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笑得懒洋洋,不怀好意问她:“那我可下去了?”

她杏眼圆睁,凶巴巴威胁他:“你敢!”

模样虽凶, 可声音里到底是……春意正浓, 掩都掩不住。顺带着,双腿收紧。

他笑了, 刘海略微凌乱, 搭在额上快要覆住眼,可她却看见他黑眸里有些汹涌浪涛一闪而过。果不其然,接下来等待她的,说是惊涛骇浪都不为过。

轰——

巨大的雷声响彻耳畔。

童艳阳猛地睁眼,失神地看着天花板, 好半天才听见窗外极细密的雨声。

五月底,江南的梅雨季节来了。

她一个人躺在黑暗里,迟迟没动身,最后还是烦躁地爬起来,老老实实关窗。梅雨季节的俞市还挺冷, 她穿着吊带睡衣,踩着光脚走在木地板上,窗帘被风吹起, 细密的雨水顺风而入,打在她的手臂上、脸上。

童艳阳猛地关上窗,扒拉一把头发。

烦透了。

妈的,怎么又梦见那姓乔的了?

回俞市的第十三天,童艳阳住在和祝清晨合租,如今就她一人孤零零待着的小屋里,第五次梦见乔恺。

她黑着脸去浴室,离开卧室前,顺手从抽屉里拿了条干净内裤。

湿了。

得换。

操,这都第几次了?

她看了眼客厅里的挂钟……凌晨三点半,很好。

索性灯都懒得开,就站在黑漆漆的浴室里洗澡、洗内裤,抬头看镜子时,走廊上的小夜灯照进来那么一星半点晦暗不明的光,童艳阳端详着自己的脸。

好像有点老了?

她看着眼圈下面的淤青,和嘴角因为上火,冒出来的多年不见的痘痘,气不打一处来。

成天梦见那狗东西,还回回都梦见和他被翻红浪的场景,内分泌不紊乱都不可能!

不就一把初夜交给她的小狼狗吗?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根筋不对了,脑子里明明三番两次叮嘱自己,可以把他忘记了,可身体却总是想起来。

她把内裤随意搭在浴室里的挂钩上,洗了吧冷水脸,打着光脚回卧室。

盖上被子时,她恶狠狠闭上眼。

却又一次记起,那一夜,他要了几次来着?

……四次。

就因为他是第一次,快了些,她嘴贱调侃他:“没事,第一次难免快男。”

呵呵,后果很惨烈。

那个狗东西不知道哪里来那么好的体能,卧室里,沙发上,浴室里,最后又回到卧室……也对,她之前就看走了眼,还以为他是个小白脸,不过个子高点,哪知道狗东西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人鱼线腹肌半分不少。

到最后,是她这沙场老将气若游丝求着饶,一面天昏地暗感受着铺天盖地袭来的快感,一面掐着他的手臂,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大脑一片空白,最后只剩下两个字。

乔恺。

她知道,她的身体记住他了。

*

周五大清早,接到童振华的电话。

“童童,明天回来吃个饭。”

童艳阳还在被窝里,懒洋洋的,下意识拒绝,“不了,有事。”

“下半年不是没安排秀吗?”

“私事。”她随口拈来不明不白的借口,反正她常干这事。

童振华皱眉,“明天是你爷爷八十大寿,你不回来,能说得过去?一大家子都忙,个个都要回来,你表姐还专程从美国华尔街赶回来。你那什么私事,推了。”

不容商量的口吻。

童艳阳笑了两声,“再说吧。”

毫不客气挂了电话。

她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慢吞吞爬起来,坐在床上发呆时,还是无可避免记起初中时的事。那时候,她才十四岁,放学回家时,路过别墅区,看见林荫道的尽头停了辆车,车身晃晃悠悠,像是苏州河上的乌篷船。

她站定了脚步,突然间生出一种奇怪的预感。

那车很眼熟。

她绕到车后,远远地看了眼,车牌号是她父亲童振华的没错。

在她十四岁那个时候,网络刚刚普及,并非家家户户都有电脑。没有那么多互联网渠道,她也便单纯到还未明白车震这个词。

可她依然走近了些,心跳加速,惴惴不安,仿佛有所预感。

然后她停在一颗粗壮的老榕树后面,探头,看见车内的男人与女人在做着那种事。

十四岁,再无知也对这事一知半解了,何况她从不是祝清晨那样的乖宝宝,她家境富裕,和班上男男女女打成一片,该知道的一点也没少知道。

童艳阳在那颗大榕树后头看了很久,直到车子停止晃动,她才大梦初醒,扭头跑回了家。

她家就在这个别墅区里。

回家的时候,看着年越三五却依然美丽的母亲,素来快言快语的她却忽然间开不了口。过往十四年,她一直以为父母相敬如宾,自己生来家境富裕,老天爷真是对她诸多眷顾。

结果事情一反转,惊人得可怕。

被这种难以启齿的秘密纠缠半个月,母亲依然温柔高贵,父亲依然道貌岸然,童艳阳深陷在对母亲的愧疚和对父亲的憎恨里,过得浑浑噩噩。

而半个月后,她翘课回家,终于打算把此事向母亲坦白,却意外发现门口多了双男士皮鞋。

那尺码不是她父亲的尺码,她父亲脚小,而这双鞋子很长很陌生。

她在门口站了片刻,门都没关,悄无声息往里走。

母亲的卧室门未关,里间传来暧昧不明的声音。

童艳阳一动不动站在门外,亲眼见证了母亲与另一个陌生男人翻滚在一处。

十四岁,天崩地裂的十四岁,过往认知被悉数颠覆,孩童时期崇拜的父母,成了记忆里最不堪、最虚伪的人。

这就是童艳阳的十四岁。

也是在那一年,她开始染发,开始纹身,开始喝酒,开始抽烟。

以往的她,任性归任性,可她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还有一条清晰的底线,而今,她再也无所顾虑。

是祝清晨在放学时把她堵在半路,冷眼看着她,问她:“你以为你在干什么?报复你父母?”

她嚼着口香糖站在那,“你管我。”

她对全世界都充满恨意,因为年少无知,总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还以为自己很了不起。

祝清晨一把扯下她耳朵上的金属耳环,那是她新打的耳洞,被活生生拉扯下来,血流如注,痛得她一声惊呼,捂住耳朵想破口大骂。

她当真还了手,一巴掌朝祝清晨打过去。

祝清晨却灵活地闪了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然后死活不松开。

她拼命挣扎,可那女生明明比她瘦弱,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挣不开。

童艳阳气得口不择言,“你有这管闲事的心,不如回家多管管你爸妈,让你那成天玩女人的废人爹少打你妈,这浑身牛劲搁我身上,不觉得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吗?”

祝清晨眼神一动,却仍旧死命握着她的手。

“是,我爸是个废人,玩女人,还对我妈动手。你也知道啊,童艳阳。”她一字一句陈述自家的历史,却没有半点喜怒哀乐,只是静静地盯着童艳阳,“那你呢?你爸出轨,你妈出轨,他们大打出手了吗?他们谁有心脏病吗?他们会一言不合就打得邻里皆知,整个院子都出来看热闹吗?你会因为交不起学费东拼西凑借钱吗?你有没有大半夜抱着你妈上医院,还以为她一直流血要死了啊?”

……

童艳阳一直知道祝清晨家里的情况,但细节并不清楚,因为祝清晨要强,即使与她关系好,也从不细说。

直到那天。

同龄女生站在面前,毫不避讳说着自家丑事,眼神安静如初。

那一刻,她突然发现,也许她根本就不是最惨的那一个。

后来,事实证明她还有爷爷奶奶。

爷爷奶奶疼爱她,对她百般宠爱,只是后来奶奶去世,沧县就剩下爷爷一个人,孤零零守在老院子里,替奶奶照顾那些花草。

五月末的雨季,童艳阳坐在床上,慢慢地下床找衣服。

当晚,她赶回了沧县,去喝爷爷的寿酒。

*

童家算是沧县首屈一指的人家,偌大的江南大院,热热闹闹摆了好几大桌酒席,主厨是从俞市最顶级的大酒楼请来的。

就这,还是童爷爷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大摆宴席后的场面。

搁寻常人家,看着那满桌子华丽丽的大菜,可不得眼珠子都掉出来?

可在这大院里,童振华兄妹几人都还在嘀咕:“这场面也太寒酸了。”

“是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童家拿不出个像样场面来。”

“也不知道老爷子怎么想的,八十大寿也不好好做。”

……

童艳阳看着父母挽着手,如恩爱老夫妻的模样在众人面前游走,简直是感慨万千。

她早没了当初的愤恨,余下的只是局外人似的冷眼旁观。

瞧瞧那夫妻俩,比她更懂什么叫走秀。

她本是回来替爷爷庆祝生日的,哪知道爷爷不知从哪捞了个老战友回来,那老战友还带了个人模狗样、西装革履的孙子来出席寿宴。

几乎是爷爷一手拉着那孙子,夸着人“一表人才、事业有成”,一手往她这一伸,搭上了她的手腕时,她就有了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上了年纪的人,都有一颗月老红娘的心。

爷爷感慨万千地说:“也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在想些什么,你瞧瞧,不止你这孙儿没成家,我这孙女儿也这么大年纪了还孤家寡人一个。”

接下来的台词,基本上换一种说法,就是“同是天涯沦落人,不如一起结个婚”。

童艳阳百无聊赖坐在那,很替爷爷捧场。

老人家的心意她不忍心拂了,便笑吟吟配合表演,反正看那男人,那行头,那气度,以及他和她没什么差别的出身……大家都是人精,都懂表面功夫如何做,反正笑嘻嘻携手出门去,就会立马分道扬镳,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大概是童艳阳的乖觉太过自然,叫蒋嘉城的男人也忍不住侧目。

这熟稔的表演方式,看来是专业选手啊……

他都笑僵了,她还这么笑吟吟的,浑然天成的样子。

忍不住来了点兴趣。

童艳阳配合了大概半个小时的样子,爷爷果然使出老套路,要他们年轻人出门走走,顺带替他买包老北京火柴回来,全沧县就城北那块儿有家店铺在卖。

童家在城南,开车过去也要一个小时。

童艳阳从善如流,和男人笑吟吟出门去了。

爷爷在后面一个劲儿点头,与蒋家战友笑得合不拢嘴,就好像这俩孙儿孙儿明天就要订婚,后天就要生娃了。

童艳阳一点也不含糊,出了门就不笑了。

“我打个车去卖火柴,你随意找个地儿坐坐。”

蒋嘉城却笑了,“坐了一晚上,好不容易能吹吹风,我载你来回吧。”

童艳阳侧目,看见男人显而易见感兴趣的眼神,一顿,懂了。

她从十四岁到二十四岁,十年间,早恋,谈朋友,偷尝禁果,该做的不该做的一样没落下。她不是个好人。

她从不说那种矫情的话,什么我抽烟我喝酒但我是个好女孩。

她不是。

她就是个坏蛋。

所以她清楚,眼前这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好东西的眼神里还带着一种名为“感兴趣”的情绪。

换做二十四岁以前,童艳阳一贯的行事作风基本上是会和这样的人玩玩,不谈恋爱,身体却可以往来。毕竟他长得不错,身材挺好,她也不会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