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樱沉默不语。

苏正则凛然道:“你今天来是李天祥让你找我回去?”

“…”

“你让我回去干什么?说那天晚上她误会了,我俩是清白的?可是我跟你就是不清不白了啊,你让我怎么给她说?我就是跟你上过床啊,还上了三次,难道你让我这么跟她说?”

见裴樱仍旧不言语,于是又不紧不慢添了把火:“也对,我还是得去见见她,必须把话说清楚。”

“你别这样!”

苏正则勃然变色:“别哪样?又不是我开车撞的她,她出车祸关我什么事?我又不等着他们家给我钱看病,你想让我怎样就怎样,你是我的谁?”

裴樱抿着唇,拳头捏得死紧,来之前就预料苏正则必然不好相与,却没想到如此难缠。可若不是他胡搅蛮缠,自己无论如何也走不到这一步,她竭力隐忍着。

苏正则瞧见她这模样就来气,奚落道:“不是挺硬气的么?我给的钱,你转脸就扔,这会儿怎么不吭气了?”

裴樱像是突然领悟过来,这人一切都是有预谋的,他早知自己必定要来找他,所以他关机不接电话,也不肯见自己。他早知道李天祥必定发难,所以他那天故意那样做,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等她送上门来,自己竟然痴心妄想把他当成救命稻草,她深悔自己愚蠢。

思及此处,无须多言,她抓着包起身。

“话没说完就走,打算回去怎么交差啊?以死谢罪?”

裴樱气得浑身发颤:“以死谢罪也是我的事。”

苏正则冷笑:“求人就得有求人的样子,你也不买块镜子照照你自己,你这副模样到底是来求人的,还是来打架的?”

裴樱往门口走。

苏正则朗声道:“让我回去见李心雨不跟她说我们上过床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裴樱略停下脚步。

“条件我现在还没想好,也许要你每天陪我上床,也许替我生个试管婴儿…谁知道呢…”

裴樱顿时让一股自厌攫住,此时此刻竟还妄想他能大发慈悲,她再不抱任何希望,转脸去开门。

苏正则喝道:“给我站住!你把这当什么地方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裴樱一时心急打不开门,方才进来见过孙成宪用卡刷了那重重的门禁,不由无奈转头愤恨朝向他:“那你想怎样?”

苏正则趾高气昂道:“你吃药了吗?做了三次,都没带套,我怕你怀了我的孩子,我要检查检查。这事必须说清楚,我可不想下回再看见我叔叔领着个女人来找我分家产什么的。”说着拨打内线电话给杨明慧:“找人去帮我买几根验孕棒,我要检查一下我到底有没有搞大别人的肚子。”

杨明慧在电话里吃吃笑着:“怎么,你真把人给睡了?”

苏正则懒得搭理,道:“叫他们快点送上来!我没时间等。”

裴樱急得团团转,真怕苏正则让她当场验孕,与那门纠缠半晌终寻到开门诀窍,按了墙上开关顺利开门出去。

苏正则倒也不阻拦,仍旧坐在大班台后仰靠着办公椅阴森地瞧着她的背影。

裴樱找到打开门禁的窍门,一路走出门去倒也没遇上阻拦。

待杨*敲门进来后,瞅一眼空荡荡的办公室,不无可惜地对苏正则道:“怎么走啦,我好不容易找女同事借到根剩下的。”

苏正则脸色铁青,挥挥手,叫她出去。

不一会儿,杨明慧通过公司内网即时消息给苏正则传了个视频文件。

苏正则懒得搭理,不肯接。

杨*敲出一行字:“刚刚行政部同事拍的,一直在干呕酸水,看起来倒像真的怀孕了。”

苏正则终于接了,点开来看,视频里那女人蹲在公司门口,时不时朝垃圾桶干呕几声,却只吐出些酸水来。几个年轻保安围着她,又是递纸巾又是送水,其他人远远看着,有些目光探究,有些面露怜惜,却也不怎么敢上前。

苏正则沉吟着,他对女人孕吐时间并无概念,却在计算着某些事情。

杨明慧那头又发来一行字:“公司怀孕女同事都是她这样,吐也吐不出什么,老是犯恶心。”

苏正则盯着那行字,看了半天,终于掏出手机给裴樱打了过去。

裴樱不接。

苏正则又发过去一条短信:“真的怀孕了?”

裴樱坐在出租车里,如五雷轰顶,又心乱如麻。

裴樱十八岁入狱,那是一个对男女情爱懵懂的年纪。但是在女监待久了,却对这些事情也了若指掌。

女监的生活单调枯燥,入夜后熄灯不准说话,但是大家总是忍不住偷偷说。那些历经人事的妇女们失了足,被监禁在这高墙深狱,长夜寂寞,最爱谈的就是男女之事。尤其是那些文化水平不高的,用语之大胆粗俗,令许多年长妇人都面红耳赤。

不知道是谁偷偷带了个避孕套进来,大家如获至宝在里头装了些填充物,使其看起来形状更为逼真,做工的时候趁着监管人员不注意,互相扔来扔去调笑。有一次扔到裴樱手上,她觉得那东西又滑又腻,捧在手心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吓得魂不附体。

她从来不敢让自己参与女人们的那些禁忌话题,也总是避开与某些女人的肢体接触,寂寞久了,犯人们甚至对同性都容易产生冲动。

裴樱带着罪恶的心情压抑着自己,她害怕那些不纯洁的、肮脏的想法侵入自己脑海。却有时候半夜三更会梦见自己赤身*与男人纠缠在一起,她醒来后总是深深自责。男女*之于她,似是见不得光的,令人羞耻的事情。

她压抑隐忍,不敢多听,不敢多想,经年累月却牢牢记住了她们调笑时候谈论的各种话题,甚至忘都忘不掉。午夜梦回,各种羞于启齿的姿势甚至都曾悄悄潜入她的春梦。

她害怕自己变成“婊子”,更害怕自己变成女监里那些毫无顾忌肆意调笑的妇女,可那些赤身裸体的场景在她脑海里甩都甩不去,无法控制,无法排除。

第一次与苏正则在山上做那件事被那许多人逮个正着,她一时纷乱也记不起吃药。只是害怕,人竟然真有思想无法控制身体的时刻,她想要逃避,身体却又忍不住屈服,就像那些年在她脑海挥之不去的画面一般,不由听从意志,身不由己。

接连三次她都忘了吃药,心里一时没有底,想来想去,还是叫师傅把车开到了省医。

作者有话要说:

第43章 折

挂了个产检科的号,产检的病人太多,又多半都有预约,她等到下班前才看上医生。

护士请她进诊室,却是个男医生,那人头也不抬,例行公事说了句:“坐。”

裴樱安坐下来,医生略一抬头问道:“上次月经什么时候来的?”

裴樱算了一下,说了个日期。

医生闷头道:“一个月都不到,等下次再来吧。”

裴樱有些发懵。

医生稍加解释:“等下个月月经没来,再来看医生。”

裴樱也是被苏正则吓坏了,提心吊胆等了这么一大下午只得这么一句话又有些不甘心,期期艾艾道:“医生,我有两次都没带套,怀孕的几率大吗?”

医生噙着笑瞧她。

裴樱满脸通红,撇开目光。

医生觉得很好笑,语重心长道:“怀孕不能太心急,虽然我也能够体谅那些想要孩子的病人心情,但有些事还是得慢慢来,孩子会有的。回去好好努力,下次来之前可以自己先买根验孕棒试试。”

苏正则给裴樱打了一下午电话都没人接,短信也不回,虽然人在会议室开着董事会,心却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孙成宪接连瞧了他好几眼。

坐在孙成宪后头的杨明慧忍不住给苏正则发去条信息:“专心一点,孙总盯着你呢。”

不一会儿苏正则回道:“来大姨妈的时候做,会中奖吗?”

杨明慧满脸通红:“流氓!”

“不说算了,我问别人去。”

杨*想起先前那个女人来,忍不住回道:“人来大姨妈你都不放过,你这个禽兽!”

苏正则又发来一条信息:“做了才半个月,能检查出来吗?”

难得苏正则认真,杨明慧终于收起那调笑的心思回道:“这么短的时间,就算去医院也查不出来的,最少要一个月。而且经期不属于排卵期,这个时候一般怀不上。”

苏正则收起手机不再回复。

裴樱从医院回家,张医师却连饭菜都做好了,正在家里看法治频道。

接下来十几天,裴樱几乎都是提心吊胆地过着,李天祥却也没有再找过来,苏正则也不见踪影。

欧阳菲的党校学习即将结束,剩下几天时间约裴樱出来胡吃海喝,少不得带着那个何文轩。欧阳菲撮合她俩的话翻来覆去,无非那几句,她和顾怀恩不合适,这个年纪更应该注重现实,甚至还扯上苏正则,说她跟苏正则绝对不可能。

裴樱心烦意乱,甚至有时候也觉得欧阳菲说得在理。

自从那日回来,闲暇时间她也试图找过一阵工作,去了中介公司,人才市场,寻求过报纸,碰见好几个骗子让她交钱培训再上岗,还有一些传销人员,除此之外再有回应的便只有服务员、保洁员、保姆。她高中学历,又有过牢狱之灾,委实不好找工作。

欧阳菲临回Y市之前,把裴樱叫出来,何文轩还带上自家妹妹何文婷一起,一行四人吃喝玩乐痛快一场当做欢送欧阳菲。

此后欧阳菲虽然不在,何文婷却日日前来相邀。

何文婷从小家中有钱,因为是女孩,家里也不逼她用功升学,她亦知自己不是块读书的料。因此,从小到大,便是吃喝玩乐四个字,高中毕业买了个三本上了一年又退学闹着家里给开了个店,生不知比何文轩肆意快活多少倍。

兄妹两人感情却很好,何文婷唯独不喜欢哥哥钟情的欧阳菲,从小就觉得欧阳家寒门小户却有一股文化人的自傲尖酸,尤看不起生意人,更看不上成绩差老留级的何文轩。但欧阳菲零花不够又时常压榨何文轩替她买这买那。

何文婷也不喜欢先前那位嫂嫂,虽然是Y市郊区的,却欺人太甚,待父母亦不好。此时欧阳菲介绍的这位,虽然有前科,亦知欧阳菲故意使坏,但是见裴樱无依无靠,好拿捏,又长得漂亮,何家下一代基因改善有望。尤其是,若哥哥娶了这么个不吭气的,将来自己从店里拿钱,哥哥不反对,裴樱这样子也断不敢欺负到自己头上来。

这位可比欧阳菲好操作多了,何文婷当即打定主意一定要撮合裴樱。

何文婷最近忙结婚,找人设计装修房子,采购家具,买婚纱,定喜糖,买首饰,拍婚纱照。日日忙个不停。她每天特意拉上裴樱,裴樱被欧阳菲攻坚许久,加上连日找工作碰壁,态度终于松动,也肯出去。

何文婷觉得有戏,越发殷勤起来。

何文婷与何文轩不同,从小就懂享乐,大学没毕业就一个人背包去欧洲玩了一圈。她日日开着那辆古董小mini带着裴樱逛街美容,买衣服做指甲,烫头发做SPA;出入各种名流会所,给她介绍三教九流的朋友,做文物古董生意的,电视节目策划人,旅居海外的大学教授,小说家,一个一个学识渊博,天马行空。

因为装修房子,何文婷还喜欢找她一块去逛宜家,一间一间样板房看过去,简约、清新、自然,让人心生对生活的向往。何文婷不似父母观念老土,喜欢宜家这种美观实用,舒适大方的风格。这儿卧室舒适温馨,厨房秩序井然,书房浪漫知性,尤其一些人性化的小细节更是做到极致,惊人的小创造常常引发人们对生活的热情和装饰灵感。

何文婷一边带她逛,一边道:“其实这个书架挺适合我哥新买的房子,你跟我哥以后可以来看看。这个灯造型不错,这个五斗柜的颜色不错…”

有时候也会有意无意提及:“我那辆小古董车其实已经过时了,现在他们出了新款,我有会员卡,以后可以叫我哥陪你去看看。虽然大家都说它是二奶车,其实开起来其实还挺好玩,像个大玩具。”

李心雨出事,裴美心自顾不暇没时间管她,李天祥仿佛也暂时忘了她,苏正则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连日来,裴樱从提心吊胆到麻木不仁,到最后竟有些放纵忘形。

是以等接到苏正则短信时有些发懵:“大姨妈来了吗?”

算算日子,已经又过了将近二十天,她生理期还未至。时间已算推迟好几日,其实寻常也有晚上几日不来,但这一次裴樱异常不安,根本不敢再等下去。她去药店买了几根验孕棒,没查出什么,却还是放心不下,又去省人民医院挂了产检的号。

经过一系列检查,拿到检查报告,终于长嘘一口气。正步出门诊大楼,远远一人坐在车前盖上冲她吊儿郎当吹个口哨:“这么高兴,是高兴怀孕,还是高兴可以找我分家产?”

裴樱脸一冷,拐过他朝前走。

苏正则追着去扯她:“你怎么总不听人把话说完?到底怀没怀上?”

医院大门人来人往,裴樱不愿与他拉拉扯扯,挣开他加快脚步。

苏正则朝她大声喊:“虽然我们没结婚,但我是孩子的父亲,我有权知道!”

一时引得众人侧目,裴樱气得满脸通红折回来来警告他:“你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

“我哪儿胡说八道了,你今天不是来检查怀孕的?”

“你放心吧,没人找你分家产,要是真怀了,我也不会把他生下来。”

“你敢!”

两人正剑拔弩张两只斗鸡一般站在门诊大楼停车坪前,一个中年妇女急急忙忙走过来:“裴小姐,苏先生,你们终于来了?”

裴樱神色忸怩,拿不准她有无听见苏正则方才那番厥词。

倒是苏正则放得开,大方点头应到:“嗯”。

保姆雷厉风行:“心雨刚从抢救室出来,你们快跟我来吧。”

裴樱一头雾水,却是听见“抢救室”三个字,心猛地一沉,苏正则不露声色跟上她。

保姆边走边道:“苏先生,这些天怎么都没有看见你来?”

苏正则不好意思摸摸鼻子:“我去欧洲出差了,国内的手机没带。”

保姆唉声叹气:“原来是这样。”

苏正则试探道:“现在情况怎么样?”

“心雨病情稳定了,你裴阿姨还昏迷着。”

“到底怎么回事?”

保姆压抑道:“您不知道吗?心雨的腿神经不能恢复,昨天晚上想不开割了脉。”

苏正敷衍道:“他们没给说我太多。”

保姆道:“可能是怕你担心,你先跟我来吧。”

话至此时,二人多半已猜测出大致情形。

李心雨腿伤二十来天,骨头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不日便可返家休养,但是神经却再无法恢复。这些天来,各方反馈接踵而至,那条腿神经已是回天乏术,再无恢复可能。前面忍了那许多日子,李家夫妇被李心雨冷静的表象蒙蔽,一时失了警惕,竟让她半夜三更摸到了寻死的机会。幸好护士发现及时,送去抢救室输了几袋血,刚刚抢救回来。

苏裴二人心情沉重,闷声不响跟着保姆上了楼。

病房内,李心雨已经苏醒过来,李天祥坐在床边心疼地将她搂在怀里,眼眶通红。

李心雨嘴唇灰白,流着眼泪:“爸爸,你就让我去吧,没有腿,我都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从前看地震新闻,有个女人腿被废墟掩埋,如要活命必须截肢。那女人声称若截肢宁肯不要救她,那时候她伙同办公室同事一起大骂此人愚钝任性,罔顾尚在的高堂父老。然而有些事感同身受与轮到自己是不一样的,右腿摸上去木木的,没有任何知觉。她每天吃喝拉撒都被禁锢在这病床上,才过了二十来天这样的日子已经生不如死,然而将来还有那么长的岁月她要拖着这条残腿。

走在路上,就算她长得漂亮,别人也会怜悯她可惜是个残疾人,将来结了婚嫁了人,婆家会看不起她,生出来的孩子大约也会觉得自卑,有一个残疾人的妈妈。

这样的日子,她想都不敢想。

李天祥抚着她的头发,心内绞痛,自家这个女儿,从小特别敏感,那么小患上抑郁症,总觉得亏欠她太多,现在却又遭受这样的厄运。他搂紧她道:“傻瓜,那么多人都能够好好活下去,你怎么就不能?不要想太多,现在医学发达,我们一定能找到办法的。”

保姆这时在门边轻叩门扉。

李天祥扬声问道:“是谁?”

保姆道:“是苏先生来了。”裴樱自知不受欢迎,已在电梯间停住脚步。

作者有话要说

第44章 折(下)

保姆道:“是苏先生来了。”裴樱自知不受欢迎,已在电梯间停住脚步。

李心雨突然尖叫起来:“爸,别让他进来。我不想看见他。”说着疯了一样抓起身边物事朝门口扔,手上扎着的针管挑破血管,输液管滴着药珠在空中荡来荡去,手背上的血沿着皮肤纹理蔓延流淌,滴在医院的床褥之上,触目惊心。

李心雨大喊大叫:“贱男人,给我滚!”

李心雨情绪崩溃,状若癫狂,李天祥试图控制她,却又怕伤了她。

保姆马上去叫医生,不一会儿脚步杂沓,好几个医生护士抢着往病房来。

病房门一开一阖,苏正则瞅见门口一地狼藉,李天祥目光森冷,心里冷哼,懒得再管,掉头就走。

将将到了电梯间,裴樱也在,苏正则看也不看她一眼,一心一意等电梯。

不一会儿“叮”的一声,电梯到层,金属门缓缓移开,里头走出来个人,苏正则脚一抬,正要进去,却听见身后有人轻唤一声:“苏正则!”

苏正则头也不回,冷冷道:“干什么?”

“别这样。”声音虽然那么低,苏正则却觉得宛如就在耳旁,连尾音的叹息都那样清晰。

苏正则终于回头,裴樱仰脸瞧他,神情恳切,一张小脸失了血色。本不欲理会,却突然想起方才自己从门口瞥见李天祥那钉子般的眼神,到底没踏进电梯,这一犹豫,电梯门重又阖上,缓缓下行。

苏正则重新回到病房前的廊椅上坐着。

李心雨病房里终于安静下来,门被打开,医生护士鱼贯步出,苏正则也忙站起来。

其中一位医生瞧了他几眼:“刚才病人就是因为看见你才情绪崩溃的?”

苏正则点头。

医生打量他几分,猜测:“你跟病人是什么关系?”

保姆道:“他是心雨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