如同一个榔头敲碎了她一直以来所有的心安理得。

原来陆远也是会离开的,这个认知让她无比害怕,不安全感瞬间将她击垮。她冲动地回复了“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么,再见”,回复以后又无比后悔。打电话过去,不通,始终不通。

他关机了,也许他是要彻底斩断他们的联系,所以故意为之,一想到此,文措就觉得无比泄气。

在罕文又停留了四五天,最后文措也没能把万里带回江北。

他也许爱过文措,可他现在更爱在罕文的生活。

他一直抗拒阿丽娜的接近,不过是对过去的愧疚,对文措的愧疚。

这次文措的到来反而让两个人都打开了心结。

时间是风,把好的坏的,恨的爱的都吹散了。留下来的回忆如云可以在天空中飘荡,却总归挡不住人对广袤蓝天的渴望。

文措还是决定要离开,一个人离开。

万里和阿丽娜为她的车装满了补给。好心的文措还捡了一个落单的驴友把她一起带离罕文。一路也算有了伴。

回想当初和陆远同来一路的经历,文措只觉得感慨万千。

万里把重物全都搬上了车,驴友跟着阿丽娜去买点东西。

靠着车坐着,文措看着草原上生机勃勃的景象,又看看蹲在一旁的万里。他独自点了一支烟,一直沉默地抽着。从重逢至今,她从来不曾见过万里笑过。

文措突然就原谅了他。他一定比她更痛苦,有家不能回,有妈不能认。还有什么惩罚比这更重呢?

一段感情无法继续了,与其恨着不如互相祝福,继续前行。

文措舔了舔有点干涸的嘴唇,声音有些沙哑:“这次走了,我便不会再来了,你且好自为之。”

万里眼中终于有了一些表情,一双饱经风霜的浑浊眼睛倏然有了些闪烁,可他毕竟是个男人,终是将那些闪烁给憋了回去。

“文措,你一定要幸福。”

文措释然一笑,曾经她以为她的幸福一定来自万里,后来她终于明白,原来幸福就是珍惜你所拥有的一切,哪怕是毫不起眼的时间和有恃无恐的生命。

“我一定会幸福的。”文措顿了顿说:“所以你也要幸福,不然你可比不上我。”

文措走之前,万里给了她一张照片。阳光灿烂,绿意盎然的草原,远处是蓝天白云,近处是羊马悠悠。没有人,却让人觉得向往。

“希望你能把照片带给我妈。”万里有些愧疚地说:“告诉她我很好,叫她保重。”

文措看了一眼照片,默默收下,最后轻叹了一口气:“希望有一天你会回去看她。”

“我没脸见她。”

“可她很想你。”

“对不起。现在的我还不能。”

文措没有再多说。万里现在没法战胜自己,她更无法说服他。但她相信,有一天他一定会回去,她相信会有这一天。

文措自己都觉得很神奇,离开罕文,告别万里,她一次都没有哭。

一路沉默地开着车,她带的驴友emma一路睡过去。

两个女人在野外过夜是非常危险的,两人却丝毫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对。

开车开累的文措把车停在路边,靠在方向盘上就睡着了。

清晨,唤醒她的是破晓的日出。

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文措觉得那光线竟然都有些刺眼。emma已经醒了,一个人坐在她车的引擎盖上,专注地看着日出。

文措从车上下来,也学着她坐在引擎盖上。

天空像一幅神秘的拼图,文措盯着换换上升的太阳,觉得这片天差的那一块拼图渐渐圆满。

想起当初和陆远一起看的日出。文措只觉喉间有些苦涩。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相同的风景。

a回过头来看文措的表情,一张素到没有眉毛的脸上却有明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