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正则拖住她往怀里带:“话还没说完呢,上哪儿去?”

裴樱心里一慌,一边挣扎,一边四下张望道:“你干什么,别在这里拉拉扯扯。”

“怕什么,怕康东明看见?”

裴樱像看疯子一样望了他一眼,想甩开他,却遭苏正则一把捉住,三步并作两步带到楼墙后齐人高的绿化带后,见她挣动,便没好气地将她往灌木角落一杵摁住她:“你就不能给我老实点?”

裴樱勃然变色:“你又想怎么样?”

苏正则目光阴沉,上下扫了她几眼,方闲闲质问:“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跑了?”

裴樱撇过脸,不答。

苏正则又道:“你现在住在哪里?”

裴樱依旧不理会,捏着手机,心里了过了一圈却也想不到求助的人选。

苏正则注意到她手中的新iphone,冷笑道:“怪不得看不上我的钱,新手机不错嘛,跟我同款,号码多少?”

裴樱盯着灌木丛,像小孩置气:“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苏正则耐性磨尽,自己在水头镇钻天打洞地找她,却不想此人在省城又是奔驰又是Iphone,还一身名牌,遂微眯了眼刻薄道:“傍上大款,住到省城来了,难怪镇卫生所也不去了?又是省城,又是手机,这么高调,生怕你舅舅不知道是吧?”

裴樱听出他威胁的意味来,心头火起,怒目相视。

苏正则视若无睹,简洁指一指她:“手机号码和地址,否则…”剩下的他却不说了,只挑衅地望着她,一副没甚耐心的模样。

这个时候他竟然还用这件事来威胁她,裴樱又气又想笑又觉得甚为可恨,横了他一眼,痛快道:“否则你就要去说我给农村老头生儿子是吧?愿意说就去说吧,随便你。”

苏正则起手虚点了点她,威胁意味甚浓:“翅膀硬了。”

裴樱恨恨地瞧了他一眼,撇开他,头也不回地往大楼去。

苏正则头一次拿不住她,气得狠狠地踢了一脚灌木丛,却不防那灌木里埋着半块小石方,被磕到立刻疼得龇牙咧嘴抱脚乱跳,好不容易缓过声气,脱下鞋子一看,大拇指隐隐浮现淤血,其他几个脚趾也破皮肿了起来。

苏正则叹了一声晦气,自认倒霉,一瘸一拐去了大厅挂号。

晚上,李心雨替父亲买下酒的卤鸭掌,顾怀恩跟她一起下车陪她站在巷口柜台前等待老板打包。

巷口的卤菜店在省大家属院开了几十年,因味道独特,远近闻名,甚至连隔壁师大都常有人跨校来买。

李天祥是个粗人,吃惯了这粗食,几乎顿顿少不了,只是这家店收摊早,李天祥回来得又晚,因此只要李天祥回家吃饭的日子,李心雨下班前都会前来光顾。

老板忙着打包时,柜台前又来了一位客人,那人瞧一眼李心雨身旁男人:“李老师,这是你对象?”

李心雨家世好,长得漂亮,美国留学,如今又在隔壁师大教书,条件好是院内出了名的。可惜二十五了一直对象,也不肯相亲,是以她的婚事一直都是家属院老教授们念念不忘的心头之患。这是第一次见她带个年轻男人回来,自他二人甫一出现在这巷子口,便引来了许多猜测的目光。

闻言,顾怀恩不着痕迹地退一步,拉开与李心雨的距离。

李心雨心内又好笑又好气,忙解释:“不是,他是我哥。”也不欲多言,付款接过鸭掌便上了车。

身后那人还疑惑道:“裴老师还有个儿子?”

卤菜店老板开了几十年的店,认识顾怀恩:“邓老师,你才搬过来不久,所以不认识他,他是裴老师家的养子,裴老师先生战友的儿子,在省医院工作,不住这儿,最近也不常回来,所以你不认识他。”

车内的李心雨将一席话听得清清楚楚,冷笑一下,顾怀恩何止不住在这儿,若是他一早知道母亲没空是自己去车站接他,恐怕他早就自己坐车回来了。

自从他从美国博士毕业回来后,就开始疏远李家,宁愿住在医院的宿舍也不肯回来,最多逢年过节过来送个节礼包个红包什么的。李心雨觉得此人虚伪透顶,好像李家养大他就为了这一份红包似的,在用李家钱去美国留学之前,怎不见得如此刚烈?

防范得如此严密,大概又怕自己缠着他呢。李心雨十六七岁的年纪得了抑郁症,高中没毕业就去美国做催眠治疗,好些事情都记不太清了,也不知道当时怎么看上他的。

虽然很多事记不清了,却还记得这人当时一面与自己在一起,一面又暗地同裴樱暗度陈仓。与现在何其相似,一方面跟师妹暧昧多年,利用人家帮他跑完工作职称,裴樱一回来,又跑来表深情,虚情假意不过如此!

也不知道这人还有没有心!

李心雨晚上还有应酬,将车停在家属院的坪前,下了车,顾怀恩仍旧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距离恰好让人看不出他们是一起的。

已经过了小寒天气,晚上天黑得早,傍晚的省大,晚霞在天边只挂了一会便沉了下去,天阴下来,空气中渐渐散发出寒意,路灯次第亮起来,在暮霭中亮着昏黄的光晕。院里的山茶花却开得很好,硕大的花朵像灯笼一样如火如荼,明快艳丽的颜色配上荫浓叶翠的山茶树,在这幽暗的傍晚美丽得像一幅油画。

有舍不得这傍晚的教授三三两两出来散步,山脚下的凉亭里一群不肯离去的教授们在咿咿呀呀拉着二胡唱京戏,空气里偶尔飘来一丝山茶的清香,偶尔又飘来一丝菜香。

这画面静谧得好似电影镜头一般,又像是从旧年里翻出来的一帧老照片,让人一下子就想起从前。

李心雨家住在家属院山脚下一幢二层老式小洋楼里,楼房是苏联风格,红色的外墙,巨大的窗户,窗户前种着高大的玉兰树。李天祥买下楼上打通成一套复式,李心雨在二楼的房间窗户正对着就是那颗玉兰树。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门洞按了门铃,裴美心一开门见到二人,喜上眉梢:“回来啦,快换鞋,心雨,给哥哥拿鞋。”

李心雨熟门熟路,取了鞋子换上,又给顾怀恩找了双拖鞋,这才瞧了瞧母亲身上的围裙。

裴美心笑着扬一扬手中锅铲道:“晚上妈妈亲自下厨。”

裴美心年轻时候是省话剧团的演员,团里有演出任务的时候,常常大江南北地跑,就算在家,也常常泡在剧院排练,哪有那个闲工夫下厨。当然,总有人例外。

突然扮演慈母,为的却不是自己,这样兴奋,接的也不是自己,李心雨冷淡地说:“你忙吧,我先回房了。”朝楼上走去。

顾怀恩许久不回来,有些陌生,裴美心接过他手中的卤菜:“怀恩,你现在在省医上班,应该常回家看看的,你李叔叔知道你要来,不知道多高兴,要特意赶回来陪你呢,还叫了你王叔叔,已经在路上了,就快到了。”

裴美心叫保姆萧阿姨端来茶水果盘,招待顾怀恩坐下,到底不放心李心雨,便解下围裙上了楼。

因着顾怀恩在客厅,李心雨不愿意下楼,百无聊赖窝在床上玩手机,听见裴美心开门的声音不曾回头看一眼。

裴美心掩上门,站在门口,有些尴尬,嗫嚅着,半晌才道:“心雨,她在牢里吃了很多苦,这次她肯回来,你就不要再同她争了好不好?”

李心雨冷哼一声:“我同她争什么,她有什么需要和我争!”

她曾经争过母亲,但是裴美心只会向着那人,她曾经争过顾怀恩,虽然赢了她却知道顾怀恩心里只有那人。

裴美心听出她的话外之音:“你是不是还觉得妈妈偏袒她?”

李心雨默然不语。

一阵尴尬。

裴美心等了等,才无奈道:“我去看看蒸肉。”

待裴美心下楼去,李心雨回头,眼中隐有恨意闪动。

她从小到大,长得漂亮,成绩好,谈得一手好琴,无论到哪都让人称赞艳羡,人前总是开朗大方。可是唯有一点她极爱计较,她受不得母亲待裴樱比自己好,哪怕一丁点儿都不行。从小到大,两姐妹做错了事,李天祥护着李心雨,裴美心便护着裴樱,为此,家庭战争一再爆发。李天祥的战友和裴美心的同事们从香港或者国外替李心雨带回来各种漂亮衣服、玩具、糖果,没有裴樱的份,裴美心便马上去省里高档商场搜寻,委实无法购买,她就亲自动手缝纫。

团里演出任务那样艰巨,李心雨连见一面母亲都难,每次母亲回来竟净顾着帮裴樱跟家人吵架。李天祥也最见不得老婆这个样子,便趁着裴美心巡演的时候故意纵容女儿欺凌裴樱,偶尔几次,裴樱身上伤痕被裴美心发现,也无人敢明言。少不得是裴美心留了意,抓住了证据,家庭战争一升级,便闹着要离婚。李天祥费尽心机才娶回来这个如花似玉的老婆,怎舍得离婚,最后又在眼泪和争吵中结束战争。

如此周而复始,这样过了十年鸡飞狗跳的日子,如若不然,李心雨也不会小小年纪就得抑郁症。好不容易那尊瘟神送走,过了几天舒坦日子,她却又出狱了。瞧着母亲这个架势,恐怕这回已打定主意,定要较先前过之犹不及。

李心雨有时候真的很怀疑,自己和裴樱,究竟哪一个才是亲生的。

李家开饭的时候,全家人都到齐了。

裴樱在医院左磨蹭,右磨蹭,最后还是在晚饭前被李天祥一通电话召了回来。当初裴樱在李家,最怕的就是这个姑父。这次裴美心三催四请不肯回来,最后因张医师的病,又服软回了李家,李天祥本就十分不悦。裴美心托顾怀恩给张医师在医院找了个床位,裴樱随后将小浩送去了她当年读的十二年制寄宿学校,一个月才回家一次,当然也可以一个学期回一次。李天祥当时就火了,碍于裴美心在场才竭力忍耐,但裴樱知道姑父依旧不欢迎她。

饭桌上几道大菜都出自裴美心之手,战友王仕尧知道李天祥向来极疼老婆,席间不由不断称赞裴美心手艺高超。

第25章 为时已晚

李天祥转业后跟战友搞了个建筑队,后来慢慢壮大成立了建筑公司,顾怀恩的父亲顾勇便是创业初期的伙伴,只可惜在工地上出了意外,顾怀恩的母亲伤心过度撒手人寰,家中只剩一个年迈无法自理的奶奶,李天祥这才收养了顾怀恩。

今天来的王仕尧也是顾勇的战友,听说顾怀恩要来,吵着要来见一面,这才特意赶过来一起吃顿饭。

饭桌上裴樱沉默不语,顾怀恩话也少,这二人向来这样,大家早习惯了。

反而是王仕尧不时爆料当兵时期的趣事,再加上顾怀恩回家吃饭李天祥心情好,时不时插科打诨,李心雨听着好玩,裴美心接回了裴樱心里欣慰,桌上欢声笑语不断,倒真像其乐融融的一家。

王仕尧喝了点小酒,问李心雨:“你这个鬼丫头,今年都二十五六了吧,怎么还不把自己嫁出去,害得你老爸头发都急白了!”

李心雨抬眸,目光在裴樱和顾怀恩之间扫来扫去,突然娇嗔道:“就知道说我,怀恩哥不也没结婚。”

王仕尧不知道顾怀恩先前与两姐妹的事,果断对准顾怀恩开炮:“小顾,今年都三十多了吧,怎么还不成家!”

裴美心抬头瞄一眼裴樱和顾怀恩,笑着打圆场:“孩子们自有自的缘分。”

无奈王仕尧心下已有定论,点评道:“眼光不要太高。”

顾怀恩有些拘谨:“没有。”

李心雨笑道:“王伯伯,怀恩哥早就有对象了,您老人家就不用替他操心了,人家还是院长的女儿呢。”

“哦?”

李天祥眼角余光扫过他旁边低头的裴樱,看向他:“我好像也听人说起过,是不是跟你一起去美国的那个什么师妹来着?”

顾怀恩忙紧张道:“没有的事,您误会了。她只是我的师妹,我们一个导师。”

李心雨分明看见他解释前瞧了裴樱一眼,心里冷笑,少不得加上一把火,假装调侃道:“我听说怀恩哥进省医,评副高,‘师妹’那个院长老爸出了不少力呢!”

王仕尧乐了,拍板道:“我看这姑娘就挺好!”

顾怀恩顾着裴樱的面色,急了:“我跟她真的没什么。”

李天祥不悦:“你既不喜欢人家,怎么不跟人家说清楚。人家跟了你这么几年,替你忙前忙后的,现在来说这话!”

李天祥最恨顾怀恩这一点,当年就是他在两个女孩间左右摇摆模糊不清。现在好好的带着那个师妹,这几年眼看要成,谁知道裴樱一出来,他又犯浑,听说前阵子还带着那师妹去了水头镇,简直荒唐。

顾怀恩分辨:“我跟她说清楚了的。”

“说清楚什么,你要是真的一点希望都不给,人家一个大姑娘能纠缠着你?凭你这阴沉的性子,业务能力再高,在那种论资排辈的地方,要不是看在人家院长的面子上,能三十出头就评上副高?”

王仕尧知他暴脾气,忙抢过话来:“就是,人家姑娘心里要没有你,能帮你去跑这些吗?你可不能忘恩负义啊!”

顾怀恩听出王仕尧话里有话,便也不敢再辩驳。

王仕尧见顾怀恩面色冷然,打圆场道:“好了,不管你那个师妹还是师姐的,你们两个小兔崽子都得给我抓紧了,好好的姑娘小伙,长得都不丑,怎么就给剩下了。”

裴美心笑得温柔:“王大哥你们检察院要是有合适的年轻人,也帮心雨留意留意?”

李心雨十分清楚母亲此番作为所为何事。裴樱回来了,顾怀恩也肯回来了,所以自己成多余的了,必须要寻个去处打发她。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见多了顾怀恩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心里早就看透了这个人。至于现在不找男朋友,只能说人与人的缘分真的很奇怪。李心雨长得不丑,追随者众,爱给保媒的人物也不是没有,可这么多年愣是没看上眼的,所以一直这么飘着。没想到一家子却都以为她是在守着顾怀恩,还怎么说都都不听,现下母亲为了那两人要打发自己,不由反感埋怨:“我才不要!”

王仕尧摆摆手:“心雨这样的还需要介绍?前几天和他们副校长吃饭,听说他们学校追她的人多得很。”

李天祥莞尔:“哦,有这事,”转向李心雨求证,“怎么都没听你说过?”

“别听他瞎说!”李心雨脚一跺,把碗一推道:“我吃好了,还约了人,先出去了。”

李心雨虽然已经二十五岁,但一向被父亲宠着,父亲的战友多半生的都是儿子,更是拿她当宝贝一样,在这群人面前,不觉便露出骄纵一面。

李心雨走后,饭局便散了,裴樱吃完也上楼回房。

临别之际,王仕尧在客厅教训顾怀恩:“听说你住在省医宿舍,一年到头难得回来一次,李家从小把你养大,天祥一直都很心疼你,你可不能伤了天祥的心。”

王仕尧走后,李天祥赶回工地,顾怀恩要回医院值班,满满当当的一家人,顷刻走了个干净。

裴樱无处可去,闷坐在房间,翻找着从前的东西发呆。

裴樱的房间依旧保持着十年前的模样,屋子里饰物极少,墙壁上贴着几张素描水粉,除了必要的床椅书架,只剩一张与房间极不相称的大桌子,桌子旁边放着一个原木画架,画板已经取下来堆在角落里。书架上除了书籍,至今仍摆放着一些素描基础用的石膏体及一座伏尔泰的石膏像。一大一小两个工具箱收在桌子下面,里面都杂乱地堆积着颜料、调色盘、铅笔、毛笔、排笔、炭笔条、美工刀…一个红色的塑料小水桶搁在工具箱旁边。

她打开桌上墨绿色的画夹,旧时光铺面而来。

画夹里都是她的素描,画的都是学校风景,有小学的山坡,初中花坛里的山茶、虞美人,高中的香樟林荫道,还有师兄给她画的素描像及自己画的各类伏尔泰的石膏。

她那个时候沉默安静,只有在画室里稍显活跃,老师布置的石膏头像作业她总是选战神来画,因为觉得战神五官完美英俊,结果因为逃避画伏尔泰,被老师罚画十张各种角度的伏尔泰。师兄说,伏尔泰虽然脸上坑坑洼洼,但这种“坑洼”才最锻炼人的观察能力。

她这才耐着性子慢慢沉下去画,每天都背着画夹默默行走在学校。

心雨和她不同,心雨不热爱绘画这种难以获得关注目光的爱好,她只热衷芭蕾和钢琴,学校艺术节上,她总是一鸣惊人拔得头筹,还要奉命压轴,又是各类晚会的主持人,一路锻炼得落落大方,倾倒一所又一所学校的师生,从小学到高中,一直都是万众瞩目的对象。

若不是泛黄的素描提醒着她年代久远,裴樱真疑自己置身一场噩梦,醒来还是素描里那个充满青春的夏天,虽然心中有郁苦与坚忍,却满满都是希望,不似此刻,丢失了青春,竟又回到这个樊笼。

裴美心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进了房间,便见裴樱忙着收拾画夹,心知她想起了从前那些事,也十分不是滋味。

裴樱和李心雨这两姐妹,一个像冬天,一个像夏天,一动,一静。小浩不在家,张医师又住院,裴樱没什么朋友,每日除了去医院便闷在房内,年纪轻轻的姑娘,若不是那十年牢狱,也不会变成这样。

裴美心搬了条凳子自动自发坐在裴樱身边,她已迅速收拾好画夹,垂头不语。

她总是这样,少年时期没有同龄人的活泼好动,现在也不似心雨那样自信开朗。小时候她虽然沉静,但好歹脸上还能看出点情绪来,这一次回来,她整个人安静乖巧得令人心疼,人多的时候往那儿一坐就像个影子,一个人的时候,又像副安静的画,可以枯坐半天,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

脸上的寂寥常常让裴美心一阵阵揪心,就想起当年她抱着自己双腿哭求自己救她,自己却没做到。护了她那么久,护了那么多次,最后竟然…

从回来至今,几次裴美心想找她谈谈,无奈无脸开口,裴樱也只说了一句:“您能帮我救我舅舅吗?”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带情绪的话语,不管是怪罪或者宽恕,见了她永远都是这么沉默。

裴美心略坐坐,心里到底不忍,想说的话却不知如何开口,终是起身退出房间。

那个时候,心雨抑郁症,发病自残只有顾怀恩劝得住,虽然他们当时年纪小,怕刺激李心雨的病也无人敢反对这场早恋。可谁知道,顾怀恩虽然日日照顾着心雨,心里惦记的却是裴樱。而裴樱苦苦压抑,到头来才知竟不是单相思。

只是等到他们这些大人们发现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其后几天,裴美心一方面催促李心雨去相亲,另一方面常开车去医院,中午叫裴樱和顾怀恩一起出来吃饭,饭毕让怀恩送裴樱回医院,撮合之意,明显不过。

对于裴美心这无法拒绝的安排,裴樱一副麻木不仁,顾怀恩仍旧罪孽深重,李心雨疲于奔命。裴美心这次是铁了心要将李心雨推销出去,发动了四面八方的各路朋友同事替她介绍对象,恨不得早中晚都给她排上档期。

前几天还真让李心雨相上了个奇葩,王仕尧给介绍的,说什么托了省办公厅秘书长的关系,背景如何牛叉,约见的地方也牛逼哄哄的。

约的是城西北那座有名的山上,山上有个会所叫“名邸”,据说原是清朝某个遗老留下来的府邸,现被改建成了高端会所,实行会员制,打着出入名流显贵,往来无白丁的旗号,笼络了不少权贵,为了攀附权贵们,各路商人绞尽脑汁要入会,可是会员资格一卡再卡,现在据说一个会员都被炒到几十万。

对方怕她进不去,还特意反馈,已经打了招呼,到时候报名字就行。李心雨虽然没去过“名邸”,但是李天祥的战友遍布各政府部门,裴美心的同事们也都是文艺圈的,她多少也见识过不少世面,自不把这会所放在眼里。

结果去的时候在山下等红灯让一个开保时捷的追了尾,那男人打扮得人模狗样,却说不出半句人话。明明有错在先,竟然还敢说什么年轻女人开宝马,不是二奶就是小三。差点把她气炸,两人大闹一场,好不容易等来交警,一经交涉,才发现车祸双方竟然就是今日相亲约见对象,自然不欢而散。可没想到自此以后,这人就像牛皮糖一样黏住她了。

那人号称有个厉害的前未婚妻,觉得她脾气彪悍不畏强权可堪与未婚妻抗衡,所以想请她做假女朋友,帮他对付未婚妻。李心雨不从,他就每日开着那辆保时捷到学校来对她围追堵截,下课高峰期把车子大刺刺地停在主教学楼前堵住学生。偏偏像是有那么点背景,保安也不敢拦,只能每日到教学办公室来哭丧张脸求她把“男朋友”劝走。

她有一天实在忍不住,上班随身带了桶油漆,那人终于心疼爱车不敢同她叫板。结果第二天就开了辆破旧的二手捷达,故技重施,还嘲讽她下次上班可以随身带把斧头。这人死皮赖脸,油盐不进,李心雨想来想去,干脆与这人达成协议,她帮他对付前未婚妻,他就到她家来冒充男朋友,好歹把裴美心应付过去。

裴美心听说她有了男朋友,特意挑了个周末,通知她将男友带回家,同时还照会顾怀恩和李天祥,晚上务必抽空回李家吃饭。李心雨心知肚明,自从裴樱回来,母亲就想撮合那两人,如此大费周折,为的不是自己的新男朋友,多半是想向顾怀恩和裴樱示好。

李家的偏厅同客厅间隔着一个巨大的博古架,厅内摆着张红木、几把椅子;墙边立着面红木酒柜,放着李天祥的名品珍藏;落地窗前摆着一盆高大的金边虎尾兰,花盆造型简朴,虎尾兰却繁茂优雅,珊珊可爱;除此之外,博古架上的花瓶里横斜出一枝腊梅,将偏厅衬托得格外儒雅。

李天祥是个粗人,这种风雅布置,是裴美心的风格。

此刻偏厅里摆着一桌麻将,顾怀恩对面是李天祥,李心雨面前坐着新男友。李心雨早已为众人引荐过,新男友叫苏正则,此人在李天祥和裴美心面前倒一派温文尔雅 ,侃侃而谈,装得挺君子绅士。

介绍到顾怀恩时,那人一副恍然大悟状:“原来顾医生是你哥啊,我早就听说过了,鼎鼎大名,先前我摔断了腿,还劳烦顾医生千里迢迢去给我检查,十分感谢!”他客套地对顾怀恩颔首,顾怀恩竟也不揭穿他,还他一礼。

开饭前还有段时间,大家百无聊赖,便支桌摆凳开始打麻将。

裴美心特意去叫裴樱下楼,美其名曰让她多参与社会活动。

裴樱不会麻将,勉强被裴美心叫出门来,站在二楼栏杆旁与裴美心商量。

厅里的苏正则早听清裴樱的托词,摸着牌,闲闲隔着博古架笑望楼上人影,像长辈调侃小朋友:“麻将都不会打,交不到朋友的哦!”说着有假装好奇瞧李心雨,“对了,你还没给我介绍呢,这位小姐是?”

裴樱也注意到偏厅那说话之人,身影像是猛然石化。

李心雨头也不抬:“我表姐,叫裴樱…”

李心雨话音未落,裴樱想要回房,李天祥凌厉的目光扫来,她权衡几秒,终于放弃抵抗低眉顺眼下楼来。

裴美心拢住她的肩膀按在顾怀恩身旁,自己坐到李天祥身后,苏正则不露声色,状似无意瞄了她几眼:“表姐哪儿人呀,”又抬头看李心雨,“怎么没听王叔叔说你还有个表姐?”

李心雨心里轻哼却没哼出来,沉默着。

裴美心道:“阿樱之前在Y市乡下舅舅家小住了一段时间,最近回来的。”说完又对裴樱补充介绍,“阿樱,这位是心雨的男朋友,叫苏正则。”

“哦,Y市哪里呀,那边我倒熟。”说着打出一张八万,觑一眼裴樱:“我们在水头镇上牛村投资了一个铅锌矿,水头镇你知道吗?”

裴美心来了兴致,道:“那太巧了,阿樱的舅舅就住在上牛村。”

苏正则装作一副兴味盎然的样子探了她几眼:“谁说不是,说不定我们以前见过面呢?”

裴美心饶有兴趣地转向裴樱:“阿樱,你见过苏先生吗?”

苏正则忙腼腆道:“阿姨,您还是叫我小苏吧。”

裴美心赞许地看了苏正则一眼,继续瞧着裴樱。

如果说上牛村的事情,怪不得苏正则,那么现在,这人号称李心雨的男朋友莫名其妙出现在李家,一副不曾相识的模样,摆明就是有备而来。也不知同桌的顾怀恩为何不揭穿他,有了上牛村的前车之鉴,不知他又想弄出什么花样,见他把话题往自己身上扯,就恨得牙痒痒。可惜桌上成员复杂,眼里那点狠戾的火花一闪已敛了声息,却在这一眨眼功夫间,被很知趣的苏正则火辣辣地接住了,裴樱忙低下头去。

他既自称李心雨的男朋友,大庭广众之下,裴樱也不能生事,摇头否认:“没见过。”

苏正则微微一笑,深深地看一眼裴樱:“可能我在那边太忙了,以后就好了。你下次要去舅舅家的时候可以跟我说,我经常往来那边的,可以顺路载你过去。”

苏正则热情周到,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望着裴樱,裴樱很想剜他,又怕人看见,当着裴美心李天祥又不敢失礼,只好勉强点头默认了。

苏正则神情大悦,得意地闷着笑,突然摸出一张牌道:“我胡了!”

苏正则一笑,裴樱就浑身不自在,偏生身旁坐着顾怀恩,他虽一言不发,上牛村的事情他却一清二楚,他们这样一来一去,倒像当着顾怀恩唱双簧。裴樱如坐针毡待了会儿,终是寻了个借口出门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