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瑜自然是不让她做这事的,手一挥,“你跟着瞎凑什么热闹?去陪小薛,人大老远来了,不是为了干坐着等你洗碗的。”

祝清晨心疼姜瑜,她那风湿病,一沾凉水,夜里关节又得难受了。

后来她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薛定,你今天一上午还没抽烟吧?”

薛定盯着她,挑眉不语。

她端着碗往院子里的水龙头下头搁,边走边说,“你去院子里抽根烟去。”

他又失笑。

怎么会不明白呢,她不过是为了让他避开客厅里不尴不尬的一场谈话。

“那我去买包烟。”他朝院子外面走。

祝清晨看他走了,才放心蹲在水龙头前,她洗碗,只准姜瑜拿着布,把湿漉漉的水渍擦干。

姜瑜越看那背影,越觉得薛定一表人才,在饭桌上虽不多话,但言谈举止处处都体现出良好的家教。

这会儿还是没忍住,遂问:“你们真没确定关系?”

“真没。”

“我看他挺好的,懂礼貌,也稳重。你要真有想法,可以试着发展发展。”

祝清晨一顿,“别说我了,就他本人,也没那想法。”

“为什么?难不成他看不上你?”

祝清晨想了想,说:“他有他的追求,不是看不看得上的问题。”

姜瑜奇了,“什么追求?事业上的追求,难不成还能耽误感情这回事?”

话都到这份上了,祝清晨便坦白说了,说她与薛定在以色列认识的经过,以及他那特殊的职业,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

却没想到姜瑜霎时变了脸色。

“……战地记者?”

祝清晨都没反应过来,抬头就看见姜瑜逝去的笑意,一顿,意识到姜瑜为何紧张了。

果不其然,姜瑜立马改了口:“既然他是做这一行的,那妈妈也不多说你们什么了。当朋友也好,就好好当朋友吧,多的也别去想了。”

祝清晨:“……”

“你刚才不还一副惜才的口吻,怂恿我和他好好发展吗?”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小薛人是挺好,但是做的事情太危险,我不希望你将来跟着这样的人,担惊受怕一辈子。万一哪天在前线命都没了,你和孩子在家,谁来照顾?孤儿寡母的,日子得有多苦?”

她自己就是这样拉扯着祝清晨走过来的,说什么也不会让女儿再吃一遍这苦头。

“这都哪跟哪啊,压根都不会在一起,你就扯到孩子去了。”祝清晨失笑,“妈,你这人真是,思想态度极其有问题啊!人做这一行的,全世界人民听着都得竖个大拇指,偏你看起不人家。”

姜瑜说:“我那哪是看不起?我也景仰,我也敬佩,可是敬佩归敬佩,要叫我把女儿托给这样的人,那我可不乐意。”

祝清晨光是笑,边笑边在冷冰冰的水龙头下冲洗碗里的泡沫,低眉顺眼说了句:“你放心,没有那回事。”

说到这,心里也一时间有些空落落的。

殊不知院子外头站了个人,闻言一顿,没有急着进来。

薛定在巷口买了包烟,又顺手拎了袋糖回来。

原因是买烟的时候,有个父亲带着小女儿去副食店买东西。那六七岁的小姑娘打扮得跟个小公主似的,公主裙在身,头上还顶着小皇冠,拼命拉扯着父亲的衣角,央求父亲给她买一盒糖果。

当父亲的担心女儿长虫牙,不愿买。

小姑娘就噘嘴抱怨:“你昨晚还说我是小公主,小公主要吃糖,你都不给买!”

脆生生的嗓音,又娇气,又可爱。

薛定在一旁无声地笑,笑完以后,看着父女俩最终还是买了那盒五彩缤纷的糖果,手牵手远去了。

心头蓦地一动。

想了想,他也扭头回了零食架子前,拿了一盒糖。

给祝清晨也买一盒吧。

她小的时候,大概也盼着有人把她当小公主,捧在手心上。

权当是满足一下女战士的少女心?

薛定买了烟,也没抽,反而放在大衣口袋里,毕竟是去别人家里做客,满嘴烟味,太没礼貌。

倒是那盒糖,轻飘飘握在手里。

慢悠悠回到院子门口,恰好听见母女俩在说话。

“……这孩子吧,人的确挺好,虽说只见过一面,我也打从心眼里觉得他人不错。可就是这职业哟,也不知道父母是怎么狠得下心来,同意他去做这么危险的工作。”

说这话的,是姜瑜。

然后是祝清晨的声音,“照你这么说,全世界的危险工作都没人做了。没人去当兵,没人保家卫国,没人去苦寒之地做科研,也没人愿意为了世界为了人民做出任何牺牲。那这世界得成什么样了?科学还要不要进展?人类还要不要往前走?”

他立在门口,正笑着,心道祝清晨思想觉悟还挺高。

转眼就听见了下文。

姜瑜说:“我不是那意思。就是要你好好注意点分寸,和人做朋友归做朋友,可别给我冒出点别的什么心思。小薛人长得俊,高高帅帅的,不就是你们现在年轻人说的那,那什么小鲜肉?你可得悠着点,反正我把话放这,我不希望你将来找什么大富大贵、多么了不起的人,就希望你一辈子好好的,安安生生过日子,让我看见你健健康康、平平淡淡的,到我闭眼睛那天为止,我就心满意足了。”

祝清晨笑了两声,“又不能大富大贵,又不能多么了不起,那你希望我找个什么样的人?叫花子成吗?”

姜瑜被气得跺了跺脚,颇有些孩子气,戳了戳祝清晨的脑门,“反正不能是小薛那样的人!”

门外的人一顿。手里还捏着那盒糖,原本还在猜测,那女人看到他买了这么幼稚的东西给她,指不定会怎么笑话他。

这会儿,那点好奇心也像是浮上水面的一串气泡,转瞬之间就没有了。

他站在门外头,倚在墙上,笑了两声,把糖揣进了大衣口袋里,又掏出那包烟来,不再急着进去。

抽出一支,点燃。

凑到嘴边。

也是,姜瑜说得没错,正常人,谁会愿意把女儿托付给他这种人?

他早就做好决定了,这辈子活得自我便好,不要徒增羁绊。

可是亲耳听人这么一说,心里依然……

怪没滋味的。

*

祝清晨洗完碗后,薛定也抽完烟回来了。

姜瑜抱着碗进厨房,她就站在院子里问:“抽完了?”

薛定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右手手心捏着那盒糖,顿了顿,没有拿出来。

“……抽完了。”

她点头,“我进去跟二姨他们说一声,就说你今天下午还要去俞市坐飞机,不在这儿久留了。”

刚走两步,迈上台阶,忽然听见薛定在身后叫她,“祝清晨!”

她疑惑地转过头去,“怎么了?”

薛定的手都抽出来了,却又恰好听见她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你等下。”祝清晨低头看屏幕。

于是他握着那铁盒的手又微微停顿片刻,重新放回了口袋里。

电话是苏政钦打来的。

她几乎每月都会收到几条来自苏政钦的短信,有时候是他去了哪里,随手拍下的照片,有时候是日常问候:天气转凉,多穿点衣服;最近流感多发,小心别感冒。

就好像一个生活服务号,起初她也有些感伤,后来便习以为常。

只是苏政钦一直都给她发信息,很久没有打过电话来了。

未曾释怀时,她曾把他拉入黑名单,可是如今,大概是半年过去,对他的情绪也从当初的激烈逐渐转为平淡,前一阵又给重新拉了出来。

就当是个故友。

所以看到屏幕上他的来电时,祝清晨还怔了一下,迟疑几秒,随即跟薛定比了个手势。

拿着手机去了院子门口。

“喂?”

薛定不是故意要听的,但他站在院子里,没有进客厅,便断断续续听见了来自祝清晨的声音。

祝清晨:“谁告诉你我急需三十万的?”

“童艳阳?童艳阳那个王八蛋,人家的家事也能拿出去到处宣扬!”

“没到处宣扬,那你怎么知道了?”

“什么?给我打钱了?谁让你给我打钱的?别说我俩现在没关系,你做这不合适。就算我们还是以前的关系,我也不会接受你这钱。”

薛定一顿,想起祝清晨讲述这半年来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含糊提到祝山海对离婚的态度:要么把房子给他,要么给他一笔钱。

只是她没说那笔钱是多少。

……三十万?

那通电话并未进行多久。

祝清晨很快说:“我的事情,我可以自己解决,谢谢你的好意,苏政钦。钱我会给你打回来,下次请不要做这种事了。”

客气而疏离的结束语。

下一刻,她挂了电话,迫不及待打给了童艳阳,措辞激烈地臭骂她一顿。

听到苏政钦三个字,薛定原本还有些情绪复杂,但一听到她那嚣张强硬的口吻,顿时又失笑。

还是这样。

总是这样。

这女人,泾渭分明。不过对姓苏的泾渭分明……

是好事。

祝清晨打完电话回来,换了身衣服,就从客厅里又把薛定捞了出来,一起出门了。

姜瑜和二姨一家礼貌地开口挽留,但已是午后一点,两人在沧县晃悠一会儿,也该坐大巴去俞市,毕竟飞机不等人。

临走前,祝清晨还特意背上了薛定送的单反。

薛定似笑非笑问她:“怎么,打算在最后关头,把相机还给我?”

她挑眉,“你想太多,有这种好东西,当然要毫不客气收下。”

而那相机,在他们走出巷口,沿着河岸散步消食时,终于派上用场。

午后的日光里,薛定兀自走着,她却低头摆弄相机。

摘下镜头盖,调好焦距,忽的侧头对上他的侧脸,连续摁了好几下快门。

咔嚓咔嚓的声音就在耳边。

薛定侧头,猝不及防闯入她的镜头。

“……你拍我干什么?”

“留念。”

他觉得好笑,“祝清晨,你是觉得我将来肯定会死在哪个战场上,所以提前给我拍点遗照留念?”

“有你这么诅咒自己的?”她皱眉,捧着相机,“我可没那么说。”

再侧头看,身边的男人沐浴在江南柔和的日光下,背景是泛着波光的苏州河面,而他目光明亮,比那河面还要璀璨。

忽然很希望,这一刻能够无限延长。

离开沧县前,两人去了一趟手机维修店,确定薛定的手机因进水,必须返厂维修。为了应急,薛定买了一只老人机,暂且把卡安了进去。

旧手机等着回京之后,再做返厂维修。

出了手机维修店,祝清晨还欲尽地主之谊,陪坐大巴,将他送去俞市。

但薛定拒绝了。

“你家里还有客人,回去吧。从这到俞市两个多小时的车程,我一个人,打个盹就到了。你不用浪费时间。”

祝清晨就笑,“家里的客人,原本也没什么好聊的,你今天也见识过了。还不如送你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