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萧阿姨会拉着她走出大门,掠过路虎车,她却从不曾往里头瞧一眼。

萧阿姨见裴樱态度日渐配合,心里挺高兴,渐渐放松了警惕。这日萧阿姨送来饭菜,裴樱吃了一半,又说想喝那种玻璃瓶酸奶,着萧阿姨去买。

她愿意进食,自然求之不得,酸奶买回来后,裴樱已把饭食吃得精光。萧阿姨大为欣慰,裴樱推说晚上吃太多了,酸奶喝不下,先搁冰箱里。

萧阿姨放好酸奶收拾完碗筷偷个空,喜不自胜便去楼下向路虎车汇报。

裴樱趁她离开,慌忙掩上门,却也不敢落锁。她颤抖着手打开立柜,从里头拉出来一口皮箱,箱子是萧阿姨从原先房子里收拾出来的,她在程远那边尚未退租,大部分行李都在那边,她记得,自己先前在这箱子暗格里藏了些钱。

有萧阿姨和特护,独处时间异常难得,她蹑手蹑脚行事,门边随时都有人进来。她浑身哆嗦着,额心冒着冷汗,终于妥当将钱取出藏进衣袋里,再把箱子原样归置回去。

萧阿姨这才笑盈盈返来,等特护过来,她便可交班回家。却在推开门的瞬间,笑容顿消,整个身影僵住了。

裴樱握着半截玻璃瓶对准颈部大动脉,朝她说:“我要出去。”

萧阿姨抬手安抚,轻声道:“小裴,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做傻事。”一边说,一边缓慢后退,已退出门外。

门口几个黑衣人被惊动,却也被她的蛮横逼得生生让出一条路来。

保镖们训练有素,尤擅擒拿格斗,但萧阿姨怕他们伤了人,缚手缚脚,不好出手。又听说这女人先前割脉自杀过,瞧她那股狠劲,抵着脖子的玻璃瓶已将颈部割出一道血丝,恐怕就算拿住她,也怕伤了她,只好慢慢后退。

几分钟后,私立医院一楼大门忽然打开,一堆人涌出来,人群挟着一个女人,那女人执着半截玻璃瓶抵住喉咙缓缓逼退人群。

苏正则坐在车内,瞧着那头。

看情形裴樱已恢复了元气,直发束在脑后,几丝刘海溢在颊边,她仍旧穿着上回他从上牛村来城里找她时穿的那套日系套装,这些衣服都是委托萧阿姨去收拾过来的。

跟苏正则见过的女人比起来,未见得她生得多么惊艳,眼睛清亮透彻却不够大,鼻子小巧玲珑却不够挺,嘴唇虽温润亦不够薄,只有那张恰到好处的瓜子脸,无人可比。

苏正则记起从前在上牛村时她眉眼弯弯的笑容,这人不常笑,一笑却极赋感染力,又甜又真,夹着东方人特有的羞涩含蓄。先前那帮人打着视察的名义去上牛村撞上她同康轶相亲,事后都说她有那么几分小龙女的调调,他却很不以为然,总觉得,小龙女之于她,过于冷清孤寂了,她其实有很多可爱的小动作,只是没人发现。

刚到上牛村的时候,大概是给自己指错路,为了躲着自己,每天都出去干活。辛劳过后,疲累地舒展一下腰身,而后清清静静地站在山岗上,拢着头发,沐着朝阳,眺望前方,那样忙累,脸上却从不见愁苦。自己逗她,她就给伤药里下黄连,还没被揭穿已心虚地不敢同自己说话…

时过境迁,其实很多事都早已变得不重要,他却没有早点发现,如今所有事情都似氤泅开的水墨画,人和事都是散在宣纸上模糊的淡色墨点,唯有她那日在病房内面色苍白,眼睫低垂,脸朝顾怀恩怀里靠的样子,那样清晰。

第57章 末班车(上第部完结)

电话响起来,他顺手接了,是陈巍:“正则?”

苏正则有些低沉:“嗯。”

“检查结果出来了,药片不是异搏定是洋地黄,医生没给你爷爷开过这个药。”

“哦。”

“对大部分心脏病患者来说,异搏定和洋地黄药效类似彼此可替代,但针对肥厚性心脏病患者,长期吃这个药,会有不良反应,严重者会导致死亡。”

苏正则又低低“嗯”了声。

他这样心不在焉,话筒那边陈巍有些疑心,却也不知如何应对,暗叹一回,才又沉声道:“正则,王承孚出来了。”

“我知道了。”

电话未挂,萧阿姨过来敲敲门,玻璃缓缓落下,她刚要开口,他已沉默点头,示意自己已明白了。

萧阿姨只好讷讷退开。

门口一群人眼睁睁瞧着裴樱上了出租,无可奈何,正欲拦车追截。苏正则已缓缓从门内踱出,几个黑衣人号称特种兵出身,悻悻不已,不知如何交差。

苏正则走出路口,瞧着那绝尘的出租车,朝身后摆摆手,道:“你们散了吧。钱我会打到你们公司账户。”

为首的黑衣人心有不甘,就算走了,未必追不上,萧阿姨扯扯他衣袖,使个眼色。

人群散尽,苏正则这才回神,缓缓朝病房走去。

萧阿姨正在里头收拾,苏正则推开门,瞧着她忙碌的背影:“你也走吧,这几天辛苦了,工资我会让秘书打你卡上。”

萧阿姨将裴樱一件衬衣挂起来,搓了搓手,没看管好人,有些过意不去。

苏正则冲她摆摆手:“回去吧,明天也不用来了。”

他一脸落寞,萧阿姨心里十分不是滋味:“那…那我就先走了。”

苏正则走到窗前,瞧着窗外树下那辆路虎车,点点头:“好。”

萧阿姨默默退出去替他带上门。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回神,望着衣帽架上那件衬衫,扬手握住衬衫下摆,指尖轻轻摩挲。发现上头沾着根极细的发丝,忽而想起有一次在猪栏檐下,他扯了她的发梢,她满脸通红。

忍不住取下那根发丝,对着窗户外的光亮看了看,忽而笑起来,眼眶却浮动泪光。

晚上苏正则没走,搬来好几瓶洋酒,坐在病房飘窗上瞧着楼下路虎车发呆。

时而想起她在里头待了十年,有些难过。又想起,那些年自己在做什么?

眼前浮过一帧帧画面:在上牛村出了捉奸事之后,暮色四合,她一个人站在岗上,冷风吹得衣袂翻飞,她一脸萧瑟,不敢回村。

雷雨交加的夜里,她虚脱在荒凉的桥头,无人惦念。

还有那时候,她求他去警察局救张医师,半夜三更被他轰出来,更深路寂,暗夜无边,她伶仃瘦弱往黑暗里独去,低血糖发作却还在逞强。

以后也许还会有不少这种时候,雷雨交加的夜晚,风雨肆虐,是否有人为她留一盏灯撑一把伞;广告牌被吹翻的大风天,是否有紧紧拥抱她的人。想着没有人为她遮风挡雨,有些酸楚,想着给她遮风挡雨的不是自己,又有些难过。

十几岁,她在李家为顾怀恩受尽委屈,他却潇洒恣意,为个女人一掷千金。

十八岁,自己在英国斗鸡走马,好不畅快;她十八岁却在牢里开启惨淡青春。

人生漫长,定然还会有数不清的这种时候,寂寞天地间,谁会成为她的大英雄?

他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半梦半醒间被人扶起,孙成宪见他怀里抱着件沾满酒渍烟灰皱巴巴的女式衬衫,一边拉起他,一边去拽开那件真丝衬衣。

苏正则却不肯松手,却喝得烂醉如泥,没有太大力气,抢不过孙成宪,忽而一屁股蹲坐在地上,似受委屈的儿童抱着他的小腿放声大哭。

孙成宪拍着他的肩膀,还以为是因为苏同海,这么些天下来,直至苏同海下葬,都未瞧见他再哭过,安抚道:“别伤心了,老爷子也是为你好。那个药,他其实自己也是知道的,吃了那么多年,怎么会分不清呢?要不这么做,王家怎么可能大意,现在王承孚又出来了,他复婚前妻很有些背景,天明集团一多半股份都在王家,你要振作,万不可辜负老爷子一片心意。”

不知苏正则听进去没有,他只是哭得越发大声。

孙成宪又道:“老爷子总觉得愧对于你,先前他让你同王洁瑜订婚,王家就那么一根独苗,倘若你愿意,看在王洁瑜份上,王家也不会为难你。偏你又不肯。老爷子年龄到了,他只能出此下策。你小时候,老爷子虽然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但你父亲死后,就全指着你活了。你十六岁那年,被温世安捅了三刀,叫人抬回来,那是这么多年来,老爷子唯一惧怕的时候。他就算欠你,也该还清了。”

十六岁那年,自己上高中,喜欢上一个女孩。苏同海怕他在学校惹是生非,不肯向校方透露身份,有心锻炼他,给的生活费也捉襟见肘。毕竟情窦初开,为了那个女孩,使劲浑身解数,终于打动芳心。大概是因为自己出手寒酸,那女孩转眼就傍上了高一年级的温世安,听人说温世安给她买了辆甲壳虫。他那时候年轻气盛,又被苏同海宠得无法无天,当下气不过,去天明财务强行调了四十万,带着陈巍和几个扈拥找到那辆车,当场把车砸了,烧了,丢下四十万走人。

温世安家中却也有些来历,父亲温启乾是新派来本市的官员,那甲壳虫也不是温世安的,是他姐姐的。这一来苏正则便闯了大祸,苏同海一向为人低调,气得把苏正则狠狠教训了一通,扬言送他去英国留学。苏正则舍不得一众狐朋狗友,不肯离乡去国,负气离家出走,在本市找了个酒吧当酒保。却着了温世安的道,他和陈巍被药翻差点让同性恋占了便宜,幸好孙成宪来得及时。苏正则被扣押回苏家,护照机票学校不日已着人准备妥当。离开前,温世安斗不过苏正则,却找人把陈巍给办了,苏正则咽不下那口恶气,从机场逃出来找姓温的寻仇。

年少轻狂,空有一腔热血,手段却不够毒辣,被温世安找人按住接连捅了三刀。送回医院时,已是奄奄一息,苏同海被吓得老泪纵横,此后,他上天入地,都由着他。

若不然也不会宠得他说出断绝祖孙关系这种话来。苏同海官场沉浮这么多年,向来只有人小心翼翼揣度他的喜好,仰仗他的鼻息,几曾见他受过这么大的委屈,被人算计偷换了药丸,竟也只得忍气吞声若无其事天天吃。

苏正则放开孙成宪的小腿,瘫坐在地,头不断往一旁墙壁上撞,整个人已经麻木了,浑不觉得疼。

第58章 重生

一年半后,省城。

诚心保洁公司办公室坐着两个女人,正一边剥着柚子,一边闲聊。瘦的叫黄嫣红,胖的叫梁朝霞,黄嫣红是诚心保洁新上任的人事主管,梁朝霞是她从前在家政中介公司的同事。

玻璃大门被人推开,一个年轻女人走进来,点头朝黄嫣红报道:“黄经理。”

黄嫣红抬头瞧她一眼,道:“暂时还没有空缺,你今天先负责把办公室收拾一下吧。”

那女人“嗯”了声,便去后头收拾。

梁朝霞瞧她相貌不俗,忍不住多瞧了几眼,那女人干活不声不响,手脚却极为麻利。

黄嫣红用力掰开大柚子递给她一半:“还没找到合适的?”

“哪那么容易找,换来换去,五六个了,不知道到底是在找保姆还是找情人,偏偏老板说是大主顾,不能得罪,还不敢不接他的单。”

黄嫣红嚼着柚子,二郎腿一抖一抖,闲闲道:“不能得罪?什么来头?”

“官二代,前不久下海,听说在一个挺大集团当什么独立董事。老婆怀孕回家了,平时应酬又多,没人照顾。”说着朝那忙碌身影一瞥,眼珠滴溜一转,“这女的倒挺不错的,不吭不哈,办事利落,会做饭吗,要不,借给我试试?”

黄嫣红嗤笑:“那你得问问她自己。”

“扯吧你就!”说着梁朝霞轻蔑觑她一眼,“去我那儿,不比在你这儿干清洁工强多了。”

黄嫣红冷笑一声,含着半片柚子皮:“哼,那可不一定。”说着朝那女人招手,“裴樱,你过来一下。”

裴樱擦擦手,走过来。

梁朝霞上下打量她几眼:“我们那儿现在缺一个保姆,住家,包吃包住,你愿意干吗?”

裴樱将目光投向黄嫣红,黄嫣红笑道:“别看我,随你自己。”

裴樱想了想,道:“我想留在这里。”

梁朝霞顿时有些下不来,却没做声。

黄嫣红忍着笑挥挥手道:“行了,你先去把垃圾倒了。”等裴樱拖着那袋垃圾出门,这才得意地看向梁朝霞,“怎样?”

梁朝霞将剥下的柚子白丝狠狠朝脚下垃圾桶里扔:“真是邪了门。”

黄嫣红大笑:“还真是邪了门,先前那主管也不知道从哪把她招来的,你瞧着她吧,年纪虽然三十了,没结过婚看着也不大,长得又不错。不知道为什么要来当一个清洁工。”刚来时黄嫣红去写字楼里视察,见她穿着工服,戴着帽子口罩,低眉敛目,不显山露水,待后来瞧她摘了那些物事才知生得出挑,长成这样甘于做清洁工,竟还真是个低调的。

裴樱已在诚心保洁干了将近一年半,被派到一个写字楼园区,负责园内卫生。

她每日只需将写字楼下草坪和绿化带的卫生搞一遍,其他时间巡视保持即可。其实工作顺手了,也是一早一晚上去清洁一遍,其他空余时间都待在负一楼停车场后门的小仓库里,那儿左右无人使用,物业公司便随她住了。

负一楼只余半层露出地面,得空的时候她坐在底下隔着顶上的半层遥望地面,夕阳西下,金黄的阳光射下来,有时候还很晃眼睛,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初时,她每日从晨光升起,守到太阳下山,日升月沉,草木枯荣,不知生命于她有什么意义;寒来暑往,年复一年,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到底还要过多久。像是一瞬间整个人都空了一般,偶尔想起那日坟山上大和尚的话来,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一年半前死里逃生过一次,暂时没有再寻死的念头,却也不知活着又为了什么。

先前在牢里脱离社会十年,那时候既盼着出来又怕着出来。怕出来不知道往哪儿走,不知道能干什么。所以她毫不犹豫选择了上牛村,原以为可以乡野小村安度余生,却不知还是走到了最怕的这一步。

时间久了,她长日无聊,常买一些画纸过来画画打发时间。停车场没人的时候坐在门口画地面上漏下半截的晨光和夕阳,人多时,她便收拾画夹去小仓库里画回忆。

她画八岁时候的上牛村,河边垂柳,小屋,屋顶一轮硕大金黄的满月,映出云层半明半暗的褶皱,云层后是幽兰幽兰的苍穹,苍穹下是空寂无声的旷野远山。簧夜里一切都似灰蒙蒙,一切却又无所遁形。

有一天竟还凭着记忆画了一张裴美心的素描,她觉得自己长得跟裴美心真是像,画好后却不敢多瞧,怕自己多想,其实那也只是别人的妈妈。

随后把裴美心的画像扯下来放在一旁的报纸上,那叠报纸都是她平日搞卫生陆陆续续收集起来的,许多单位订阅后无人看,都是叠得工工整整崭新未拆封便往垃圾桶里搁。报纸大部分是一年半前的,上头大篇幅报道了“政法王”王仕尧的落马案件,王仕尧原先在省里就因为政绩突出而声名赫赫,如今落马也整得家喻户晓。王仕尧涉嫌多项指控,最出名的是收受巨额贿赂替人脱罪,男女关系混乱,未等案件落实,“政法王”已在狱中自尽而亡。

随后报纸上更是连篇累牍,列举了王仕尧历年来所犯的庄庄罪证,却唯独没瞧见自己那一项。裴樱当年自糊里糊涂被抓进去之后也不知道李天祥具体在外头怎样操作,后来在牢里待久了,听到的案件多了有些疑惑。裴樱原是被指控故意杀人,判刑的时候却忽然变成了过失杀人,她想了许久才想明白。大概最先开始李天祥也害怕她在看守所再生变故牵连到李心雨,是以前期替她争取了许多减刑的有利措施。这件案子当年的经办人便是王仕尧,为何王仕尧那么多罪证都牵连出来,却唯独自己这一件未得到证实?若是李天祥的原因,他又缘何莫名失踪?如果不是李天祥,那便是别的关系了。

报纸上报道了许多王仕尧的事迹,说得最多的还是苏同海扳倒王家的传奇经历。

也许李天祥和裴美心也是受人所制,所以罪证没有曝光,人却再不敢现身。又或许有人用这个罪证来要挟他们,逼他们不能现身。这种想法虽然觉得荒唐,但针对有些人来说,也没有什么不可能。

想起那个人,裴樱心里忽又弥漫起起漫天大雪。过去的日子就像在绝望的冰原上望见了一丝火光,那人冲她微笑招手,绝处逢生的欣喜让她不顾一切冲过去,却只是落入个陷阱。自己躺在阱底,毫无反抗能力,眼睁睁瞧那人挥舞着铲子将自己掩埋,务必至她于死地。铺天盖地的黑暗降临,而她心里却还在想着乍然相逢的希望和他站在雪地尽头朝自己招手的身影,死不瞑目。

原来一切都做不得准,原来一切是这样的。

明明已是奄奄一息,为何还会有酸楚和委屈?

那些事,她暂时不能去想,她放下那些报纸,继续画儿时的上牛村,冰凉的月光,空寂的原野,萧瑟的冷风。

裴樱在保洁公司一个月工资一千五,吃穿用度不算什么,大部分支出都用来买了画具。从前在画室她算是老师的私家弟子,用惯了老师的笔墨纸砚不觉得,这时采买这些物品,才发现但凡瞧得上眼的都所需不菲,她也只能俭省着买。

昨天写字楼与保洁公司用工合同到期,公司调她回总部,暂时没有空缺也不知该派她去做什么。

等裴樱扔完垃圾再进来的时候,梁朝霞心有不甘,招手叫停她。

“裴小姐,我可能没跟你说清楚。我们那儿的住家保姆,一个月两千五,做得好转正还能再给加三百。而且包吃包住。”

说着又怕被拒绝,朝黄嫣红使了个眼色,黄嫣红这才开口:“我觉得你可以去试一下,工资差不多翻了一倍,还包吃包住,现在用工合同到期,那边物业不续签,我这暂时也不缺人手,正不知安排你去哪里。”

裴樱工资太低,无力承担省城高昂房租,先前一直住在写字楼地下停车场的仓库,前日搬回保洁公司宿舍,一群妇女老妈子,融入不进去。听黄嫣红这么说,心里也犹疑不定。

梁朝霞笑道:“真的,你考虑考虑。那家事不多,你只需要负责早晨六点到晚上七点,过了七点就不用管了。女的怀孕经常住娘家,男的工作忙,每天回得也晚。”

黄嫣红道:“你想想,实在不行,还可以回来我这里。”嘴上如此说,心里却又替裴樱惋惜,一个清洁工位置又有什么好保留的。

梁朝霞拍板道:“还想什么想啊,就这么定了吧,我明天带你去见主家。”

梁朝霞介绍的那户人家住在本城东面一个高端小区,复式格局,外头瞧着与邻居一般无二,里头却富丽堂皇,门口煞有介事地摆着两尊硕大的彩瓷花瓶,客厅墙上挂着一面巨大的电视机,斜对面设了个佛龛,摆着尊老旧佛像,看起来极像古物,其余各色布置也都是古色古香,很有那么几分大户人家的气派。

主家姓温,叫温世安,梁朝霞领着她去见的却不是温世安,不知道那男人是他什么人。打量来去,也不说满不满意,交代了一些温世安和夫人的爱好,又说:“温董平时很少在家吃饭,最近温夫人也不在,家里事情不多,温董晚上应酬多,有时候喝醉了需要照顾一下。大门密码是七七一一,这里有五千块钱,家里冰箱里缺什么,你看着买,没钱再管我要,记好帐就行。”说完又叮嘱她每日晨起务必替佛龛上香。

裴樱上班的头一天就有些压抑,总觉得待这家人屋子里说不出的怪异,保姆房虽装修得极为富丽,反不如她先前住的地下室自在。

头一天温世安就喝醉了,被人前呼后拥送回来,躺在沙发上喘着粗气,一身酒气。

温世安中等个子,国字脸,约莫三十四五,体态略有些发福。送他回来的人嘱咐裴樱照顾他,她便帮他脱了鞋,取铺盖替他盖上,人还没靠近,温世安忽然闻见一股清新淡雅女人香,猛地捉住她胳膊肘,裴樱吓得心猛地一跳,微微挣脱,那人醉得厉害也没再追究。

裴樱着急忙慌回了房。

随后两天,温世安又早出晚归,与裴樱再没打照面。

第三天,裴樱早起打扫完家中卫生,正在佛前敬香。温家各处一尘不染,偏那佛像上头红绸缎落满了灰,她放下线香,拿了抹布细细擦拭着灰尘。忽而瞧见佛龛罩顶似粘着个黑色的物事,细小一块,方方正正,被红色缎布遮着,寻常瞧不出来,偏还抠不下。她使了点巧劲,终于将那东西掰下来。拿在手里瞧了瞧,不到拇指大小,上头像有根天线,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心道这家人行事诡异,不敢多想,可再装却装不上。正焦急,身后楼梯传来“噔噔噔”的下楼声。

不待裴樱回避,那人已下了楼,站在扶手上旁望着她,裴樱慌忙将那东西塞进了口袋。

那人穿着灰色格子男式家居服,直勾勾地瞧着她,一直到在沙发上落座,目光未离开她一刻,这才道:“你是新来的保姆?”

裴樱拘谨地答:“是的。”

“那天晚上我喝醉了是你替我盖被子?”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裴樱,您叫我小裴就好了。”自从出来做事,大家一般都是这么叫她。

那男人点点头,吩咐道:“上午我就不出去了,你给我做碗小米粥吧。”

裴樱赶忙取出材料熬了一碗粥,那男人尝了尝,倒未再说什么。竟果真一上午都没出门,裴樱打扫好家务,也不想在客厅多待,避回保姆房。

不多时,那男人来敲门:“我这有张新碟,要不要一起看电影?”

裴樱打开门,窘迫道:“您自己看吧,我不是很喜欢看电影。”

那男人面上讪讪的,只好退回去,未久,又扬声道:“小裴,帮我泡壶茶。”

裴樱开门来,只见客厅墙上大屏幕里一个男人正赤身裸体拿着红酒瓶专注望着跪在身下正为自己“特殊服务”的保姆,那女人一身黑衣腰间系条白色荷叶边围裙。温世安也不去书房的家庭影院看,竟在客厅放着这么大刺刺不堪入目的画面。

裴樱面红耳赤,端着开水过来,温世安示意她在茶几上泡。几上琳琳朗朗摆满了茶具,先前与梁朝霞联络那人就教过她泡茶,裴樱放下开水壶,却见几上正摆着一个碟片封套,封面上跪着个女人,上面写着两个字《下女》。

温世安顺着她的视线道:“这种片子都不好意思,那A片怎么办?”

裴樱心跳如雷,又慌又怕,将那封套收起来。

温世安又道:“怎么,真的没看过A片?”

裴樱低头烫杯,鼻尖微微冒汗,恨不得落荒而逃。温世安瞧着她白皙的皮肤,涮杯的手腕纤细滑腻,身子莫名一股燥热,忽又道:“前些日子看新闻,说你们家政公司的保姆分两种,除了正常的还有提供特殊服务的,你们那边也这样吗?”

第59章 阴章沟翻船

裴樱不作声。

那人又道:“听说你三十了?看不出来啊,没生养过的女人身子就是不一样,结婚了吗?”

“别紧张。”

裴樱泡好茶,不敢在厅内多待,幸好温世安也未再刁难,电影未完,不到午饭又出门去。

裴樱去楼下找公用电话给梁朝霞打电话,不打算再干下去,梁朝霞难得找一个主家没意见,保姆却不愿干下去的,哄骗道:“再干几天吧,我就是马上去找人,也要时间,你先再帮我两天忙,我找到人了马上来替你。”

裴樱只得回来,打定主意最多再待一天。

晚上回家的时候温世安又是一身酒气,懒得输密码,朝大门狂捶一气。裴樱连忙披了衣服来开门,那男人一边踹鞋子一边松领带,见她蹲在脚边收鞋,居高临下看着她微微隆起的后背和小小的腰身,喉头一热,便道:“待会给我做碗醒酒汤送上来。”

醒酒汤先前与梁朝霞联系那人就教过她,还给过她方子,特意叮嘱她,温世安喝醉了一定要做给他喝。裴樱拿方子去储藏室挑选药材,温家各种珍奇药材,包装高档,收了一屋子,看样子不是自己买的,却也不知到底什么来头。裴樱蹲在柜前撕一包虫草,包装太过严实,撕不开,又不想去寻剪刀,用牙咬开个口,猛力一撕,用劲过度,一包虫草飞溅出去,有些落在地上,有些掉在身上,还有些滚到储物柜底下。

裴樱稍作收拾,去够滚进柜底的虫草,却又摸到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凸起物。她手指稍事活动,那东西又被扣下来,拿出来竟还如先前佛龛上物事一般样,她自知这东西抠下来救装不回去,赶紧收拾起来,打算哪天等温世安不在家再装回去。

裴樱用清水盛了药材,怕温世安要得急,开大火煮了。不多时端着汤药上楼,这还是她头一次主人在家的时候进来这间屋子,那男人仰天躺在大床上闭目养神,裴樱敲敲门,他嗯了声让她进来。

裴樱轻手轻脚推开门,那男人侧着身子支着脑袋瞧她,像是清醒不少:“放这儿吧。”

裴樱按照他示意将托盘搁在床头柜上,那男人忽然道:“怎么这么香,你用什么香水?”

裴樱心猛地一跳,头低下去:“我不用香水,没有什么事,我先出去了。”

“不着急,等我喝完端出去。”

裴樱只好垂首站开些。

那男人端起汤碗舀了舀,瞧她低眉顺眼的样子道:“你怕我。”

裴樱也不知如何回答,沉默少顷,那男人似忽然失了所有胃口,将碗搁回去,意兴阑珊道:“端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