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与下人且不必说,那是不敢,也是事不关已谁也犯不着拿别人自找的事来让自己身险危险境地。

而亲人中,皇上早已在三年前便神志不清了,皇后也疾病缠身,谁也不敢把不好的事拿到她老人家面前烦她。而王妃所说的话,王爷只当耳旁风。儿女之中,公子的话王爷还听一些,但作儿女的,哪能拿这样的话来质问父亲,让父亲为了自己的心情而让父亲禁口?那岂不也是自私,更是不孝?!

袁天野只觉得林小竹这番话,一字字一句句,都说到了他的心坎上,说到了他的心底里。这是他一直想对父亲说的。可事关孝道,怎么也不宜说出口。说出来,既便达到了效果,但每每想到父亲是为了他的心安而禁了口,了无生趣地活着,那种自责,也能让他寝食难安。

所以林小竹这番话,虽然大胆,虽然尖锐,虽然有可能会激怒父亲。但他还是没有阻止,希望这一番话能如佛家禅宗和尚那当头一棒,猛然一击,将父亲骤然警醒。

俗话说,知子莫若父。林小竹这番话一落地,袁天野眼里那一瞬间所迸发的光亮,那高山流水遇知音般的表情,那投射过来的目光里深挚的期盼,还有一丝隐隐的矛盾,袁知柏全都看到了眼里。

他朝外面看了一眼,猛地一掌击到榻沿上,怒道:“这是哪来的下人?如此的没有规矩?本老爷的事情,岂能容一个下人多嘴?来人啊,给我把这丫头拖出去,重重地打二十大板。”

俞教习自打听了林小竹那番话,身体便僵直着,心则悬到了嗓子眼里。可怕什么来什么,王爷果然发火了,而且惩罚得还如此的重。他也顾不得别的,一掀珠帘跪到了地上,叩首道:“爷您息怒,息怒。小竹那丫头不懂事,说话没个轻重,可这心是好的,希望爷您能身体健康,长命百先,老俞恳请爷从轻发落。”说完又“咚咚”磕了两个头。

马教习见状,也跪到俞教习身边:“林小竹一向勤奋努力,厨艺出众。请王爷看在她一贯表现优异的份上,从轻责罚。”

而自打袁知柏拍那一下榻沿开始,袁天野心急之余,百念急转,分析着父亲这一怒之下的动机。自打那天晚上承认自己有心爱的女人开始,父亲恐怕就在猜测那女子是谁了。刚才林小竹那番话一说,自己观察过了,父亲当时急促的喘息忽然停了下来,脸上深深动容,看向自己的目光是那么的自责,这说明父亲将这番话听进去了,而且触动很深。

以他对父亲的了解,只要觉得有道理的话,他是不会轻易责罚说话人的。可现在却猛然发怒,必是事有蹊跷,恐怕是想用此事来试探自己。

可再试探,这情他也不能不求,总不能让林小竹真挨打吧?他在心里苦笑一下,站起身来,拱手道:“爷,我觉得俞师傅所说的话甚有道理。林小竹虽然犯了规矩,但出发点是好的,她的初衷,跟我平时劝您的一样,都是为了您好,想让您的身体健康。您以前也教导过我,说属下犯了错,要看到他让犯错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如果出发点是好的,便可斟情处理,万不可一概而论,寒了下属的心。所以还请爷看在林小竹一番好心的份上,饶了她这一回。”

袁知柏发的那一通火,就是想看看儿子的反应。可两位大厨求情在先,儿子后面才说话,而且求情的这一番话,还让人看不出端倪,他便猜不透这位说话的姑娘,是不是儿子钟情的人。不过戏不可演过火,他当下缓了缓脸上的表情,向袁天野摆子摆手,又对两位教习道:“你们起来吧。”

却又冷下声音,冲着外面道:“林小竹,你知不知错?”

林小竹做事之前,总喜欢做好最坏的打算。当觉得那最坏的打算自己能够承受时,那事她便会做;反之,如果感觉承受不起,那事她便不做,而是重新思考换一种方式。所以自打说出那一番话起,她就有了心里准备。待得听到打她二十大板时,她也并不感觉惊慌。她相信打板子的人,一定会在袁天野的示意下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的。二十大板也不会有太大的伤,绝不会让她一命呜呼。

现在听得袁知柏这话,便知道他已被劝住了,只不过不好当众改口,想在一个台阶。当下很配合地把台阶递上,躬身道:“贵人息怒,小竹错了。小竹不该枉顾规矩,说话如此僭越。还请贵人看到小竹为贵人的身体担忧,不顾一切规劝的份上,饶了小竹这一次。”

袁知柏本就没生气,听得这话,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这丫头,胆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即便是求饶认错,也不忘表功,说自己“不顾一切规劝”。当下忍住笑,冷哼一声:“照你这么说来,本老爷不但不应当罚你,还要嘉奖你才对了?”

“小竹不敢。不过公道自在贵人心里,罚还是奖,小竹相信贵人自有决断。”林小竹道。

“哼,巧言令色。我问你,你既说了那么多大道理,无非就是奉劝我别吃肉食。可那桌上摆的什么?不是红烧肉和酱鸭吗?你一面规,劝我为身体健康,不吃肉食,一面却又做了肉食奉上。如此言行不一,信口雌黄,是不是为了获得那第一名?今天你要不说出些道理,别说第一名,那二十大板板子也是跑不掉的。”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一百三十三章 把这丫头给我吧

听得这句问话,大家都担忧地看着林小竹。端王就是一只典型的笑面虎,当面装出孝友恭让的样子,其实却满肚子的冷酷无情。王爷当时重情,屡屡上他的当,吃了好几次亏。而最大的那一次,便是袁天野被下毒一事。之后王爷虽然也学会了虚与蛇委,但平生最恨的。就是表里不一的人。

此番林小竹如果全部做了素食,她刚才那番大道理将王爷一打动,再去尝她做的美味的素食,想必她做出来的素食是不会令王爷失望的,那么这件事最是圆满不过,王爷感她的情,公子也念她的恩。可她千不该万不该,为了迎合王爷的口胃,而做了红烧肉和酱鸭。此时,就算口才再好,也百口莫辨,难以自圆其说了。王爷要是真恼怒起来,打她二十大板,这还是小事。可要是让王爷讨厌了她,那她在山庄就再难呆下去。更何况,还有她跟公子的事…

“林小竹一定能说服姑夫的,你放心。”有姑夫在,一直作老实状的唐宁远凑近袁天野,悄声安慰他。

袁天野一笑,摇了摇头。眼睛望着外面那个俏立的身影,半晌移不开眼睛。还有什么比得上心仪的女子跟自己心有灵犀,给自己巨大帮忙,帮着劝阻父亲,还取得了极好效果更让他心曳神摇的事吗?刚才那一番劝慰的话,便是那些才高八门的老学究都说不上来吧?那么她将那两道荤菜说出诺大的道理,说服父亲不罚反赏有何难?这丫头的口才和机敏,他又不是第一次知道!就算真惹恼了父亲,不是还有他吗?

大家正着急之际,却见夏山上前一步,躬身作揖,正要开口说话,林小竹眼疾手快,使劲地拽了他一把,然后抢先道:“不知贵人可看出小竹所做的红烧肉和酱鸭,与别的红烧肉和酱鸭有什么不同之处没有?”

大家顿时一怔。莫非林小竹做的这两盘肉食还有什么奥妙不成?早已退出外面的俞教习和马教习也顾不得什么僭越不僭越了,凑近珠帘伸长脖子朝里望,想要看看林小竹所做的两盘菜跟夏山、吴平强的有何不同。他们都是老厨子了,一眼就看出了两盘菜在颜色上跟众不同。不过却没有吱声。这颜色的不同,还是王爷自己看出来的好。

袁知柏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点头道:“嗯,你做的这两道菜,比另两人做的菜更为红艳。”转过头来看着帘外,“是何缘故?”

小竹一躬身,恭敬地答道:“小竹做的那两道荤菜,其实是用了一种东西,不光可以让肉物肥而不腻,更能治疗因嗜食、少动、肥胖而引起的头痛、心悸等症状。这种东西,叫做红曲米,是秦管事从家乡带来的。”

“哦?”袁知柏闻言眼睛一亮,人为惊喜。既能让身体健康,又能人快朵颐;既能让自己高兴,也能让家人不担心。这不是两全其美、也是自己一直期盼的事吗?

袁天野作为一个大夫,最是容不得没有根据的说话,眉头一皱望向秦管事:“还有这样的东西?”

秦管事自听得红曲米三个字,便在一旁发愣。这会儿见公子看他,赶紧躬身道:“禀公子,属下确实从家乡带了一种叫红曲米的食材。不过不敢隐瞒爷和公子,在我们乡下,这东西一向是用来染色的,在办喜事的时候做红色的糕点。至于它能不能治病,属下便不清楚了。”

袁天野看向了外面:“林小竹,你为何说它能治病?你有何根据?莫非,又是听你那爷爷说的?”

“我爷爷以前出山的时候,曾遇过一个姓李的人家。那家人最喜欢吃这红烧肉,家里却没有一人肥胖,身体都极为健康,便是连老人也不例外;而且他们家的红烧肉特别好吃。一打听,原来就是放了这红曲。”这是林小竹子已想好的说辞,跟事实吻合,只是不是这个时空所发生的事而已。

“哎,我相信这小姑娘的话。”袁知柏巴不得林小竹能说出许多道理来,好人饱口福。当即给了她极大的支持。

相处三年,袁天野也知道林小竹看似胆大脱跳,实则性子极为沉稳谨慎,不会为了不被责罚就胡言乱语,更不会为了得那第一名就信口雌黄,昧着良心说话。而且这丫头每每能创造些奇迹,把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所以虽然嘴里提出疑问,心里却已相信了大半。见父亲愿意相信她,当下便不再说话。

他的这番举动又让袁知柏啧啧称奇。事关自己的健康,儿子又是一个慎重的人。如果换作平时,他绝不可能就这轻易放过此事,必然要林小竹拿出真凭实据来不可。可这会儿,他竟然不再追问下去,好像是默认了林小竹的话。这事就不得不让人费思量了。

不过袁知柏没有多话,直接向袁全手上拿过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便放进了嘴里。

说得再天花乱坠,也得看看手上的真功夫如何。

黄酒的香,酱油的咸,冰糖的甜,还有红曲米那微不可闻的淡淡的酸,经过长时候的烹煮,早已浸进那肥肉与瘦肉相间的五花肉里,跟肉完全融合在了一起,没有丝毫油腻的感觉。酥而不烂,味道醇香。咬一口下去,与葱姜相合的汁液一起,合着肉香在嘴里再一次相融,所产生的那一种醇香瞬间弥漫了整个口腔,弥久不散,齿颇留香。

“好,好,好!”袁知柏满心的赞叹,化为了三个“好”字,“老俞、老马呀,难怪你们会不顾自己的老脸,也要为这小姑娘求情。这小姑娘的才华,果然了得。青出于蓝胜于蓝!她这红烧肉,比起你们做的来,味道不只是好上一星半点。来来来,你们都来尝尝。”

好东西,自然要大家一起分享赞叹,这才叫有滋有味。所以袁知柏丝毫不吝啬这盘红烧内就这么七、八块,让袁天野、唐宁远和三位大厨都尝了一块。

“林小竹,红烧内做出这样的味道,是因为放了红曲的缘故?”最为惊讶的就是秦管事。他没想到家里做的红曲,竟然能有这样的功效。

“不光是因为红曲,这肉的做法也不一样。”林小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这是做这道红烧内的秘方,敬献给贵人。”

这件事,她早想过了。东坡肉跟一般的红烧肉还是不同,或许是因为没有过油,而且长时间烹制的缘故,它不光是口感更好,味道更为醇香,而且更重要的是丝毫不腻口。再加上红曲,吃这样的红烧肉要更健康。所以想了半天,还是决定用这道菜来参加比赛。这也算是她回报袁天野的一种方式吧。以袁天野的聪明,不会不知道她的损失。让他欠她一个情,没准哪时就用得上。再说,或许贵人一高兴,给她个大赏也说不定。袁天野可答应她不拦着别人给她赏钱了的。

袁全从里面出来,接过秘方,进去递给了袁知柏。袁知柏是个老饕,虽然从不下厨,却也知道平常红烧肉的做法。这东坡肉的秘方一看就知道它不一般。

他仔细看过之后,便小心地折了放入怀里,心情极好地喊道:“赏金五两。”

“爷赏林小竹金子五两。”袁全循例大声叫道。从怀里掏出五两金子,出了珠帘赏给林小竹,心里无比庆幸自己有所准备。他原来想着今天是比赛的日子,没准那些学徒做的莱好,王爷吃高兴了就叫打赏,这才在怀里揣了些银锭子和金锭子。没想到这会儿还真用上了。

五两金子,折合银子是五十两。虽然跟老爷子一出手就卖个五百两的菜谱的价钱相比,还差得老远。但这原本就打算卖人情给袁天野的,五十两银子算是额外收入,让林小竹人为惊喜,真心实意地冲着珠帘行礼谢恩:“谢贵人打赏。”

袁知柏管不住自己那张嘴,但能健康长寿,谁不愿意?所以想着两样都能兼顾,今天的收获颇丰,他的心情一时大好,童心一起,转头对袁天野道:“我要向你讨要这个丫头回去做厨子,你待如何?”

“那不行!”袁天野想都没想。这话冲口而出。说完之后这才一愣。好在他反应快,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借口,玩笑似的对袁知柏道:“就那丫头,最是不懂规矩,行事鲁莽,您看刚才她说话做事,差点没让您拉出去打二十大板。家里太太最重规矩,要是这丫头去了府上,非一天两顿打不可,到时没俩月就转卖了,倒可惜我培养她花了三年功夫,厨艺也不错。其实您也不是非她不可。有了那个做红烧肉的法子,随便找个厨子就能做了。”

说完又转过头来,看了外面一眼。虽然外面看不到里面,他使眼色也没用,但林小竹跟他心有灵犀,应该能理解他的为难,一定会主动说她愿意留在山庄而不愿意跟贵人走的吧?

第一部 山中学艺 第一百三十四章 离开山庄(第一部完)

里面的谈话,林小竹倒是听见了,但她知道袁天野不会放她走,倒不是很在意。听听,这不是拒绝了吗?所以抑制着情不自禁老往上翘的嘴角,模着怀里的金子,在吴平强嫉妒的目光里垂眸而立,作老实状。

袁知柏便已经很能确实儿子喜欢的大概就是这个姑娘了。他对儿子说的话,不置可否。转过头来,对看珠帘外道:“林小竹,你的意思呢?”

做生不好做熟。现在对袁天野这个主子的性子摸透了,知道在他身边不会过得太惨,林小竹当然不愿意跟那位连面都没办法见到的贵人走了。所以想都未想,便答道:“小竹是公子的下人,自然听从公子的吩咐。”

“哦?那你可想好了。你家公子,还是我的下属。你跟了我,可比跟他有前途。”袁知柏道。

林小竹声音清晰地道:“小竹愿意留在山庄里,听从公子的吩咐。”

这句回答,让袁天野心情大好。他笑着对父亲道:“爷不是一直惦念着马师傅的手艺吗?您把他带走吧。”

“哼。”袁知柏瞪了儿子一眼。不过想起袁全那晚劝他的话,倒也没再为难袁天野,道:“那我在这里住的这段时间,就让她给我做吃的吧。”

“行。”这个袁天野倒没意见。林小竹那性子极讨人喜欢。要是父亲也能喜欢她,这个…那就再好不过了。

秘方落袋,袁知柏便心满意足。至于林小竹做红烧肉的手艺为什么跟教她的老马手艺完全不一样,这样的问题,袁知柏知道自会有他的儿子去操心,他只管坐着吃就行了。当下也不问。记起自己评委的职责,拿起筷子把夏山和吴平强所做的红烧肉也尝了一口。

俗话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此货。袁知柏本就是识货之人,再在林小竹秘制红烧肉的衬托之下,越发感觉夏山和吴平强做的红烧肉腻口,味道也没有那么醇香。

他当下又让袁天野等人把这两人的红烧肉尝了问:“我要把林小竹定为第一名大家没有意见吧?”

“没意见,应当的。”大家异口同声。要是在往常,这比赛嘛必然得把所有的菜都尝完才能定出高下,绝不能凭一道菜就直接出结果,否则就会有失偏颇。但袁知柏的健康与嗜好的冲突,这几年已把大家搞得焦头烂额。不要说几年,这几天就把大家折腾得够呛。现在林小竹把这么大的一个难题给解决了。虽然还没有事实证明她说的方法就是对的,但死马当成活马医有希望总比没有希望好不是?再说,林小竹的为人,大家都深知的,不用证明大家这心里就相信了一大半。所以这会子,只恨不得给林小竹颁一个大大的奖励才好,区区第一名,算个什么?

帘内有权利的众人都一致同意让林小竹得这个第一名,帘外站着的另两名选手,夏山与吴平强心里对这个决定也没敢有多大的意见。自打林小竹说出那番话起,他们就没有了跟她一争高低的雄心。便是向来觉得自己怀才不遇、嫉恨林小竹的吴平强,自问自己处在那样的情况下,恐怕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更不要说能说出那样一番深奥的大道理,还将那位贵人说服了。再说,自创秘方将红烧肉做出别样的味道来,吴平强自己也知道没有那个能力。

所以,平常林小竹跟袁天野、唐宁远在一起时的智慧与机敏他们并没有机会看到,但今天这惊鸿一瞥,却让他们人为震惊与敬佩,心里油然而生的敬服,让他们对这第一名没有了一丝的不服气。其实就是不服气,又能如何?吴平强知道,只要贵人对林小竹有了好感,不管自己做出什么样的事、说出什么样的话来,也不可能改变这个结果。再说,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做出像林小竹那样,说出那样出格的话来。那么,他拿什么跟林小竹争?

“听说,今天得的这个第一名,可以提一个要求。”得知这位大概是儿子喜欢的姑娘,袁知柏对林小竹的兴趣越来越浓,开口问道,“林小竹,你有什么样的要求,尽管提。如果本老爷能办到,一定替你办了。”

“真的?”林小竹喜出望外。这位贵人可是袁天野的上司啊。他的命令,袁天野也不得不从吧?如果自己提出让他允许自己现在就赎身,袁天野也不得不听吧?

听得林小竹这一声叫唤,袁天野的心猛地一沉。这丫头,还是那么迫不及待地要离开他。一股苦涩的味道弥漫在他的舌尖上。他也顾不得父亲会怎么想他了,当即急急开口道:“林小竹的要求,前几天已经说过了。我当时已允了她。”

“哦?什么样的要求?”这回除了唐宁远,所有人都被勾起了好奇心。

林小竹抬起头向珠帘看了看,抿了抿嘴,把让贵人替她主持公道的那点蠢蠢欲动的心思给压了下去。五千两赎身银子,是她亲口答应下来的。这会儿当众翻口,除了让袁天野生气,惹恼了他没有好果子吃之外,也违背了她做人的原则。还是算了吧!

袁天野见林小竹并没有出声,心里松了一口气。没有回答大家的话,反而对着帘外道:“你们可以回去了。”

“是。”夏山虽然异常好奇林小竹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但公子有令,还是不情不愿地告退出来。一出到院子,就急急道:“林小竹,你提了什么样的要求?”

赎身这种事,平时大家都不提还没关系。可只要有人一提,就跟病毒似的蔓延开来,打乱了袁天野所布的大局,引起轩然大波。林小竹只求自保自身,并没有能力去拯救别人,自然不可能把自己那要求说出来的。当下苦着脸地道:“我跟公子要赏钱来着。不过那位贵人给了五十两银子也不知公子答应我的那二十两银子赏钱还给我不?”

“一共七十两?”吴平强长这么大,看到的最多的钱,就数他卖身的二百文钱了,这会儿听到林小竹说的这个数字,顿时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仿佛她是金子铸成的一般。

“吴平强,你这是干什么?”夏山一看他那样子,赶紧将林小竹拦在了身后皱着眉望着吴平强。

“我得的这钱,可就你们俩知道。如果这金子丢了,公子自然要将你们二人列为最大的怀疑对象。所以谁也不许嚷嚷。”林小竹从夏山身后伸出头来,对吴平强道,然后转过身朝寝室院子跑去,趁看没人,将那锭金子放到了自己缝在腰带上的钱包里。

吴平强可不是吴彩云,虽然有些小心眼,胆子却小得要命。经过她这么一说他就算有什么歹念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不过,要是有银行就好了,把钱往银行里一存,什么事都没了。此时的林小竹无比怀念现代的银行。

“林小竹,怎么样?比赛的结果怎样?”一进院子,林小竹就被大家围住了。

“嘿嘿,我得了第一名。”林小竹一面欢快地笑着一向将目光投向了站在寝室门口、一脸复杂表情的苏小舒。

将她跟夏山的谈话告诉袁天野的,除了吴平强,最大的嫌疑就是苏小舒了。虽然和睦相处了差不多三年的时间,但林小竹一直没有忘记苏小舒卧底的身份。从动机上来说,苏小舒知道夏山对自己的心意,将爱转为恨,做出那样的事来,那是最有可能的事。而且她也是最方便将这件事告诉给袁天野的人。换作别的人,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还不一走能见到袁天野呢。

所以那天回到寝室,林小竹便向几人打听了在那个时辰离开稻田的人,而夏山在男生中也打听过了。

结果所有的罪证都指向了苏小舒。苏小舒那天去厨房,大概也没想着要偷听和告秘,所以行踪并不隐秘。这么一查就被查出来了。不过林小竹在知道真相之后,并没有去当面指责苏小舒。就算指责了,又当如何呢?发生过的事,就算她悔恨也弥补不了什么。原本因夏山的感情而微微歉疚的心,这回也平静了;三年的友情,一笔勾销,就算是了了这笔账罢!

“小竹,恭喜你啊!”在大家都散去之后,苏小舒走到她的身边,脸上堆出一个笑容来,低声道,“那个…我想问问,你跟公子,提了什么样的要求?”

林小竹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她。见苏小舒目光躲闪地不敢看她,这才轻轻一笑,道:“放心,我没有提要跟夏山在一起。”说完,转身拎着桶走了出去。

拎着那只提在手里并不沉的木桶,她忽然觉得鼻子酸酸的。想当初,她力气小,都是苏小舒给她提了水去澡房,又是苏小舒在寒冷的冬天给她洗衣服。当初那么要好的两个人,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一地步呢?

刚出院门,巷口就传来了袁十的声音,声音里带着些焦虑:“林小竹,公子唤你去。

林小竹用袖子将眼睛抹了抹。抬起眼来看着袁十:“怎么了?”刚才她才从正院里出来,这会儿袁天野不陪着贵人吃饭,又来唤她做什么呢?

袁十走近前来,看了旁边的周玉春一眼,将林小竹拉到了一旁:“公子问你,你的钱全都带在了身上没有?如果没有,赶紧回去取了,跟我走。”

林小竹心里一跳,抬起眼以询问地目光望着袁十。

袁十轻轻点了点头。他知道林小竹聪明什都瞒不住她。

“都在身上,我现在就可以跟你走。”林小竹转过身去,将桶递到周玉春手里,“你帮我把桶拿到澡房去,我跟袁十去一道。”说完,目光定定地看了周玉春两眼,转身跟着袁十走了。这段时间,她总觉得不知何时就要离开山庄,所以把所有的财产都缝在了腰带上,这会儿,也不用再回寝室去了。

“哎,林小竹,你手里的衣服,我给你拿到澡房去呀。”周玉春在后面大喊。

“不用了。”林小竹拎起那包着衣物的小包袱,向她挥了挥手。

(第一部“山中学艺”完。第二部,林小竹将跟着袁天野,到那红尘世界里去历练。大家放心,因美食是让人温暖的东西,这整本书的基调都将是温暖而又明快的。)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三十五章 路途中

流火的七月,骄阳火辣辣地照着大地,山路上却有四辆马车飞快地往前奔驰着。

八匹马俱都张着嘴,一个劲儿地喘气,身上湿淋淋的如刚从水里洗出来一般。

“前两天我出京的时候不都还好好的么?怎么说又病危了呢?”坐在第二辆车里的中年胖子用手帕抹着额上的汗水,抱怨道。此人正是袁知柏。不过此时他的容貌和声音,跟原来在山庄时已完全不一样。只是那肥胖的身材无法改变,这也是他到山庄不能见人的原因。

同样变了面容和声音的袁天野坐在他旁边,掀起遮挡阳光的竹帘,看了看外面,道:“天气太过炎热,老爷子卧床太久,身子虚得很,受不住这天气。”又安慰,“爹您别急,再过一个时辰就可以到京城了。宫里有袁一在,手里又有续命丹,没事的。”

袁知柏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隔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什么事,瞪着儿子道:“一会儿就要进京城了,你赶紧到后面那辆车去,把药给林小竹喂下。我知道你喜欢这丫头,但规矩就是规矩,只要跟在你身边的人,不管是谁,都得吃药。”又吩咐坐在外面车辕上的人,“袁全你一会儿跟过去看着,免得这小子面前一套,背后一套,哄我老头子开心。”

“爹”袁天野一脸的无奈,却不动身,“我跟你说了,林小竹这人吧,那是吃软不吃硬的。这不喂药她能跟咱们一条心;可一旦喂了药,她这心里怎么想的,可就难说了。反正到了京城,在家里有人看着,到外面又一直跟着我,出不了什么事。”

“胡说!”袁知柏一拍车壁,满脸的恨铁不成钢,“她到了府上,那可是你的厨子,你吃下去的东西,都出自她的手。莫非你还要给人以可乘之机,让人借她的手,给你再下一次毒吗?她要是像你说的,喂了药反倒起异心的,那还不如直接杀掉省事,费那么多钱,花那么多精力,培养这样的人干什么?你想要女人,爹给你找,想要什么样的都行。要是被这丫头迷得连自身安危都不顾,看我饶不饶得了你!”又道,“扬儿,你要记住,你的性命,不仅仅是你自己的,还是爹娘的!你若为了一个女子,让自己置身于危险境地,你是想让我跟你母亲担心吗?你将我跟你母亲置于何地?莫非父母在你心里,还不如一个女子?”

这话说得极重,再加上心思被父亲说破,袁天野脸上露出难过与难堪的表情来。他展开手上的折扇,一面给父亲扇凉,一面耐心解释道:“爹,您不知道,轩辕圣上曾到过清溪镇,在那里差不多呆了一个月,林小竹被他收为了徒弟,教了许多烹饪的手艺…”

“徒弟?”袁知柏冷哼一声,打断袁天野的话,“就算是圣上的徒弟,也没什么稀罕。那位老爷子这些年周游列国,收的徒弟没有五十个也有二十个。反正明文规定他不能带走,也不能改变他们的地位。所以就算是老爷子的徒弟,也照样是咱们的奴仆。咱们最多给一个面子,不随意处死,不让她的处境不堪。如此,老爷子也不能拿咱们怎么样,怕他怎的?”

“可据袁二回报,她跟老爷子的情份与别的徒儿不一样。别的徒儿都是处境凄惨,老爷子看他们可怜,心术又正,这才伸出援助,教他一门手艺过活。可这一回,却是老爷子跟随从走散了,身无分文,是林小竹把他捡回来,还拿自己的钱安置他,让他吃住,又尽心地照顾他。听袁二说,老爷子简直把林小竹当成了孙女儿一般疼爱,正儿八经地让她磕头拜了师的,跟以前那些游戏人间的态度全然不同。要是他知道了咱们给林小竹吃那种药,他虽说不能在明面上惩治咱们,可历代圣上在各国所布下的眼线,可不是吃闲饭的,他什么不知道?只要在夺位这件事情上这么歪一歪嘴,咱们这么多年的布置就算是白费了。只要不发生战争,只要端王不暴虐施政,谁来做皇上,对于那位老爷子来说,根本无所谓。”

“既是这样,那你当初为什么不放林小竹走?给她一笔钱,让她过上富足的日子,岂不是更好?老爷子一高兴,或许就能在夺位这件事上帮帮咱们!”袁知柏瞪着眼睛,越想越气,“扬儿啊扬儿,你是不是因为喜欢她,所以不愿意放她自由?为了一个女子,你你你…唉,让你爹我说你什么好”

向来风轻云淡的袁天野被父亲说中心思,戴着人皮面具的脸上禁不住透出一层红晕来。他头痛地挠挠头发,开口道:“其实,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放她出去,怕她不安全。你也看到了,这丫头长得还不错,这要是放了她自由,咱们人手一紧张,便总有看顾不到的时候。要是出了什么意外,老爷子哪管你是什么原因,指定得把咱们怪上。再说,她在山庄呆过,知道咱们的事情,要是不留神说出些什么,也给咱们惹麻烦不是?所以,我思来想去,还是让她呆在身边才好。这也是我要把她要来做厨子的一个重要原因。”

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样的性格,袁知柏岂能不知道?只要他想做,没有做不到的。什么安全问题,全都是借口。现在他要把林小竹带在身边,恐怕再怎么说也是白费口舌。

儿子从小流落在外,偷偷回国后又小小年纪惮精竭虑,这好不容易喜欢一个姑娘,而且说出的理由也很有道理,自己还能拼命阻止、捧打鸳鸯?

袁知柏只得长叹一声,拍拍袁天野的背道:“随你吧。反正我也管不了你,你自己小心点就是。爹只求你一点,别被情字迷住了脑子和眼睛。我看这林小竹现在都还没喜欢上你,你自己加把劲儿。只要她喜欢上你,那就是一个死心塌地,什么都不怕了。必要的时候,你也可以用用强。女人啊,还是喜欢强势的男人,只要你要了她的身子,她对你就不会再有二心。”

“用强算什么本事?”袁天野转过头去,遮掩自己涨红的脸,嘴里嘟囔道。

袁知柏又好气又好笑,瞅着自己这个心高气傲的儿子,正在再说话,外面却传来了袁全的声音:“爷,前面快到十里亭了。咱们跟公子得分开了,否则容易引人怀疑。”

“那我回后面的车去了。”袁天野巴不得赶紧离开这里,以免再听父亲的唠叨。

不过下车之前,他自己却唠叨上了:“爹,回去您可要少吃肉,如果非得要吃,一定要放红曲粉。我给您的那个药,回去别忘了给娘吃。你们二老,要注意身体健康。这一回我一时半刻不会离开京城了,有什么事,只管让袁全去找我。”

“知道了知道了,你比你娘还罗嗦。”袁知柏虽然嘴里说得极不耐烦,脸上却露出受用的表情。儿子孝顺才会这么罗嗦呢。要换了别人,看他他肯理你半个字不?

回到后面的车,袁天野让袁九把车驶到树荫下停下来,等了两盏茶功夫,估计袁知柏的马车已走远了,这才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放到林小竹鼻子下,让她嗅了嗅。

“嗯,我这是在哪儿?”过了一会儿,林小竹悠悠醒来,眨巴着眼睛晃了晃头。可转过头看到静静凝望着自己的袁天野,她吓了一大跳,“腾”地一声坐了起来,头却不小心“咚”地一声撞到车壁上。她也顾不得头疼,惊声叫道:“你是谁?”身体飞快地朝车厢外移去。

袁天野也不忙着解释,看她手忙脚乱地想要逃跑,这才慢悠悠地问道:“林小竹,你那五两金子,二十两银子,是不是藏在腰带里了?”

林小竹下意识地一把捂住了肚子。等得摸到腰带上的钱都还在,这才放下了一半的心,心里却升起了疑虑,上下打量着袁天野:“你怎么知道?你是谁?”

见林小竹跟一只小兽一般,睁着警惕的眼睛,身体一个劲儿地往外挪,随时准备逃匿,袁天野不由得笑出声来:“那你猜猜我是谁?”

眼前的人虽然陌生,态度却极为和善。此时身在马车之中,车外是绿树参天,从车尾望去则是一条山路…林小竹先扫了一眼周围环境,忆起自己傍晚吃过饭,跟周玉春准备去洗澡,袁十却来唤,然后跟着他一进袁天野的院子,就忽然晕迷了…

想起这些,林小竹心念一动,仔细打量起眼前的男子来。这男子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坐高跟袁天野差不多高矮;身上穿着一件藏青色长衫,小麦色的皮肤,明眸大眼,眼睛漆黑似潭;鼻梁很挺,嘴唇却有些厚,下巴方正。虽然相貌比不上袁天野英俊,却让人一眼看去顿生好感。这黑幽幽如深潭一般的眼眸,似笑非笑的笑容,莫名其妙的马车,还知道她腰带上有五两金子,二十两银子…

答案呼之欲出。

“猜中了可有打赏?”她眨巴了一下眼睛,咬了咬嘴唇。

第二部 京城岁月 第一百三十六章 暧昧

袁天野的脸色一滞,瞪着林小竹道:“你能不能别这么财迷?”

“您要是不把身价钱开那么高,我会适当收敛一点的。”林小竹两眼一弯,笑眯眯地道。

“休想!”袁天野脸色臭臭地“哗”地一声打开扇子,使劲地扇风,“五千两银子,一文也不能少。”想起这丫头千方百计要从自己身边离开,去过那自由自在的日子,他便心里郁闷得很。

听得这两句话,林小竹对眼前这人的身份就更为笃定了。她往袁天野身边挪了几下,凑到袁天野面前,睁大着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袁天野,嘴里道:“您这脸是抹了什么东西还是戴了面具?竟然一点破绽都看不出来呢。公子,您给我也变个样子好不好?”

那俏生生的脸庞骤然在眼前放大,水汪汪的大眼睛专注地望着自己,少女身上那特有的馨香直往鼻子里钻,尤其是那红艳艳的嘴唇,像是一枚诱人的樱桃,让人抑制不住想。要凑上去咬上一口。

听得忽然变得急促的呼吸,看到袁天野小麦色的脸上浮起的红晕,还有那紧紧盯着自己嘴唇的充满欲望的眼睛,林小竹猛地一惊,赶紧坐直身体,往后挪了几步,然后神色略带慌张地道:“我…我下车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