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定说:“拜访丈母娘,还不得挑最好最贵的?”

祝清晨挥手,“不用不用,我妈不在意这些,你啥都不买也没关系。反正接受你的怎么都会接受你,也不愿意你多花钱,不接受你的,你就是捧一只24K纯金的苹果回去都没用。”

薛定失笑,抽回手,依然往袋子里挑最贵的那一种。

“你妈妈愿意替我省钱,那是你妈妈的一片心意。我愿意为你家人花钱,这是我的心意。”

老板当然不愿意失去商机,忙在一旁补充,“哎哟,小姑娘,瞧瞧你男朋友多体贴你?现在这个年头哟,真是难得看见这么懂事又温存的年轻人啦!看见他挑的又红又大的苹果,我是你妈妈,我也会喜欢他的好不啦?”

祝清晨:“……”

她从来不觉得姜瑜女士是这么好打发的人,看见一堆又红又大的苹果,就能没出息地举手投降。

要真这么好打发,当初她还费那么多口舌做什么?直接买一堆苹果让姜瑜离婚得了。

可酷暑下,男人埋头挑苹果的模样很认真。

白衬衣的后背上出现了一小块透明的湿渍。

拎着口袋的手修长干净。

他选了不少,沉甸甸的一大袋,付钱时把她吓一跳,一堆苹果,居然能贵成这个样子。

祝清晨嘀咕:“辛苦卖命赚来的钱,就买这么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薛定拎着水果,又把她的行李拿过来,轻描淡写说:“卖命赚的钱,花给你才最心安理得,这一波,不亏。”

她哑然失笑,末了要去伸手夺行李,“我来拿,全让你拿着像什么样子?我妈会说我没长手的。”

薛定不给她,轻飘飘看她一眼,“你妈要看见你跟了我,连手都不用长,这才放心把你交给我。”

“……”

套路。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懂套路?

*

薛定是提前请了年休回国的,他这职业,并不能时常回国,但既然姜瑜已经知道他和祝清晨的事了,他也想给祝清晨的家人一份安心。

这安心并不能保障他一辈子都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但他有他的考虑。

也不是第一次到祝家了,江南小院依然是那副模样,青瓦白墙,重檐叠嶂。

祝清晨进门就喊了句妈。

姜瑜搓着手从厨房里走出来,在围裙上抹了抹,“哎,回来了?”

薛定站定,奉上水果,“阿姨好。”

姜瑜看他片刻,空气都安静了。

院子里忙着洗菜的张婶抬头小心翼翼看着他们。

窗户里的初中生探了个脑袋,努力去瞧父母谈天时说起的那个祝家闺女找的什么亡命沙场的汉子。

小地方总这样,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祝清晨找上那个前阵子上了综艺,忽然间红得不得了的战地记者,几乎整个弄堂都知道了。

年轻男人站在日光下,额头微微发亮,有些微透明的汗珠。

身姿笔挺,面容安详。

宛若上综艺节目时那样,外表安静,骨子里却有着别样热血。

姜瑜看他片刻,也只是片刻,随即笑了。

“哎,小薛。”她应了一声,接过那袋苹果,含笑埋怨,“上门还带东西,真是太见外了。你人来就好,下次别这么客气。”

祝清晨赶紧补充说:“可不是吗?这还不是普通苹果,贵得要死!让他别买别买,他非要买,还上赶着挨宰,非得买最贵的!”

姜瑜又瞥她一眼,低声说了句:“这话我说成,你说可不成。”

祝清晨问:“我说怎么就不成了?”

姜瑜点评四个字:“吃里扒外。”

薛定笑出声,替祝清晨解围,要她进去放水果,转而挽起衣袖,“我帮您做饭,阿姨。”

姜瑜连连摆手,“这怎么行?来者是客,你进去歇着,厨房里的事交给我。”

“让他表现表现嘛。”祝清晨又插了进来,一心想让母亲看到薛定出众的厨艺,多加点附加分也是好的。

姜瑜看她一眼,哭笑不得。

胳膊肘不仅往外拐,基本上是卸了下来,直接搁薛定怀里了。

最后是姜瑜在院子里洗水果,两个年轻人在厨房里忙活。

祝清晨厨艺不佳,只能打下手。

薛定作主厨,站在那有模有样翻炒锅中的菜,任由祝清晨双臂环住他,替他系上围裙。

油烟里,战地记者褪去了几分光芒,多了几分烟火气。

姜瑜看见祝清晨笑得很灿烂,简直像个孩子。

捧着一篮子苹果,她出神地看着女儿,然后才慢慢会过神来。

清晨真的很爱他。

那样的眼神,全然信赖,对未来只有美好憧憬,没有半分犹疑,多像曾经的自己。

饭后,三人坐在屋子里聊天。

薛定破天荒让祝清晨去洗碗,没有急于表现。

祝清晨瞥他一眼,不懂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但还是依言去洗碗了,毕竟要给他面子。

可她走到门外,又忽然想起什么,假意走了,却又躲在窗子底下听。

屋里的男人似乎拿了什么东西出来,窸窸窣窣的是纸张铺展开来的声音。

姜瑜说:“这是……”

随即一惊。

“这怎么可以?”

薛定的声音稳而有力,“我知道我的职业是有一定危险的,您作为清晨的母亲,大概打从心眼里不支持她和我交往。但我没想到您没有反对,也感激您愿意尊重我们的感情,这个,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

姜瑜似乎愣了一愣,依然是不可置信的语气,“你父母知道这事吗?”

薛定道:“知道。我前阵子就在思考这件事了,那房子和积蓄也都是我名下的财产,他们不多过问,也尊重我的决定。”

“可你们还没有结婚,这个会不会太早了?”姜瑜有些踟蹰,“况且就算结婚了,作为清晨的母亲,我很高兴你愿意为她做到这个地步,但这对你难免不太好。婚姻大事,本来就是最说不准的事情,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将来你平平安安、事业顺利,如果你们俩的感情出现什么问题,你也会后悔今天太草率作出这种决定的。”

薛定笑了,片刻后,摇头说:“我不会。只要我活着,平安活着,我就不会后悔这个决定。”

姜瑜似乎被震住了。

年轻的男人坐在那里,眼里若有光,笑吟吟的样子十分笃定,“阿姨,年底我就满三十了。不瞒您说,我从小早熟,很多事情一旦认定,就不会再变。想学新闻传播是十二岁的时候和爷爷谈天时立下的志愿,相当战地记者是初中毕业时许下的诺言。长这么大,唯一变过的,只有一件事。”

“……什么事?”

门窗下,偷听的祝清晨似乎有所预感。

果不其然,屋内的人含笑说:“我曾经是个不婚主义,打定主意这辈子不结婚,一个人在外奋斗……结果遇上了祝清晨。”

他总这样,说话轻描淡写,不带过多感情色彩,可话里话外的感情却是哪怕不加任何语气也能为人所感知的。

他从来都连名带姓叫她。

他对她没有昵称,没有更亲密一些的称谓。

他甚至当她面也只是直呼其名,祝清晨,祝清晨……

可到今天祝清晨才明白,其实爱一个人,哪里需要什么亲密的称谓?全世界都这样叫她,可唯独他这样叫她时,她能听见胸腔里花瓣一片片绽放的声音。

祝清晨抱着碗,慢慢地站起身来,踏着略有些发麻的脚往厨房里走。

她听出他干了些什么事。

他把房子、财产,都要转让给她。

她从来都知道自己穷,他家中却很有些钱,清流的知识分子,地位高到一定地步,也是能赚大钱的。他家老爷子、老太太,那个时代的大知识分子,岂会没钱?再加上他父母……

可她从来没稀罕过。

稀罕的,只是他那颗全然为她着想的心。

她知道,他怕他有事,怕她将来没个倚仗,所以老早替她安排好后路。

他说他不后悔。

……

她低头洗碗,冰凉的地下水淌在手上,冷冰冰的,浸得人浑身一颤。

阳光透过斑驳的树荫照进来,在水盆里投下影影绰绰的光斑,晃动不已。

一滴透明的液体吧嗒砸进水盆里,很快消失踪影。

她爱他。

祝清晨前所未有地清楚这一点,不是喜欢,不是心动,是爱。

她爱他。

想要白头偕老,一生相依的爱。

愿意同生共死,不顾一切的爱。

她洗着洗着,身后有人进来,慢慢地走到她身旁,抬手支起她的下巴。

端详片刻,他说:“坏东西,偷听我说话了。”

她破涕为笑,明明眼中带着泪,却笑得一脸灿烂。

“你以为你是偶像剧男主角吗?做这种事情,才第一次作为男朋友上门拜访,就要把财产转让给我,你唐突不唐突?”

他叹口气,伸手去擦她的眼泪。

“祝清晨,我时间不多,一年才回来一趟,希望能一次性把事情办好。”

“……”

“你妈妈,毕竟是老一辈的人,让你没名没分跟着我去外面奔波,她就算依了你,同意了,也难免放心不下。”

“……”

“不如一次做完吧。让她安心些,也让我自己安心些。”他低头望进她眼里,笑了,“第一次作为男朋友上门拜访,希望踏出门时,已经是你妈妈的准女婿了。”

她不轻不重往他脑门上一拍,“大王!情话大王!”

回应她的,是那句在耳熟不过的,“我不是大王,我是小薛。”

带着笑,他飞快地啄了下她的额头、眉角,不易察觉地从裤兜里拿出一枚亮晶晶的什么,忽然间拉住她的手,套上去。

“既然唐突了,那索性一次性唐突到底。祝清晨,要不要戴上它,今后都不取下来了?”

她一惊,呆呆地看着无名指上的钻戒。

“你,你什么时候……”

“很早了。”

她的心一阵紧缩,嘴里胡言乱语,“这地方不适合求婚吧?不浪漫,脏兮兮的,油烟阵阵,还有,还有我还系着围裙……”

斑驳的光影里,男人站在那,温柔地看着她。

“这是你出生的地方,成长的地方,也许以前有很多不愉快的经历,但我希望今后你回到这里时,也能发觉那么一两分值得留恋的回忆。”

“祝清晨,我来自老旧逼仄的胡同,没有在大院里练就出一身谈情说爱的好本领,我活泼不足,正经有余,将来可能会因为职业缘故,不能过多照顾你,但你好像就是这么奇怪,偏偏选中了我。”

他看她的时候,眼里有笑,像是盛夏一阵晚风吹过,吹得苏州河畔涟漪盛放。

他说:“如果你愿意,我想带你奔赴硝烟弥漫的地方,那里也许不是个理想的定居地,但那是一个承载着理想的定居地。即使知道你百分之九十九会同意,但这句话,我还是要认真慎重地询问一次——”

“祝清晨,你愿意跟我走吗?”

第61章 艳阳正浓【一】

衣衫鞋袜散落一地, 满屋子狼藉。

窗帘半开着,风一吹, 像是水手扬起了鼓鼓囊囊的帆。

谁压着她,重得要命。

她半推着,嘟囔着:“你该减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