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钉截铁说你们没关系,不可能,却整天一副你俩的事不足为外人道的模样,暧昧得要死。我提醒你摆正好自己的位置,员工就要有员工的样子,想好好上班讨口饭吃就要记得,那只是你的老板。王洁瑜捂了两年的东西拿来威胁你不成,这么轻易让他交了上去,你最好想办法让他以后别再打你的主意,否则王洁瑜可没那么好糊弄。”

张玉珊虽时常试探这二人,却没把事情往心里去,现下已将裴樱调离,苏正则却来这么一出。想起王洁瑜当日的威胁,又念及王家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王洁瑜更是连王承孚都疲于应对,她心里拿不准,偏偏对裴樱还不便明说。

裴樱心里也着急,原本坚不可摧的决心顷刻土崩瓦解,扶都扶不住,她十分努力勉强稳固心神,却仍是章法大乱:“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做?”

张玉珊不动声色:“王洁瑜希望你怎么做?”

“我也不想再见他,但你不说温世安的事不了结,想走都走不掉吗?”

张玉珊道:“那你就想办法打消他的念头,彻底让王洁瑜死心。他帮了你这一次,你们之间爱恨一笔勾销,以后就是个陌生人。你只是他公司里芸芸众生的一名员工,他也只是你的老板而已。其余的,你去杀人放火也好,你被温世安骚扰也罢,都跟他没关系,最好叫他不要再参与你的事。”

裴樱为难道:“这要怎么说?人家根本没说要请客,我就跑去说我不赴宴?”

“那我不管,你和他之间的事,你自己去解决。我只要王洁瑜以后不盯着你就行。”

裴樱又在省城待了几天,因为陈巍那边时常需要她出庭,盘桓几日,判决下得却比原先设想得还要快。总共过了十天,陈巍已经通知她去一趟法院。从法院出来,竟还有几个记者守在门口,扬言欲采访她服刑十年一朝沉冤得雪的传奇经历,扯着扯着却又扯到了王仕尧头上,陈巍见状过来拉了她急急忙忙走了。

判决当日报纸上便出现了故去“政法王”的报道,其实也只是捡了她的案件拌着旧材料来炒冷饭,李天祥父女的通缉令倒下得极为准时,刊登在报纸一隅。

陈巍送她到别墅大门口,她便下了车,拿着判决书走在林荫道上,脚步虚浮,心内凄惶。先前在牢里待了十年,每分每秒都在盼望这一刻,此时等到了却也没觉得有什么太大的喜悦。反而想起那么多逝去的岁月,心内越发凄苦,这一生茫茫然竟已过了一半,过得这样破败不堪,再得这几张纸又有何裨益?心里又恨,如果这一天提前到来,自己根本不会是现下这个样子。

她怔怔地坐在木亭里,攥紧了那几页纸。

张玉珊在家里左等右等,打她电话也不接,还是保镖告诉她裴樱坐在花园出神。

她放下孩子出门来,进了凉亭首先把那判决书和通缉令扯过来查看一阵,不多时冷笑一声:“苏正则对你倒还真上心。”

裴樱一脸木然,瞧着她手中纸张。

张玉珊道:“想好怎么跟苏正则说了吗?”

“我…我不知道。”

“王洁瑜为他受了那么多委屈,现在家破人亡了都还不肯放手,苏正则她志在必得。你听姐姐一句,不要去蹚这趟浑水,王家的女人连拉着男人同归于尽都干得出来。”

“我没想蹚浑水。”

张玉珊却觉得裴樱还是没听明白自己的意思,又道:“假如路边有一所破茅草房子,无人打理问津,你占了也就占了。可是这所房子不仅不破,还富丽堂皇,人人爱慕,有人为它遮风霹雷,精心呵护,为了保住他甚至倾家荡产,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你却见门开着里头无人便进去占了,人家能同意吗?”

“谁占了?”裴樱没好气。

裴樱虽还没想好怎么跟苏正则摊牌,却被张玉珊逼得无法。这日随同张玉珊上班,等到下班多时,又过了许久,被张玉珊差去找苏正则。

苏正则办公室大门关着,秘书室大门却开着,杨明慧早已下班,透过秘书室的隔断门望过去,苏正则正仰头靠在办公椅上休息,一双脚疲累地架在大班台上,额心微蹙,满脸倦意。

裴樱来之前看过手表,已经九点多,也不知这人到底吃过饭没有。

办公室的小姑娘们都喜欢念叨他,说保安们巡逻,凌晨见他拿着报表文件在办公室里思考踱步,晨起交班,又见他伏案办公,竟经常通宵达旦。每天上班十几个小时,一旦工作又总是头脑清醒,神采奕奕。开起会来,明明上一秒还在疲惫揉太阳穴,你若想蒙混过关,稍有准备不充分,便会被他问得哑口无言。许多细节,专业的技术人才经过轮番小组会议讨论没发现,到他这里一搁,马上被看出问题来。关键的地方,事无巨细,他再忙都一定亲自过问。

下头的人诚惶诚恐,越来越敬服。

老人们也慢慢换了一种眼光瞧他。

女人们讨论起来,欣喜幽怨嗔怪惆怅:这人总不爱惜身体。

张玉珊道,这两年,若不是那样苦心钻研,也到不了如今的地步。

裴樱站秘书室瞧了数分钟,不知该不该叫醒他,正踌躇,廊外传来高跟鞋的脚步声,一听便是往副董事长办公室来。不知为何,她竟似做贼心虚,不敢出来怕与来人打照面,又不敢去找苏正则,正焦急,干脆跑到后头杨明慧办工作桌下蹲起来。

来人正是王洁瑜,她气势汹汹捏着几份报纸,风驰电掣一般刮进了副董事长办公室,苏正则双目一睁,精光一闪,见是她,眉毛微挑,放下脚来,往办公桌前凑了凑。

王洁瑜将几份报纸狠狠往他身上一摔:“你他妈的给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正则抄过那张报纸匆匆一瞥,面上浅浅浮上一丝笃定的笑容。

王洁瑜气得浑身发抖:“怪不得忽然对我那么好,我生病你就来给我做饭,我痛经你就来给我熬红糖水。”

苏正则不紧不慢地收起报纸,气定神闲道:“东西放你那儿也没用,你何苦损人不利己?”

“我损人不利己碍着你什么事了?都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你还在这儿发疯!”

“谁说我发疯?”

“堂堂一个集团副董事长,不顾廉耻,入室偷盗,这不是发疯是什么?”

“东西该谁,你比我更清楚。” 苏正则将报纸摁在办公桌上道:“是我的,就一定是我的。”

王洁瑜双目冒火,视线顺着他的动作落到报纸上,瞪了他半晌,苏正则好整以暇迎着她。王洁瑜终究不敌,牙关紧咬“哼”地一声旋身离去。才到门边,苏正则冷冷道:“回去转告你那个叔叔,是我的,就一定是我的,不该我的,我也一定会还回去。”

王洁瑜头也不回:“好,我们等着瞧。”

王洁瑜走后,裴樱再蹲了一会,心里正估摸到底等苏正则离去再出门,还是此刻寻机会摸出去。若是此时摸出去,秘书室与里头办公室的隔断门没关,他在里头会不会瞧见自己?如果等他下班,又不知他几时才走。

裴樱又蹲了一会,脚有些发麻。

张玉珊遣裴樱进去,等了半晌不见她回来,出来一瞧,却见王洁瑜怒气冲冲从副董事长办公室出来。她回到办公室仍旧没等到裴樱,越发迷惑起来,当下拿起手机给裴樱打过去。

裴樱光顾着藏身,几曾想张玉珊会给她打电话,手机铃声一起,声响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她背心额头直冒冷汗,浑身搜寻,怎奈心里极为紧张,手心濡湿,抖抖索索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不及挂断掉回地上,手机就着厚实的地毯又蹦了几蹦,滚出老远,她跪趴着去追,没够到手机,眼前地毯花纹上却出现了一双男式皮鞋。

她浑身僵硬,手机铃声这时骤停,突如其来的沉默似山一样朝她倾下来,她只觉得呼吸不畅,像要窒息。

那人居高临下望着她的头顶:“你在我办公室做什么?”

她坐在地毯上,犹豫道:“我…”却说不出话来。

她不出声,立在身前那高大人影便也不动,又不走,就等着。

两厢里,一站一卧,一高一矮,沉默许久。

空气凝固。

裴樱这才难堪低声道:“那件事谢谢你!”

苏正则不说话。

裴樱去够手机,苏正则却快她一步拾起,裴樱不曾预料,没摸到手机却覆在苏正则手背上,她手指微微一颤,脸腾地滚烫,那人问道:“你来多久了?”

裴樱脸上发烧,声音极低:“就…一会儿…”手上使劲夺手机,那人偏不放手,反借手机将她拉近前来,双目炯炯望着她:“一会儿是多久?”

裴樱大窘,忙松了手。

这时拿在苏正则手上的手机却“咚”一声响进来一条短信,眼见屏幕遽亮,短信气泡闪现:“怎么去了那么久,跟他说清楚了吗?没碰上王洁瑜吧?”

苏正则瞧屏幕,裴樱已抢了手机:“你怎么随便看人家手机?”说出来又觉得造次,这样的怨怪之语对现在的他们已过于亲昵,背心又开始冒冷汗。

张玉珊在副董事长办公室外头廊前徘徊,等了一会才等到里头冲出来个人影,她狐疑地瞧着裴樱满脸潮红道:“你脸怎么那么红?”

裴樱讷讷道:“我…有点紧张。”

说着疾步往前走,张玉珊跟上来:“刚才我见王洁瑜来过,你俩没碰上吧?”

裴樱慌道:“没。”

“你跟他说清楚了吗?”

怎么说清楚,她起先也是被张玉珊逼急了,直到见到苏正则才醍醐灌顶。这件事从头到尾苏正则未曾露面,她道谢他甚至都未“承认”,她却被张玉珊逼得狗急跳墙来同他“说清楚”。

“嗯。”她敷衍道。

“怎么说的?”张玉珊跟上来继续追问。

裴樱心烦意乱,忍不住呛声:“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见他就是了。”说完又后悔,觉得更烦心。

张玉珊难得见她发飙,也就不再执着追问。

第74章 彷徨

张玉珊难得见她发飙,也就不再执着追问。

二人这便回办公室收拾下班,翌日张玉珊送她去机场,一边开车一边闲聊。

“现在程远手上那个项目要是成了,你也算有功之臣,凭着这点资历在业内也能骗点人。你先跟着他好好学,要是有机会,这个人倒真可以留意留意。这人技术过硬,就算不在天明了,出去也自有他的一席之地,你要是跟了他,温世安犯起浑来,大不了跟他一块出国。你别着恼,我这是跟你说正经的,你年纪不小了。”

裴樱不语。

张玉珊打量她神色,叹口气,又道:“要是实在看不上人家,愿意跟我出国也行,一年之内我一定要出去的,美国签证不好拿,就先拿新加坡澳洲这些英语环境的签证。再上两年语言学校,等家乐五岁我们就去美国,经济方面你都不用担心。”

裴樱依旧不表态。

张玉珊道:“眼下这境况,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你还是先去北京待着,我有消息了再联系你。”

裴樱进了航站楼,张玉珊车不能久停,便也返回公司上班。

裴樱拖着箱子进了安检,正往登机口走,却在通道口一面大墙壁前停了下来。那墙壁上是一幅巨大的灯箱广告,上头在宣传一个画展:《丁骋先生个人油画展》下头写着展厅以及展出时间,旁边印刷着几张丁骋的成名画作。

裴樱瞧着那熟悉的笔触,忍不住摸了上去。

身旁这时停下了另一个中年男人,那人瞧着裴樱触摸的那幅画道:“丁骋善于融合西方的表现技法来表达东方的民族情结,构图极具现代感,却将浓郁的东方神韵表现得淋漓尽致,每一幅都像一首怀旧诗。他父亲丁至恒先生虽然享誉海内外,但在我看来,丁骋先生的艺术水平并不亚于其父之下。”

裴樱被他话吸引忍不住侧头观望,那人约莫四十出头,理着平头,带着金丝眼镜,国字脸,大眼睛,满身学者气,瞧见她转头道:“小姐好眼光,莫非也是丁骋先生的拥趸?”

裴樱道:“不是,丁骋是我的老师。”

那人眼睛一亮,扶了扶眼镜,似重头打量她,道:“原来是丁先生高徒,失敬失敬,不知此次画展,丁先生是否将亲临现场?”

裴樱略有些窘迫,道:“我也不知道,我是十多年前跟丁老师学过画,现在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那人却似不信,讶异道:“小姐看起来不过二十四五,十多年前恐怕还是个中小学生吧,丁骋那时在国内已小有名气,怎么会教一个中小学生?”

这话亦是实情,当年裴樱拜师,画室里同门师兄妹个个资历比她深,且年龄都比她大一截,颇有名气的丁骋却偏偏收了她做私家弟子。甚至每周末还让她去他工作室待上大半天,那时候整天见他忙于创作,工作室邋遢混乱。及至后来做清洁工得空去采购画具,才知道他先前所用的画笔,哪怕一只小小的狼毫都是几万一支,其他用度更是所费不赀。现如今瞧这人满脸痴迷,恩师大概在国内已功成名就,心里替他高兴,也无意与人辩解,好脾气一笑,轻快地拖着行李箱往登机口走去。

斯人飘然远去,剩那人独自张望,瞧她背影气度,心里竟涌起一阵不无可能的认同感。

接下来一段日子,裴樱陷入了文山会海中,技术文件一摞一摞发给她,开起会来车轮战,碾过来碾过去,方案一改再改。裴樱满耳满眼都是看不懂的技术专业名词,下了班便在家中恶补课程,从公司图书馆借了好些爪儿书和行业杂志,自己又上网了解行业资讯,一个一个词语分开去查。

没多久,总部王承孚秘书传来消息,命项目组将相关技术形成材料,发回总部,以便进行全国复制推广。北京分公司谁也不接这个烫手山芋,扔来扔去,便到了裴樱手里。

她是项目助理,这事分给她原无太大疑义,只是忽略了她是一个新来的、高中肄业无任何技术背景的新员工。程远安排了一个资深男技术负责带她,程远原意是让男同事主导,谁知那男同事交给裴樱一个模板,又零碎地给她传了一堆文件,让她按照模板形成一个初稿再拿回去给他看。

项目收尾,男同事们一个一个也都是夜以继日,程远家中老母近日“癌症”入院,成日往北医三院跑,裴樱不好意思太麻烦人家,硬撑着接了那堆文件。如看天书地过了几日,终于也算摸出几分门道,“模板”里头目录逻辑关系鲜明,她若是按照这个要求去填充材料,拼凑一个初稿应该也不是太难的事情。等到她开始拼凑才发现,那男人给她的资料严重不全,要不是过期的便是作废的,她不懂技术,抓不到重点不说,去找那男同事问,要么寻不着人,问到了,他亦无可奈何让她去找先前代理助理。那女人更没好脸色,道:“原先助理离职本就没有给我交接过什么文档,我什么都没有,你只能自己去找相关人员要去。”

裴樱再去一一找人,同事们态度谦恭,关节上却你推我我推你,被人当了好几天皮球,裴樱总算回过味来,程这远依旧医院公司两头忙碌。她本想找张玉珊,可转念一想又作罢。这些人惯会打太极,就算张玉珊越权帮她说几句话,吩咐下去他们照例会满口答应,执行起来什么都有困难,到最后事情干不完,大概又要得罪一帮人,将来在这边更不好立足。

不过她还是打电话试探了张玉珊的口风,经她一番指点,总算明白过来一些细枝末节。

目前这个技术项目是孙成宪两年多前在欧洲洽谈时产生的构想,投入人力物力开发了两年多,这些人都是孙派的核心精英,虽然孙成宪失势,这些人却凭借此项目一直屹立不倒。程远又是个不愿多事的,难得不肯站队,竟也没被清理门户,一直支撑项目到最后。

两年前王承孚一直醉心房地产事业,而孙成宪却目光长远,专注本业,那项目当年还是冷门至极,如今已在国内外掀起一股火热浪潮,将来必定大势所趋。天明集团由于起步早,目前技术已跻身世界前列,孙派人物有心支持苏正则用这个项目打个翻身仗,国内多个省市看过相关材料,极有兴趣,中欧几个小国更是已派出代表前来进行接洽。可以不谦逊地说,一将功成万骨枯,有了这项目,几个国家省市合同签下来,够天明集团吃几年的,苏正则便可稳稳当当站住脚跟。

此时项目眼看即将成功,却空降了个助理过来白分一杯羹不说,后台还是公司里臭名昭著王承孚的情妇。这项目王承孚多次试图染指,都被不软不硬地挡了回去,现如今裴樱是张玉珊安插进来的,便不因为她空降成分也会把她当奸细提防着。这女人高中毕业,狗屁不通,凭借关系上位,却令程远恭谨相待,项目组没几个看得惯她。

没多久,总部又下过来一道任务,要求成立一份汇报材料,不日张玉珊将代表王承孚陪苏正则一起过来视察项目进展。工作任务照例落到了项目助理头上,裴樱仍旧困难重重。

眼看汇报在即,项目组因私下早已单独找苏正则汇报过工作进展,这种回忆都是表面文章,个个神态自若等着看好戏。

这天项目组正与总部开着视频会议,忽然小秘书来请裴樱带电脑汇报工作进展,秘书帮她连上投影仪,摄像头对准她。

大屏幕上视频会议系统中央是她的电脑桌面,两侧是几个与会领导的小视频,左下角是主场视频,苏正则坐在椭圆形办公桌的前列,身旁除了王洁瑜还围坐不少分管领导,张玉珊赫然在列,杨明慧拿着记事本坐苏正则身后。

那头主持会议同事问起来,裴樱磕磕巴巴。她前几天问人要材料一个一个都答应提交,说话却模棱两可,等到她按期催缴,大家要么消失不见电话不接,要么曲解意思拒不承认。裴樱委实无可奈何,此时被问起来,也不好投诉什么。

王洁瑜打断主持人,咄咄逼人问起来,裴樱话不多说,点开邮箱,两边幕布上立刻显示裴樱的邮件界面,上头每一封邮件都是催缴各种材料的,她没抄送给相关领导,但邮件内容措辞客气,诉求清晰,只是都石沉大海。

证据确凿,无可抵赖,张玉珊心内暗笑,榆木疙瘩也开窍了,当下正义凛然道:“这么说来,裴助理确实已经找各位催缴过材料,大家是没收到邮件还是没开邮箱?我觉得公司目前工作模式存在严重缺陷,导致项目有关人员无法清晰看到项目进展,我有一个提议,以后项目成员形成周报邮件机制,将工作进程列明,抄送大家。”

程远明明将工作安排给了男下属,那人却把事情往裴樱头上推,但此时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他朗声开口,秘书点开他的视频放大:“这件事确实是我的失职,我先检讨一下。最近项目进入收尾阶段,大家几乎把家都安在了公司,有些人已经好多天都没回过家了,所以忽略了裴助理的工作,导致裴助理无法交差。而裴助理作为一名新员工,在无任何专业背景下,能将工作完成到目前进度,已经是极为难得。后续我将专门安排人员协助裴助理一起,争取在任务规定期内完成工作。”

屏幕一隅裴樱低垂螓首,双目赤红,瞧着电脑屏幕,独自坐在桌尾。

程远家中母亲患病,公司高层管理都知情,并且也知此人有些才略,一向护短,若是平常话到这里多少会卖他几分面子。苏正则扯过话筒,秘书知道他要发言,忙把话筒对准他。

此时屏幕下方一隅,程远忽然将桌上抽纸往裴樱那头推了推,立刻有同事会意,不动声色将抽纸传给了末尾的她。

苏正则不紧不慢瞧了一眼,道:“身为项目助理,不考虑实际情况,不顾配合人员根本无暇准备,不能为项目分担工作,反添加同事工作量,这是项目助理的失职。公司工作机制或许存在一些漏洞,但是我仍要再强调一句,我们是民营企业,跟国企不同,在其位必须谋其职,一个萝卜一个坑。工作态度重要,工作能力更重要,能者居之,如果人员供应不上那叫人力资源去对手公司挖,出去高薪猎聘,我就不信请不来一个项目助理。企业用人,是该讲究与员工共成长,但是天明集团既不是慈善机构,也不是培训学校,我听说,现在业内都戏称我们为‘天明大学’,我希望人力资源可以把这个事情重视起来。”

苏正则自从重新掌权,秉着孙成宪那套“以人为本”,在公司还从未这么严厉苛责过员工,张玉珊有些讶异,王洁瑜脸上阴晴不定,却并无欣悦之情。

第75章 身世

苏正则自从重新掌权,秉着孙成宪那套“以人为本”,在公司还从未这么严厉苛责过员工,张玉珊有些讶异,王洁瑜脸上阴晴不定,却并无欣悦之情。

其他几个同事都替裴樱捏一把汗,程远移过话筒来,又解释了几句,将错处往身上揽,并再三保证一定安排好后续工作。苏正则已不耐烦摆摆手,叫主持人进行下一项。

会议结束,程远召来裴樱。

最近公务繁忙,私事焦心,程远已经好几天没回过公司“宿舍”,上班时间各自忙碌,亦少接触。待她进去的时候,程远办公桌前已经坐了一个人,程远邀她入座,首先向她道歉,尔后将她工作任务分配给那男同事,让她从旁协助学习,这事便就此作罢。

翌日周末,工作已让那男同事全权接手,她终于清闲下来,周六在家待了一天,无所事事。周日仍旧挂怀前日会上被抢白,心情抑郁,下午正在附近校园散心。路上学生骑着单车往来穿梭繁忙,草坪上坐着不少神态安详捧书阅读的,间或有情侣在长凳上相携依偎,自行车静靠一旁。

她坐在花坛一隅望着这一幕发呆,如果当年没有入狱,她这十年应该是怎样的,是否也有骑着车在这美好小路上忙碌的时日,是否也有安坐草坪捧书阅读的时分,是否也有如此依偎的温暖怀抱。

可惜,逝者不可追,一切已无法改变。将来该如何,却也无丝毫把握。也许跟着张玉珊出国,就此飘零海外,那么未来已永远无可期许。人生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心内正翻江倒海,手机忽然响起来,是一个陌生电话。她接起来,打来电话的人竟然是裴美心,裴樱不及反应,裴美心已开口约她在五道口的星巴克见面,待她同意后也不多说,匆匆挂了电话。

裴美心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且又如何得知她在北京,裴樱心潮激荡。她急切拦了个出租,报出地址,过了一会儿到达那家星巴克,她递给司机一张百元大钞,下了车,司机正在找赎,她扶着车门瞧着星巴克的门脸,方才还迫不及待的人,竟莫名有了怯意。

司机喊她一声,递给她一叠零钱,裴樱这才反应过来去接,指尖微微颤抖,刚拿出来便洒了一地,她又蹲下去一张一张拾起。

司机没甚耐性,从驾驶座里横过身子伸长手臂关上副驾驶车门,将车开走了。

裴樱收好零钱,终于推开星巴克的玻璃门,怯怯地站在门口四顾茫然,里头靠墙角有个女人殷殷地望着这头举手:“阿樱,这里…”

瞧见那人小小的身影,裴樱不知为何,泪水即刻涌上眼眶,她瞪大眼睛待那阵涩意过去,才抬步往那角落走。

小木桌上已经摆好了两份饮料,二人各据一方,裴樱揭开纸盖,将头低得不能再低,用吸管发泄一般戳着纸杯中的冰块。裴美心端坐在对面打量她的神色,轻声问道:“阿樱,这两年你还好吗?”

裴美心话未落音,裴樱泪珠立刻滴在手背上,她便仰靠椅背,眼睛紧着天花板四处乱转,她要十分努力才能克制住那股莫名其妙涌上来的泪意。

裴美心略有些失措,道:“我找了好几个人,后来是欧阳菲把程远的电话给我,我试着碰碰运气,才知道你也在北京。”

裴樱喉咙堵塞,仍想强撑自如,怨怪不屑道:“你找我干嘛?”说出来声线却在颤抖嘶哑,带着哭腔,话未落音再忍不住用袖子去掩泪。

裴美心虽不敢看她,却也双目赤红,抽出一张纸巾搁她面前,哽咽道:“阿樱,你乖,不要哭。”边说着,泪珠已滴在自己手上。

裴樱听见那句“乖”立刻捂着嘴,眼泪落得又密又急,裴美心顿时慌了,有些束手无措:“阿樱,阿樱…”

四目相对,都是热泪盈眶,裴樱再忍不住,爆发道:“这几年你到底去哪了?”

裴美心流泪去拉她的手:“阿樱,是姑…是我对不起你。”

裴樱甩开她,深吸一口气,语气仍旧哽咽:“为什么到现在才来找我?”

“我…”

裴樱涕泪交流:“为什么走的时候没有一个电话,一句口信?”

裴美心心里像被揪起来,讷讷道:“我…我怕你怪我,我怕你难过。”

“怕我难过?我每天都在难过,我每天都在想你到底在哪。”

裴美心走过去忍不住将她头搂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发,似哄慰一个小孩子:“阿樱,对不起,对不起…”

裴樱埋在裴美心温软的胸口,更觉委屈。裴美心说到底只是她的姑姑,她这样难过,不像是姑侄倒更像是母女。自己没有父母所以才把感情投射在别人身上,两年前李心雨出事,裴美心要一起逃,其实顺理成章。反而是她,一个寄养的侄女,永远都比不上李心雨的。可是为什么还会这么难过,心像是被人碾过一般。

胸口那股酸涩堵得她喘不上气,她将裴美心推开,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终于和缓了些。

裴美心也退回原位,裴樱平复了几分钟,端起饮料喝一口,依然躲避裴美心的眼睛。可双目越发通红,蕴着水光,只过了几秒,那股莫名委屈又卷土重来,她竭力不使眼泪掉下来。可委屈什么又说不上来,裴美心只是她的姑姑,养了她那么些年,对她也不差,真要恨她又恨不起来,偏就是难过。

那时候裴美心人去楼空,后来过了许久,她还去过那个小楼,在屋后的花坛底下找到一张小小的奖状,那是她十二岁参加本省青少年绘画大赛得冠军的奖状。十几年过去了,裴美心还当珍宝一样收藏着,便是让人扔在花坛里风吹雨林也仍旧瞧得出先前花过心思来保养。

她现在不能说话,一说话就会哽咽,就会想哭。

裴美心在彼端也等了等,待双方状况再好点,这才慢慢道:“阿樱,我…我今天是想求你去见一个人。”

十五分钟后,裴樱跟着裴美心来到清华园里一座红色小楼前,小楼前银杏树下一位老者坐在轮椅上,远远瞧着走过来的二人发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