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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几楼几号房?我去找你。”

“不用了,你去大堂等我,我下去找你。”

我在大堂的一排排的长凳中挑了个显眼的地方坐下,即使是这个时候,大堂还是稀稀拉拉地坐着站着来回走着不少的人,他们脸上都有或多或少地担忧,但我无暇观察,我忙着盯着各个出入口,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我突然对于将要见到他这件事感到异常紧张,就好像学生时代,那个时候我即使是在和同学聊天当中听见他的名字,都会偷偷地心跳漏拍。

“你干嘛?”背后有人戳了一下我的脑袋,我本来前倾着探头看走廊,被戳了一下我一个不防就差点往前栽倒,他又拉住了我。我转过头去,江辰无奈地看着我,“你连坐都坐不稳啊?”

我傻傻地看着他笑,“我怎么没见你过来?”

他指身后的楼梯,“我从楼上下来的。”

我呵呵一笑,跳到他身边挽住他胳膊说:“我请你吃饭吧。”

他说:“你那么开心干嘛?”

我说:“我见到你开心啊。”

他侧眼瞟了一眼,像是玩笑又像是要求地说:“开心那你天天来。”

我狂点头,“我觉得你这么忙,我以后就常常来陪你好了。”

他笑着拍着我的头说:“你这么善解人意我会不习惯。”

我觉得他这话没有站在现实的制高点上表达,在面对他时,我其实大部分时间都很善解人意。

他看了看手表,又说:“你想吃什么?我不能离开医院太远。”

我说:“那就这附近哪家最贵吃哪家!我请客,你付钱。”

他笑着说:“你倒是很不要脸嘛。”

“可不是。”我十分骄傲,话讲得可溜了,“我的人生原则是‘吃完拍拍嘴,擦擦屁股走人。”

话音一落,我自己愣住了。江辰迟疑了两秒,然后忽然大笑。一个白衣大夫在医院大堂不计形象地大笑,这种行为是很不善良仁慈的,即使笑起来很好看也是应该要拖出去打三十大板的。

江辰带我从医院后门绕了出去,他说要带我去吃一家很好吃的火锅店。

我说:“你夏天带我去吃火锅?”

他说:“那家店一年四季都营业的,他们有一款情侣锅,听说很好吃的,想带你去吃很久了,等不及冬天了。”

想带你去吃很久了。

我停住了脚步,鼻子酸酸地很想哭。

江辰回过头来看我,不解,“怎么了?”

我把手伸过去,说:“你牵我。”

他左右看了看,叹口气握住我的手,“你怎么还这么幼稚呢。”

我看着他浅浅浮在左颊的酒窝,切,还不是也幼稚。

火锅的热烟很快弥漫在我和江辰之间,我除了被这热烟熏得满身臭汗还被它熏陶得十分庸俗,因为我跟江辰说了苏锐的事,而且心里还庸俗地期盼着他最好能吃点醋,不对,最好能大吃醋,气到把火锅桌掀翻了也没关系,只要热汤不浇在我俩身上。

但是江辰只是刷了片羊肉丢我碗里,说:“你少得意。”

唉,我的得意如此委婉,你竟也能明察秋毫。

我说:“苏锐问我说一辈子就喜欢一个人难道不觉得无聊吗,你觉得呢?”

他说:“大概也有点无聊吧,我没试过。”

我愣着琢磨了半天才明白过来,敲着碗边,“你再说一遍?”

他又丢一片羊肉进我碗里,“我奶奶说敲碗边的都是乞丐。”

我不依不饶追问,“你还喜欢过谁?”

他转着眼珠子作沉思状,半晌说:“反正我没无聊过。”

我看他一脸死不说的样子,气不过也说:“好啊,反正我也不甘心一辈子就喜欢你一个。”

江辰也敲着碗边说,“我倒是觉得一辈子只喜欢一个人挺好,跟做手术一样,讲究快狠准。”

真是三句不离本行啊……

我们对于“真爱唯一”这个严肃得山崩地裂的话题讨论告一段落时,江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我:“你最近有没有上我家?”

“啊?”我摸不着头脑,“上你家?”

他瞪着我,“我的钥匙不是还在你那儿?”

我恍然大悟又有点疑惑,“我忘了你钥匙在我这儿,你这几天都没回家吗?”

他说,“没回,星期天开刀的病人来头很大,医院领导要求我二十四小时待命。”

“谁啊?”我把包包放在膝上,边埋头翻找钥匙边随口问道。

“上次带你去参加过他宴会的那个张书记,我办公室里有备用钥匙,那把放你哪儿。”

我挠挠头,“你钥匙留我这儿干嘛?”

难道他想我半夜上他家偷袭他?这怎么好意思呢……

他又丢了一块不知道什么肉进我碗里,“让你上我家打扫,你装什么失忆。你碗里都快满出来了,你到底吃不吃啊?”

我也不知道我碗里什么时候堆了这么多的菜肉,只能赞叹江辰的手脚实在很快。

这大概是我吃过最快的一顿火锅,从点菜到吃完大概就花了我们一个小时,吃完后我们望着彼此仿佛在雨中走过的形象,觉得彼此实在是酸臭得很。

回到医院,江辰到医院宿舍区去洗了个澡,我在他办公室等待他回来,给我带一星期的臭衣服回去洗洗晒晒。

第二十三章

我拎着一大包的衣服走在医院的走廊时,迎面走来了一个妖娆的女子,她先是瞥了我一眼,然后笑着朝我点头:“你好啊,陈小希。”

我也笑着点头,“胡染染,你好。”

我其实远远地就认出了她,那样浓烈的一股妖气,就是烧成了灰也能呛到我。只是我不敢先跟她打招呼,怕她一脸无邪地看着我说,不好意思,你是?

自来熟什么的,最丢脸了。

胡染染皱着鼻子嗅了一嗅,指着我手里巨大的黑色塑料袋,眨眨眼说:“你杀了你男友,顺便肢解了他?”

我想起那个小护士说的,那人是在女人的床上心脏病发作的,那女人大概就是胡染染了,我想她这种才是谋杀爱人的最高水平。

我说:“是他的换洗衣物,你闻到的酸臭味是我流太多汗了。”

她嘟起红唇吹了声口哨:“贤惠啊。”

我低头浅笑,谦虚地表示我的确比一般人贤惠。

寒暄了几句之后我正想离去,胡染染却说:“能陪我抽支烟吗?”

我想我身上的汗味都堪比尸臭了,她还不嫌弃我,这实在是难能可贵的情谊,我如果多加推辞就显得太不上道,于是我就点点头,随她左拐右弯地到了一个僻静的楼梯间。

她递了一支烟给我,我把它夹在手指中观察,通支白色且细长,烟屁股还凹进去一个漂亮的红色心型。

她自己先点了烟,然后凑过来要以烟点烟,我有点尴尬,只好硬着头皮凑上去,凑近了才发现她的皮肤极好,我本以为那是浓妆艳抹下的娇艳,没想到她竟然脂粉未施,好吧,天生丽质。

胡染染很快就吞云吐雾起来,烟雾在她身旁弥漫散开,她像西游记里扭着腰肢出场的女妖精。

我凝望着手指间的烟,觉得自己像是电影里被带到楼梯间的不良少女,真是帅气不羁,我做好了心理建设才把烟递到嘴巴,牙齿咬住,用力一吸,一股烟冲入咽喉,呛得我咳嗽不已,泪水汪汪。

胡染染含笑看着我,缓缓吐出一个烟圈,“陈小希,你没什么用嘛。”

我自己拍着胸脯顺气,抽空回她:“我……咳咳……没抽过烟。”

咳过之后,嘴里有一股薄荷味,我说:“烟都是薄荷味的吗?”

她摇头:“不是,这是给装模作样的女人抽的。”

我由衷地感到惭愧,我连装模作样都做不好。

我和胡染染一起趴在楼梯的扶手上,我再试图去降服那支烟,只是夹在手指中看它一点一点燃烧,她叫我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她抽完了一支烟,把烟屁股往楼下一弹,说:“张倩容每天在医院里勾引你男人。”

我抖落了长长的烟灰,“张书记的女儿吗?”

“孙女。”她笑着纠正,“你忘了那老头老到都可以去死了。”

这样的问题我怀疑是个陷阱,我怕我一回答说是呀,就会突然有黑衣人从四面八方窜出把我围住抓去关,所以我不吭声。

胡染染说:“我就是想提醒你一声,别让她得逞。”

我想姐姐你对我的终身大事表现得比我爹妈还上心啊。

我说:“不会啦,我对他还是比较放心的。”

胡染染突然激动起来,单手拍得木质楼梯梆梆作响,她说:“你放心?你居然会信任男人!”

我想说我信任男人也不是个滔天大罪,你何必如此激动……

她又继续敲那楼梯,“你太天真了,谈恋爱没有像你这样谈的!”

我心想她对我的恋爱也表现得太身临其境了吧……

由于我的恋爱属于失败后推倒重来型,所以我特别虚心地向她请教了那么恋爱该怎么谈,她愣了一愣,甩一甩头自嘲道:“我也没谈过恋爱,我特长是当情妇。”

……

我们相对无言了好一会儿后,她又点了一支烟,说:“总之你让你男人离那一家子人远一点,越远越好,我不会害你的。”

这我倒是相信,害我对她没好处,也没挑战性,所谓杀鸡焉用牛刀。

我想了想,就笑着说:“好,我会跟他说的,谢谢你,我先回家了。”

她摆摆手说再见。

我就走了,走了大概有两三分钟,发现自己找不到出去的路,我这人有个毛病,认路只会认标志,比如说什么颜色的路牌,什么颜色的垃圾桶,或者墙上有没有写禁止大小便之类的,而刚刚和她走过来的时候我忘了留意,竟然就不知道怎么出去了。

我只好又绕回了那个楼梯间,她还是趴在扶手上,用她的唏嘘抽着寂寞的烟。

我原本不想打扰她那苍凉到能渗出老泪来的背影,但我实在没法,只好咳了两声引来她的回头,我说:“那个……我找不到走出去的路……”

她唏嘘的美感被我打散得七零八落,扔了手中的烟无奈地说:“跟着我。”

我伸脚把烟蒂踩灭,跟在她身后回到了原来的走廊。

我们在那里看到了坐在走廊长凳上低头哭泣的张倩容,为了符合言情定律,坐她旁边的就只能是江辰了。

胡染染转过头看我,“看吧,搭上了。”

我一听急了,以为是我的轻度近视看不清,连连问她:“搭哪里?搭哪里?”

胡染染愣愣地反问我:“什么搭哪里?”

我说:“你不是说搭上了?江辰手搭了她哪里,我近视看不清呀。”

胡染染翻了个雪白的白眼,说:“我是说勾搭上了!”

我松了口气,“早说嘛,把我给吓的……”

她皱了皱眉嘟囔,“我怎么觉得勾搭比较严重啊……”

大概是我们杵在走廊中央有点显眼,不一会儿他们就发现了我们的存在,江辰疑惑地看着我,招手让我过去。

我脚步一迈胡染染就拉住了我,大声道:“让他过来,凭什么你过去!”

我求救地看着江辰,他皱了皱眉,还是起身朝我们走来。

“你怎么还在医院?”他从胡染染手中把我拉过来。

“呃,我正要走。”

胡染染一声冷笑:“这么迫不及待赶女朋友走干嘛?”

我抬头望江辰,对他露出尴尬的苦笑,表示我也不知道这位太太她吃错了什么药。

江辰正要说什么,张倩容却突然也过来了,她伸过手来拉住我,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地滴了两大颗在我手背,她说:“你千万不要误会江医生,我只是……只是太难过了,他在安慰我。”

我干笑着抽回手,我说:“没没没,我明白,我没误会。”

我边说边偷偷把手伸到江辰的背后,把手背上的泪水擦在他的白袍上。

江辰横了我一眼。

“哼,安慰,我看是慰.安吧。”胡染染又是一声冷笑。

我被她的才华震住了,这“安慰”和“慰.安”明显比我当年作业本上“流下”和“下流”用词要大胆很多啊。

“你……你胡说!”张倩容一跺脚,然后就捂着嘴开始表演无声哽咽的委屈,那模样倒真的是有几分惹人怜。

我以几乎等于静音的音量问江辰:“怎么办啊?你安慰一下?不然慰.安一下?”

江辰不理我,他对着胡染染说:“胡小姐,刚刚张先生醒来在找你。”

说完后他拍拍我的脑袋说:“这么晚了,我还是送你回去吧。”

然后就拉着我走了。

我被他拖得一步一踉跄,连连回头,却只见她们俩杵在路中央瞪视着彼此。就在江辰把我拖入转角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啪的一个巴掌声。

我吓一跳,想回头看却被江辰夹了脑袋拖走。

我十分好奇,这巴掌究竟是谁打谁呢……按理说胡染染很强悍,很有可能打人,但她的身份是情妇,所以挨揍也是很可能的……这真是个难解的谜团,太难解了,这对我的智商来说是个难题。但是,如果我明天再来一趟医院,随便找个护士问一下,立马就能得到详细以及润色过的解说,说不定谁的手机里还有高清转播,这表明了以人为本,依靠科技,一切难题总会迎刃而解的。

江辰把我拖到了医院的门口,我说:“你不是要留在医院里待命?”

他脱了白袍丢给我,“这个也带回去洗,都是她的香水味,臭死了。”

我把白袍塞进塑料袋里,“你要送我回去吗?”

他犹豫了一下,说:“你自己回去可以吗?”

我点头,“可以。”

他说:“那你路上小心点,回到家给我电话。”

我还是点头,“好。”

他就心满意足地转身走了。

我挠挠头,叹了口气,好歹也看我拦了车再走嘛。

当我伫立在路旁,招了三次的手都没能得到一辆计程车的青睐时,我就决心总有一天我要报复江辰的不解风情,比如说,他深情地凝望我,我就说他有眼屎;他牵我手,我就说他有手汗;他亲我,我就说他有口臭,如果我心肠够歹毒,我得说他牙齿有菜渣……

一辆车缓缓停在了我面前,这车有点面熟,里面探出了一个头,这个头很熟,他说:“上车,我送你回家。”

我说:“那……那个待命呢?”

他说:“有别的医生。”

我说:“真的没问题吗?”

他说:“有问题我不会理你,少废话,你到底上不上车,不上我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