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能是最后一杯咖啡了。”

  赵一玫顺着他的视线回过头去,就看到星巴克的招牌灯光暗下来,已经关门打烊了。于是她笑起来,大大方方地接过他手中的咖啡:“谢谢你。”

  温热的纸杯捧在手心,深夜一点的旧金山,眼前的男生的眼睛比星光还要璀璨,笑容的弧度是那样美。

  南山就这样成了赵一玫的男朋友。

  他叫她“阿玫”,但“玫”字的音发不标准,就成了“阿May”。

  阿玫阿玫,曾经也有个人这样叫过她,那是她的生父,董齐。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赵一玫在心里一千次一万字地说服自己。为什么先放弃的人不能是我呢?

  姜河和何惜惜对此都表示不理解,毕竟追赵一玫的男孩实在多如过江之鲫,南山哪里都好,但绝不是最好的那一个。

  姜河喜欢穿着毛茸茸的睡衣爬到赵一玫的公主床上,抱着又大又软的枕头找她聊天。她天生活泼,总有说不完的话。而赵一玫恰好喜欢听她喋喋不休,又或许她的学生时代实在是太孤独了。

  何惜惜有时候也会被她硬拉来参加卧谈会,她不会像姜河一样大大咧咧,就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安安静静地听,她从来不谈和自己有关的事。

  女生之间的话题总绕不过爱情,姜河一提到心上人就会满脸绯红,硬生生转移话题到赵一玫的身上。她好奇地问:“所以你们是一见钟情吗?”

  赵一玫似笑非笑地反问她:“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姜河肯定地点点头,说:“他出现在你最狼狈的时候,在深夜一点的旧金山,递给你一杯热咖啡,难道这还不足以打动你?”

  赵一玫眉飞色舞地笑起来:“Come on baby,女生可不能轻易被打动。”

  姜河撇撇嘴,反问:“那你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

  赵一玫垂下眼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后不知过了多久,姜河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抱着枕头歪着身子倒在赵一玫的床上,赵一玫才收回眺望窗外的目光,轻声说:“因为他的眼睛,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剑眉斜飞,写尽风流。

  赵一玫回过头去,对上何惜惜无波无澜的一张脸。她冷冷地看着赵一玫,洞若观火。

  “你们这类人,真是残忍。”她说。

  赵一玫挑挑眉:“哪类人?”

  “上天的宠儿,生来什么都有,所以不懂珍惜。”何惜惜说,“赵一玫,如果你注定无法爱上一个人,那就不要给他任何希望。”

  赵一玫面无表情地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赵一玫在Facebook上放出自己和南山的合照,两个人坐在沙滩上,身后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宋祁临很早以前就和她互加了好友,他给她留言,说:“Sunshine.”

  赵一玫回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然后宋二找她私聊:“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你找了男朋友,我竟然有一种嫁女儿的百感交集。”

  “别想占我的便宜,”赵一玫说,“少给自己长辈分。”

  “岁月悠悠,时不我待。”宋祁临捶胸顿足,“养了多年的小玫瑰啊,居然被人捷足先登了。”

  宋二说话依然没个正经,赵一玫干脆一律不往心里去。但他说的倒有一句是真的,岁月悠悠,时不我待。原来这么多年,一下子就过去了。

  “他对你好吗?”

  赵一玫骄傲大方地炫耀:“当然好啦,我拥有的,要是全世界最好的。”

  宋二在那头大笑:“是是是,我的公主陛下。”

  可是谁也不知道,究竟怎样才算好。有人曾经拿命救你,这样够不够好?也有人将她弃如敝屣,这样够不够差?

  俄罗斯和美国的时差是八个小时,宋祁临偶尔也会跟赵一玫提到那边的生活,和阳光灿烂的加州截然不同,那里一年之中大部分都是寒冷的冬天。宋祁临在风雪交加的夜里捡回一个叫陈轻音的女孩,只因为对方的家世太过普通,灰姑娘和白马王子的故事注定一路艰难。

  他们每个人,似乎都在异国他乡有了新的生活,新的恋爱,新的开始。未来渐渐变得明朗,四平八稳地行驶在风平浪静的大海之上。生活光鲜照人,风华正茂,没有一丝阴霾,再也不必靠着酒精来麻痹自己。

  大步走,不回头。

  除了一个人,沈放。他好像永远只属于那一座岛屿,一个人静静地靠在墙边,让人永远猜不透他的心思,走不进他的世界。

  3

  次年夏天,赵一玫趁着放暑假,带着南山一起回到中国。

  北京的空气都像是有味道的,刚刚走出机场,赵一玫站在夜色中深吸一口气,那浓浓的熟悉感顿时包围了她。

  她回过头笑着对南山说:“欢迎来到我的城市。”

  家中的别墅还是老样子,赵清彤和沈钊丝毫不见衰老,庭外玫瑰花开,芬芳四溢。二楼的走廊尽头,属于他的那间屋子的门紧闭。

  见到南山,赵清彤和沈钊都非常开心,拉着他问长问短,听他说两个人是如何相识的。赵清彤长松了一口气,说:“真羡慕你们年轻人,这才是谈恋爱啊,多浪漫。”

  赵一玫默不作声,刻意不去思考她是否话中有话。

  赵一玫第二天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去董齐的墓园。大概是猜到她有话要私下跟董齐聊,赵清彤没有陪她前去。南山倒是想去,却被赵一玫拒绝了:“你先休息,调好时差,然后我带你去爬长城。”

  北京最贵的墓地,夏日的阳光落在皮肤上生疼,空气干燥,赵一玫发现自己竟然有点开始不适应北方的气候了。

  她走到董齐的坟前,两手空空,也不知该给他买什么花。想来董齐也不会喜欢,她干脆盘腿在地上坐下,说:“我来看你了。”

  “你肯定也知道,我去美国了,过得还不错。”赵一玫一边回忆一边说,“美国挺好的,但没你说的那么好。那边的东西不好吃,我自己学会了做饭,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忍下来的……哦,我还交了两个朋友,再找了个男朋友……你大概会很喜欢他……”

  “不好意思,没带他来看你,总觉得太快了……再等等吧,说不定哪天就想通了呢……”

  说到这里,赵一玫突然怔住,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然后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她假装满不在乎地哽咽道:“可是你都看不见了。”

  她垂下头,伸手去触碰墓碑上男人的脸,不知道是他什么时候拍的照片,年轻英俊,可细看和后来也没有太大的变化。别人都说赵一玫长得像赵清彤,那其实是因为他们没有见过董齐。董齐的五官深邃,赵一玫眉目间的英气和他如出一辙。

  赵一玫伸手去抹脸上的眼泪,又觉得自己很没出息,有什么可哭的呢?

  “喂,董齐……你其实……爱惨了我妈吧。

  “要是下辈子还有缘分遇到,对她好一些吧,我还给你做女儿。”

  自顾自地说完这一番话后,赵一玫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告别的话语早已在心中说过千万遍,斑驳的树影落在石面上,再也不会有声音回答她。

  阿玫。

  赵一玫带着南山把北京城大大小小的景点逛了个遍。天安门、故宫、长城……第一天吃全聚德,第二天吃涮羊肉,第三天吃羊蝎子,再去后海泡一晚上的吧。一连过了一星期这样的日子,南山再也不敢嚷嚷着让她带自己出去玩了。

  “服不服?”赵一玫笑着问他。

  南山一边喝着北京老酸奶,一边泪流满面。

  南山在Facebook上放出许多北京的照片,每天写长长的游记,言语里全是对这个国家和这座城市的赞美之情。赵一玫心中知道,他其实只是爱屋及乌罢了。

  赵一玫感觉心中过意不去,问他:“除了北京,你还有别的想去的地方吗?”

  南山眼睛一亮,说出了问十个人十个人都会做出的相同回答:“西藏!”

  那时候西藏的旅游业还没有完全商业化,阿里雪山、墨脱、大昭寺……都是一提到就令人心驰神往的远方。

  赵一玫当即订了最近一趟飞往拉萨的航班机票。

  从北京到拉萨的飞行时间是五个小时,又遇上惯例的航班延误,一直折腾到深夜,两人才终于落了地。

  赵一玫没来得及订住宿的酒店,在机场拦下出租车后,就让司机开车带着他们在城中一处一处寻找。最后好不容易寻到一家客栈,挂着大红灯笼,庭院是个清吧,有旅人坐在树下弹吉他。

  南山吹了一声口哨:“我喜欢这里。”

  赵一玫累得浑身的骨架都要散掉,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就睡了过去。客栈的床很硬,被子上有一股潮湿的味道。可不知是不是真的到了圣地,她竟然安然好眠,一夜无梦。

  接到宋二的电话的时候,赵一玫和南山正在昭觉寺门外。

  他们并肩坐在沿街的台阶上,周围游人如织,只有他们俩置身事外,不愿意踏入寺门。赵一玫心想:自己既然不是真的信徒,那就不要进入圣殿,装模作样地一跪三磕头,会白白玷污了心怀真诚之人。

  就这样远远地将敬畏放在心间,或许才是真的尊重。

  再说了,上天那样忙,生死尚且是小事,又怎会有时间在意她一介凡人的爱憎别离呢?

  手机铃声在这个时候响起,赵一玫正眯着眼睛晒太阳,有一只流浪的小猫走到她的脚下,用鼻子拱了拱她的裙子。

  千里之外是宋祁临满是期待的嗓门,吵吵嚷嚷道:“赵小妹,我回国了!速速出来,这次可不能再放我鸽子。”

  赵一玫无可奈何地对着电话说:“你怎么不早一天说,我现在人都在西藏了,就昨晚才来的。”

  她和宋祁临,好像从来都是这样没有缘分。

  “你去了西藏?”宋祁临语气古怪地脱口而出,“你是去找沈放的吗?”

  “什么?”赵一玫一愣。

  宋祁临自知说漏了嘴,眼看瞒不住赵一玫,只好从实招来:“他们部队今年的军事训练在西藏……你不是去找他的?那你去西藏做什么?”

  “我……”赵一玫望着远处的雪山,不知该从何说起。

  一瞬间,经幡滚动,风送来虔诚的铃声。

  赵一玫的心“怦怦”狂跳,她握着电话,愣怔地望着街对面人来人往的昭觉寺。如果真的有神明,那他大概正身于此处。

  红尘里的爱人啊,总是一厢情愿地把世间种种归结于命运。

  那命运到底是什么?是你在这里,于是我生生世世无法去往他方。

  南山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他跟着赵一玫学了一段时间的中文,隐约猜到一些:“你有朋友也在这里吗?”

  “不,”赵一玫艰难地摇摇头,不知该如何跟他提起,只好说,“是我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