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绿色的飞机静静地停在空地上,不远处有低矮的房屋交错。

  “喂,真的没问题吧?”李岚忧心忡忡,“要不还是算了吧,取道埃塞俄比亚,开车过去吧。”

  赵一玫笑笑,侧过头去问她:“当年安哥拉马尔堡出血热的死亡率是多少?”

  李岚讪讪地回答:“99%,曾一度达到100%。”

  赵一玫点点头:“那就对了。”

  话虽这样说,她却还是对身边的搭档有些犹豫:“要不然你……”

  沈放已经完全懒得跟她说话,径直走到机舱门边,用力打开,然后回过头,十分不耐烦地用眼神催促她。

  李岚吐吐舌头,十分疑惑地说:“沈队今天怎么了?情绪明显失控啊。”

  赵一玫欲言又止:“你们沈队……有女朋友吗?”

  李岚“啊”了一声,上下打量赵一玫:“不是吧,这么快就看上我们沈队了?”

  赵一玫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李岚是个典型的管不住嘴的人:“没有。唉,Rose,我劝你还是算了吧,沈队这种男人很难搞的,我当初还追过他呢。哦,想起来了,以前有过一个,那时候我们在西藏的军营里,那女孩千里迢迢来找他,回去还遇上了泥石流,差点没了命。”

  赵一玫看着李岚,神色有些复杂。

  李岚叹了一口气:“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后来就再没听他提过。你难道没发现吗?沈队笑都不肯笑一个的。”

  赵一玫张张嘴,想说什么,又把话吞下去。她目光暗淡,轻声说:“我知道了。”

  距离出发还有十分钟,李岚赶紧拉着赵一玫絮絮叨叨:“真的只是有钱人的消遣吗?可是我发现,你抬头看天空的时候,眼睛里在发光。”

  “你很向往那里吧。”

  赵一玫耸耸肩,望着天空随口说道:“我曾经爱过一个人,他的梦想是当一名飞行员,我没能和他在一起,所以只能偷偷实现他的梦想——或许你们都喜欢听这样深情款款的理由?”

  一阵风吹起,空气中弥漫着细细的黄沙,站在她们对面的沈放收回目光,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他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头,然后又松开。

  “走吧,”赵一玫也跟着跳上直升飞机,系好安全带,然后侧过头,对着自己身侧沉默的男人笑了笑,“哥哥。”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赵一玫加大发动机的转速,飞机开始上升。在离地大概三米的时候,赵一玫侧过头,对沈放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微笑,猛地推动摇杆,飞机犹如展翅的雄鹰,在低空俯身前行。

  “赵一玫!”沈放怒视她。

  “抱歉,耍了个帅。”赵一玫耸耸肩,长出一口气,直视前方。

  耳边是螺旋桨巨大的轰鸣声,身后是滚滚黄沙,大漠荒芜。这一刻,赵一玫在心底残忍而痛快地想,真好。

  这真是一个适合重逢的地方。

  从这一刻起,他们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第三章 眼泪和雨

“赵一玫,我很想念你。”

  1

  飞机迎着落日飞去,霞光绚烂。

  赵一玫和沈放都没有说话,飞机越飞越高,离地四千英尺。

  真奇怪,赵一玫在心底想,他就在自己身边。她用余光偷窥自己身边的男人。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远方,茫茫一片的白,他们穿越一个又一个云层。

  云流上方的天气开始变化,玻璃窗外下起雪来。

  “好久没看过雪了。”

  沈放心不在焉地回答:“哦,加州不下雪的。”

  “沈放,”赵一玫坐直身子,盯着前方白茫茫的一片,说,“我离开旧金山已经很多年了。”

  沈放这才如梦初醒,转过头去看自己身边驾驶座上的赵一玫。她的目光坚定,操作娴熟,当年不可一世的小公主,现在已经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乘风破浪的女人了。

  董齐去世后,她曾有一段时间患上飞机恐惧症。别说坐飞机,就是在电视里看到飞机,都会忍不住呕吐。

  那后来她又是如何鼓足勇气,只身前往美国,还拿到飞行证书的呢?

  他并非一无所知,只是不愿意面对真相罢了。

  沈放的喉头微动,想要艰难生涩地问她:那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

  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回过中国吗?”

  “回过。”赵一玫点点头,“之前护照在南美被偷了,回去办手续。”

  察觉到他的目光,赵一玫觉得两个人难得如此心平气和,这样的机会这辈子都恐怕很难遇到第二次。

  她忍不住想要多和他说几句话:“沈叔叔还好吗?”

  沈放冷笑一声,反问道:“你在乎过吗?”

  赵一玫被他说中了心事,沉默了。如果她真的在乎,当初也不会一走了之,音信全无。

  沈放越想越恼火,更痛恨的是,逼她至此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

  “我……”

  赵一玫的话音未落,飞机毫无预料地撞上一团云,栽进雪中。周围的温度骤降,赵一玫被冷得打了一个哆嗦。下一秒,两个人都听到了“咔嚓”的声音,沈放转过头向着引擎望去。

  “排气管裂开了。”他蹙眉道。

  引擎传来杂音,赵一玫低声咒骂,似乎只一眨眼便夜晚降临,风雹源源不断地砸在机翼上。虽然不会被砸断,但这却对飞行造成了极大的干扰。

  她觉得浑身的热度都要被抽干了,还感觉越来越冷。偏偏一股乱流迎面而来,他们无处可躲,只能硬碰硬,以最快的速度冲破云层。

  这里没有月亮,没有大海,也没有陆地。

  只有她和他。

  赵一玫转过头去看沈放,没想到就在这一瞬间,他也转过头来,两人四目相对。

  机身又是一震,不知是哪个部件的螺丝脱落,风浪在将他们往后推。

  赵一玫的脸颊被风雪刮得似要裂开,巨大的寒意包围了他们,血液似乎都要凝结。她紧紧握着操纵杆,觉得五感在飞速退去。

  沈放突然伸出手,使劲扒开她的嘴,将一壶伏特加灌了下去。

  “喀喀——”

  赵一玫的嗓子火烧火燎地疼,烈酒在她的五脏六腑间撞击。

  “谢谢。”她说。

  沈放抿着嘴,敲打空速表,指针坏掉了。

  赵一玫开始感到耳鸣,强忍住难受,吃力地张开嘴:“我们必须下降。”

  沈放点点头,利索地脱掉自己的飞行服,动作粗暴地披在赵一玫的身上。

  “你疯了!”

  赵一玫低声怒道。

  沈放罔若未闻,说:“准备降落伞。”

  “不,你先。”

  赵一玫扳动操作杆,引擎冒出黑烟,飞机沉甸甸地往下坠,又是一记重撞。

  螺旋桨失速,他们在万里高空失去了平衡,几乎就要坠机。

  赵一玫深呼吸一口气,凝视沈放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无论遇到什么情况,你都要活下去。”

  沈放一怔,缓声开口:“你当我是什么人?”

  “必要的时候,就算是舍弃我,你也必须活下去。”

  沈放冷冷地说:“做梦!”

  他恨不得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他早就想这么做了。从第一次在他家别墅门口见到她,到最后一次在梦中见到她,每一次。

  赵一玫早就习惯了他的暴怒,目不斜视地开口:“你还记不记得起飞前你说要答应我一件事的。”

  沈放讥讽地笑起来:“你现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想用这个来要挟我?”

  “沈放,你答应过我的。”赵一玫也转过头,与他四目相对。她一字一顿,认真地说,“你这一生,从来没有反悔过。”

  沈放似笑非笑,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反悔过?”

  赵一玫怔住,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

  飞机陷入一片混沌之中,不断地坠落。三千英尺,两千英尺,争分夺秒地奔向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