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大家都愣住了。

赏不赏的,前面就说过了,那都是主子的事,再如何也轮不到下人来说话,下人是没有置喙的权利的。就算主子要赏,下人都还得推辞一番呢,这才叫知情识趣,才叫识好歹,懂分寸。哪有像林小竹这般,不但把话直接说了出来,而且还啡咄逼人,将话说得如此尖锐?这回不光是唐宁远,便是足智多谋的袁天野,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了。

“不是不让他赏,而是怕你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拿了这么多钱,不安全。你拿了钱,又不愿意让我替你保管。虽说这是山庄,我自有布控之法,但财帛动人心,百密一疏,防不胜防。这要是有人趁我不在山庄之时,对你下手,谋财害命,宁远这么做,岂不是害了你?再说,赏这些黄白之物,沉重累赘不说,你吃穿用度都在山庄里,也用不着不是?不如往后只要我在山庄,就招你一块儿来吃晚饭。我想,对于喜欢美食的你来说,能品尝三位教习精心烹制的好菜,这样的打赏或许比赏些钱财更有意义。凭你的聪明,在吃过这些菜后,以后上灶做菜,根本不用苦练,厨艺也要比班上所有人都高明。良田千顷,不如一技在身,更何况是区区六十两银子呢?林小竹,你说,本公子说得对是不对?”

袁天野这话一说,不光袁十诧异地看向自家公子,便是唐宁远便瞪大了眼睛,像看怪物似的看着他。

这位表兄自从十岁那年被接回国,年龄相似的两个人就臭味相投,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所以他对表兄的秉性,可谓是十分的了解。这位表兄,最重规矩,总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虽说他会对身边的十个属下谆谆教导,但那也建立在令行禁止的基础上。他岂会容一个下人对自己进行质问,还这么耐心细致地进行劝解?只怕早已唬起脸色,好好训斥一顿不可了。

看来表兄对这杯小竹,确实与众不同啊!唐宁远摇头叹息。

不过刚叹息完,他又感慨:这林小竹要是自己的下人,自己对她,也非得与众不同不可!这样聪明的女孩子,配得上主子对她好。

“小竹知道公子这样做是为了小竹好。但小竹喜欢吃,更喜欢银子。而且公子也知道,小竹有了钱,自会偷偷藏好。就算有人发现,也只会把钱偷走,不会再反过来又害小竹的性命。所以公子大可放心,小竹不会这么轻易丢了性命的。”

“这么说,你想要那六十两银子,而不想要本公子打赏的美食了?”袁天野的脸猛地一沉。

袁十一看公子脸色不好,心里急得什么似的,也不管公子弄没看见,一个劲地跟林小竹打眼色,让她识时势,懂分寸,顺着公子的话把美食的赏领下来。

林小竹这回却犯了犟,低着头看也不看袁十,应声道:“正是。”

袁天野彻底怒了:“林小竹,你别以为本公子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不就想把钱攒够,好赎身么?你说,你有什么理由要离开这里?你在这儿这么久,我是饿着你还是冻着你了?你就这般无情无义!我告诉你,你签的可是死契。要离开这里,想都别想!”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一百零八章 争吵(二)

向来沉稳如山、风轻云淡的袁天野这一怒,不光是袁十,便连唐宁远也噤若寒蝉。

“说话,怎么不说话?哑巴了你?”袁天野见林小竹低着头,两手却用力把衣袖拧成一团,似是在抑制自己,知道她还心有不服,不由更是气急,怒声喝道。

林小竹抬起头来,却是泪流满面:“人生在世,只吃饱穿暖就行了吗?公子不曾失去自由,哪里知道自由的可贵?你的生死,你的去留,都掌握在别人手里。别人叫你生,你想死都不行;别人让你死,你求生却也不能;别人要把你当物品一般送给别人,你连反抗的权利都没有。这种滋味,公子又何尝知道?”

唐宁远听到“把你当物品一般送给别人”时,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

袁天野被她这眼泪吓了一跳,可一想着这丫头一心一意要离开自己和山庄,没有一丝留恋,他就气愤难耐,强迫自己扭开头,不看林小竹那满是泪痕的脸,硬起心肠道:“我何曾叫你生、叫你死,何尝把你当物品一样送给别人?你说话可要凭良心。照你这么说,我将你带出山来,倒是带错了?就像今天那只鸟,是不是就不应该把它救回来,装到笼子里,而是任由它在山中冻饿而死才对?”

“不知公子这辈子可遇到过困顿的时候?在你困顿的时候,如果有人给你一饭之恩,却要您一辈子做他的奴仆作为报答,您可愿意,您可甘心?便是今天救回来的那只冻饿的鸟儿,在它醒来之后,必也不愿意被人关在笼子里,失去飞翔的自由。小竹作为一个有感受、有思想的人,在劳顿过后,想要付出一定的代价,重新获得自由,又有什么错?将心比心,公子为何就这么难以理解小竹的请求?更何况,又不是让公子就这么白白把小竹放了;赎身的银子,又不要求原价。完全可以把这段时间的食宿费算进去,把你带小竹出山、让小竹学厨艺的费用算进去。而小竹也会心存感激,尽已所能的回报公子的救助和关照。”

说完,一躬身,哽咽难语。

袁天野眼睛死死地盯着林小竹,脸色变幻莫测。既为其这番话动容;又咬牙愤恨,不愿吐露赎身二字。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林小竹便干脆破釜沉舟,把话挑明,用袖子一抹眼泪,道:“还请公子今日说个价钱,小竹会凭自己的能力去赚钱。待回报了公子的恩情,攒够了银子,便请公子允许小竹赎身。”

袁天野磨了磨牙:“如果我说你的身价是二十两银子,你是不是现在就想离开这里?”

林小竹一愣,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袁天野。二百五十文钱买的她,花了金钱精力培养她,这二十两银子,虽不少,却也不算多。只是,袁天野说这个价,怕是因为她身上刚好有二十两吧?他这么说,是真的肯放她走?自由来得这么快、这么容易,她都有点不敢相信。

看到那黑萄葡似的眼睛骤然一亮,熠熠生光,盯着自己一眨也不眨,生恐自己刚才所说的话只是开玩笑。袁天野心里像被针狠狠地扎下去一般,生疼生疼。

他冷笑一声,道:“看看,一说到二十两,你这喜不自胜的样子,不用说就知道,你是想马上就离开这里,是吧?看看,说中你的心思了吧?哼,还说什么回报了恩情再赎身,全都是骗人的鬼话!不过林小竹,你别以为外面就是天堂,我这山庄就是地狱;别以为就凭你这点小聪明,就能在外面过上好日子。我告诉你,我今天放了你走,明天你就得被人捉住卖到肮脏的地方去。到时候,你才知道什么叫痛苦不堪,生不如死;什么才叫做没有自由,那是连死都成了奢望的地方。我要放了你,就是害了你。你还是老老实实给我在这儿呆着,哪儿都不许去。”

费了半天功夫,绕了一圈又说回来了。林小竹哪里肯放弃?一咬牙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小竹既要赎身,自然会对自己的命运负责。真沦落到那一步,也是天要绝我。是小竹自己的选择,不与公子相干。只希望公子能允许小竹赎身!”

便是沦落风尘也要离开这里吗?袁天野气得脸都青了。瞪着林小竹,眼睛快要冒出火来,冷笑一声道:“好好好,说来说去,就我是恶人;是我这个恶人夺了你的自由,挡了你的幸福。林小竹,你想赎身是吧?你想要我说个价钱是吧?那好,我告诉你,你现在拿五千两银子来,我马上放你走!”

“五千两?”林小竹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不去抢”前世这句习惯性的话,差点脱口而出。

尼玛,打劫啊!一两银子可是一千文钱,五千两是多少个二百五十文?狮子大开口也不是这么个开法吧?贩卖人口产生暴利也不是这么个暴法吧?丫的你个袁天野,世界古今第一狠人,尼玛的非你莫属!

不过,眼睁睁看着老爷子用一个佛跳墙菜谱转手卖了五百两银子,这五千两…似乎也不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再说,身上不是还有老爷子给她的一个玉牌么?就算不能卖,用它去官府去借些银子,也是可以的吧?

这么转念一想,林小竹也顾不得还价,立马道:“五千两赎身银子,这可是公子您亲口说的。现在小竹是没有,不过小竹会慢慢攒的。等小竹攒够了钱,还请公子不要忘了您亲口说过的话。”又指了指唐宁远等人,“有表公子和袁十、唐威、唐安大哥作证。公子是个讲信誉的人,君子一言,驰马难追。五千两赎身价不许反悔。”

“什么?”唐宁远和袁十、唐威等人还没从袁天野开的天价的震憾中清醒过来,又被林小竹这迫不及待的样子给砸懵了。这可是五千两啊,不是五百两,更不是五两,林小竹有必要像占了大便宜似的紧咬着不放么?

五千两本就是袁天野气愤之中随口所说的价钱,本意就是吓唬林小竹,好让她打消这赎身的念头。这会儿见她生怕他会反悔似的一口咬定,气极反笑,应道:“本来我说现在拿五千两,我马上就放了你。至于以后如何,以后再说的。可你既然这么生怕我出尔反尔,那咱们就说好了,五千两银子。哪时攒够钱,你就可以离开。从此以后互不相欠,再不相干。”

“一言为定!”林小竹清脆的话语掷地有声。

袁天野盯着林小竹,心里忽然生出极度的不安来。刚才还觉得五千两银子很吓人,可一看林小竹这样子,他便感觉不妙。虽说当初袁二花五百两买老爷子那个菜谱,是个天价;是看在老爷子的身份上,白送的银子;是不可学样儿的。但这丫头本事大得很,这不,今天一下就赚了八十两。要凑够五千两,似乎也不是很难做到的事。

怎么办?刚刚才说出去的话,他现在就后悔了。

不过,再想想这丫头以后会一直生活在他的身边。她能得多少打赏,能赚多少钱,来日方长,他就不相信自己控制不了。想攒够五千两银子,做梦吧。

“口说无凭,公子是否可以写个字据给小竹?”林小竹垂着头,低眉顺眼,可说出来的话却吓了大家一跳。这丫头,竟然敢质疑主子的信誉,让主子签字画押?吃了豹子胆了不成?

“你…”袁天野盯着杯小竹,那眼神仿佛要吃人一般。他深吸一口气,冷哼一声道:“本公子从小到大,从未失信于人。你既不信我的话,要白纸黑字地写下来,那我也不妨做一回小人。现在,本公子不高兴了,要涨价了。你的赎身银子…”

“别别别,不用再写了,我信您就是。”林小竹吓了一跳,赶紧将他的话拦住。

唐宁远这个时候再也不能不作声,出来当和事佬:“表哥,小竹既然知道错了,你就饶了她这一回吧。五千两,她也没说什么不是?就这样吧。”

袁天野“哼”了一声,扭过脸去,不说话了。

目的达到。

虽然这赎身价有点高,但好歹有了一个价钱。所以林小竹见袁天野的脸色不愉,也不敢在那里多呆,生怕再惹得不高兴,又给把价涨上去。唐宁远欠她那六十两银子也不敢提了,要提也不是今天,撞枪口上,不值得。当即装模作样看了看天色,道:“天色已晚了,公子今天还要宴请第一名的人前来吃饭,小竹不耽误公子时间了,小竹告辞。”也不等袁天野说话,施了一礼转身就走。

今晚表兄陪考试第一名的六个人吃饭,唐宁远本想叫林小竹陪他单独用膳的。这会儿表兄脸色不好看,他也不敢叫住林小竹。摇摇头,将袁天野拖出暖阁,拍拍他的肩膀,满脸同情地道:“表哥,被下人嫌弃,这滋味不好受啊。表弟我对你深表同情。”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一百零九章 不许吃饭

“看这样子,你挺兴灾乐祸啊!”袁天野斜睨他一眼。

“不不不,我哪敢啊!”唐宁远嘴里否定着,脸上却笑得跟朵花儿似的。能看到这一向牛气的表兄吃瘪,不由得他心情不好。林小竹啊,实在应该大赏啊!

“滚。”袁天野看他那得意劲儿就没好气,伸腿就踹了他一脚。

唐宁远也是练过功夫的,哪里肯给他踹着?原地一跳,就避开了这一脚。然后嘻皮笑脸地道:“不过啊,表哥。我是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就得算话。那六十两银子,我还是得叫唐威给林小竹送去,你可别怪我啊!”

话一说完,看到袁天野伸手往怀里掏,他也顾不得自己是客而旁边这人是主,拔脚就往前急窜,嘴里急道:“我滚,我马上滚。”

袁天野瞪着唐宁远消失的地方,好半天才转过头来,对袁十道:“去,跟表公子说,要赏银子,也得叫林小竹过来,不能这么明晃晃地把银子送过去。那边人多眼杂的,这财一露了白,岂不是害了林小竹吗?”

“是。”袁十应了一声,赶紧往唐宁远住的地方去,心里却直腹诽:当初,也不知是谁,整天在人最多的时候,派自己去给林小竹找麻烦。那个时候,您就不怕害了林小竹了?

跟袁天野的气愤相反,有了奋斗目标的林小竹,那叫一个高兴,那叫一个亢奋。嘴时哼着歌,步履轻快地往回走。出了院子,往前走了一段,便遇上夏山从厨艺院出来。她停住脚步,诧异道:“夏山哥,今天考完试不用上课,说是放假半天呢。你怎么在这儿?”

“忙惯了闲不住,来练练手。”夏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抬起眼来,看着林小竹,欲言又止。

“怎么了?夏山哥?”林小竹奇道。

夏山摸摸后脑勺,吞吞吐吐地道:“小,竹我…你…我这次把你的第一名占了,我感觉挺对不住你。”

“说什么呢?”林小竹没想到夏山别扭中天,说出的却是这样的话,不由哑然失笑,“这第一名你不占也照样有人占,哪里轮得上我?我能颠勺过关,就已不错了,哪里还敢奢望第一名?你这第一名可是为咱们组拿的,没给别组夺了去,尤其是吴平强,就是大功一件。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说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

夏山看她笑容极灿烂,当真是不在意,也不知为什么心情变得极为复杂,甚至有一些微微的失落。自己拼了命地学,半夜醒来还在默记食材知识,终于拿了个第一名,本以为可以跟林小竹并肩站在一起了。可这会儿才感觉到,他自己极为看重的第一名,对于林小竹来说,却什么都不是,她也根本不在意。就算她颠勺不行,这次没拿到第一名,她的聪明,她的天赋,她的出色,公子和教习们都看在眼里的。他们这些第一名跟她一比,什么都不是。他与她两人之间,相差太远,远得或许他终其一生都追不上。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不由得十分沮丧。

林小竹心里有事,也没注意他神色有异,看了看天,道:“天色不早了呢,夏山哥回去换一身衣服,赶紧去公子院里吃饭吧。吃了什么好菜,明天要说给我们听哦。就像我上回说给你们听一样。”

“哦,好。”夏山应了一声。

“那我回去了。”林小竹挥挥手,飞快地向前跑去。

转了个弯,见四周没人,她控制了再控制,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从巷子拐了出去,往山脚下跑去。这会儿袁天野生着闷气,还顾不上监视她吧?她得把老爷子给她的菜谱从山洞里拿回来。这段时间忙着练功,有十来天没去看那本书了。这天下着雪,山洞可是透光的。要是被风一吹,飘些雪到她放书的地方,把书浸湿了,她哭都没地方儿去。

五千两银子,还指着它呢。虽说内容都记在了脑子里,但老爷子的亲笔书啊,值老钱了!就算不卖,终究是宝贝嘛。她是个穷人,拥有的宝贝除了脖子上挂的玉牌,就数那本书了。这两样东西,一个也不能少。

虽说今天放假,又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山脚下并没有人,林小竹还是谨慎地绕了一个圈,这才到了山洞的洞口。

可走到洞口前,把覆盖着的枯草一掀开,她便傻了眼。

原来一掀开枯草就可以见到的一个大洞口,此时竟然被一些石头堵住了。这些石头方方正正,绝对是人工开采了之后再雕凿过的,如今跟一排排士兵一般,极整齐地砌在洞口,粘合它们的粘土,竟然还湿润润的,似乎才被抹上不久。

这不是袁天野一听说她要赎身,生怕她逃走,让人刚刚来砌的吧?此念一出,林小竹立刻排除了这个念头。

这个时候距两人争吵和分手,两盏茶的功夫都还没有到。

除非那只臭狐狸会魔法,否则再如何也不可能这般神速地叫人砌好了墙。

林小竹看着这些石头,心里乱糟糟的,既庆幸又气恼。

第一要庆幸的,是她如今用不着这山洞了,它才被封。如果这事发生在她跟老爷子学厨艺期间,或是喝药期间,那才真叫凄惨!第二要庆幸的,是她没有在进出山洞时,被抓个现行。否则,还不知道那只臭狐狸会如何惩治她呢。

至于气恼,当然是为她那本书了。自从不用去喝药后,她便决定不到万不得已,再也不去清溪镇,以免被人发现。所以山洞被封,她只可惜那本书,倒不会为不能去清溪镇而惋惜。唉,那本书啊,真可惜了。刚才还在担心出意外,现在果然出了意外。

不过,再惋惜,再不舍得,那本书已被封在里面,再也找不到了。此时可不能因为丢了书而失去机敏,被人堵在洞里,捉得正着。所以林小竹虽然心乱,却也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便是走到洞前摸一摸那些粘土的想法都没有。一发现这洞口被人堵了,她便马上竖耳倾听外面的动静,之后迅速出了山洞,一路警觉地离开了那里。

此地已被发现,便是最危险的地方。如果她处在袁天野那个位置,一定会派人在这里守株待兔,看看有没有人来到这里,知道这里有一个通往外面的山洞。所以饶是一路没有动静,安全地回到了所住的院子,林小竹的心还是“嘭嘭”直跳,并没有放松下来。直到又过了两盏茶的功夫,两个婆子按时到院子里来分发饭菜,她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要有事,早已有事了;现在没有事,就意味着不会再有事了。

可她这心才刚刚放下,袁十就进了院子,对着正拿了个碗等着打饭的林小竹大喊:“林小竹,公子叫你去喂鸟。”

一道道目光向林小竹望来。

公子什么时候养了鸟,还要叫林小竹去喂?

袁天野今天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所以林小竹决定能避他多久就避多久。袁天野说的让她一天三次喂鸟的话,她也打算装着没听到,以免袁天野看到她,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再想办法惩治她。她就不相信如果她不去喂鸟,袁十就会任由那只鸟活活饿死。

可没想到,那只臭狐狸这个时候还不放过她,竟然还叫袁十来唤她去喂鸟!!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都派人来唤了,不去肯定不行。林小竹只得道:“袁十大哥,劳烦你又跑一趟。我是打算吃过饭就去喂的,你放心吧。”

“不行。”袁十满脸无奈地一口回绝,“公子说了,让你马上去,不许吃饭。”

“不是吧?”林小竹哀呼一声。连饭都不让人吃了!那臭狐狸不会一生气,让她饿上几天,以示惩罚吧?

看到林小竹那哀怨的目光,袁十把目光转到一边去,不敢跟她对视。要是再看那丫头一眼,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硬起心肠,把公子的命令执行到底。

见袁十不看自己,知道他也是身不由已。林小竹只得把碗交给苏小舒,正要开口交待她帮自己打饭,袁十却像她肚子里的蛔虫似的,抢先道:“公子交待了,不许帮她打饭。”

“小竹…”苏小舒和周玉春终手感觉到事情不对劲了,担忧地看向林小竹。

“没事,我去去就回。”林小竹安慰一笑,跟着袁十离开。

事情既要发生,挡也挡不住。林小竹干脆路上一言不发,懒得跟袁十打听袁天野准备如何处置她。让袁十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两人默不作声的相跟着一路行来,进了院子,或许是肚子饿的缘故,远远地林小竹就闻到了饭菜的香气,紧接着就听到一阵说话的声音。她便知道是那六个第一名跟袁天野在一起准备吃晚餐了。

靠近大厅,透过大开的厅门,果然看到袁天野面对大门坐在正中,而那六个人则三男三女地对坐在两侧,正回答着袁天野的问话。本来表情温和的袁天野,一眼瞥见跟在袁十身后的林小竹,猛地将脸一沉,那不愉的表情把大家都吓了一大跳。全然不知哪句话说错了,惹了公子不高兴。赶紧收住了口,站了起来。

原来热闹的大厅,变得鸦雀无声。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一百一十章 我是个贪心的人

周二妮进了三班,成绩不错,得了第一名。作为被培养成宠妾的人,观言察色的功夫要比别人都厉害。再加上她对袁天野有心。目光一直都在他身上。所以发现袁天野情绪的转变跟望了门外一眼有关,她便好奇地转过头来,顺看他的目光往外一望,不由得轻呼起来:“啊,是林小竹。”

虽然她及时捂住了嘴,但寂静之中的这一声轻呼,还是传到了大家的耳里。大家转过身来,看向门外。

在看到袁天野的那一眼和骤然变色的脸,林小竹就乖觉地垂下了眼眸,眼观鼻、鼻观心地瞅着前面袁十的脚后跟往前走,那样子要多老实就有多老实。心里祈祷着袁十不要停下来,带她直接去喂鸟的小偏厅。

然而老天爷也不知在忙什么,竟然没有听见她祈祷的话。本来袁天野只吩咐袁十去叫林小竹来喂鸟,袁十便打算直接带她过去,以免再触公子霉头的。可这会儿大家都看到他和林小竹了,装着没看见公子的目光可不行。只得停住脚步,行了一礼:“公子,林小竹带到。”

屋里六人中,有四人是跟林小竹熟悉的。

但她仍垂着眼睛,丝毫没有用眼神跟别人打招呼的意思,让面见袁天野有些紧张。骤然在这里见到她又一喜的夏山大失所望。

“嗯,去吧。”袁天野盯着林小竹,见她这副老实模样,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这丫头,表面上装模作样假装老实,骨子里却桀骛不驯,心眼忒多。

这几天见她总逗唐宁远,不断地给他装小布口袋,他当时还觉得奇怪。因为他知道林小竹是个谨慎小心的人,也不愿意离开山庄,跟唐宁远走。所以像唐宁远这样的贵介公子明显对她表现出了兴趣她却冒着引起他更大兴趣的危险,不断地在话语上挤兑他,调侃他让他吃瘪。她的用意何在?

直到她胆大包天地提出那样的要求他才明白,原来这丫头看似在玩火,其实是在不断的测试他与唐宁远的底线。知道了他们两人都是宽厚的性子,不是那种心狠手辣、心胸狭窄的人,在话赶话的情况下她才敢提出那样的要求。否则,她是绝对不会轻易开口的,不过,这样也好。把要求说出来,摆在明面上。总比不知道她的心思哪时一个疏忽便被她钻了空子要强。

想到这里,袁天野又暗自庆幸。

见公子全然不见了平时的风轻云,一脸的表情变幻莫测,一直盯着林小竹,直到她跟袁十的身影消失在旁边的小偏厅门口,这才收回目光又恢复了平时淡然的表情,周二妮心里一阵失落。自己的容貌比林小竹美,身材比她好,现在又得了第一名,说明自己的聪明也不逊于她。可为何公子就不舍得把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呢?哪怕一会儿的功夫也好啊!

不过,林小竹在山庄里,已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公子对她另眼相看,教习们对她另眼相看,那已是出了名的。这样的特殊性,时间一久。便成了常态,嫉妒、愤恨也就消散得差不多了。所以周二妮稍稍失落了那一会儿,便把心思丢开了,将注意力放到了陆续上桌的精美菜肴上。

而坐在对面的夏山的心情要比她复杂得多。至于如何复杂,便是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总之,他感觉坐在这里,没有丝毫的高兴和兴奋。面对满桌子的菜肴,甚至感觉食不知味。不过一想起林小竹说让他回去把菜的味道说给她听,他赶紧又提起精神,一心一意地品起了菜来。

林小竹可不管这些,能全须全尾地顺利地进到小偏厅里来,已是庆幸。今天提出那个要求,也是恰逢其会。现在想起来,虽然己知道两位公子都是宽厚的性子,但还是后怕。这要是真惹恼了袁天野,提脚把她给卖了,还卖到窑子里去,她哭都没地儿哭去。哪怕他厚道,只把她卖到别的地方去当丫头,没有了这样宽松的环境,这样宽厚的主子,这种可以学习厨艺的优厚条件,对她来说,也是一件让她捶胸后悔的事。但下午那样的情境之下,被袁天野逼着再不敢把话说出来,恐怕她这一辈子,就这样在瞻前顾后中当下人了。

可以说,那是一着险棋。她就赌袁天野为人宽厚,赌他爱惜她的才华,不忍放她走;她就赌唐宁远会不忍,会劝解,甚至会将她买下;赌有唐宁远在场的情况下,她不会落到最悲惨的境地。这种赌,是建立在这几天的不断试探、了解两位公子的秉性的基础之上的,并不是没有一丝胜算,莽撞行事的。而庆幸的是,她成功了。终于让袁天野吐了口,说出了可以让她赎身的价钱。而且这个价钱还之她目前没有办法达到的。也就是说,她还有理由继续留在这山庄里,学习她想学的厨艺。待到学成之后,除了找机会赚钱,她自然会在自己能力所及的情况下,帮袁天野完成他的心愿。

所以,现在她现在除了庆幸,就是想韬光养晦。衷心地希望袁天野把她当成透明人,短时间内不要见到她。当然,最好是他今晚就有急事离开山庄,一段时间内不要回来了。

更何况,山洞的事还悬着呢。

进到小偏厅,就感觉一股暖意。不过屋子里虽暖,却一点儿也不气闷。想必这屋子跟那暖阁一样,也是筑了平地炕的。而那只救回来的鸟,就被养在窗前的鸟笼里。这只鸟黑色油亮的羽毛,喙足都是鲜黄色的。被关在笼子里,它似是极不适应躁动地在笼子里东窜西窜,“啾啾”地叫个不停。

“这鸟,怕是养不活。我喂它饭,它都不肯吃。”袁十道。

这个林小竹却有经验,道:“这院子可有小厨房?我去给它弄点吃的。”

“有,在后头,平时给公子烹茶做点心的地方。不过食材却是不多。”

“只要有米和鸡蛋就行。”林小竹道。

“这个倒是有。”

林小竹便跟着袁十去了小厨房把米放到锅里文火炒黄炒香,然后盛出来,趁热磕了一个鸡蛋进去搅匀小米便被搅成了一团。

放到室外冷却一会儿,她便拿回了小偏厅,用手掰开,一点点地放到笼子的食槽里,柔声道:“好了别烦躁了。到得天暖,我便请求公子放你走。这会儿外面冰天雪地的,又冷又找不到食物,就算放了你也是饿死。”

也不知是那炒米拌鸡蛋很香合了鸟儿的胃口,还是林小竹这番劝慰起了作用,那只八哥竟然停下了飞窜,踱到食槽边歪着小脑袋,用黑溜溜的眼睛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又瞅了瞅食槽里的炒米。半晌,终于低下头,吃起食来。

袁十舒了一口气:“吃了就好。看来公子让你喂鸟,倒是叫对人了。”

林小竹正要开口,却听身后传来袁天野冷冷的声音:“你倒是知道现在外面冰天雪地,又冷又找不到食物,放了它也会冻饿而死,可你自己呢?手无缚鸡之力,却一心一意想离开这里。你就不怕自己冻饿而死?”

林小竹心里一暖。

袁天野对于她的所谓的背叛,只字未提。

责备与怪罪的,却只是她不能保障自己的生活和安全。

不过这个念头只在脑子里一闪,她便想起了五千两赎身银子。哼,如果袁天野真是好心,真是为她好,他就不会狮子大开口,开出这样天价的赎身银来了。

脑子里心念百转,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她回身施了一礼:“见过公子。”

袁天野站在那里,静静地瞅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回公子话,怕呀,怎么不怕?这世上太美好,小竹还想好好地活呢。所以当初哪怕是签死契,也要跟公子离开夏家村。现在,小竹也并没有说要马上离开呀,公子这不是不放小竹走?至于以后,如果有本事赚够五千两银子,小竹自信,养活自己还是没问题的。”林小竹抬起眼,笑意盈盈地道。

“当初冻饿的时候,你签了死契跟着本公子出了山。这会儿有点本事了,便就闹着赎身要离开。林小竹,你这叫不叫做过河拆桥忘恩负义?”袁天野找了张椅子,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

“得陇望蜀,仍人的本性。永远的贪心,永远的不满足,是人之常情。许多人,最初贫困,最大的心愿就是吃饱穿暖;可等他吃饱穿暖一段时间之后,他便想赚大钱,住豪宅,穿锦罗,有下人伺候;一旦实现了这个目标,他又想当官,而且还想当大官,享受那种前呼后拥,一呼百应的滋味。小竹也不例外,也一样的贪心,一样的不于易于满足。所以公子这样说,确实是没有错。”

古人讲究含蓄,纵是一肚子的阴谋诡计,表面上也满口的仁义道德。尤其是官场或是大宅子出来的人,更是如此。袁天野纵然从小流落在外,所接触的也是名门大儒,高官权贵,哪里听过这般直白的话语,将自己的贪念承认得如此光明正大的?所以一时之间,他满脸愕然,仲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