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正则打开车门,扶着车门的手顿了顿,才道:“杨明慧那儿有代签印章,她批了就行,但她明天要跟我出国,下午就不在了,你抓点紧。”

不一会儿温室安的病房门被人再次敲开,张玉珊站在门口,满脸堆笑赔罪:“温总,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苏总有个文件等着裴助理回去处理,明天要带出国。”

温世安打断道:“既然这么着急,那不如先去帮苏总处理完再过来吧。”

“不用不用,苏总的事比你这个合同棘手多了,一时半会肯定完不了事。不如这样,你这个合同原来就是我经办的,我比她清楚多了,我来给你解释吧。裴樱就先回去,省得耽误苏总明天出国。”

温世安黑着脸,不等他说话,张玉珊已吩咐裴樱:“你快走吧,不好让领导久等,最好打个车,回公司直接去苏总办公室。”

裴樱如获大赦,开门离去,张玉珊对温世安笑脸相迎,又赔罪又赔笑:“温总,把大美女打发走了,可不要嫌弃我这个怀孕妇女啊。主要还是苏总那边,我这也是没办法。”

温世安是王承孚请回公司的,早知张王关系,现在她抬出有孕在身,也不好不给面子,当下黑着脸隐忍不发。

裴樱拦了个的士回到公司,依言去了苏正则办公室,那人却不在,杨明慧头略一抬示意桌上一份文件:“拿回去给张总。”

裴樱确认了一句,拿着那份文件回了自己办公室。

没过多久,张玉珊便心情甚好地回来了,刚入座,端起桌上先前倒的水喝一口。

裴樱敲门进来,递给她一份文件,恭谨道苏总让我交给张总。

张玉珊得意地盯着那份文件封面,却因裴樱的称呼“噗”出一口水来。

裴樱懒得理她,掉头出门。

张玉珊扬声道:“回来!”

裴樱走回来,张玉珊打量她神色:“怎么,还在恼火?”

裴樱道:“没有。”

张玉珊笑道:“我发现你这个人,生气了就变得特别客气别扭,还特怕别人瞧出来。刚叫我什么,张总?”

裴樱尴尬地冷着张脸。

“给你点颜色,还真开染坊了,以后到了别的公司,你也这么给领导脸色看?”

裴樱面色稍解,埋头理亏。

张玉珊抬头看她一眼,语气仍旧不悦朝椅子一勾下巴:“先坐。”

裴樱拉开椅子,在大班台办公桌前坐下来。

张玉珊翻那文件,一边漫不经心道:“不下猛药,怎能逼得狐狸露尾巴?”

张玉珊检查着文件签名,批示处盖着杨明慧专用的“苏正则”印章,这印章苏正则刻了多年,两年前,几乎是胡乱授权任杨明慧乱戳盖,如今他签字却盯得极紧,样样亲力亲为,这枚刻章已经两年没用过了。

她扬了扬那份文件道:“这个预算他卡了我很久,一直不给我批,忽然这么痛快给我签了,还指名道姓非让你去取,过时不候,你说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玉珊笑道:“你说他是想让我去温世安那儿救你,还是救他自己呢?”

张玉珊检查完文件签名,等了半晌,见她不做声,抬头探她一眼,不温不火道:“哭着喊着不想再见到这个人,既然那么恨他,完全可以趁现在把他卖给姓温的,回头王承孚还得感谢你。你和苏正则不止上床那么简单吧。人现在有个大项目想做给董事会瞧,温世安拿着他不肯叫上头给他批,这个节骨眼上还帮你把人给打了。我就纳闷,连你这样的都能和人上床,你俩的事,我倒是看走眼了,还得再想想才行。不过,和人上了床又去做清洁工,到底是怎么把你给得罪的?”

裴樱满脸懊丧:“你别问了,不管怎样,我和他都不会再有什么。”

张玉珊冷笑一声,疾言厉色道:“不管怎样都不会再有什么?你想得倒美。你以为温世安能善罢甘休,孙成宪怎样?新员工培训的时候听说过他的事没?姓温的没比王承孚好到哪里去,你最好小心些。你以为苏正则删了监控记录就保险了?你怎么保证没有目击证人?你怎么保证中控室的人不泄露秘密?我听说人已经把监控室的硬盘拆去验了。就算无法恢复,温世安若不揪出那个打人的人来,以他的性子,你且等着吧。苏正则能保得了你今天,保得了你一辈子吗?你最好提前烧好高香,求菩萨保佑温世安老头早点下台,要不然只好找个有钱有势比温世安后台更硬的老公了。否则,迟早被姓温的收拾。”

裴樱心乱如麻:“那怎么办?”

张玉珊好整以暇:“我怎么知道?你们打人的时候不考虑清楚,现在来问我?”

裴樱消沉下来。

张玉珊道:“到底还是太冲动,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就以为自己真是孙成宪了,所以说,你们这些小年轻真是,麻烦。以后苏正则要是不娶你,就等着倒霉吧。”

裴樱冷然道:“你能不能别扯这个,都说了我跟他真的没什么。”

“都到这个份上了,还不肯说实话。你再这样,我就算想帮你,也有心无力。”

“你想听什么实话?”

“说说你和他到底怎么回事?”

裴樱知道张玉珊想套她的话,可跟这人捉迷藏真是累,她眼下别无他法,想了想,心一横,干脆把所有事情都和盘托出。舅舅的自杀始末,裴美心一家到如今下落不明,还有苏正则母亲林中月的事,张玉珊听得一愣一愣,最后骇笑道:“你没杀人?”

裴樱却不愿再多说。

张玉珊道:“你他妈的真是,搞半天我俩竟然都是替人受过。这件事,你跟他说过吗?”

裴樱不情愿地“嗯”了声。

“他怎么说,相信你吗?”

“后来也没再找你麻烦,看来是信了。”

“你认为你姑姑一家人是因为他消失的?”

“不知道。”裴樱苦涩不堪。

张玉珊点头赞同:“苏正则前些年是有些荒唐,倒料不到有这么狠,不过,凡事没有证据确凿之前,不要妄下定论。”顿了顿又道,“这人如今越来越深沉,先前总裁办那么多小姑娘让他们拿去送人,眼都不眨一下,怎么到你这里,忽然心慈手软起来。”张玉珊一边说,一边目不转睛打量她的神情,本来坦荡磊落的人都被她这么个瞧法瞧出几分心虚来,张玉珊见她脸上绷不住,不由噗嗤笑出来。

裴樱满脸不悦:“你笑什么?”

“我笑有人欲盖弥彰。”

裴樱知道她又把事情绕回去了,不由冷下一张脸,斩钉截铁道:“你别再说了,那个人做什么都和我无关。”

“和你无关?瞧瞧你这德性,无关为什么怕我把事情告诉王承孚?”

她满面灰白,刀切斧砍一般道:“这件事因我而起,我不想再和他有什么瓜葛。”与其说是讲给张玉珊听,更像说给自己的警告。

“我只怕有人嘴硬心软,说一套,做一套。”

“我不会忘了我舅舅是怎么死的。”

“知道就好,跟他们这种人连我都赌不起。我现在有孕在身,你跟着我王承孚多少会派人看着,温世安想要乱来也没那么容易。但是丑话说在前头,我在国内待的时间不会太长了,我要是不在了,你就只能靠自己了。”

裴樱不想跟她在这件事继续折腾下去,便问道:“你为什么在国内待不长了?”

“我累了,不想再跟姓王的纠缠,他们家那个母老虎,家里权势熏天,什么都干得出来。我要是不出国,家乐迟早要落到他们手里。不过,你放心,我还没那么快走。先前在美国生家乐,办的旅游签黑过去的,逾期不返,有了不良记录,五年内不能重新入境。现在姓王的又盯得严,暂时什么签证都不好拿,妈的。”

裴樱被张玉珊套了个底儿掉,此时见张玉珊难得放下防备,不由趁机问道:“你说我们都是代人受过,你当年…怎么回事?”

“王承孚在外头的小公司涉嫌套现洗钱,企业法人挂的又是我的名号,让他给阴了。”

原先在牢里,人际关系简单,无太大利益冲突,裴樱与张玉珊交好,现在出来了反觉张玉珊仿若换了一个人似的。复杂得像个人精一样,说出来的话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偏偏还什么都瞒不过她。她不是很放心:“你和王…又是怎么回事?”

第69章 传奇

张玉珊不知为何也混不避讳,干脆道:“我啊,我命没你好,碰到个人渣。”说着干脆竹筒倒豆子,把和王承孚的过往一股脑都说了。

王家三兄妹,王升孚才思敏捷,个性隐忍,有些雄才;王佩贞骄纵任性,却也精明强干,有些本事;唯有王承孚,才学本事都不及兄姐,身为家中老幺,平时被宠得太过,个性霸道专横。王升孚从政,王佩贞随夫家从商一同打拼天明集团,王承孚个性既不适合走仕途,又无真才实学能创业,只好跟着二姐在天明集团做事。这三兄妹得益于一个好母亲,继承优良基因,尤其是王承孚,年轻时候唇红齿白,英俊逼人,三兄妹中最为出众。王升孚替他找了门高亲,也当为他人生寻求个保障,女方看上他相貌也不介意他不求上进。

这门高亲却让王承孚吃尽了苦头,宛如孙猴子头上戴了紧箍咒。老婆姿色寻常,个性却矫造得很,倚仗娘家权势,日常生活咄咄逼人,霸道比丈夫更甚一筹。王承孚被压制多年,头前几年,老婆不能生也不敢在外头寻花问柳。

张玉珊家中清贫,几乎是初中毕业就来了天明电子做工,没过多久因她出色的表现被调到天明集团的财务跟了王承孚做事。其时张玉珊初出茅庐,黄毛丫头一个,老实巴交,简单清纯,啥也不懂。王承孚不专业却刚愎自用,屡屡逞能犯了不少错,张玉珊怀着对领导知遇之恩的感激,屡次挺身而出替他受过,事后却又一声不吭销声匿迹。日子久了,王承孚慢慢注意到这个倔强隐忍的丫头,渐渐有意识培养她,送她读书,给她介绍师傅,出钱出力,事事费心。

张玉珊从一个初中毕业生,上了成人夜大,考了自考文凭,又报了注册会计师,凭借她的刻苦努力终于拿到注快。公司也慢慢传闻起二人的风言风语来,张玉珊其人原则性强,王承孚待她再好亦没打过旁的主意。却天有不测风云,这时家中老父突患癌症,急需一大笔医疗费,王承孚二话没说替她缴了费。

张玉珊父亲已是癌症晚期,人没留住,张玉珊回来却做了王承孚的情妇。这时王佩贞已辞世多时,王承孚凭借其继承家姐一半股份,渐渐在天明集团掌握了些话语权,张玉珊被他提拔重用。王承孚不知从哪认识些莫名其妙的朋友,开始在外面开公司,捞外快,很有一番想证明自己的决心,却还没证明出结果,就因违规操作被人举报。最后因那公司企业法人挂名张玉珊,不得已,终是被王承孚牵连进狱中,王承孚被大哥偷梁换柱捞了出来。

张玉珊这才进了牢里认识了裴樱,经济犯罪不算重罪,判了三年。张玉珊出狱后,王承孚在天明集团权势与三年前已不可同日而语,他时时盼望张玉珊出狱好与她共享江山,却不料此人出狱后不仅未挟恩图报,硬扛着根本不来找自己。

张玉珊情窦初开的年纪,被人照拂提携,被人栽培费心,心里不是没有感情的。但是跟他纠葛这么多年,又替他坐了三年牢,知遇之恩已偿,辜负之情却不敢忘。她深知这人离婚无望,自己与他有的永远是不见天日的未来,她决心彻底忘记过去从头再来。

张玉珊文凭不过硬,会计师资格证却过硬,实践经验丰富,可因犯罪前科,只能在小私人公司做个打杂的财务,会计出纳样样亲力亲为。王承孚这个年纪这个位置这个身价,虽然妻家有权有势,但王升孚在官场冉冉升起,他若真有心背着老婆在外头安家的资本也不是没有。

却不知为何,因张玉珊出狱没来投靠自己,心里一直不得劲。多少投怀送抱的女人都提不起他的兴致,一心一意挂着那个跳脱的张玉珊,王承孚熬了了大半年,实在忍不住终于去找了她。张玉珊却任他说得天花乱坠也不为所动,因他有老婆,离婚无望,人情债已偿,她是不打算再给人做情妇的。偏偏她越是不理不睬,王承孚越心痒难耐,却拿不住张玉珊倔强的性子。劝不回她,王承孚干脆又放出风声,但凡录用她的公司,便是和天明集团作对。张玉珊原本在业内有点资历,这样一来,无疑被王承孚断了生机。张玉珊也不找王承孚算账,收拾收拾,回了老家,找了个年轻男老师准备结婚。

王承孚这才慌了,开车追过去,大闹婚礼现场,劫持新娘,在本该属于张玉珊的洞房花烛夜将人强行办了。张玉珊被王承孚禁锢,不得已又做了王承孚的情人,王承孚知她心高气傲,给她在公司找了个位置,慢慢一路提拔,青云直上。

这么过了两年日子,张玉珊因为升迁太快,那点黑历史一早被人扒出来散播,张玉珊隐忍负重。家中红旗不倒,外头红旗飘扬,王承孚过惯了安逸日子,随着经济形势大好,天明集团不断壮大,身价水涨船高,见多了花花草草,心思又开始活络。

不知什么时候传出来王承孚包养了个小模特,张玉珊也不追究,默默辞了职,留下一本账本。上头记载着王承孚这两年给她买的所有珠宝首饰连同房产车辆现金,实物一应俱在,仔细算下来,除了日常开销,张玉珊基本上做了两年情妇,却分文未取。

王承孚四十好几,早已过了为女人疯狂的年纪,起先也失落过一阵,闹不明白。渐渐心里越发不得劲,年轻的小模特,漂亮的小明星,殷勤备至,服务周到。哪个不比那天天给他脸色瞧的女人强,算来算去,张玉珊年纪不小,长得也未见得多么出众,可是瞧着那满屋子的东西心里就是不舒服。

王承孚跟自己较劲,再坚持了一阵,却打听出张玉珊是怀着身子走的。这些年,王家兄弟两人荒唐事都没少干,却一直未有子嗣消息,王氏人丁单薄,他终于又替自己寻到借口,强行将张玉珊夺了回来。为了讨好张玉珊,给孙成宪赔了不少笑脸,提拔她为副总裁,张玉珊觉得孩子生下来没户口不光彩,王承孚又联络人鞍前马后送她去美国产子。

张玉珊在美国待了大半年才生下王家乐,其时英语水平早已足够应付日常生活需要,脱离王承孚,孩子安稳落地,她已是不愿再回国搅王承孚那趟混水。王承孚却不知是为了孩子,还是到老来,情关大开,真的使劲浑身解数与老婆离了婚,这才哄得张玉珊带了孩子回国。

回国没多久,王升孚一家倒台,王承孚被牵连下狱,前妻以捞他出狱相挟,张王二人最终分手。王承孚全身而退,复婚后便再拦不住老婆,这两年张玉珊被王家大婆围追堵截抢孩子,逼得心力交瘁。张玉珊班上不好,孩子也挂心,劳神劳身。保姆和保镖也不敢尽信,保姆换了一个又一个,这才有了找裴樱当保姆的重逢际遇。张玉珊却连牢中共患难的姐妹都不敢相信,彻底把孩子交给她之前,雇侦探里里外外将她这些年遭际调查了个一清二楚,终于放心回来上班。后因裴樱为王家乐豁出命,落得满身伤,张玉珊心下感动,这才将她带回公司上班。

好在现在她又有孕在身,王承孚再混账,看在孩子份上,至少容她十个月的腾挪时间。

张玉珊说:“那个时候年纪小,有人关注,有人保护,有人费心,心情跟你现在差不多。其实也就是眼皮子浅,没见过世面,一下子就晕头转向栽进去了。”

裴樱不知为何,被她越说越羞恼:“谁跟你一样了?”

“别急着上火,把我的事告诉你这也是想提醒你,别走我的老路。不要为了点蝇头小利就把自己卖了,姓苏的要真把你当回事,怎么会让你干了两年清洁工都不来找你。”

裴樱真是烦不胜烦,神也是她说,鬼也是她讲,一番自说自话却说得裴樱心情颠来倒去,起伏不定。张玉珊却好似极为满意她的表现,闲闲坐回去,好整以暇打量她的神情。

裴樱恼火道:“你要是没事,我回位置了。”说着冲出门去。

晚上下班,张玉珊叫裴樱跟紧自己,开车回家的途中,又提起苏正则,道:“姓温的不是善茬,真不知道苏正则这到底是帮你,还是害你,你这下半辈子不想落到姓温的手里,还真得替你找个有担当的。”

“你又说这些干什么?”裴樱被张玉珊奚落了一整天,满脸黑面。

张玉珊笑:“别顾着生气,我是一片好意,我这还真有个人选,现在在北京分公司任老总。等过段时间找个机会把他调回来,你俩见一面,这公司我瞧来瞧去,还就他看着顺眼。我要不是这么声名狼藉又有孩子,就算比他大六岁也不能让给你。”

裴樱哪知她什么意思,张玉珊如今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仿佛专以捉弄人为乐,裴樱逃也逃不了,说也说不过,干脆噤声。

张玉珊把车开回别墅,刚进了大门,隔着铁栏杆,却瞧见王家套着游泳圈一个人在游泳池里扑腾,水上飘着数只形态迥异的充气玩偶,保镖保姆皆无踪影。

张玉珊狠命一脚刹车踩下去,裴樱受惯力猛地往前一冲,正奇怪张玉珊一向开车稳健怎地如此浮躁,她已解开安全带下了车,走到栏杆旁朝里头大吼一声:“王家乐,谁让你玩水的?”

话未落音,已风风火火绕过栏杆找到正门进了泳池,泳池是本小区花园式招牌之一,分成人儿童大小两个泳池,四周铁杆围起,旁边一栋红色木屋,周围栽种着不少鸡蛋花树,树下摆着石桌石凳,此时桌顶上鸡蛋花枝繁叶茂,乳白色的小花累累坠满一树。罪魁祸首王洁瑜方才被繁叶遮挡,张玉珊从外面瞧不见她,此时见她怒气冲冲,心道不妙,立刻自花树下现身,笑嘻嘻赔罪:“小婶婶,别担心,我看着呢。”

张玉珊难消怒意:“谁是你小婶婶,”说着一边去叫王家乐出来,一边朝她恶声恶气:“谁让你不经我同意把孩子随便带出来的?”

王洁瑜小心解释:“小孩子不能天天关着,你平时工作又忙,天气这么热,我带他出来消消暑,这儿童池浅得很,不用紧张。再说,家乐算起来也是我弟弟,我不会有什么坏心的,你放心。”

第70章 求不得(上)

张玉珊不管他,径直朝王家乐发火:“家乐,你过来。”

“我不要。”王家乐正玩得欢,轻易哪肯上岸,扑腾着逃避她妈的追捕,一下子连滚带爬跑到对岸,瞧见张玉珊语气严厉,已委屈地眼泪汪汪,神情却倔强无比。

王家乐虽然有时调皮捣蛋,却不知是不是与母亲心有灵犀,知母亲带他不易,寻常与张玉珊极为亲厚。一路从美国带回来,该乖巧的时候向来不多事,小小年纪,跟个小大人似的。儿子第一次忤逆,张玉珊想着自己独身产子一路艰辛,不由眼圈都红了,忽而又念及平日天天将他关在家里,三岁孩子连个幼儿园都不敢去上,心中有愧,不觉软和下来,蹲在池边怔怔盯着儿子瞧。

王洁瑜目光在他们二人间逡巡,道:“就让家乐玩一会儿吧,我软硬兼施,花了一下午时间才说服你们家那三尊菩萨,他也才下水没多久,你别吓着他。”王洁瑜蹲她身边柔声道。

张玉珊看着王家乐:“过来妈妈这儿。”

王家乐撅着小嘴不动。

张玉珊挥手,柔声哽咽道:“过来,妈妈让你玩。”

王家乐这才委委屈屈蹚过去,却一走近母亲忽然放声大哭,张玉珊心中酸楚难忍亦强抑泪水道歉道:“对不起,是妈妈不好,妈妈坏,家乐乖,不要哭。”

王洁瑜叹口气,从兜里摸出包纸巾扯一张递给她,一边抚摸着王家乐背脊道:“小叔叔说你怀孕了,他怕你见了他生气,特意叫我来看看你,还让我带了很多东西过来。”

张玉珊没做声,继续抱着儿子哄慰。

王洁瑜又道:“小婶婶,不管别人怎样,我心里是向着你的。”

张玉珊囫囵抱起儿子道:“用不着讨好我,我不是你的小婶婶。”

王洁瑜也随同她起身,这时却忽然僵住,张玉珊顺着她视线瞧见外头立在车前的女人。

王洁瑜大惊失色:“那个女人是谁?”

“什么那个女人,她是我助理。”

“助理?在天明上班?”王洁瑜恍如做梦一般。

张玉珊白眼一翻:“废话!我的助理自然在天明上班,难道还能跑去你们电视台做主持人不成?”

“婶婶,她…她…”

“她什么她?”

“她怎么进的天明集团?是不是苏正则给你安排的?”

“这你就别管了。” 张玉珊说着抱起孩子要走。

王洁瑜抓着她不肯放:“婶婶,这个女人不行,这个女人绝对不行!”

“稀奇了,我找助理关你什么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东管西?”张玉珊被王家人抢孩子伤透了心,瞧见姓王的,都没好气,说要走,脚步却并不外外迈。

王家乐被她们二人谈话分去心神,不再哭泣,王洁瑜干脆从张玉珊怀里解下王家乐仍旧放儿童池里,一边拉着张玉珊在栏杆树下石凳坐了。

张玉珊若有所思打量她,王家这个小的,虽然行事也有些任性,但心智坚韧,比王承孚更甚一筹,且圆滑狡黠,时常在王承孚大婆那边献媚,又到自己跟前卖乖,这两年王承孚也算被她玩弄鼓掌间。倒少见她如此沉不住气,不由按捺下来,且听她分解。

王洁瑜不知从何说起,心乱如麻过了一遍才低声道:“这个女人过去跟过苏正则。”

“跟过就跟过,瞎操什么心,有本事先把他那些莺莺燕燕打发了再来跟我说。”张玉珊装作起身。

王洁瑜按住她的手:“你不明白,她跟那些女人不一样,那些都…都…只有这个…”

“这个怎么了?”张玉珊好整以暇。

王洁瑜乱了分寸,苦心经营两年,还以为苏正则竟在她眼皮底下暗度陈仓,自己却浑然不觉,口不择言道:“就是,我叔叔也有过很多女人,但是从来没有一个像你这样…”

张玉珊脸色一变:“像我哪样?”

“是我说错了话,小婶婶您别生气,我这也是急糊涂了,”王洁瑜恢复过来,冷静道,“不如这样,你帮我弄走她,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下次你想要怎样,我都帮你。”

张玉珊心思一动,歪头掂量:“真的什么都帮?”

王洁瑜忙不迭点头:“我是公司大股东,下次你想做董事长我都投你。”

张玉珊笑道:“那倒不用了,董事长送给我,我也未必稀罕。”她心里权衡一番,怕打草惊蛇,心念一转,已换了话题:“只怕这个人情我卖不起。”

“婶婶,真的,这事算我求你。现在姓苏的有求于我,你别让我功亏一篑。”

“我说的也是真的,我也没办法。她在牢里为我挨过刀,出来又救过我孩子的命,恩将仇报这种事,我干不来。”说完打量王洁瑜脸色,道,“既然这么不放心,为什么不自己来公司看着?”

“我…”王洁瑜脑子飞速苦思对策。

张玉珊走到儿童池边,招手:“家乐,天黑了,我们回去了。”一把将走过来的小孩捞起,往外走,王洁瑜仍旧石化一般坐在凳上,张玉珊隔着栏杆经过她的侧脸,闲闲扔下一句,“你们姓王的女人是上辈子欠了苏家吗?一个一个,非得在这棵树上吊死?有本事就自己叫她走,她要是愿意,我不拦着。”

张玉珊携儿子返家,裴樱跟在身后,心内却隐隐甸甸。她与王洁瑜打过的照面少之又少,却不知为何,这女人面容身段似牢牢刻在记忆中,挥之不去。二人从未曾有过交谈,莫名觉得极为熟悉,瞧她方才隔铁栅栏扫过来的眼神,似心情与自己一般无二。

王洁瑜在水池边再想了一会儿,因起了蚊子,这才起身往张玉珊别墅去。

屋内保姆已做好饭菜,正手忙脚乱收拾王洁瑜送过来的各色补品,张玉珊见她回来,招呼她:“吃过饭再走吧。”

王洁瑜点头,换鞋进门。

裴樱垂头坐在凳上哄弄王家乐。

此时门铃忽然响起,保姆正在储藏室,家乐起劲要去开门,保姆忙跟出来,不多时二人已进门来,王家乐怀里抱着个硕大的黑色环保袋,上头印着某家干洗店的LOGO。保姆要去抢:“家乐乖,让阿姨来拿。”

“不要,我要自己拿。”一边抱着那堆比自己身躯还庞大的干洗袋,一边朝家跌跌撞撞冲,咧着嘴冲妈妈讨好,“妈妈,你看,我拿回来的。”

张玉珊笑,大概是下午母子闹了别扭,此时这小孩争着表现,不由顺他意表扬道:“家乐真厉害!”

才说完,王家乐在玄关处踢到鞋子,跌了个狗啃屎。

身后保姆忙扶起他,张玉珊没好气:“瞧瞧你这点出息。”

王家乐不好意思,要去收拾那堆跌出来的衣物,张玉珊招手道:“别弄了,过来吃饭了。”

保姆收起地上的那件西装,有些不好意思对裴樱道:“裴小姐,对不起,我先帮您送上去。”

其实那衣服被塑料薄膜包着,即便掉在地上也不会沾尘,王洁瑜往那西装上瞟一眼,裴樱已走过去接过来道:“没事,还是我自己来吧。”

一边往楼上走,一边总觉得身后有道视线似火一般像要灼穿自己后背。怀中衣物明明清洗过,却也跟烫手山芋似的,鼻端若有若无传来某些熟悉陌生又可恨的气息。

张玉珊一边喂孩子吃饭,一边瞧着这边空气中流动的刀光剑影。

张玉珊别墅小区中央是一大片坡地,坡势甚缓,植满了草皮,中央一个大圆盘,圆盘里种着观赏花木,外围摆了几张铁艺长椅。草坡底下靠近居民区立了些健身器材,儿童娱乐设施。

晚上八点,张玉珊带着孩子正在荡秋千,裴樱和王洁瑜坐在圆盘边的长椅上。

张玉珊隔得远,两厢里谁也听不见谁。她远远瞧着那二人,心里把他们比较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