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声音,连眼神都寒冷如冰,那个嬉皮笑脸、轻浮浪荡的殷尚一下被扔到了九霄云外。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对自己一直以来对他的认知产生了怀疑,他真的是我记忆深处那个只会干傻事,毫无心机的殷尚吗?

扔下在原地发怔的我,殷尚拔腿又要去找澄弦了。我知道旁边的人现在一定都很不屑我这个坏女人,不过哪怕千夫指、万夫指,我现在心中惟一的念头就是要保护澄弦。我心念一转,冲着殷尚远去的背影大声喊道:

“好啊,你走,一路走好!今天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以后你好自为之!”

“什么?”殷尚果然定住了身形。

“…”

“你是提出要和我分手吗,刚才的话?”他的语气冰冷。

“是的。”我毫不留情地奉送。

“你真的要逼得人发疯才善罢甘休?!”殷尚像看着陌生人一样望着我,令人不敢对视。我和他只相隔一米的距离。

“你是故意这样说的对不对?经常拿这个挂在嘴边很有意思吗?”每一句话都压抑着愤怒。

我黯然无语。

“TMD,我不去找他了!行了吗?就按你说的,我不去了!今天我就再忍一次!”殷尚咬了咬嘴唇,很是艰难地吐出一句话。

“…”

“你是碰巧做梦梦到他的对不对?每天都见面的同学,做梦梦到他也是正常的,所以你才会几次在梦中叫到他的名字!怕我吃醋,不想看到我抓狂的样子,所以才敷衍我他是女孩,你也是出于好心对不对?!”殷尚眼中流露出期盼的目光。

“…”

“对不对?我说得没错吧!是我误会你了,一切都是我的误会。我会忍下来的,什么我都会忍下来的。”他梦呓似的说着,像是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他俯下身子,伸出颤抖的双手,缓缓拾起地上的书包和手机。只因为我一句分手的话,殷尚整个人都变了,处于爆炸边缘的怒火也被他强行压抑下来。

36

看着他痛苦无助的模样,我陷入了深深的罪恶感之中,不能原谅自己,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这时,殷尚忽地把自己的手放到嘴边,狠狠地咬了下去。

“你干什么?!”我大惊失色,冲上前去要阻止他这种自残的行为。

“下次你要是再说谎被我抓住,那个兔崽子就死定了。不要以为我是开玩笑,我是非常认真的!”殷尚两眼牢牢攫住我,不容我有任何闪避。

“都出血了,不要再咬了!”我心慌地看着他渗血的手。

“而且你告诉他,让他以后放学之后直接回家,否则发生什么事我可不敢保证。”沉静可怕的声音仿佛发自死神,在我耳中听来如此陌生。殷尚把流血的手随便往校服上蹭了蹭,随手抹干了唇上的血,然后绝望地看了我一眼,转过身大步流星地朝汽车站走去。我轻擦了眼泪,也心神不宁地跟了过去。

这一路上的标志牌和车后镜真是遭了劫,殷尚走到哪儿就摧毁到哪儿,黑压压倒了一大片。我就这样忐忑不安地跟着他来到了车站。他这种状态会持续三天吗?不会吧,他原本就是一个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的人啊!等等,不对,初中的时候他恢复心情只需要两个小时,到了高一的时候却需要一天了。

“你梦见和那个家伙干什么了?”他冷冰冰地问。

“什么都没有,就是…”我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说辞。

“就是什么…”他穷追不舍。

“就是什么都没有做嘛!”被他逼得急,我都要哭出来了。

“这该死的巴士怎么还没有来!”殷尚恼怒地跺脚踹地。

“我,我也不知道。可能还没有到时间吧。”我小声陪着话。

该怎么办。一个应对失误就会点燃导火索。虽然不知道他平时在别人面前怎么样,但我自认识他以来确实只见过他两次这样,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一辆黄色的巴士喘着气慢吞吞地开过来。一路上殷尚一句话也没有说,二十分钟过得如同炼狱,最后他头也不回地抛开我下了车。

红杏出墙终于遭到报应了。但是,这家伙高一的时候也常因为女人的问题让我烦心,现在我不就是在梦里叫了几次别人的名字么,他干吗这样不依不饶?想到刚才我就心有余悸。一个人郁闷也不是办法,还是去找我那个一心只想报仇的姐姐吧,也不知道她功夫练得怎样了。于是,一回家我就直奔姐姐的房间。

“姐姐,姐姐!你在哪儿啊?”我大声呼叫。

我走进姐姐的房间,一看空无一人,连风声也听不见,可能在道场练功还没有回来吧,真是用功。那只好找花真诉衷肠了,虽然不愿意,我还是掏出手机准备给最后的希望打电话。就在这时,远远的洗手间突然传出诡异的声音,让我的心没防备地跳了两下。

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如果说是在刷牙的话似乎又嫌声音太大了点。我蹑手蹑脚地走近洗手间,在门缝里偷偷一瞧,原来是姐姐,只见她摇头晃脑不知在干什么。找到了!我兴高采烈地一把拉开洗手间的门,却惊讶地看见姐姐正拿着把牙刷使劲地在头上刷,脸上还有好几处伤口。

“姐姐,你在干什么?”我有种姐姐已经疯了的感觉。

“刷牙。”姐姐坦然地答道。

“那怎么刷到头上去了?!”

“谁让爸爸断了我的零用钱的。我都几岁了,还没有在外过夜的权利?我绝不会就这么放过他们的!”姐姐意气难平,眼眸蕴含着冷光。

“这么说,这是爸爸的牙刷了?”我非常明白我们这家人的思维逻辑。

“不错!”姐姐举过牙刷,好玩地看了一眼,若无其事地继续刷着。

这帮人,都疯了!想想以前我那些惨痛的经历,养的小鸟没来由地暴毙,妈妈冲的咖啡散发出奇怪的味道,还有牙刷上发现可疑的狗毛。怎么办,他们居然都是我的家人,我该怎么办?!

“不准向爸爸泄密知不知道!臭丫头,找我有什么事?”姐姐边刷边问我。

“事情是这样的,姐姐!我本来有一件极其苦闷的事情,不过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向你倾诉的心情一点儿都没有了。”

“什么苦闷!我可是著名的心理咨询专家!赶快告诉我!”姐姐亢奋地扔下手中牙刷,拉着我就往她的房间走,边走还边一脸沉重地问我,“是什么,究竟是什么问题,是不是你在学校被同学孤立了?”

我无力地摇摇头,好想哭!觉得有负担感,仿佛置身强力高压场中。

“那…那是你有喜欢的女孩了?”我无奈地摇摇头,差点没晕倒。姐姐可真有异常丰富的想像力。

“这也不是,奇怪!那就是你老师想约会你?”我还是摇摇头。终于领教了姐姐的奇思异想,这么丰富的想像力不去当编剧太可惜了。

“到底是什么呀!你偷人了?”姐姐不明所以,随口乱说。

“嗯。”我的心不禁咯噔了一下,仿佛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被揭穿了。

“什么?”姐姐的眼睛透射出灼人的陌生光芒,来回打量着我。

我拽住差点没跳到屋顶上的姐姐,一五一十地向她交代了个明白。静默半晌之后,姐姐扯过她的枕头和被子使劲往我身上捂。

“嗬!干什么,姐姐!”我快被捂得喘不过气来了,我边挣扎边叫喊。

“你这个天下第一的坏女人!交往三年的男朋友你想就这么甩掉吗?还背着他偷情!你是不是打算星期六去赴那个叫澄弦的家伙的约会?从此就高高兴兴地把殷尚抛到脑后?”姐姐好像生气了,枕头压得我生疼。

“不是把他抛到脑后,姐姐!请你理解理解我的心情。殷尚也经常拈花惹草、到处留情的,我才是第一次啊,第一次!”我极力申辩。

“不要狡辩!”我看到了姐姐眼中渐炽的怒意怒火,不禁寒噤。

糟了,我在心里咒骂了自己一百次,怎么突然忘了姐姐就是被她花心的男朋友甩了这回事呢!现在她明显已经陷入自己黑暗的记忆中了。真傻!江纯,这不是又给自己多树一个敌人嘛。姐姐捉摸不定地看着我,掏出手机不知拨通了谁的号码。

“喂?殷尚吗?嗯,是我,我是江云。”

嗬!这女人分明是疯了。我奔向江云,想抢过手机,不过这显然超出了我能力范围。

“嗯,周六放学以后马上到我家来,我们家准备开烧烤聚餐会。”

“姐姐,你想干什么?烧烤聚餐会?!姐姐你见过烧烤长什么模样吗?”我更加确信姐姐已神志失常了。

“你给我闭嘴!臭丫头!”姐姐转头警告我,接着又冲着殷尚那边柔声细语,“嗯,没错,那天我们爸妈去外婆家。一定要来啊!江纯也盼着你来呢!记住了,一定要来!嗯,好好。”姐姐挂断了电话,翻身下了床,立刻变了脸。

“姐姐,你干什么要这样做,真是!”我简直欲哭无泪了。

“闭嘴!臭丫头,你要是和殷尚分手你就死定了,知不知道?!”姐姐一幅为我打算的样子,不容我半点分辩。

“你是我的姐姐,难道你就不能理解我一下吗?即使我不想这样,可我的眼睛里只有澄弦;即使我想继续爱殷尚,待在他身边,可我的心里只有澄弦,已经容不下别人。我的心永远只在澄弦身上!”我在心里还抱有一丝丝希望,希望姐姐能体谅我的苦衷。

“你以为在背言情小说台词吗?装得很有学问的样子,不要说得这么文绉绉的。”姐姐脸上的墨云越积越厚了。

“姐姐!”我的眼泪已经在眼眶打转,眼前的姐姐也似不真实起来。

“你说,这个世界上还会有像殷尚一样爱你的人吗?我敢拿我的性命担保,再不会有第二个人像殷尚一样爱你,我有这个自信。还有,不准对爸爸说牙刷这件事。”姐姐盯着我,低声威胁,我也仿佛进入了一个梦魇。

哐!姐姐甩门出去,我也从恍惚中惊醒过来,之后我做了这个世界上最不可原谅的事情。我捧着殷尚送我的小佛像吊坠儿,借着窗外射进的月光,在心中默默祷告:请让我一个月后出现在澄弦身边吧!请让我那时候能微笑地出现在澄弦身边吧!

对所有人都极其残酷的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37

“喂,今天学校一放学就回来知不知道,嗯?”姐姐的声音听起来很生硬。

“嗯。”我知道自己无法反抗,即使在心里也觉得那是个不平等要求。

“你要是敢中途逃脱,除非你永远不回这个家来,否则就等着满头长包吧!”我不敢抬头,但能想像姐姐的表情。

“嗯。”我木然地听着姐姐的威胁,在玄关前穿鞋,无风无浪。

推开家门,呼~!今天是历史性的星期六,本来是我快乐的幸运日,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心神恍惚地来到学校,一整天的时间都在逃避着澄弦的目光。第二节课的课间休息时间,就在我给花真编辫子的时候,澄弦忽然拽着椅子坐到了我旁边。所有人的视线一致转向了我这边。不要,澄弦,我们之间是绝对没有可能的。

“编头发的技术不错呀!”澄弦如海水般澈净的眼中,溢满了赞叹。

“呃?嗯。”我的心一颤。

“昨天、前天,还有大前天,为什么一下课就逃走了?”他笑着问。

“因为殷尚和他那帮朋友一放学就守在门口,没办法。”我连忙辩解道。

一头雾水的花真诧异地来回看着我和澄弦。澄弦毫不在意,继续说:

“今天晚上六点到丽可丝来,打扮得漂亮一点。”

“嗯。”我也不懂得自己是一种怎样的心情,神魂颠倒地答应了他。

“啊,对了,你要做好被灌酒的准备哦!”澄弦笑得更开心了。

“…”

望着澄弦风神洒脱的背影,我心想,该怎么办才好?该怎么办才好?

“到底怎么回事!你和这个家伙有什么小动作?为什么要见面?!为什么,嗯?你该不会是和他好上了吧?”花真睁着她那双兔子眼,脸上写满了好奇。

我低下头,默默用手比了个圆圈,算是默认了。

“妈妈呀!”花真一声惨叫,惹来班上一群人向我们行注目礼。我赶紧捂住她的嘴。

就这样,从学校一直到路上,我被花真一路盘问。

“疯了!完全是疯了!还记不记得不久前权殷尚那厮来学校闹事的事?被他知道你死定了!”花真表情夸张、煞有其事地说。

不用花真提醒我也记得很清楚。

“我打算和澄弦两个人私奔。”我低声说。

“什么?私奔?别说傻话了,你还不如一刀了结了自己爽快。你今天晚上打算怎么办?”戴着男朋友送的精致小巧的项链,花真一边等车一边不停地对我进行炮击,我都快有点招架不住了。

“我喜欢澄弦,花真!求你了!你一定要站在我这边。如果连你都抛下我,我就真的死定了。”我无助地抓着她的手。

“我当然是偏向澄弦这边了,权殷尚真的很令人讨厌!”花真脸上露出不屑的样子,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谢谢你,花真!不愧是我的好朋友,除了你再没有别人了。”心中一阵唏嘘。

“那晚上你打算怎么办?权殷尚会放你出来吗?他肯定会牢牢粘住你不放的。”花真好心提醒,双眼望着远方,静静地陷入了沉思,难道是在为我想主意?

“不知道!说不定只能告诉澄弦我不能去了。刚才我已经问到他的电话号码了。”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那怎么行!难道你想白白错过机会吗?”花真有些生气了,可能怪我这个瞻前顾后的朋友。

“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哭丧着脸,苦闷地看着花真。花真手抚金项链,低着头,眉头紧锁,又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仿佛在心里拿捏着十分艰难的抉择。

“啊!”花真一拍额头,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喊道。

“有办法了?”我沉没的心好像抓到最后一根稻草,不禁跃跃欲试。

“嗯,保证万无一失,惊险刺激。把耳朵凑过来。”惊险刺激还能叫万无一失?!花真也太能胡诌了。

“好像没有必要凑着耳朵讲吧?!”我有些不解地问。

“这不是更有气氛一些嘛!赶快把耳朵伸过来!”花真朝我一招手。

“知道了。”我凑近了过去。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在说了一些不像人话的话后,花真终于露出满足的神情,得意地笑了。

“你没疯吧?”我怔怔地看着她。

“当然,我的神经正常得像初生的婴儿。怎么?你觉得有问题吗?”花真一脸的得意。

“你这不等于让我去送死吗?你确定这是你用大脑而不是用胸部想出来的办法?”我对她所谓的方案充满了疑惑。

“如果你真的爱朴澄弦的话,就不会连承受这点风险的勇气都没有。你以为偷情这种危险的爱情会是一条阳关大道啊!当然是坑坑洼洼充满波折了啰。”花真开始给我讲起了爱情真理。

“我是知道,可是…”

“啊,我的车来了!我要去见我的亲亲了。有什么情况你随时向我报告!拜拜!”花真说走就走,撇下我一个被苦闷重重包围。不错,总是嘴上说爱你爱你有什么意思,能用行动来证明的爱情才是伟大的。加油!李江纯!加油!加油!

三个小时后,殷尚一脸不自然地走进了我们家,姐姐盛情地迎接了他,高兴得直拍他的肩。姐姐演得也太过了,都有些夸张了。不过姐姐准备的可不是什么烧烤,而是普通的烤猪排。为了实现我惊险刺激的作战计划,我不停深呼吸,坚定自己的决心。

“江纯,过来帮我翻一下排骨。我去买瓶油回来。”姐姐侧头望了望我。

“噢!”

今天显得异常忙碌的姐姐满怀深意地冲我使了个眼神,然后娉娉婷婷出了门。我一脸无奈地挪到煤气炉前,呃!好恐怖,从肉里飞溅出来的油。

“都烤焦了。不知道吃烤焦的食物会不会得癌症?”

殷尚那家伙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嘴里不停地嚼着禁烟草,在我周围不停地说三道四。不帮忙也就算了,凭什么还在这儿指手画脚,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死不了的!你不懂祸害活千年这个道理啊!”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句。

“呀,你怎么没穿围裙啊?快找个围裙穿上。”殷尚的语气急切,也充满了关心的温柔,可是在听在我耳里,却觉得无比刺耳。

“为什么非要穿!”我赌气地顶回去。

“很性感你不知道吗?”我抬头,看见有一抹戏谑在他眼里一闪而过。

“你就不能坐在外面老老实实待一会儿,嗯?”我直直盯着他。

“给我,让我来炸。”殷尚边说想边动手。

“什么炸?肉怎么能炸?这叫烤,懂不懂?!”因为一直提心吊胆,现在殷尚又在一旁罗里罗嗦,我都变得有点神经质了。

“让你给我就给我,你这个不会做菜的女人。”他反唇相讥。

“会烤肉就叫会做菜嘛!”我今天打算和他较劲到底了。

“喂,你小声点好不好?!连你的唾沫星子都给一起烤了!”他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

“啊!”太过分了。

殷尚不由分说地推开我,拿走我手里的筷子,一脸严肃地翻起猪排来。已经五点半了,从家里坐车到丽可丝要二十分钟,也就是说最迟十分钟之后我得从家里出发。我心神不安地坐在餐桌旁,轻轻咬着指甲,眼睛不时地瞟向墙上的挂钟。

“我发现在电影里面…”殷尚又开始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了。

“什么?”我心不在焉应道。

“男人在做菜的时候,总会出现一个从后面拥抱过来的女人。”瞧他美的。

“我从没有看见过这样的电影!”我有意打击他的兴致。

“所以你就没这样做呗。”殷尚不无遗憾地说。

“唉。”我叹了口气,不想和他一般见识。

“今天我可是人气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