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袁天野直视着林小竹。

“如果夏山比赛得了第一名,他提出要跟我一处共事的请求,还请公子不要答应。”林小竹道。

“为何?你难道不想跟他在一起?”袁天野问道,嘴角微翘,目光具隐隐有一抹欣喜。

林小竹看到他嘴角的弧形,暗自松了一口气,摇头道:“本来我想着,如果能有一个哥哥在身边,总是好的。不过现在觉得,还是分开的好。”

呷酸吃醋可不只是女人的专利。虽说袁天野或许仅仅只是有点喜欢她,远远谈不上爱。但男人对喜欢的女人,尤其这个女人还是自己的奴仆,那占有欲绝对是很强的,绝不容别的男人有半分觊觎。所以,就算没有跟夏山的那番谈话,自己没有作出那个决定。在明确了袁天野的心思之后,她也不可能再提出跟夏山在一起共事的请求。而且,也不能让夏山再提。

不过,只是不提,那是远远不够的。袁天野既知道了夏山的心思,必然对他心有芥蒂。虽然袁天野还算是个君子,不至于特意报复。但谁能保证他不会下意识地迁怒,在以后任务的分配上有所偏颇,让夏山去执行最危险的任务呢?

所以,她坦然告之说她对夏山没有任何想法,主动提出不跟他一起共事,袁天野这男子汉的虚荣心会得到一点点满足,以后应该就不会再追究这件事、再迁怒于夏山了吧?

袁天野直视着林小竹,笑了起来,摇了摇头:“林小竹,别的女子说到这种事,总是羞涩难当。你倒好,跟没事人儿似的,仿佛这件事跟自己无关。”

见袁天野笑了,林小竹知道这算是过了一关,心下一松,也笑道:“公子,您要想说小竹脸皮厚,就直说好了。反正小竹脸皮厚,您就算直说,小竹也不会不好意思的。”

“哈哈哈…”袁天野指着林小竹,大笑起来。摇头间,眼神里全是宠溺。

见此情形,林小竹暗自叹了一口气。看这样子,袁天野是不肯轻易让她离开的了。要想得到自由身,除了金钱,如今又多了一关感情关。

不过,好在凭她这三年来对袁天野的了解,这人还算君子,而且,还是一个骄傲的君子。如果她凑够了五千两银子,对他说她无意于做他的小妾,使计激他一激,他应该还是会放手的吧?

计划总没有变化快。以后如何,走一步看一步了!

“好了,没事了,你继续去苦恼你比赛的菜肴吧。”袁天野掂记着那边的父亲,虽说想跟林小竹多说几句话,却也知道此时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公子,您就不关心关心小竹所苦恼的事吗?”林小竹想起自己的难题,扬起眉毛,叹了一口气。

袁天野站起来,睨她一眼:“就算我给你开后门,出主意,你也是不要的吧?你难道不是想凭自己的本事赢得这场比赛?我的关心,纯属多余。”

林小竹讪讪而笑。还别说,这天下间,还是这只小狐狸最了解她。她有她的骄傲,自然不会靠作弊来赢得这场比赛。唉,这么一枚聪明、英俊、宽厚的帅锅,为何偏是一位出身显赫的贵介公子呢?如果他是一个穷书生,没准他们还能成就一段姻缘呢。

林小竹呲了一下牙,为自己刚才的想法牙疼了一秒钟,便把它抛到了九霄云外。在这古代,对爱情报有幻想,那绝对是自虐行为。她绝不找虐。

从袁天野的院子出来,林小竹又奔向了小厨房。

自从考完了那次试以后,除了他们三人,其他人都被派到地里去收割早稻去了。而前面跟夏山谈话的时候,她当时仔细看过,吴平强并不在小厨房里,而是去俞教习那里领所需要的食材去了。

那么,会是谁偷听了她跟夏山的谈话,转个背便把这件事告诉了袁天野呢?

这件事,她本来是想问问袁天野的。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就算袁天野对她有些别样的心思,她说话做事也不能没有分寸。恃宠生骄这种事,是最愚蠢的。告密这种事,有可能是袁天野的隐卫,也有可能是某个向他教忠心的人。作为主子,袁天野是绝不能把向自己效忠的下人出卖的。她要问他,除了让他觉得自己没有分寸,再没有了别的结果。

进了院子,一溜的小厨房都锁着门,院子里极为安静。只在吴平强和夏山的小厨房里传来一些动静。林小竹犹豫了一会儿,走过去敲响了夏山的房门。

“小竹,什么事?”夏山正忙着呢。也不避忌林小竹,开了门,便又转回身去,继续烹制锅里的红烧肉。

“我想问,刚才咱们在一起说话的时候,你可看到有什么人在附近?”林小竹开门见山地问。

夏山听她问得严肃,停下手里的活儿,转过头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有人把咱们俩刚才的谈话,告诉公子了。公子刚才把我找了去,狠狠地骂了一顿。”

“啊?”夏山手里的锅差点没拿住。他赶紧将锅放好,转过身来,看着林小竹,表情也严肃起来:“公子说什么?你没事吧?”

“公子说学员的去向,自然是由主子来定。派你去执行什么任务,就执行什么任务,哪里能挑挑拣拣,由得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

夏山目光变得黯然。他微微沉默片刻,便又问:“公子没有惩罚你吧?其实有什么事,你只管推到我身上就行了。这事是我提的,自然应该由我来承担。”

“没事,我解释过了,公子只是责骂了一通,并没有作出惩罚。不过夏山哥,你那个要求,我看还是不要提了。就算提了,公子也不会答应的。此风不可长,要是别人也都像咱们一样,这山庄岂不是乱套了吗?”

夏山叹了一口气,点点又:“我听你的。”说完,抬起眼睛望着林小竹,目光里竟然有一种极度的不舍与迷恋。

林小竹转过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又道:“你想想,刚才我们说话的时候,可有谁来过?如果不知道,回去查一查,看看谁在那时离开过稻田。这件事虽然有公子在,不宜追究,但总得查清楚,咱们心里也有个数。”

夏山摇摇头:“我光顾着说话,也没看到有谁在附近。不过吴平强是我看着他出去的,咱们说完话一柱香之后,他才回来。当时他还抱怨了两句,说这天太热,做起菜来一身的汗什么的。”

“反正这事,总能查出来的,也别急。”林小竹安慰道。说完为了缓和一下气氛,调剂一下心情,看了看夏山做的红烧肉,耸了耸鼻子,笑道:“真香。”

夏山往灶膛里放了一把草,烧大火将酱汁收浓,再用勺子将酱汁淋到红烧肉上,让汁液把肉包裹得更为均匀到位。然后将肉小心地颠到盘子里,浇上汁,递了一双筷子过来:“你帮我尝尝。”

大夏天的,刚才跑了两转,林小竹只觉得口渴,对于这油腻腻的红烧肉,她实在没有食欲。但不忍拂了夏山的好意,伸出筷去夹了一块,放到嘴里尝了尝,点头道:“嗯,真不错。色泽红艳,让人一看就大有食欲。咸甜的调配恰到好处,入口酥软即化,味道醇香,肥而不腻…”

说到这里,一个念头忽然闪过她的脑海。她顿时一怔,极力回想脑子里刚才所浮现的一段模糊的记忆。

“怎么了?小竹,你没事吧?”夏山见她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嘴巴停止了咀嚼,表情也有些呆滞,不由得着急起来。也顾不得嫌疑,伸出手去摸她的额头,想看看她是不是中暑了。

“我没事。我走了!”林小竹一把将他的手掌推开,转过身就跑。

“哎,小竹,我…”夏山见她这动作,以为怪罪他冒犯了她,赶紧想解释。却还没来得及张嘴,便看见林小竹飞奔的方向是院门。看那步履匆匆的身影,好像是出了什么大事。他顿时急了,紧赶了几步到门前,高声问道,“小竹,你这是去哪儿?”

“我找李维柱有点事。”林小竹的声音已到了院门外面。

“李维柱?找李维柱干什么?”夏山回头看看自己做出来的红烧肉,皱起了眉头。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一百三十章 红曲米

“李大哥…”林小竹气喘吁吁地跑到大厨房。

李维柱正跟赵虎在厨房忙着,看得跑得一头大汗的林小竹,脸露诧异之色:“出什么事了?”

“今天你们晒的红曲米,拿来我看看。”林小竹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红曲米?”李维柱皱了一下眉头,看着林小竹,越发的不解。不过见林小竹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他也没有多问,朝院子外面一指:“呐,上午晒的,现在还在那儿呢。你自己去看。”

林小竹却没往外走,而是走近两步,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我能要点吗?”

赵虎原先看到从不一惊一乍的林小竹那急切的样子,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这会儿得知只要红曲米,放心下来,打趣道:“林小竹,你如果再把尾巴摇一摇,你李大哥没准心一软,就把那些红曲米都送给你了。”

“你才是狗呢!”林小竹竖起眉毛瞪着赵虎。继而自己都笑了起来。

李维柱却没有笑,望着门外沉吟一会儿,这才道:“你拿一些吧。反正放在这里,也是发霉。”

说完,自己出门到了太阳底下,把那个罐子收了回来,用碗装了一碗给林小竹,问:“可够了?”

“够了够了。”林小竹连连点头,眼睛望着这紫红色的米,满心的期待。刚才,在说到红烧肉“肥而不腻”的时候,她终于想起前世不知在哪里看见过的一则故事来了。

公元1253元军攻占云南,并把行政中心由大理迁到昆明,自此“昆明”正式作为全省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元朝统治时期,经过初期的军事掠夺和名族镇压之后,逐渐代之以定赋税和改善民族关系的政策,很多内地商人和手工业者也进入昆明,形成昆明新一代富商阶层。就在这些富商中,有一李姓大户人家,他们家闻有一客栈,招牌菜就是红烧肉。相传李家红烧肉,色泽诱人,口感极佳,油而不腻。最神奇的是,他们家人却人人健康苗条,没有一点肥胖迹象,经常看到他们家人吃红烧肉的人也发现,他们家的红烧肉,吃再多也不会发胖,吃自家做的就会觉得油腻,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多年后,李家红烧肉的秘密才被揭开。色泽诱人,肥而不腻,常吃不肥,只因李家红烧肉的红色素采用的是红曲。这是她在不经意间看过的一个故事,当时看过之后,对于红曲还感觉好奇,于是到百度搜了一下,这才知道这红曲米,是以籼稻、粳稻、糯米等稻米为原料,用红曲霉菌发酵而成。它既是食品,是天然的红色色素,又是药物,具有非常强大的降胆固醇、降血脂,降血糖的功效,能有效的治疗冠心病、脑中风等心脑血管疾病及糖尿病、肾病、脂肪肝等疾病。

不过当时看过之后,因为家中并没有谁有这些病症,她便忘到了脑后。要不是遇上李维柱晒这红曲米,夏山又让她尝了一口红烧肉,她都没有想起来。

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呐!这个红曲,简直就是为那位贵人量身打造的食材。

拿了那碗红曲米回去,林小竹找了个石舀,把米捣成了粉,然后到秦管事那里领了些五花肉,开始练起红曲做的红烧肉来。

虽然有钱人都不大吃猪肉,但作为大众的平民食品,红烧肉还是很有市场的,所以马教习专门教过这道菜。

将猪肉淖水后切成块,放姜与其一起在锅里用油妙至变色,便放加料酒,酱油,冰糖等调料,注水烧开,改文火炖半个时辰,然后放红曲粉,最后收浓汁即成。

夏山跟林小竹一组,他的水平如何,林小竹是最清楚的。吴平强以前做的红烧肉,林小竹也尝过。这两人做红烧肉的手艺,并不比她差。这加了红曲的红烧肉跟他俩做的比起来,颜色更浓艳,最重要的是一点儿也不腻口。不过除了这一点优点,味道并不比他们所做的强多少。

林小竹细细尝过一口自己烧出来的红烧肉,看看天色还早,去把门关紧,做了一道东坡肉。这东坡肉跟一般的红烧肉做法不同,并不用油爆炒肉块,而是大块煮熟后切成方块,用葱、姜垫底,皮朝下将肉放上,再加入酱油、冰糖和葱结,倒入黄酒漫过肉块,用沙锅加盖微火焖上一两个时辰,然后再装至陶罐密封上蒸笼蒸透,原汁缩浓浇至其上而成。林小竹在放黄酒的时候,便加入了红曲粉。

这东坡肉与一般的红烧肉除烧制程序不同之外,还不用一滴水,直接用黄酒烹制而成。

肉质更为酥烂,味道更为香醇,更加的不腻口。

“怎么办啊?用不用秘方?”林小竹看着面前的两碗红烧肉,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

然而她没有纠结多久,在第二天的上午,秦管事便来到了小厨房:“林小竹,夏山,吴平强,都出来。林小竹连忙开门出去,却见秦管事脸上有些焦躁地在院子里踱来踱去。见他们出来,也顾不得多说什么,直接道:“比赛的时间,改在了今天晚上。你们赶紧作准备吧,现在就去领食材。”

“什么?不是说好明天的吗?”吴平强急道。他做的菜还没令自己满意呢。

秦管事不耐烦地一摆手:“叫你们哪时比就哪时比,哪来那么多废话!”说完便转了身,“赶紧去领食材,动作快点。要是不愿意比赛,现在就可以退出。”林小竹跟夏山对视一眼,一耸肩,跟在了秦管事的后面。

事到如今,哪有不比的道理?想要多点时间研制,不过是想精益求精罢了。吴平强丝毫没有要退出比赛的想法,见林小竹动身,连忙也跟在夏山后面追了上来。

三人领了食材,便手忙脚乱地开始做起菜来,忙得连一口水都没有空喝,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秦管事到小厨房来通知上菜。三人怀得各自复杂的心情,用食盒把精心做了大半天的菜装了,提在手上跟着秦管事来到了正院的一间偏厅之上。

“爷,公子,菜来了。”秦管事停住脚步,向前施了一礼。

林小竹用余光向前扫了一眼,却只看到俞教习和马教习坐在厅里。虽是坐着,两人却有点坐立不安的样子,脸上跟秦管事一样,同样有看一丝焦躁之气。

“莫非,三位教习做的菜贵人不满意,被骂了?”林小竹暗自思忖。余光不自觉地将厅里打量了一番。果然如她猜想的那般,袁天野既然是做那见不得人的勾当,那位贵人要防人认出他,自然不会在他们面前露面。这厅里不要说贵人的身影,便是袁天野和唐宁远都不见踪影。

倒是在两位教习椅子的旁边,垂挂着一挂宽大的珠帘。不过外面亮堂,屋里阴暗,珠帘后头那间屋子里的光景被这么一遮挡,什么也看不见,实在看不出是否有人坐在里面。

不过,她这还没有打量停当,便听得里面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证实了她的猜想:“摆上来吧。”却是袁天野。

听得这一声命令,吴平强下意识便想要往里走,将菜摆到桌上。可他做惯了缩在后头的狗熊,这下意识还没传令到四肢,眼睛便瞥向了林小竹。见林小竹站在那里纹丝不动,而夏山见她不动,也一动不动,自己赶紧将快要迈出去的脚步给定住了。

待得见袁十和唐威、唐安从里面出来,将他们手里的食盒拿了进去,吴平强便暗自庆幸自己反应快,还知道瞄林小竹一眼,没有做出鲁莽的举动。

“爷,您是一个个尝,还是一齐摆上来?”这句问话,却是那位贵客的二十来岁的小厮的声音。

“一齐摆上来。”贵客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便听得一阵碗盘的声音。

俞教习和马教习坐在珠帘旁边,离里面很近,透过珠帘的缝隙,完全可以看得到里面的光景。当他们看到从吴平强和夏山的食盒里拿出来的几乎都是肉食时,互相对视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

平时公子不在王爷身边也就罢了,鞭长莫及,管不看王爷吃的什么食物。这会子王爷来了山庄,就算是自投罗网,哪有不被公子这个大夫管束的道理?所以自打王爷来到山庄,这三、四餐下来,他们三位大厨,再加赵虎、李维柱两位小厨,算是使尽了全身解数,想做些素菜,让王爷吃些有益于身体健康的食物。谁知道王爷根本不肯吃,大发雷霆,舍不得骂公子和表公子,便拿他们出气。这两天,他们算是被骂惨了,就差点没被杖责了。但公子丝毫不肯让步。王爷没法,虽把那些素菜吃了,却说忽然想起家中有事,要急着回去,让三位学徒赶紧比了赛,他好回京城去

适才到这里呆了两天,身体都还没有恢复过来,便说要走,公子哪里肯?只得让三位学徒先做了菜上来,算是做一个缓兵之计。

可现在,架不住那天王爷使的诡计,露出口风说喜欢吃肉。这些学徒求胜心切,便全都做了肉食上来。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一百三十一章 质问

袁知柏看到一碗一碗摆上来的肉食,闻到他最喜欢的红烧肉的味道,顿时跟个孩子似的欢喜起来,眼睛笑得都成了一条缝,对儿子赞叹道:“看起来,山庄这些学徒的手艺还不错,绝对不输给几位大厨。”

“哼。”袁天野黑着脸,把脸扭到一边去。

父亲要吃肉,虽说自己为他的身体着想,不让他吃。但如果让他心情不愉快,一着急上火再犯了别的病症,也是不孝。所以袁天野明知那天父亲对三位参赛者使了个诡计,也没有去阻止他们做肉食。可这会儿看到红烧肉,酱鸭,烧鹅,香酥鹿肉,葱爆羊肉,香菇炖山鸡…全是肉食,他心里怎么都不舒服。

本来这些菜是由做菜的厨子亲自上的,而且一边上还应该一边报菜名。但袁知柏不宜露面,便让三个随从上菜。上菜的顺序倒是依着厨子上菜的规矩,一样一样地轮着来。最先上的是吴平强的,紧接着是夏山,最后是林小竹。

待得上到林小竹这一份菜时,无论是袁天野还是俞教习、马教习,都眼盯盯地看着袁十的手,希望林小竹能如初赛那般,做出些什么既有益于健康,又能勾住王爷食欲的新鲜吃食。

三个学徒里,常有惊人之举的就属林小竹了,她能想常人所不能想,做常人所不能做的事,细心而又周到。所以对于她会做出什么样的菜来,大家一直很期待。

不过,当袁十从食盒里端出第一盘红烧肉,第二盘酱鸭时,大家便失望起来,俞教习和马教习对视一眼,摇了摇头,苦笑一下,两人都存看同样的心思——自己这两位熟知王爷身体状况和口味的老下属,都没能做出既让王爷吃得健康,又合他口味的食物来,却眼巴巴地指望一个学厨未到三年、从未见过王爷一面的十五岁小姑娘解决让他们焦头烂额的难题,还真是英雄末路了。

正当大家失望的时候,袁十却看着手里的第三盘菜,“咦”了一声,抬起头朝外面望了一眼。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袁天野和俞、马两位教习同时升起了疑惑,心里知道必有蹊跷。因为袁十虽然喜欢绕舌,性子却很沉稳,要不是看出了什么端倪,不会这么一惊一乍。但远远地看过去,那一盘菜似乎是烧鸡,一块块整齐地码在盘子里,上面浇了卤汁,旁边还用绿色的植物作点缀,绿绿的衬着酱红色的鸡块,让那鸡块显得格外诱人。

“莫非,这是素鸡?”三人心里俱都怀疑起来,不约而同地望了王爷一眼,生怕他听到袁十刚才的一声叫,凑过去看仔细了。如果林小竹这道素鸡真能以假乱真,哄得王爷多吃几口,甚至喜欢上了它的口感,以后就用它代替肉食,那就是大功一件,一定是要重重打赏的。

袁知柏虽然肥胖,却不是一个反应迟钝的人,否则也生不出袁天野这样的孩子,他听得袁十的那一声叫,便心存疑虑了。待得他的宝贝儿子和两位大厨都面露异色,他心下便明白那边菜恐怕有什么问题。只是坐在那里不动声色,拿定主意一会儿走过去好好看一看。

话说,他最恨的便是素鸡、素鸭之类的素菜了。明明是素菜,却偏要做出荤菜的样子和口感,就跟那些装出高尚的样子吃素、心里却时时惦记着荤食的素食者一样的虚伪,欺世盗名,表里不一。如果那真是一道素菜,那么做出这道菜的学徒,就直接可以剔出第一名之外了。

袁十端完那一道疑似烧鸡之后,又端了一盘油焖大虾,接着是一道蝉翼黄瓜,最后是一碗鱼丸汤。

“爷,菜上齐了。”袁十将菜上齐,又与唐安将摆了菜肴的长桌往袁知柏面前挪了挪,以便于他更好的吃到这些菜。

原定着袁天野和唐宁远陪他一起吃饭的。可这会儿袁天野跟他生气,这顿饭便由着他一个人吃了。袁知柏也不在意。只要有肉吃,一个人吃饭还是几个人吃饭,都没有关系。

三个学徒做的菜,摆在桌上径渭分明。袁知柏首先便走到林小竹那道素鸡旁边,用筷子夹起一块素鸡,仔细瞧了瞧,然后随手扔回盘子里,冷哼一声:“便是做得再像,也骗不了爷。”

然后他挥了挥手:“这个人做的菜,可以端出去了。第一名,与她无缘。”

“什么?”三位教习脸色骤变。林小竹做的菜,是大家最期待的了。可这会儿尝都没尝一口,就被驱赶出局,这输得也太惨了吧?

袁天野败起眉头,朝袁十看了一眼?

袁十开始一看王爷二话不说,直接就朝这边来,还直接就夹起那盘子里菜,心里便直打鼓了。再听得王爷说的话,差点没晕过去。不用别人说,他就知道自己害了林小竹。现在袁天野这一眼虽然没有任何情绪,然而袁十已知道,公子这回是真的生自己的气了。自己往后,有可能不能待在公子身边了。

袁知柏见袁十脸色变得苍白,回过头对袁天野冷哼一声:“你别怪袁十,就算他不喊那么一声,你莫不是以为凭着本老爷的舌头,就尝不出那是一道素鸡了?”想到自己都那样说了,这小学徒还不做他喜欢吃的东西,却企图拿这假东西来糊弄他,心里极不高兴,便是对自己那宝贝儿子,也横挑鼻子竖挑眼起来。

俞教习听得这句话,苦笑一声,对马教习摇了摇头。一向不舍得对公子说一句重话的王爷,都能这样说话了,看来这心里的气越发的旺了。林小竹这出局是定数了。

除了里面的这几句话,整个屋子一片安静。所以虽然袁知柏的声音没有刻意放大,站在外面的林小竹三人全都听到了。

三人各自做了什么菜,既便开始时不知道,待把唐安等人把菜名一一唱出来,也是一清二楚的了。所以林小竹一听袁知柏的话,便知道是她那道素鸡惹了贵客不高兴,并且尝都没尝,就被剔除出局了。

她心里一急,上前一步,施礼道:“这位贵客,不知您可有父母在堂,可有儿孙绕膝?”听声音,这位贵客应当不是年轻人了。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小竹。”夏山低喝一声,想要阻止林小竹再说话。

这屋里气氛压抑,他们便是不知内情,也已感受到了。那位贵客,可是连公子都敢喝斥的人,可见身份地位有多高。他们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山里的里正了。公子那通身的气派,不知比里正高出多少,对于他们而言,就是山一样的存在。而现在,来了一个比山还高的贵人,连公子在他面前都大气不敢出。林小竹却如此不分场合,大胆说话,大声质问,这岂不是找死的行为?

而跟夏山几乎同时出声,也怒斥一声“林小竹”的,还有俞教习。俞教习这些年,几乎把林小竹看成了亲生孙女一样看待。自然不希望她被责罚。要知道,王爷虽然不像瑞王那般手掌人权,还在他身上发生过幼子被害的事情,却也没有几人敢轻看于他。朝中大臣,在他面前从来没有人敢失礼的,更不用说像林小竹这样的身份,这般大胆地来质问他了。

“哦?”袁知柏除了小时候被父皇斥责,很多年没有听人用这样的口吻跟他说话了,不由感觉有些新鲜。抬起头来,仔细地看了看站在厅堂中央的林小竹。那道珠帘,可以挡住外面人窥探屋里的光景,却挡不住里面人的视线。只见那厅堂里站看的,除了两个高高大大的小伙子,还有一位袅袅亭亭的姑娘。这位姑娘大概十五、六岁年纪,一头鸦黑的长发之下,雪白的肌肤,鼻梁高挺,唇红齿白;两只眼睛更如一汪清泉,又大又明亮;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看上去既然漂亮又可爱机灵。

“漂亮的小姑娘吗?”他用余光睨了儿子一眼,见儿子眼睛望着帘的那姑娘,眼里又恼怒又担心,心里一动,感觉有意思起来。

他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了下来,轻轻哼了一声,开口道:“老爷我,自然有父母、儿女。怎么,小姑娘,你有何话要说?”夏山的担心,俞教习的忧虑,林小竹都感受到了。但话既已说出口,她便没打算偃旗息鼓。作为一个喜欢美食的人,一个喜欢做美食的厨子,她有有她做人做事的原则。就像跟袁天野提出赎身要求一样,明知以后或许还会有更好的机会,但她还是在那个时候提出了请求,无非就是想要坚持自己做人的原则罢了。像贵客这样只贪图口腹之欲,枉顾自己身体的人,没有让她遇见也就算了。偏现在不但让她遇见,还用他自己的错误来挑她的刺,想让她闭嘴什么也不说,她真做不到。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一百三十二章 当头棒喝

因此,尽管教习和夏山一直跟她打着眼色,她还是继续往下说道:“那小竹想请问贵人,当您的孩子身患疾病时,您是什么样的心情?”

“我的孩子身患疾病?”袁知柏听得这话不由身体一震,喃喃重复一句,把目光转到了袁天野身上。

当他最疼爱、最以为傲的孩子,在除夕家宴上喝进了一碗放了毒药的汤,回到家里全身僵直的时候,那种锥心的疼痛,那种痛不欲生的悔恨,那种明知仇人是谁却无可奈何的痛苦,直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种滋味?他怎么可能不记得这种滋味?

看着父亲呼吸急促,脸色变得苍白,嘴唇微微颤抖,目光里透出一种说不出的痛苦,袁天野便知道父亲又记起了当日的情形,他赶紧起身,从袁知柏怀里摸出一瓶药来,倒出两粒药丸,一倾手倒到他的嘴里,接过袁全递过来的水,让他将药送了下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而外面的林小竹却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情形,兀自继续道:“小竹想来,贵人一定感觉很难受,很痛苦,只恨不得将疾病和痛苦转移到自己身上吧?”

“小竹,别说了。”袁天野见父亲躺在榻上,情形不见好转,呼吸反而更为急促,转过头来暴喝一声。

林小竹一愣,抬头看到俞教习和马教习全都站了起来,眼睛望着珠帘里面,脸上露出忧虑的情形。听到袁天野这一声暴喝,赶紧转过身来对她摆摆手,便知道里面的情形大概有异。那位贵人听了她的问话,或许触动了心思,身体状况忽然变得不好起来。否则两位教习不会有这样的表现,袁天野也不会那么暴怒地喝斥。再大胆的话袁天野都听过了,当时也不见他如何恼怒,可见是这问话必是触及了那位贵人的心思让他犯了高血压之类的疾病,导致里面情形有变。

但是,如果这话只说到这个程度就停止,无论是那位贵人,还是袁天野,事后想起一定会责怪于她。不过,责怪惩罚仅仅是小事。

现在让那位贵人犯了病却还不能当头棒喝,让他警醒自己的错误,爱惜自己的身体,改变固有的饮食习惯,贵人与她所付出的代价,岂不是白费了吗?

长痛不如短痛。有些东西,是一定要去面对的。只要把话说完,能够让他幡然醒悟,大家面临的局面就完全不一样——贵人的身体会慢慢好转,关心他身体状况的人会欢喜;而加诸在她身上的责罚也会变成奖励。这个险值得一冒。

她当下装着没有看见两位教习的示意,接着道:“贵人既然对那种痛苦印象极深,那么小竹想问您,您现在不管自己的身体,只顾着自己口腹之欲,您有没有想过加诸在您亲人身上的痛苦?您的父母,您的妻子您的儿女,他们看着您身体不适,常常犯病,那种痛苦,又岂比您当日所受的少?恐怕只会更多。这种痛苦,不亚于凌迟。您只顾着吃得开心,您看淡了生死,您以为这仅仅只是你一个人的事。可您有没有想过,您这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了亲人的痛苦之上!您的牙齿在咀嚼那些美食的同时,还在一口一口吞噬着自己亲人的心!这是何等的残忍!何等的自私!”

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掷地有声!

以至于谁也没来得及去阻拦她。而且听到最后,大家忽然的也不想阻拦。

这些道理,就算当局者迷,认识没有那么清晰,但道理大家都懂,可从来没有人敢这么直白大胆地把话说出来,还说得如此尖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