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人世间有多少苦痛磨难,可一旦要死了,连感知苦痛磨难的机会都没有了。
何况,人生除了苦痛磨难,还有许许多多的美好充斥其中。
“凤歌…”承光帝喃喃的叫着。
无岚立刻回头看着瑟缩在叶珈琅怀里的小男孩。
让叶珈琅推了推儿子,他有些怕,承光帝死灰的脸让这个小家伙感到莫名的恐惧。
无岚有些不耐烦,“过来陪爷爷说话!”
凤歌被吓得哭了起来,叶珈琅给他擦擦泪,抱着凤歌上前去。
承光帝摩挲着孩子的头发,喃喃,“好了,好了…无岚,我这也算寿终正寝,除了看到你龙袍加身平定四海之外,我也没什么遗憾…你有你的考虑,那就去吧,我相信你。但愿你能是个好父亲,别像我,让凤歌吃苦头…”
无岚低着头,眼睛血红的忍着泪。
“叶家丫头过来。”
叶珈琅跪在他床头。
“你发誓。”承光帝气若游丝却语气决然,“发誓,你和无岚同生,共死,绝不背叛,绝无二心。违此誓言,凤歌就替你遭报应!”
叶珈琅抱紧了害怕的直发抖的凤歌,无岚也盯着她,她垂下眼睛,一字一字的复述,“叶珈琅与无岚…同生,共死…绝无二心…”
喉头发涩,她发完誓,竟然不自觉的湿了脸。
一群人围在皇帝身边,看着他渐渐的没了声息。
临终前,他慢慢的笑开,喃喃,“好啊…我要去见你了…阿弦…我还是赢了他…”
大口血吐出来,凤歌吓得大哭。
叶珈琅急忙把他抱开,其实她也怕。
姚家父子涌上去,无岚痛哭的声音响起来,承光帝的心腹每个人都哀恸不已。
抱着凤歌站在人群外,她贴了贴孩子的额头,擦着他眼泪,叹息。
平静的生活,再不会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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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光帝刚咽气,皇后就带人闯了进来。
无岚转头,血红着眼瞪着她。
皇后也不表现出伤心,只是站在门口看着僵直躺着的承光帝。
那一刻,她的眼底是有伤心的。
无岚擦掉眼泪,艰难的站起来,举着明黄的圣旨,“父皇旨意,‘皇后叶氏,自幼入宫,夫妻半生,恩爱有加。不忍弃她独留人世,朕宾天之时,赐鸩酒,地宫做伴再续白头之约。’”
皇后始终平静的听着无岚宣旨,甚至噙着一抹笑,仿佛这只是个玩笑。
“恩爱有加?”她先冷笑了一声。
“母后——”无岚咬着牙,“父皇等着你去陪他。”
窦公公捧着酒壶和酒杯凑上来。
皇后淡淡的扫了一眼,拂了拂袖子,“本宫怕黑,皇上与我如此恩爱,怎地舍得为难我?”
无岚眯起眼,“母后莫不是打算抗旨?”
皇后盯着他,冷笑,“无岚,你该沉着气的,一向憨厚的太子怎会用这样仇视的眼神看着本宫?”
无岚捏着拳头,“我沉得气够多了——窦公公,伺候母后喝酒!”
皇后冷笑,身后的侍卫拔刀上前。
无岚盯着皇后,“父皇尸骨未寒,竟然在他殿内带兵器!皇后娘娘根本不将礼法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叶珈琅在一旁听着那两方针锋相对。
皇后根本不拿圣旨当回事,无岚在她面前,更像是个不听话的孩子。
抱紧了凤歌,她一阵阵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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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外终于寂静下来的时候,反倒有些令人害怕。
刚刚皇后掌控的禁卫军包围了皇帝寝宫,如果那人没回来,她只怕要和无岚一起死在这里。
离开四年,分别四年,从未敢想过还会有见面的一天,但是真真切切,她在人群后,看到龙斩夜带着左右副将,身上尤其带着路上的风霜,他站在众人面前,高举圣旨。
皇后不肯殉葬,就剥去她的后位,命其在沁芳园的佛堂为承光帝念足三年往生咒,消除皇帝在世时造下的一切杀戮与罪责。
两道圣旨,要么死,要么去佛堂念经。
皇后噙着冷笑看着龙斩夜,她知道皇帝可能会向他求助,可是她没料到他会真的回来。
让他出去打仗,简直是给了他一个大好机会另起炉灶,而这家伙竟然就这样回来了??正文第一二七章相见承光帝的灵堂布置的很简单。
白色的蜡烛,布幔,白花,纸人…
这几天叶珈琅说不出的压抑,始终带着凤歌在寝宫躲着。
凤歌似乎受了惊,睡觉的时候总是惊醒。
要一个那么小的孩子看着熟悉的人死去,多么残忍。
无岚这些天憔悴了不少,忙着准备承光帝的身后事宜,很少顾及她们母子。
也好,她恨不得能和所有人躲得远远的。
恳搂着凤歌在塌上躺着,她有些困顿,连日里担惊受怕,这会儿靠着孩子,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梦里依稀有人靠过来,她心跳加速,熟悉的气息将她牢牢包裹住,令人窒息的目光锁着她和怀里的凤歌。
清冷的声音带着怒意斥责,“姝儿…你竟敢背叛我!”
她一身冷汗,瞧见那人将凤歌高高举起,孩子响亮的哭声刺在她心头。
“六郎!”她冷汗涔涔的坐起来,“不要!”
喘息了片刻,她摸着身旁仍旧熟睡的凤歌,长舒了一口气。
让察觉到屋里有其他人,她猛地抬起头。
靠在窗边的男人背着光,一身明黄刺人眼睛。
缓缓抬头,无岚嘴角噙着奇异的冷笑,瞧着她,“做恶梦了?”
她心头划过不安,淡淡点头。
无岚抬步走过来,屈膝单腿跪在窗边,捏着她下巴,“梦见谁了?”
他的目光太直烈,叶珈琅躲避开,“没看清楚…你不用忙了吗?”
无岚凑近了,嗅着她身上的味道,呼吸粗重,“姝儿,今晚让凤歌去奶娘那睡。”
叶珈琅咬了咬嘴唇,声音颤抖,“他受了点惊吓…嫌他吵,我带着他去偏殿好了…”
无岚抚摸她的腰肢,“是嫌他吵,姝儿不用走…我想和你说说话…”
头皮一阵阵发麻,她看得出无岚眼底的欲念。
这些年他从不强迫她,可是这会儿,他父皇刚去世,他却急着要和她同房。
她心里明白,是因为龙斩夜回来了。
他不会不懂她心里有人,再笨也看得出,何况无岚,在她心里是个顶聪明的人。
还好凤歌哭了起来,叶珈琅躲开无岚,急忙抱起孩子,拍着他一边往外走,“我带他出去走走,无岚你累了,先睡会儿,等下我叫人给你送吃的来。”
无岚见她溜的飞快,冷着眼踢掉靴子倒在床榻上。
他为什么等了这么多年,他不知道是该佩服自己的风度还是该嘲笑自己的愚笨。
要了她,强迫她着征服她,哪怕迫使她屈服也可以,总好过这样夫妻不夫妻,朋友不朋友。
龙斩夜回来了,她还能乖乖的陪在自己身边吗?
他所拥有的东西,已经很少很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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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着凤歌,叶珈琅失魂落魄的在御花园走着。
初冬的太阳很好,暖暖的并不冷。
凤歌踩着雪活泼的跳,见她不管自己,索性挣开了往远处跑。
叶珈琅揉揉眼睛,失魂落魄的跟在孩子身后。
为什么她的生活要这么艰难呢…
连条可以选择的路都没有。
如果无岚要她,她有拒绝的权利吗…
倒还不如不回来,龙斩夜一回,她的日子并没有好过哪怕一点点。
凤歌在远处哎呀一声,叶珈琅擦擦眼睛,快步跑过去。
绕过拱门,墙的另一端是一片梅花园。
还没开,看过去只是一片枯枝。
她想开口叫凤歌不要乱跑,可是张口,声音却卡在喉咙里。
不远处,墨色锦袍的男人蹲下来,噙着笑眉眼温和的逗弄着摔得一身雪的小男孩。
凤歌头发上的簪子掉了,男人勾在指尖,一下下的抬高逗着孩子。
她眼睛飞快的热了一下。
“母妃!”凤歌憋着嘴跑过来,抱着她的腿,“母妃这里有个坏人!他抢了我的东西不给!”
龙斩夜噙着笑的起身,转头,看着咬着唇立在拱门底下的素衣女子。
四年未见,他没什么变化,边关征战磨砺的是男人的意志,他更加坚韧气魄。
而她却完全不同了。
素衣素妆,浑身上下只有发髻上的桃木梳子做妆点,连耳环也没有戴。
暗纹的素白衣衫干净的像一捧雪,她看着自己,目光迅速的交错,没等泛起波澜,就已经低下头去。
纤细的手落在孩子的头上,她细声细气,完全不同于从前的骄蛮。
“凤歌,不许无礼,这是六叔公,叫人。”
凤歌老大不愿意,敷衍的叫了句,“六叔公——母妃我不要簪子了,抱我回去找爹爹,要爹爹陪我骑高高。”
拍拍他的小脑袋,叶珈琅挤出一抹无奈的笑,抬头看了眼了龙斩夜,“六叔莫要见怪,这孩子被我和无岚惯坏了…”
龙斩夜紧盯着抱着叶珈琅的小孩,看起来三四岁的样子,长得漂亮白净,依稀间,和她是有几分相似的。
他动了动步子,她却已经警觉的抱着孩子往后退去。
他喉头有些发堵,喉结滚动了几下,声音艰涩,“姝儿…”
这一声那么苍白,叫的人心酸不已——
晚了,迟了,再也回不去了…
【鲜花在哪里?我要加更了哇!】正文第一二八章她已经流落了看着两个大人默默无声,凤歌扯着叶珈琅衣角,“母妃,抱抱啊,回去找爹爹。”
一声母妃叫的龙斩夜眼神冷到极致——
“不要!”看着他走过来,叶珈琅吓得伸手去挡他,“别碰他!”
不及防的被她推了个趔趄,那力量,几乎不像是从这么柔弱的身体里迸发出来的。
反手捏住她手腕,紧紧的捏住,龙斩夜眸底透出深重的危险,咬牙逼视她,“心疼了?嗯?我倒是不知道,太子妃几时为殿下填了子嗣?”
恳叶珈琅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碎了,她被他扯着,脚步不稳,低声的说,“六叔放手吧,宫里人多口杂,莫要生是非…”
他只想狠狠的撕下她的面具,不该这样,她不该这样对自己说话,哪怕恨着大吵大闹,也好过像对陌生人一样一点情绪也没有。
捏着她下巴,逼迫她看着自己,龙斩夜倾身贴着她的脸,凶狠的吐字,“怕生是非,四年前就不该每天往我寝宫跑!”
她听了他的话,只体会出鄙夷的意味,她苦涩一笑,眼睛看向别处,“是啊…人都有鬼迷心窍的时候,四年前,是我太不自爱,给六叔添烦恼了。”
他手上加重,她痛得眉心蹙起。
看着她眼底隐忍的泪光,他到底松开手,拍着她的脊背,顺势将她搂在怀里。
让仍旧是纤弱的身子,他只怕弄伤了她,这感觉叫人贪恋,他将脸颊埋入她温暖的颈窝,熟悉的发香钻入血液,勾起相爱时的那些点滴。
“姝儿。”他抚着她发丝,“还是恨我么…”
叶珈琅任他搂着,坚固的怀抱让她有窒息的感觉。
贴着他炙热的胸膛,仿佛是遥远的前世,他们缱绻缠绵,她胆大妄为的主动奉上自己的全部,一点点被他的体温融化。
然后呢…
然后是她苦苦的哀求他放了自己,他只是冷着眼,扼着她脖子提醒她这辈子都是太子妃。
再然后,是她被送上花轿嫁人。
再然后…是她怀了孩子,刚刚得知就被皇帝赐死。
她没有被勒死,孩子却没了。
她不恨他,难道要爱他吗…
爱不动了,爱不起了。
她没有什么可以再来和命运赌了,能输的,都已经没有了…
轻轻的在他肩头蹭掉泪水,她声音很轻,“六叔还有正事要忙吧?”
怀抱一僵,慢慢的松开她。
他想说些什么,可是想了半天,却有种有心无力的感觉。
她藏起了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那个可以娇羞的对着自己说喜欢,那个胆大的要把自己只给他的姝儿。
眼前的,只是太子妃。
可是他该怪谁,怪谁将她变成了今天这样。
叶珈琅退开他身前,只想离他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