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大家属院的傍晚历来人多,裴樱找了个绿化带的角落坐下,偶有教授路过,隔着不远便要停下来望一望她。住得年头久的老教授们都认识她,却又与她不熟,此刻见她乍然出现,大概都想起了那庄官司,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瞧她的眼神里有些探究的意味。

裴樱熬不住,眼看快到饭点,回晚了又怕挨李天祥的白眼,这才起身打道回府。

想着家里的那尊瘟神,步伐却异常沉重,心事重重,未曾留意,刚上了几级防水台,眼前黑影一闪,已遭人捂住嘴,来不及反抗,被人单手拦腰半抱半拖到了顶楼的楼梯口。楼梯口的门遭人锁死,那人只得放下她,见她要发难,一翻身将她抵在门上在她耳边用声气低沉道:“别动,李心雨来找我了。”

第26章 入戏

楼下大门洞开,门内人朝门外人嘱咐:“心雨,找到小苏了,顺便叫阿樱回来吃饭。”

李家的这套老洋房,一共两层楼,通往天台的楼梯间多修了半层隔热,如今他们正好在这半层楼梯里待着,下面瞧不见上面,但若有响动,楼上楼下一清二楚。

显然,若是稍迟一秒,说不定方才已让人撞个正着。裴樱心剧跳,仍未回神。

“知道啦!”楼下李心雨烦躁嘀咕:“家里有烟不肯抽,就爱穷讲究,买包烟去那么久,手机也不带。”终是穿好鞋子不情不愿地出了门洞。

隐隐听见李心雨关门响动,这才注意到苏正则依然掌着自己的腰,男人的手掌宽大,轻轻一扶将她整个腰身包裹住,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拢着敏感的腰身,她不适地挣一挣,没挣脱,换来苏正则带点警告加重手上力道,附耳轻声道:“别动,顾怀恩出来了”,男人热热的气息混着淡淡的烟草味吹拂着她的耳颈,像热水冲刷,又像被人亲吻,暧昧至极,裴樱脸腾地红了,未必是屈于形势不敢动弹,而是只要微微一动,苏正则便贴得更紧。

果然,顾怀恩打开门出来,他一边换鞋一边说:“还是我去找她吧。”

直到顾怀恩走出门洞,裴樱才猛地推开他,自己想要后退拉开距离,怎奈楼道狭窄,退无可退,已然抵着墙壁,两人却还是隔得太近。

苏正则笑得十分灿烂:“吓到了?”

这么多人,他竟又敢胡来,裴樱恨声骂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怎么总是这样阴魂不散?”

苏正则无赖道:“我还想问你到底想干什么呢,总阴魂不散。我好不容易相个亲,遇见一个喜欢的姑娘,你竟然又来捣乱!”

裴樱气得脸通红:“谁捣乱了!”

“你不是捣乱,那你之前为什么不肯来你姑姑家,我恰好和李心雨相亲看对眼,你就和姑姑相认了?”

他还有脸问,若不是他,康家怎么会退婚,她怎么又会回到这个地方来。不过这件事,说到底,是她自己意志薄弱,她怨不得人。

她气得头冒青烟,十分后悔刚才没有揭穿他,不由挑衅道:“你再这样胡搅蛮缠,不怕我告诉李心雨你有未婚妻?”

苏正则深深瞧她一眼:“我已经取消婚约了。”

裴樱瞪了他一会儿,明白自己不是对手,夺路想逃。

怎奈楼道仄毕,苏正则手往栏杆上轻轻一搭,不着痕迹截去她的去路,一边登上台阶,居高临下朝她压迫过来,脸上一副耐人寻味的坏笑:“或许你说点别的还有点用处,比方说,你告诉她,我们俩上过床…”

最后这一句,他几乎附在她的耳后,声音极沉,像是只用了声气将音节用热热地传到她的脖颈,烫开一脸红晕。

“你真是有病!”裴樱脸腾地涨红,勉强做出勃然大怒的样子,却也不具威慑力,像是与情人斗嘴斗不过,恼羞成怒,平添情致。

苏正则立时想起上回在医院她那番斗鸡模样,十分中意此次报复成果。

这时,楼下脚步轻响,却是顾怀恩折了回来,像是听见什么,伸长脖子往楼上瞄,上了几层台阶,却突然顿住,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苏正则怕被看见,脚一抬,站到平台上又将裴樱抵在门上。裴樱别扭推拒,无奈心内羞赧,强装怒意,气势却早被人卸去,忌惮楼下之人也不敢出声,心里砰砰直跳。

楼下顾怀恩凝神听了听,终于放弃,转身下楼。

裴樱这才壮着胆子去推他:“你走开。”

苏正则低头笼罩着她,一动不动,见她挣扎了半日方轻轻捏住她的手腕,那人立刻动弹不能,可是却仍旧朝他瞪眼,虚张声势,像极兔子被薅住双耳凌空挣扎,无处使力又怕人看穿,兀自凶神恶煞,装腔作势。

裴樱举着双手横在两人中间,袖口白生生地露出短短一截,隔着衣服苏正则也能觉出那处的纤细柔腻,不盈一握,像是稍稍用力就能捏碎,顿时觉得女人的反抗也软绵绵的,却又没那么容易驯服,像极了坚韧与柔弱并存的藤蔓。据心理师说,女人的手腕其实能够散发性信号,所以女人们总喜欢在上面戴上各种闪亮细碎的手链来吸引男人的目光,还有些女人喜欢把香水洒在手腕上,苏正则终于有些明白原由。

瞬间嗓子有些发干发痒,偏偏那人被制住不甘心,纤弱的手臂仍旧打着无谓的官司。

苏正则捏紧她,眉眼肃然,神情不耐:“这点道行还想跟我动武?”

裴樱心内大急,也顾不得掩饰,低声催促:“你到底要干什么?李心雨一会儿就回来了!”

“怕什么,你不是正好要找她么?”苏正则闲闲道,却将她抓得更紧。

因着当年两姐妹与顾怀恩之间的纠葛,李家速来极为忌讳这种事,若是叫李天祥撞见她跟苏正则…裴樱简直不敢想,她慌忙抬头看他,神色软化已带点求肯:“你别开玩笑了。”

裴樱挣不开,黑暗中,因为焦急,她的眼中濡着水光,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一股慌乱。

苏正则心念微动,终是松开了她,却不肯动,思索一下:“你求我啊。”

这个节骨眼上,裴樱顾不上矜持,忙道:“我求你了,快走吧!”

“我可没说你求我,我就会同意,”身下之人小巧圆润的脸庞在黑暗中散发着莹润白皙的光芒,叫人心有不甘,哑声道,“要不然,你亲我一下,我考虑考虑。”

裴樱脸色一变,哀恳之色立刻换成了气苦,苏正则认真望了她几眼,终于有些心软,恢复常态: “啧啧,又要哭了,真不经逗,我先下去了。”

待那人下楼后,李心雨不久也回来了,裴樱略等了等,隐约听见李心雨大笑:“这都能迷路,智商离家出走了吧!”

裴樱再等了会儿才下楼,裴美心见她回来忙张罗大家开饭,裴樱低眉垂眼,再不敢多瞧苏正则。

饭毕,大家坐在客厅消食聊天,李天祥在,裴樱不敢丢下客人上楼,便捧着裴美心给她买的自考书书占据一方。裴樱原本就安静,这天晚上更甚一筹,捧着书本犹如入定高僧,心无旁骛,自始至终,再未瞧过苏正则一眼。

剩下顾怀恩与李天祥谈论医院的事,苏正则便和李心雨有一搭没一搭抬杠,说着苏正则突然要给李心雨看手相。

李心雨睨他:“你不会是想趁机吃我豆腐吧!”

苏正则拿眼斜她:“放心,就你这副尊容,不整形,很难有吃豆腐的想法。”说着霸道地扯过她的手一边道:“看个手相,用不着假装害羞,”,煞有介事地看了看,高深莫测地说:“掌纹复杂,比较敏感,多愁善感,比较情绪化…智慧线杂乱,缺乏纪律和组织性,上学的时候净调皮了吧…”到这里却止住不谈,而后叹着气,沮丧道:“你以后还是不要轻易让人家看手相了。”

李心雨见他先前说的还算在谱,有些将信将疑:“为什么?”

苏正则摇摇头,故作沉重:“说不好。”

“怎么了?”李心雨静气凝神,如临大敌。

苏正则不徐不疾道:“按照掌纹来看,你个性刁蛮,行事任性,寻常不轻易与人合作。这么乖乖地把手给别人看,说明,你心里正在打看相之人的主意,这样很不好,容易引起误会。”

李心雨脸刷地红了,立刻抓起枕头朝他打过去,苏正则扬手接了,李心雨扯都扯不回,不由红了脸,啐一口松了手。

裴美心觉得好笑,也甚为欣慰,取来几本相册给苏正则看。

李家的相册主角泰半都是李心雨,各种大奖赛的获奖照片,抱着奖杯,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偶尔闪过裴樱的影子,也都淹没在大合影里,站在最易被忽略的角落,像个朦胧模糊的影子。

苏正则笑着揶揄李心雨:“哟,看不出来,你还挺有两把刷子。”

李心雨洋洋得意,又想起他先前说自己“不整形,很难有吃豆腐的想法”,有心卖弄:“那可不,校花当了几十年,岂是盖的,当年我枕头底下的情书一摞一摞…”

苏正则拿着相册对准她的头敲了一记,没好气道:“叫你早恋不学好,叔叔打死你。”

李心雨抓起身边枕头又朝他扑过去,仿佛料定他的后招,不待他反应过来,李心雨捉着枕头没头没脑往他身上打。苏正则起手格挡,挨了好几下,虽然不疼,却也烦躁,起身猛地一扑,将李心雨仰面扑倒在沙发上。苏正则双手攫住她的手腕,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瞧着她,噙着不怀好意的笑,调戏道:“说,服不服?”

李心雨挣动。

苏正则手上使劲,李心雨立刻动弹不得,只觉得他手掌滚烫,眼睛仿佛能将人看穿,被人这样罩着制住,她脸又开始发烫。

苏正则望着她,吃吃笑:“你也会脸红?”

李心雨恼羞成怒,方要挣扎,苏正则却松了力道坐回去,此时才注意到家人神色,略带羞涩收敛起来,心里却莫名有些失落,不敢再看他。

苏正则趁机偷眼瞧那“入定高僧”,那人神情严肃,眉眼冷然,却将一本书翻来翻去像是看不进去,很有些心浮气躁。苏正则微微一笑,这才发现顾怀恩正盯着自己,他头一歪,十分直接坦地迎着他,倒是把顾怀恩逼得转移了视线。

晚上送苏正则走之前,裴美心突然想起来:“小苏,明天晚上我约了阿樱和怀恩去看我们新排的话剧,你和心雨要不要一起来?”

苏正则道:“阿姨,我一直都很喜欢话剧,也早就听说过您的大名,我好几个叔叔都是您的票友呢,明天晚上我和心雨一定到场。”

出了门,李心雨耻笑:“还票友呢!入戏太深吧你!我问你,你哪个叔叔是我妈的票友?”

苏正则含着笑,侧头瞧她:“怎么?怕我入戏太深?超额完成任务假戏真做?”

李心雨面上一红,踢他一脚:“想得美,赶紧走!”心道,幸好夜色遮掩他看不出来。

将苏正则赶走后,李心雨却一秒钟也舍不得耽,忙上了楼,躲在窗帘后,望着路灯下那辆保时捷利落打个转,滑出坪前,顷刻加速绝尘而去。

人车已远,那人音容笑貌仿佛仍在面前,回忆着方才那人的坏笑,脸上仍有些滚烫。不由又想起当日在学校开着辆二手捷达堵住自己耍无赖的模样,小混蛋有钱有势耍流氓还挺够劲。

转而又想起,上次他撞自己车骂自己“开宝马的年轻女人不是二奶就是小三”,心里恨恨地想,骂自己二奶,总有一天叫他好看!

明明在发狠,心里却像有一团模糊暧昧的兴奋在发酵,暖暖的,很受用。

第27章 往事如烟

第二天晚上,裴樱在医院蹉跎良久,故意错过话剧开场时间才坐车回了李家。

裴美心那边虽然不好交代,但找个借口,也算勉强能应付过去。

回到家,照例翻着从前的东西出神,保姆萧阿姨敲敲门,道:“裴小姐,有你的电话。”

裴樱住在李家,自从买了手机裴美心找她都不往座机上打,她以为是医院,忙赶下去接。

“喂?”

听见她接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噗嗤笑了:“你果然在家?”

裴樱已经听出来,极为警惕:“你有什么事?”

他竟不答反问:“你为什么不来?”

裴樱不说话,考虑着此时挂电话的风险。

苏正则话锋一转:“你一个人在家?”

裴美心有演出,李心雨被他接走了,家中除了她就只有保姆萧阿姨,此人明知故问。裴樱想明白后心中警铃大作:“你想干什么?”

苏正则却柔声道:“我来找你好不好?”

裴樱语气坚决:“你不要来,我不会给你开门的。”

苏正则轻声笑,吊儿郎当地说:“我才不怕。萧阿姨会给我开门。”

裴樱生硬道:“我挂电话了。”

“嗳,等一下,”话未落音已被裴樱挂断。

好在,苏正则没再打来。

第二天中午,裴樱给舅舅送完饭菜,独自坐在门诊部的天台上。

省医到处都是人,成天闹哄哄的,个个神色焦虑,心藏戾气,只有这天台偷得几分清净。许是医院也知此地之妙,天台角落摆着两组藤条咖啡桌椅和阳伞,可是医生平日又太忙,无福消受,倒是叫她偶然发现这个地方后常来此地消遣发呆。

坐在藤椅上,手上仍旧捧着自考书,李家在师大和省大都有关系,裴美心希望她能参加自考,有了文凭到底好找工作,裴樱这几日却看不太进书。

一个人坐着发呆,不多时注意到顾怀恩从楼道门里走出来,裴樱抓起书本,起身离开。

顾怀恩原也不是故意来寻她,只是心中气闷,上来抽支烟。见她避自己如瘟疫,心里不由来了气。她总是这样,见到他掉头就走,却整天跟那个苏正则夹缠不清。顾怀恩做小低伏,忏悔道歉,她总是视而不见,听耳不闻,他终于懒得再做出那副惭愧内疚的样子。

待那人方走至小门处,顾怀恩扬声挑衅:“那天晚上,我知道你们在上面!”

那天晚上自然是指李家吃饭的晚上。

裴樱身形一滞,却依旧准备下楼。

顾怀恩忍不住又道:“我听见你们说话了,所以我没上去。”

裴樱终于停下来。

门诊楼与住院部的高楼之间隔着一个小花园,建筑一高一矮,此刻门诊天台上的这一幕,正好落入高干病房前一位男人的眼里。那男人隔着玻璃望着底下那对激动的男女,神色有点严肃,眉眼低沉,周身散发一股森冷气息。男人看了一会儿又退到墙根的长椅上瘫坐着,想抽烟又不愿动弹,有些发懒。

不一会儿,长廊尽头电梯口走过来一个年轻女人,在他面前站了站,微眯了眯眼,像是在审视。

苏正则靠墙闭目养神,波澜不兴,眼皮都不抬,已知来者何人。

来人站了半晌见他没有反应,神情极为不悦,没头没脑冲他摔下一袋东西。

苏正则略一拢,接住了,懒得睁眼:“是什么?”

那人不语。

苏正则微一抬眼,看清怀中物品,却懒得多瞧,拂到一边。

那人轻哼:“去档案室碰了一鼻子灰,不就是为了这些吗?”

他的确是碰了一鼻子灰,但东西最后还是看到了。王洁瑜比他厉害,他看一眼都难的东西,她直接给带出来了。不过他这会儿的重点不在这里,他疲惫扶额:“姑奶奶,算我求您了成吗,不管你们王家这些年把我当成什么,我是真心把你当妹妹一样,别再缠着我结婚了,跟狗似的。”

“订了又退,你以为我在王家就好交代吗?”说着赌气要走。

苏正则叫住她,难得认真地指着纸袋:“我和你,跟这人没关系。”

那人瞄了瞄他,神情悒悒,心里想“那你先时同意跟我订婚还不是为了她”,犹豫一会,见他神色肃然觉得多说无益,负气离开,至电梯处恰逢陈巍,二人互相点头致意。

待人进了电梯,陈巍朝阖上的电梯门虚一指望向苏正则,眼睛一唬:“来看老爷子还是来找你的?”随后见苏正则神色平和,倒不像被找过麻烦,放下心来。又见他身旁纸袋上的logo,便走过来自顾自拎着纸袋翻找起来,一边看那上头的红色封条,一边咋舌:“这东西都带得出来,不愧姓王。”

陈巍拿着个密封袋看来看去,袋里是件破烂的衬衣,映着大片干涸的血迹,荷花领上绣着个樱字,一块破布坠在密封袋末端。陈巍正待细看,纸袋里头又掉出来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六寸合影,主角是十七八岁的女孩和一个外国妇人。

女孩剪着短发,青涩稚嫩,带点儿婴儿肥,眉目抑郁,神情冷淡,嘴角僵硬,有点儿酷,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有点儿闷,像那种在学校从不出风头,死气沉沉,平时绝不惹事,一旦被惹到脾气也不是很好的女同学。

照片中的女孩,身上着的正是密封袋中的衬衫。

女孩看起来脾气不咋地,倒也不像是会杀老师的感觉。

陈巍又翻出几张资料照片:“翻墙出去上通宵网,正好碰上查岗的班主任,失手将班主任从高台上推下来?”说着拿着那张“高台”的现场照片,估摸道,“这也不高啊,顶多一米五六,这能摔死人?”

苏正则斜了他一眼:“资料不全,说是从高台上掉下来摔死的,但尸体实际是从湖里发现的。”

“你找到那个‘目击证人’了?”

苏正则摇头。

过了十年,当年那个目击园丁早就不知所踪,学校人马换了好几茬,唯余的知情人也个个都讳莫如深。

“你查出什么了?”

苏正则不语,起身立在玻璃幕墙前,过了这么久,那两人竟还在天台上,要走不走,要留不留,也不知道到底在说什么。

苏正则摸出手机,电话前台问了文君的分机号码,不多时,拨了过去。

文医生正在忙,她的学生助手接的电话,苏正则也不需转接随意说了几句挂断电话,下楼去。

文医生正在替病人看诊,助手向她传达口讯,文君有些发愣以为自己听错了,自从水头镇回来,顾怀恩已经避着她好些天了,竟会约她在天台见面。

不过她也确实有话需要同他说,她将病人托付给空闲的同事,缓缓往天台而来。

这边厢天台上的裴樱被顾怀恩留住脚步

顾怀恩带着怨气道:“我知道你气我,可如今你…”

他们之间向来是裴樱沉不住气,这次难得换成顾怀恩,裴樱转身,等着他的后半句。

顾怀恩神色痛楚,一见她反将脸别开去,倒像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我知道你怨我以前不理你,可我跟你不一样,你是裴阿姨的外甥女,我什么都不是。李叔叔从小收养我,我的学费生活费甚至奶奶的丧葬费都是他给的,那时候心雨生病,李叔叔让我照顾她,我有什么立场拒绝?”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两姐妹都喜欢一个男孩,注定有一个暗自神伤,本来独自默默昏天暗地,却因为李心雨的一句话,翻覆了天地。

李心雨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怀恩哥在一起吗?因为,我知道他喜欢的是你。不过,从小到大,我想要的,他从来不敢不给。就像你一样,从小到大,我想要的,你永远争不过我。”

裴樱遽然被挑起斗志,不是想替自己争,而是心疼那个如此委屈自己的男孩。

可是他要是一早同她说清楚仍旧留恋李家,其实自己也不会强求什么,裴樱脸上闪过一丝凄然:“当时你要是不愿意可以提前跟我说,我不会勉强你!”

他怎么会不愿意,惨白压抑的青春里她是唯一的慰藉,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守在心雨身边,她那样失意落寞,那样令人心疼,却也无能为力。午夜梦回,总是梦见她离家出走,再寻不见,或者,她从悬崖上摔下去,而他只是差了那么一点,只是一点点而已,还是眼睁睁看着她掉下去。那种失去的感觉,就像自己也随她一同掉下去,每回醒来都像从那暗无天日的深渊逃出来,一身冷汗,后怕不已。

顾怀恩痛楚道:“我没有不愿意,我每天都想带你离开他们家。但是你一个高中生,高中都没毕业,离家出走又能干些什么呢?去工厂流水线还是做一辈子网吧服务员?我大学才二年级,要是念不完大学,也给不了你体面的生活。那时候你实在太冲动了,想法也很幼稚,怎么说你都听不进,我也是为你好。”

为她好,所以叫李天祥把她抓回来,被奚落责罚不算,还被没收了苦存了七八年的“逃跑基金”,所以害得她半夜三更从学校翻墙去网吧打工赚钱,以至于落得今日的下场。

“口口声声为我好,其实也只是舍不得离开李家,你怕没有钱就上不完大学。” 裴樱控诉道。

可惜那时候竟还萌生出二人离开李家后要打工供他念大学。欧阳菲骂她幼稚,的确幼稚。因为心疼,爱上一个这样自私的男人。

顾怀恩被戳到痛处,想起之前苏正则和她那些事,恼羞成怒,口不择言:“那你呢?你和那个苏正则缠在一起,不是因为他有钱有势?”

话至此,裴樱已经不想再进行下去,原本想放过自己也放过他,正要扭门,谁知,顾怀恩认定她心中有愧,越发恼怒,凉凉讥讽:“那个人,他不会认真的。”

“我和他没什么。”

顾怀恩仿佛是豁出去,故意冷哼一声:“有没有什么,大家都看见了。”

裴樱深吸一口气,竭力捺住眼角的涩意,不知是气的还是伤的,盘桓多年的怨恨刹时不受控制,脱口而出:“是,他有权有势,我是和他纠缠不清了。你又好到哪里去了,你明知道衬衣被李心雨抢走了,庭审的时候,我看见你了,你为什么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