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正则也借口有事,早早离场。

裴樱刚回房,手机响动,苏正则的号码在屏幕上跳跃,裴樱虽未存他名字,号码却早已烂熟于心,摁断电话就要关机。一下窜进来两条短信:“你出来,我们谈一谈。”“你不出来,我就进去了。”

裴樱毫不犹豫关了机。

苏正则在楼下等了半晌,那电话再打不通。

独自一人坐在后园凉亭,不知为何心里憋闷不已,接连抽了几包烟,再转回李家屋前,连一向睡得最晚的李心雨窗户灯都灭了。

苏正则抱着条烟歪在那颗玉兰树下坐着,心里不知在想什么,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第二日是被大清早出来晨练的老头老太太叫醒,醒来后怔忪半日才发现置身何处,略呆了呆,忽然勃然大怒。

裴樱是通过中介公司找的房子,据称房东因工作调动急转,却又要求房客为年轻爱干净女士,因此在租金上让步较大。第二天一大早,中介公司就打电话约她去门店签约交租。

到了门店附近,离约定时间尚早,裴樱找了家银行取钱。

ATM机器咔咔地吐出一叠又一叠厚厚的钱,裴樱数了数,小心收好,心里却越发凄凉。自从她回来,经济是最敏感的问题,裴美心给了她一张卡,也从不限制她花销,可是裴樱每次从提款机里取钱都被一种深重的羞耻感压迫着。又凄惶又压抑,竟像在花自己的卖身钱。为此,她尽量减少在李家的花费,裴美心却看不过去她那些破衣烂衫,每回逛商场硬给她挑几袋衣服回家,事后又逼着她穿。

李心雨父女冷眼旁观,像在嘲讽婊子装贞洁烈女。

李心雨有工作,轻易都不向家中开口要钱,反倒是她,没有学历,没有社会经验、工作经验,年龄又这么大,还曾有过漫长的牢狱之灾,即便裴美心李天祥人脉广阔,替他找个恰当合适的工作也不易。裴美心曾动过建材店A的脑筋,李天祥那边已不成问题,但裴樱却坚决不肯要。

儿时,李天祥裴美心二人都忙碌工作,李心雨常常被扔给那时尚在世的奶奶,老奶奶不放心店员,带着孙女一起替李天祥看着店,饭菜经常都在店里吃,裴樱便自然被发配到店里。

老人家对李心雨教育严苛,尤其在金钱上极为节制。李心雨大手大脚惯了,只好从柜上着手,每回晚上清点都少钱,时间长了,店员面上过不去,老人家亦知事有蹊跷。李心雨察觉奶奶的精明,于是干脆将一盆污水往裴樱身上泼,年纪那样小也能感觉到奶奶对这个“不明不白”外甥女的排斥。老人家听信孙女诬告,不分青红皂白就将事情定性,转告李家夫妇,少不得又是一场家庭混战。

惨痛的经历犹如昨日,裴樱怎敢接这烫手山芋。可是现取出这一叠又一叠的钱,心里堵着,想着欧阳菲那天的话“难道你一辈子都在姑姑家住下去么?”

难道还要一直这样下去么?

裴樱心事重重,中介公司打来电话提醒房东已到场。

裴樱匆匆收好钱往门店而来。

地产中介门店开在街角一隅,小小的门脸,里面摆着一个长条形简易桌,上头置着三部液晶电脑,前头小弟正对着电脑打字,见她推门进来忙要起身。

里间年纪稍长的女业务员却隔着玻璃隔断瞧见她,忙迎出来,小弟于是又放心坐下去。

门店里间是个会客厅,一张布艺沙发铺在墙角,中央摆了个小小的玻璃圆茶几,几上一次性纸杯装着热茶,周围几张简易椅,一个年轻男人正坐在椅上低头看合同,见门口进来人,不由自主抬头,瞧见她有些惊讶,唇角微挑,但再去看,他已恢复平常。

裴樱社交恐惧症又发作了,顿时拘谨又尴尬,不知如何开口,像个木头一样杵着。

那人忍俊不禁,伸出手来:“又见面了!”

裴樱也伸出手去,原只是出于礼仪,稍碰指尖,浅尝辄止,这人却十分实在,待她手伸过来大手毫不犹豫包住她,裴樱感觉一阵厚实坚定的温暖,那人手掌干燥握了一会才松手,裴樱抽回来,涌起一股不自在。

那人浑然不觉,指着椅子让她坐,一边微笑:“早知道是你,合同我就用不着看得这么辛苦了。”

女业务员替裴樱端来一杯茶,打趣:“程总见美女就区别对待,这可不行啊!”

女业务员早已与程远攀谈过,程远也不拒绝这种殷勤熟稔,却若有所思瞧着裴樱微笑:“她是我高中同学。”

“原来如此,那真是有缘。”

第35章 逃亡(中)

裴樱不接话,那二人又来回扯了几句,裴樱不擅应酬只是本分签过合同,付过租金及中介酬劳,收好程远交接的门禁卡和一堆电话号码作势要返回。

那门禁卡是小区特有的安防系统,进小区铁门及大楼都需要刷卡。

程远却突然想起什么叫住她:“对了,门禁卡一共有两张。听说你接舅舅住进去养病,我那儿还有一张,要不下午找个时间拿给你?”

不待裴樱回复,女业务员热情道:“还是程总想得周到,裴小姐要是不方便,你把卡送到我们店里来也行。或者我这会儿让小弟跟着你去取,回头转交给裴小姐?”

门店离房子不远,裴樱点头道:“可以的。”

程远不置可否,捡起合同,拿着车钥匙,手指轻轻一按,车子“biu”地一声响,动作很是潇洒。却见天上下起小雨来,他不由反身瞧着后头那人:“下雨了,要不要我送你?”

裴樱抬头瞧了天空,不假思索从包里抽出一把雨伞来,十分客气谢绝:“谢谢,不用了,我带了伞。”

程远点头领会。

裴樱埋头往前面公交站走,程远钻进驾驶座,车子缓缓启动,立刻超过裴樱几乎是擦着人行道上的人影往前而去。

地产门店位于城市中心的小巷子,公交站设在闹市,最近城里在修地铁,挖掘机,吊车,泥斗车,隔板乱七八糟铺陈阻塞,这地段便是不下雨也常常堵得水泄不通。司机们叫苦不迭,不仅公交车绕冒着被口诛的危险绕站而过,连出租车都不敢往里面钻,程远绕了好大一圈把门禁卡送到门店,裴樱仍然站在公交站前等车。

程远被长龙堵着,干脆点燃一根烟,静心等候。

恰巧,一辆公交车终于艰难入站,车未停已经乌央乌央一群人争先恐后跟了上去,裴樱生生被挤到外围,车里满满当当塞得像沙丁鱼罐头,门口仍涌着一大堆,她见这情势只好放弃走回站台。

谁知她走后,那队人硬生生一个一个把自己塞了进去,待门阖上,好些人手脸被挤得紧紧贴在雾气弥漫的车玻璃门上变了形,一队人唯有裴樱没上得车。

待车艰难挤走后,站台上空了不少,裴樱坐在长凳上,用纸巾擦着额上水珠汗珠,不一会儿瑟缩了下身子,一个喷嚏接着一个喷嚏开始不安生起来。

程远吞吐着烟圈,忍不住往那边多瞧了几眼。

雨刮器勤劳地摆来摆去,玻璃后那个女人面容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过了这么些年,这人气质有些变化,头发留长,不如从前那般生涩青春,却也温婉清丽许多,皮肤变得更白,瓜子脸恰到好处。此刻她发丝有些散乱,沾了雨水贴在脸上,眉眼里拢着点水光,不知道是不是在恼这场大雨。

终于又驶过来一辆公交车,那人像是措不及防,忙起身赶车,仓皇之间合同掉在地上,纸张四散沾了污水,她一边收拾又紧张往那车看,好容易收拾好。缩着脖子正翘首望着车门里,盼着里头人再往里挤一挤,突然手臂遭人握住,仓皇回头,人已被那人快步拖走。

竟是程远。

想起这人先前已走了,这会儿不知怎又出现里,正迷糊,那人已不容分说将她塞进副驾驶,又掉头去驾驶座开门,进到车里,兀自系着安全带看也不看她一眼:“我送你。”

“我…”裴樱有些不知所措。

“这里不能停车,前面有摄像头,系一下安全带。”程远提示道。

裴樱嘴笨,一时想不起冠冕堂皇的托词,正犹豫,程远指指安全带扣:“要不要帮忙?”

裴樱这才想起上回他帮欧阳菲系安全带,着急忙慌扯下安全带扣了,待反应过来,更想不出下车的办法来。程远已经噙着笑容缓缓踩下油门跟随前车而去。

二人费了点时间才通过堵车路段,裴樱无话可说,全身绷得紧紧的,手心微有汗意,那人转头瞧了她几眼很是好笑,裴樱也不知他到底在瞧她还是反光镜,更是紧张,好在那人寡言少语,裴樱总算熬到滨江大道。

到了家属院入口处,裴樱道:“在这里停吧。”

不知为何,裴樱不是很想让别人知道她住在李家。

程远瞟一眼车前,道:“雨太大了,我往前再开一点吧。”

窗外雨委实越下越大,裴樱刚要说话,裴美心电话追随而至,趁着裴樱讲电话的档口,程远方向盘轻轻一打,滑入入口的林荫道。

裴美心问了几句签约的进度,而后裴樱轻声汇报:“不用来接了,我快到了…滨江大道…不是公交车…我一个同学…不是菲菲,她没车…是我高中时候的班长。”

电话那头再说了几句,终于放心挂断,裴樱回神,车也稳稳当当停在了李家小楼坪前。她有点吃惊,不知程远为何知道自己住处,手忙脚乱收拾东西道谢下车,脚方沾地那男人已举着一把伞罩住她。

裴樱避无可避,也不能出言赶人,裴美心已经听见汽车引擎声音从窗户里看见他们,招呼她俩进门。

裴美心站在门口迎接,对那男人十分感激:“今天真是要谢谢你送我们家阿樱回来。”说完又和蔼邀请:“下这么大雨,你身上都淋湿了,要不要进来坐一坐,喝杯姜茶,顺便擦擦头发,别感冒了。”

没想到那人十分从善如流:“好啊。”

裴美心将二人迎进门内,嘱咐保姆煮姜茶,又给那男人递毛巾。

裴樱已经被裴美心打发上楼换衣服,等到她再下楼,裴美心已经套了不少那男人的情报,这阵仗倒像丈母娘见女婿,裴樱面红耳赤站在厅中。

裴美心陪着客人坐在沙发上:“阿樱那时候在学校内向,朋友不多,没想到她跟你这么熟。”

保姆端来刚煮好的姜茶放在程远跟前,裴美心客气地邀请他,程远道谢端过其中一杯,一边喝,一边若有所指地望着罪魁祸首:“她那时成绩太差了,总是倒数第二,令人印象深刻。”

裴美心有些不好意思:“嗯,确实,她那时候成绩不是太好。”

“是啊,成绩不好,总是被老师发配在最角落的位置。”

那时候裴樱成绩不好,上课睡觉,总是偷着画画,爱看小说,偷溜早操,喜欢翘自习课,女孩子们个个都留着飘飘长发,只有她将一头短发留得桀骜不驯。那时同学们也极为势力,不讨老师喜欢也不得同学注意的学生便被孤立冷落,好在她也浑不在意。

班上按照名次排位,她和倒数第一第三被安排在教室最角落视野最差的地方。

有次那个“倒数第一”突然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喜欢上程远身边顺数第二的女生,用极为优厚的条件与他调换座位一天。裴樱浑然不觉同桌更换,依旧我行我素,端着一本口袋言情正聚精会神,投入到老师走到跟前都没发现,慌忙之间忘了边上坐的是程远,竟顺手将书塞进了他的抽屉。

老师从程远位置里搜出书来,瞟一眼立刻心知肚明。等到她发现身旁不是常搭档的战友“倒数第一”而是全班顺数第一,顿时有些紧张,仿佛生怕老师怪罪他,却又没有勇气认罪,矛盾担心又内疚。

程远说起来,裴美心莞尔笑道:“那阿樱后来有没有被老师捉到?”

程远拿眼似笑非笑地瞅着裴樱:“我都不记得了,后来老师骂你了吗?”

裴樱很是不好意思,那么多年前的事情,早就忘得差不多了,自然答不上来。

程远喝完姜茶,见雨势稍缓,惦记着工作外调的事,终于告辞离去。

等到晚饭时候,那人发来短信:“什么时候搬家,要帮忙么?”

裴樱出于礼貌回了条:“不用了。”

程远又回道:“对了,我还有点小东西落在房子里,明天你在房子里吗,我过来取一下。”

裴樱又回:“好的。”

饭桌上,苏正则照例堂而皇之地出现,裴樱挑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埋头,一家人边吃边闲聊,最近家中无事,裴美心便捡了裴樱搬家的事来说:“你说巧不巧,阿樱租的房子,房东正好是她高中同学。”

家中无人应答,苏正则抬头瞧角落那人一眼,笑道:“是很巧!”

裴美心突然想起什么,对裴樱道:“下午我又碰见了那个程远,他人挺热心的,还问我你什么时候搬家,要不要他帮忙?”

说着少不得把那乱塞小说嫁祸程远的事情拿出来逗趣,裴樱在李家总是闷声不响,裴美心捡到机会总爱替她揽话头帮人打交道,像是想拉近她与大家的距离。说出来却只有保姆笑了,李天祥勉强扯了扯嘴角,李心雨依旧冷着张脸。

苏正则目光阴沉,直勾勾锁着那人:“那搬家要不要人帮忙呢?”

裴美心连声道:“不用不用,小苏你先把病养好再说,阿樱这边我已经安排好了。”

苏正则一向身康体健,一年到头头疼脑热都少,最近一段时间却接连发烧了两次,一次在上牛村半夜救人,另一次便是昨夜于草丛风露中坐了一宿。

作者有话要说:

第36章 逃亡(下)

饭毕,裴樱无话可说,早早回房。

第二天一大早,裴樱趁裴美心不在,一早独自搬到新房子里去,叫保姆留口信就说自己先去那边打扫卫生。

裴樱家当本来就少,在李家后买的那些衣物她也不带,小小一个箱子轻装上阵,被褥是打算去那边商场再行添置。

将东西送进去后又把房子里里外外清洁了一遍,接着走路去不远的超市采购被褥。

挑了三套四件套,又选了几条棉被,想着家里没一点生活必需品,又绕到洗护用品的架前,正挑选着,旁边站着个女人,那人正认真对比,身后一个男人围上来极为宠溺地搂着她:“选啥呢?”

那女人也柔顺地靠在他身上抬头望他脸上瞧,脸上带点撒娇的温柔:“你说这个牌子好不好?”

那男人瞧也不瞧一眼,兀自把头往她颈窝深埋,夸张地吸一口气:“你真香,洒了什么香水,嗯?”

那女人十分不好意思放下洗衣液,别扭挣动:“别乱来。有人。”

“我哪里‘乱’来了?”一边说,手上却毫不顾忌。

裴樱满脸通红,故作不觉,绕到架子另一边,等那二人离去才重新过来挑选。

等到买完单走出广场离了购物车,裴樱拎着棉被、四件套及那一大袋生活品,才有点过于“鲁莽”的自觉。路人纷纷为这面相柔弱女人的举动侧目,眼里无不写着“力大无穷”的激赏与惊讶,等裴樱再走了一阵,才觉出那些人眼里深层的含义来。

来超市购物的大部分为夫妇或者男女朋友,年轻姑娘身边多半也伴着个闺蜜,少有她这种独身女人拎着这样大宗货物。身后不远不近跟着方才那对男女,女的腻在男人身上,轻飘飘地说了一句:“看,好厉害!”

那男人道:“现在知道你有多幸福了吧?”

这对男女很快越过裴樱,女的拎着一长条卷筒纸,男人拎着食用油并一大袋沉重的洗护用品,女人却走了几步开始在卖场前空地耍赖:“老公,我拎不动了。”

那男人没好气:“你看你这娇气的样子,再瞧瞧别人。”

女人不情不愿地扭了扭身子。

男人毫不犹豫上前接过她手里的纸巾,走了两步,那女人又不乐意了,停下来。

男人看一眼,无奈地笑,将纸袋与沉重的食用油洗护用品一并用右手拎了,没好气地将她肩膀揉进怀里搂着她往前走。

对比这女人,裴樱这副模样看来委实十分凄凉。

路程虽然短暂,裴樱把这一批货物搬回家仍费了不少力气。

待到家,抢着将四件套拆了扔洗衣机,打算等准备好了再接舅舅回来。

正在阳台开洗衣机,门铃响起来。

裴樱记起昨日程远说要来家取东西,忙去开门,刚打开一条缝,浑身一惊,猛地将门扑上。

裴樱也算让这人培养出了几分防御本事,门外人反应不及,仍不死心继续推门,裴樱眼疾手快打横反锁。

那人兀自在门口拧着门锁耍横:“开门!”

门被拍得震天响:“我知道你在里面,你最好快点给我开门!”

“裴樱,裴樱…”

“开门!”

不一会,裴樱的手机响起来,裴樱条件反射要挂电话,却只是一条短信:“再不开门,别怪我翻脸!”

裴樱干脆跑到卧室躲着,眼不见为净。

小区毕竟住户众多,苏正则再发了一阵疯,终于被保安客气地请了出去,也不知道这人没有门禁卡如何进的电梯。

裴樱在房子里提心吊胆了半日,透过猫眼瞧见外头无人,犹豫几分,终于悄悄将门打开一条缝。门口空无一人,裴樱终于放下心来。

程远的房子比较新,两室一厅并一个书房,厨房用品,家用电器一应俱全。且厨房许多用具连标签都未曾拆封,裴樱忙了一大整天又被苏正则一通威吓,连饭都顾不上吃,幸好医院已托付萧阿姨照看两天。等到将近傍晚,裴樱终于饿得前胸贴后背,去超市采购了些食材,草草做了碗面条吃了。

如此忙活一天,终于把新房子里收拾得像模像样。中途也抽空也给裴美心打电话汇报了情况。

晚上七八点钟,坐在沙发上终于闲下来,心里却莫名一阵空虚。

打开电视,转了几个频道,挑探索节目看了看,却总觉得电视声响在空荡的房子里突兀非常,头晕脑胀。于是又关了,心里清净不少。

这时,门口突然又响起敲门声:“裴樱,开门,裴樱,开门…”

那人态度透着粗暴蛮横,声音却有气无力。

裴樱自猫眼往外瞧,又走回沙发坐着,重新把电视打开,声音开到最大。

过了一阵,门口响起敲门声,一个大妈在门口喊:“有人在家吗?”

裴樱猜多半是关于门口躺着那人,但电视机声响早已昭示家中有人,也不好装死,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开门。

一个虎背熊腰的大妈站在门前,指着旁边墙角靠坐的男人:“姑娘,这人是你朋友吗?”

那人半仰靠着墙角,额发凌乱,湿漉漉地,一缕一缕耸搭着,眉心微蹙,下巴冒出一圈浅浅的青色,大冬天除了一件衬衫,就一个外套搭在手上,满脸颓废,一身酒气,混乱不堪。这样子看着像是醉鬼,又像是吃了某种违禁药物。

大妈道:“这人发烧了,要是你朋友,快把人叫进去吧,这么大冬天躺这儿可不行。”

裴樱瞟一眼那人:“我不认识他。”

大妈顿时面露难色:“那怎么办,我刚才试过,温度不低,再这么烧下去,可不得了。”

对门虚掩的门打开,一个年轻男人不耐烦地冲大妈嚷:“妈,你就别管了。”

大妈正义凛然道:“见死不救,那怎么能行。”

那男人道:“你忘了那天那个新闻,一女的,吸毒过量倒人家家门口,人好心给送了医院,结果死了,家属反把人讹上了。你还是少瞎热心,快回来吧。”

大妈思索一下,点头:“也是。”又为难道,“要不,叫保安来。”

里头那男人不耐烦:“叫什么保安,不管不管,你什么都别管。谁知道这人怎么回事。”

大妈瞧见这男人模样齐整,看穿着打扮也挺讲究,顿时产生了不好的联想,再瞧了几眼,终是恋恋不舍回了家。

临关门前还不忘叮嘱裴樱:“姑娘,我今天看你一个人忙了一天,是一个人住吗?那也最好还是少管吧。”说着把门关上。

裴樱也回到房内,坐在沙发上心里却心神不宁,不由又将电视关了。

一边想着是不是应该叫保安,可是城里人情淡漠,这大妈都明哲保身,保安们要上班,会不会把他赶到小区门口就不管了?

早听说他感冒了,大妈说他发烧,看他这样子烧得不轻。

裴樱搓着手在房间里徘徊来去,心里七上八下,不一会儿手心竟然涔涔冒着汗珠微微发起抖来。

终于下定决心往门口走去。

那人确实已烧得不省人事,偏偏像还喝了很多酒,裴樱费了一番工夫才把他拖进家门安置在沙发上。

家里没有退烧药,那人又烧得身似火炭。从前在上牛村耳闻过,交通不发达,山上就有人就因为半夜发高烧无法救治去世的。裴樱心里焦急,去翻他手机,打算叫他那个叫陈巍的朋友来一趟,一打开,苏正则的手机却设着密码锁,人又昏迷着,叫也叫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