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沈放,我已经用我的方式向你告别过了。

  落款时间是在三年前。

  男人站在布置得像是城堡的粉红色房间里,暗处的光落在他的身上,而他的小公主,早已长大成人,离开童话,离开城堡,离开家乡。

  他手里握着她曾经写过的遗书,想他们曾经有多少次九死一生,多少次在鬼门关前徘徊,多少次差一点点就再也见不到彼此,心痛得快要停止呼吸。

  外面纷纷扬扬地下着大雪,好似要将这一生的冷都在此时此刻用尽。

  他想起她的十八岁,在最最亲密的时候,他问她:“赵一玫,为什么是你?”

  她凝视他的眼睛,回答说:“沈放,一直都是我。”

  他想起她的二十岁,他冒着泥石流的危险在大雨中狂奔,一声声地喊道:“赵一玫,我不准你死。”

  他想起她的二十二岁,她大学毕业,他为了去美国见她,主动请缨前往执行任务。

  她口口声声问他,自己也是他的妹妹,却为何得不到他的毕业礼物。

  她不知道的是,那一次的任务极其危险,他隐藏在暗处,却被对方的杀手锁定。作为一名狙击手,位置被暴露无疑等同于在万丈高空走钢丝,生存概率小得近乎为零。

  他和敌人近身搏斗,千钧一发之际,他捡起地上的枪。开枪的一刹那,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她的脸,她回过头叫他的名字“沈放”。

  任务结束以后,他请假一天去见她。他在深夜的路边等她,远远地听到她的声音,碎碎的,听不清楚她到底说了些什么。

  可就在她出现在转角的那一刻,他竟然心跳如擂,紧张得不知所措。沈放在心中嘲讽自己,竟然像个情窦初开的十七八岁少年,纯情得一无是处。

  他拿出准备了许久的水晶鞋送给她,骗她说是他的父亲托他顺便带来的毕业礼物。

  她死死地抱住他不肯放手,哭得不能自已。沈放的双手悬在半空中,想要拥抱眼前的女孩,却又无奈地垂下。

  这是他们相识的第十一年。他对她做了许多过分的事,就好像从来没有对她好过。唯一的一份礼物,甚至还不敢告诉她真相。

  他的假期十分有限,第二天一大早就要回国,虽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下一次见面会是在何时何地,又是何种情形。

  可等他清晨准备离开酒店,来到大厅的时候,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赵一玫坐在大厅的沙发上,抱着抱枕,靠着沙发背睡了过去。她还穿着昨天脚上那双十厘米的细高跟鞋,她当宝贝一样细心打理的头发已经凌乱地散开来。

  她一直在等着他。

  可他甚至都不知道她等了多久,又还要等多久。

  他嫉妒她的爱,强烈而直接,气势如虹。

  所有人都知道她爱她,可是没人知道他有多害怕,害怕有一天,她不再爱他。

  她永远是他心头的一根刺,长在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每一次都扎得他快要窒息。

  可他却舍不得拔掉它,非但舍不得,还要用心呵护,任由它把自己刺得痛不欲生。

  他叫来酒店的服务员,续下自己昨晚的房间,让他们在自己离开后叫醒她,将她送上楼去。

  她总说他冷血无情,对她百分之百残忍,沈放想,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

  旧金山阳光灿烂,天空蔚蓝,他走出酒店,站在门口的时候,顿了顿,却还是没回头地走了。他和赵一玫,好像从来都没有认真地说过再见,因为每一次的再见,都是对彼此的伤害。

  就像她不会知道,那双高跟鞋其实是由他自己设计再亲手做出来的,上面的每一颗钻石,代表的是他每一次对她的思念。

  或许吧,或许有那么一天。

  有那么一天,他最最心爱的女孩能够穿上全世界最美的水晶鞋,带着他最爱的笑容,毫不犹豫地说出“我愿意”,得到应该属于她的幸福。

  即使那幸福,再也不会与他有关。

  6

  半年后,许安安离开了乌斯怀亚,去往非洲。赵一玫与她同行一段路程,抵达了玻利维亚。阴差阳错下,她遇到一个叫姚小同的女孩,无意中救了她一命。那时的赵一玫还不知道,她就是宋祁临的妻子。

  或许赵一玫最初只是抱着好奇的心态,加上心底一些未泯的善良而加入了红十字组织。可当她真正见到所谓的贫民窟,目睹的疾病和死亡越多,就越是觉得生于世上,人人都有自己所必须承受的苦难。

  她答应过赵清彤,此生不再爱他,可如果真的那么容易忘记,赵清彤又如何会以死相逼,她当年又如何说得出“爱是为之生,或者死”这样的话来。

  那就这样吧,赵一玫想,我把自己的心锁上铁链,像孤魂野鬼一般行走于人间。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不再见他,便假装彼此不曾存在于这个世界。

  再过半年后,居无定所的赵一玫收到了许安安的邮件,告诉她自己不幸感染了HIV,时日无多,希望她能够前往非洲接替自己的工作。

  明知那里是地狱,赵一玫却还是毫不犹豫地收拾好行李,订了机票,飞往世界的另一端。

  而在抵达苏丹的当天,她就遇上了帮派斗殴,在车祸中被中国驻军救回,与沈放擦肩而过。

  人生不过就是与对的人以及错的人相逢。

  别轻易责怪命运,它总是把最好的留到最后。

  当我们真正学会爱的时候。

第十二章 心上之人

“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

  1

  十六名人质被困在苏丹山间,罗河谷以东多丘陵、山地,以西则是高原,绑匪们便隐匿在山丘之中,以天然屏障作为遮掩。

  为了争取二十四小时的黄金营救时间,部队派出直升飞机和重要代表,希望能够尽量和平解决此事,救回人质。

  部队的飞行员伤势尚未痊愈,赵一玫主动请缨随行。考虑到直升飞机的载重人数,同时她也得身兼翻译这项重要任务。

  飞机在跑道上滑行,在阳光下成功起飞。

  在空中遇上强烈的逆风,赵一玫不得不减慢飞行速度。非洲的飞行服务非常落后,没有雷达、天气和定位,甚至都没有可以联络的塔台。赵一玫只能根据经验目测,然后在心中计算定位。

  满目只有茫茫草原,间或有群山起伏,然而它们几乎一模一样。

  李岚问她:“你还好吗?”

  “没关系。”赵一玫竖起大拇指,比了一个“OK”的手势,“你往下看这片神奇的土地,这样的机会可能一生只有一次。”

  飞机加速,冲破两旁的云雾,金光射入眼帘,万物方醒。

  “真想从天上看一次乞力马扎罗山,”赵一玫说,“这个世界最深的伤痕。”

  李岚感叹:“小姑娘,你可真是个罗曼蒂克的人。”

  赵一玫没有说话,她一只手操纵拉杆,然后回头,竟对上沈放静静的目光。

  “学开飞机难吗?”李岚问她。

  赵一玫笑着摇摇头:“还好,我的教练非常苛刻,不过也是因为他很优秀,生怕我丢了他的脸。”

  “遇到过危险吗?”

  “有一次吧。”赵一玫说,“那是我第一次单飞,原本是个晴朗的天气,结果遇到鸟击,我一个人在驾驶室里尖叫。我当时想,自己的运气真的是很差很差的那种。”

  “后来下了飞机,我的教练告诉我,他第一次长途飞行前,写了一封遗书。我受到启发,回家后也写了一封遗书。后来每次飞行,无论遇到什么事就都不怕了。”

  “为什么?”

  “大概是没有什么牵挂和遗憾了。”

  “那封遗书现在在哪里?”

  赵一玫耸耸肩,笑道:“谁知道呢?”

  因为天气原因,直升飞机比预计的时间晚了半小时抵达。而匪徒们显然比他们还要焦虑,在漫长且无法进行任何联络的几个小时内,他们不停地发送信息,疑心警方已在暗中布下天罗地网。

  而他们手中唯一的筹码,就是这群中国人质。

  等沈放带领部队走到山谷的入口时,苏丹的当地警方才姗姗来迟。纵使两国交好,然而在非洲,死亡和绑架简直是稀疏平常,就连首都也无法保证公民的安全。而此时苏丹又面临着南苏丹的战火,民不聊生,谁都无暇他顾。

  警察对待这样的绑架事件一般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再加上没有本国公民,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只是装模作样地走个形式而已。

  也正是深知这一点,沈放他们作为派来苏丹的军队方,根本就没有指望这群饭桶。要保护自己的国人,还得靠自己。可因为是在别国的领土,不能大规模出兵,所以军方队伍一共只有六人。

  警方很快便将山林包围起来,试图和绑匪交涉。赵一玫跟在沈放身边,交涉工作主要由警方派出专人,她只需要给本国方的人进行翻译。

  可绑匪却不愿意与谈判专家进行对话,他们也深知警方的迂腐无能,此时真心想要和平解决这件事的只有中方,于是说:“我们只和中国人谈。”

  沈放将武器交给身旁的人,大大方方地出列。他举起双手,颇有耐心地等在警戒线外,任由对方在暗处对他进审视。赵一玫站在李岚身边,紧张得全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手心里是密密麻麻的汗水,却不敢说话。

  “换一个。”

  沈放蹙眉,这伙绑匪显然经验丰富,相当难缠,其中必定有出谋划策的聪明人。

  传话的人戴着面具,大概是收到了什么指令,突然指着远处的赵一玫说:“让她来。”

  “该死!”沈放在心中骂了一句。

  “她只是随行的翻译人员。”

  “闭嘴!”传话员说,“让她过来,我们和她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