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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老爷道,若是云公子不嫌弃的话,老夫就把小女留着,不嫁他人,就等着云公子哪日想起来了,回来将她娶了便好。”云相如实说。

我嘴角抽了不知多少回,才回:“丞相大人还是权当玩笑之言罢,我爹那人就这样。”

“但云某已经当真了,”云相捏了捏眉心:“无奈状元及第后,就被圣上遣去河南作太守,公务缠身,遂,一直抽不出空来当面答谢白老爷。后又被调回京城,供职翰林院,那时真正闲了下来,却听闻扬州白家被一夜灭门之事……”

他说这话时,看了我一眼,我眼神示意他不必在意,继续往下说,他才又道:“过了一年,又意外得知白小姐还在人世,并以一己之力重振白家。云某惊喜之余却又不知如何来找白小姐,找到后,又该以何身份来面对你。”

他举臂支着下颚,乌润的眸子看着我:“不过现在看来,我的所作所为还不至于太突兀。”

我笑了笑,道:“原来竟有这么一段往事,我爹虽可能是玩笑话,却也算是父母之言。既有父母之言在先,丞相大人切莫再担心我会悔婚了。”

云相回我:“那也请阿珩莫要再称呼我为丞相大人,唤我隽之即可。”

我在心里先试喊一下,并无任何不适之处,便也大咧咧叫了出来:“隽之~”

云相听后,微微勾起唇,略有些昏暗的船厢一下子如朝霞举,他探过手来,替我将颊边的碎发夹到耳后。

我低下头夹了一根绿油油的芦蒿送进嘴里,不免深思,我跟我爹长得极像,也许他是在透过我看我爹……吧?我深知我爹这等妙人儿的非凡魅力,只可惜,他已不在人世了。

五月初一,宜入宅,宜嫁娶。

定好日子的第二日,府上来了许多白府名下商铺,钱庄,酒楼的掌柜老板。

众人堵在大厅里喷泪:“小姐啊,你走了我们怎么办啊嘤嘤嘤嘤~~”

我正把爹娘的灵牌小心往包袱里收,道:“那些就全部交给你们了呀。”

众人喜笑颜开:“好咧~祝小姐吃好嫁好,跟丞相大人新婚愉快早生贵子永结同心白头偕老永远不要回来鸟~”

我:“多谢。哦,对了,我在你们每家都安插了我的人哦,每月一次快马去京城报账给我,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想要白家商铺酒楼的还多的是,要是银子方面出了点问题,呵呵~”

众人持续喷泪。

……

当日,云相的轿子一早便停在门口。

长生扶着我走出白府大门,我偷偷掀起盖头瞄了一眼,就见云深一袭银绣红衫,身骑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我脑中没来由的浮出两句怪诗:鲜衣怒马少年时,老大嫁作商人夫。

见我出门,云深一撩衣摆跃下马来,走到我跟前,问:“就只带一个丫鬟?”

我答:“嫁妆和其他物件都在昨日遣人水运去京城了。”

“如此甚好,”他拉了我手,将我带上轿子,在外头掀开轿帘嘱咐道:“若是嫌闷就将盖头扯了吧。”

“还行,”我问出一个一直想问的问题:“你爹娘知晓你娶我吗?”

明显能听出他声音里含了点笑:“当然。”

他放下帘子,轿内一暗,随后,我就听到外头轿夫浑厚的一声:起轿——新娘子可坐稳了——

我特意嘱托白家下面人无须来送我,而云深家住京城,更不可能有亲人在此,遂,方才他来接我时,那门可罗雀的冷清程度真叫人分外安逸舒心啊。

而扬州城的百姓又不大喜我,更不会来看我热闹,一路安然直到西街。

忽的,一阵鞭炮声在轿外作响,我略略掀开帘子,只见一众黄口小儿正一手捂着耳朵笑闹,一手朝我的方向指来,只听其中一孩子大吼道:白小姐来啦——!顿时,无数鞭炮声乍起,响动如雷大,一波接着一波,延绵了一路……就在我听得都要耳鸣之际,轿子颠了两下,忽的停下了。

四周的爆竹笑闹声全都归于安静,唯独能听到外头一熟悉男声扒拉扒拉,语气不甚感激,似乎还有点哽咽:

“丞相大人当真是好官呐~为民造福不惜将那白家小姐娶纳到自己名下,不再让她祸害扬州好男儿,以及天下好男儿~这份恩情真叫草民们没齿难忘呐~!今日带着扬州城众多男子堵在西街燃放鞭炮,一方面是为了恭喜丞相觅得一位扬州美人儿回京,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庆祝我们终于摆脱了白家小姐啦,还望没有惊扰了相爷啊~哈哈哈哈~”

我:“……”

“无碍。”我听到云相淡淡道。

“那我们就先回去安抚自己媳妇儿啦~昨日听闻丞相娶亲,哭了一夜今早方才睡下,丞相一路小心~一定要一路小心啊~”

“各位送到这里就可以了,还请回吧。”

我在轿子里捏了捏眉心,我爹生前对我说过他有个愿望,就是当他女儿出嫁的时候,扬州城全城的女子都在放鞭炮欢庆,男子哭了一条街。如今,从相反意义上来说,我已经实现他这个愿望了。

我也不知从何时起,扬州城的男子开始如此讨厌我。

现在细细回想一下,倒是想起了一事,那时我刚从那里回来半年,白家百废待兴。

有一日,东街白家的一家衣铺遣人叫我去,说是出了点事。赶到那边之后,见老板正和一人争执,背后看,那人身着锦绣华服,看上去来历并不简单。

老板见到我,停下争吵,朝我看来,对那人道:“王公子,我们家小姐来了,你跟他谈吧。”

他口中的王公子回过头,面白如玉,眉清目秀,一副富家公子哥儿的大众脸样。

我问:“我刚到,发生何事了?”

那王公子一脸好笑:“嘿~你还问我何事,你家布铺抢我家单子。原先那官家已经答应本公子买我家的布料做衣裳,你白家倒好,横插一脚,抢生意是吧~”

我这才想起最近确实是有一个李员外家制衣的订单,他在给我单子的时候并未告诉我他已经答应过王家了,况,我也曾问过他之前是否给过别家,他道原先那家料子太差,差的实在是受不了,才特别换人给了我们家。若李员外骗了我,那就是李员外之过;若李员外字字皆为真话,那便是这位王公子无理取闹。

遂,我对那王公子解释原委:“王公子,您先听我解释,这其间可能有些误会……”

“误会?嗤~你莫要跟我说误会之处请见谅,说这些有用还要官府作甚?”他突然就在街边叫嚣起来,一时间许多百姓围了过来,密不透风的一圈,都看着那王公子在里头摇着折扇:

“大家快来看一看,这白家真是奸商之典范啊,暗中抢了他人生意现在还一副清白无辜样~难怪会被灭口,死了一大家子,我看是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派了阎罗小鬼特意来取这家不要脸的奸商……哎哟~”

然后……没有然后了,他话还未落,我上前一步,掰过那王公子肩膀,也只是一下,就把他的胳膊给拧断了。

以上动作一气呵成,事毕,我掸掸手,在场的微观百姓一片死寂。

那是我第一次在多人面前展现我的力量,却也是最后一次。

三人成虎,谣言的力量是可怕的,群众的想象力是丰富的。况,那王家也算得上是扬城名门,权贵大多擅长利用财富制造舆论,不过两日的时间——

“听闻那白家小姐拧断了王公子胳膊。”

“是啊,听当时围观的百姓说,都没看到那白小姐出手,王公子胳膊嘎巴一下就断了!”

“不是说腰也被那白家小姐折断了吗?”

“岂止是折了腰啊,轻轻一脚就将那王公子从街头踹到街尾追都追不回啊……”

“你们还记得去年白家被灭门的事吗?这白小姐不是说死了吗?怎么突然又出来了,整日待在府中不出门,偶一出门,举止还如此恐怖,只怕……不是人呐,是那……”

“嘶——哎哟妈喂不会是真的吧,吓死个爷啊~”

……你们当我专职踢人蹴鞠高手啊,还是你们那王公子球状的啊,还轻轻一脚就将那王公子从街头踹到街尾追都追不回要不老娘来踹你个试试……

此事直接导致了今日我在扬州的口碑及地位,方才在轿外的广大扬州男子代表似乎就是那位“被我从街头踹到街尾”的王公子,难怪嗓音那样熟悉的难听。

沉在往昔回忆里,不觉路途漫长,况,我们走的水路,一日便到了京城,这点颠簸我还是受得起的。察觉到轿子停下,我回过神来,就听到有人大步走近,接着帘子被掀开,盖头也被人顺手揭了。

云深在外头看着我,凤眸在夜色里熠熠如星子:“下来吧,捂了一路也不嫌闷得慌。今日这婚礼不算正式,你也不需这般规矩。”

“哦。”我应了一声,等到轿子微微倾斜,我方才起身。未料坐久了腿软,又扑通坐回原处。

云深见状,只付一笑,就躬身半进了轿子,将我打横抱入府去。丞相府上灯火通明,一路走来,激起一阵骚动。丫鬟小厮见云深都恭敬有礼唤道,相爷好。待到目光逡巡至他怀里时,均瞬间变了颜色,默了一会,才叫道,夫人好,声音跟浮在空中一般虚。每走过一处,我余光都能瞥见后头他们三两聚在一起,朝这边偷偷看。

“别太在意。”云深在我上方说道,抬了抬臂,将我圈得更紧了些,也阻隔了那些人的视线。

不过,到了晚上,我就大概清楚了丞相府的下人们看我神色那般不对劲的原因了。

——是从云深安排在我房里的一个名为文袖的丫鬟那得知的。

我四处收拾了一阵,才坐回桌边倒杯茶,问道:“不知舅姑住在哪个厢房,待会儿收拾好了,我想要去拜会他们。”

她一怔,回我:“夫人莫要着急,还不知他们何时醒来。”

“诶?这么早便睡下了?”

“不,是老爷和老夫人听闻相爷欲要娶夫人你之后,双双晕了过去,到现在还未醒呢。”

“……”

“夫人你为何突然之间不说话了?”

“……”夫人想哭可以吗……

圈圈四

【】

在房间里喝掉两杯清茶,前思后想,我决定还是去看看云深的爹娘。便让那文袖引了我去,方出门,就见云相从回廊过来,已然换上一身青衫。月光湖色里,他整个人就如润在水里的一段美玉。

他也看到我了,走过来,问:“这么晚出来还有何事?”

我道:“想去看看舅姑,听文袖说两人近几日身子都不大舒爽。”

云相目光停在我脸上,眼底仿若盛了满天银星,他笑了笑,道:“我陪你一道。”

由下人领着,我同云深两人并肩走到东园,借着明亮月色,能见一守门小厮停在园口水池假山边来回张望,视线一触到我们就大惊失色,扭头匆匆朝院内跑去,唯恐慢了似的。

只听他边跑,边用不算大的声音喊道:

“快叫老爷老夫人别再吃了,赶紧回床上躺着,相爷和夫人来了~”

我:“……”

头一回听到云深嗓音里透了这般深刻的无奈:“家父家母真是……哎,让阿珩见笑了。”

我摸了摸下巴,没答话。我方才在房中,就想这云深真是诡异,双亲都晕了吧,还那般淡定的带我在扬城游山玩水,而后淡定的将我娶回家,娶回家了还不先去看看晕倒在床的爹娘,安顿好我才不慌不忙去自己房内更衣,这会更是大咧咧的带我去拜会——想必是早已经熟悉自己爹娘装晕的招数了吧。

不过这云老爷云老夫人可真有意思,装晕就装晕吧,一个装一下也就拉倒了,竟还组团装。组团装也罢,又不找个放聪明点的下人守着,还未见成效便叫我知晓了真相……

我揉了揉太阳穴,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跟着云深进了云老爷房里,里头装潢得十分富丽繁华,一水秀美的丫鬟从门口延绵至二老里头的卧房内。这般安置,看得出老夫人对云老爷还真是放心呐。

丫鬟里最好看动人的那个上前一步,美目顾盼,巧笑扬声道:“相爷~”而后,瞥到我身上时,眸光忽黯,嘴角和声音都瘪了下来:“夫人。”

我扬唇朝她微微颔首,她将头扭到一边不再看我。嘿~好家伙,竟比我家长生还要傲娇。

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我道:“听闻二老近日身体不适,特意前来探望,还望没有叨扰了舅姑。”

俏丫鬟这才分了点目光给我,道:“云老爷和云老夫人还在床上躺着休养生息,不便见外人,夫人还请回吧。”

身边的云深微蹙起眉,轻斥那丫鬟:“月瑶,切勿再对夫人这般无礼。”

那月瑶闻言垂了脑袋,楚楚可怜,如一只委屈的白兔。

我也颇觉云深不该对美人儿这般凶,随口道:“隽之,不要再对月瑶姑娘这样了啊。”

我话音刚落,就见那月瑶倏地抬头,红着眼瞅了我许久,半晌才一跺脚,冲我急躁的说了句“夫人真真好手段!”就奔出房去……诶??????

云深对我解释:“月瑶年纪尚小,阿珩莫要见怪。”

“嗯,”我应了声,而后从身后尾随我们一道前来的长生手里接过礼品想交与丫鬟收下,却被云深从我手里夺了去,只听他隔着空气,遥遥对准那卧室方位,不甚惋惜道:

“今日阿珩带了些许长白山灵芝仙草,东海明珠数颗,以及一些扬城风味特产,本想亲手孝敬二老,无奈都已休憩下了,孩儿及阿珩就带着这些礼品先行退下了……”

“嗳嗳嗳!深儿莫要离开!爹醒了!醒了!!”明显能看到卧室内那床上顿时有人影攒动,而后就见一白髯老人自那走出,约莫花甲之年,却笑眯眯,看着很是精神矍铄,想必就是那云老爷。

他疾疾小跑到自己儿子跟前:“不要走嘛~”他又朝我看过来:“哟~让我来看看我这儿媳,长得可真尊呐,哎呀,跟我儿子真是郎才女貌佳偶无双——东西呢?”

这转折快的真真叫人瞠目咋舌。

云深将那几个小礼盒负手藏于身后,含笑道:“哪来的东西?”

云老爷脸倏地拉个老长:“真是不孝,敢骗老爹我。”

待到云深将那礼盒拿出,云老爷接过去抱在怀里,即刻如同一朵怒放的牡丹花儿,美滋滋乐颠颠的笑了。

云深道:“爹当真有意思,近几年不知被何奇症缠身,时常晕倒,然,每回一听到金银玉珠,风味珍馐这等字眼,便会即刻醒来。”

云老爷将那礼盒如亲儿子在怀里般,搂得更紧:“是啊,是病,得治啊。”

云深又问:“娘呢?”

云老爷回道:“刚才吃了些,怕是这会已经睡着了,方才我那般大的动静都醒不来。”

云深道:“那我和阿珩就先行离去了,明早再来拜会爹娘。”

云老爷 “嗯”了声,又看向我来,似乎想起什么来着,两眼大放异彩,对我道:“有道是扬一益二,天下之盛,扬为首。又听闻那白家商铺在扬城位居第一,想必儿媳这次来京,定是带了不少好东西罢?”

我恭敬答道:“是,都已安放到云府府库,爹如若想看,明早便带您去。到时您挑一挑,若有喜欢的,您拿去便好。”

“好儿媳啊!这般豪爽!公公喜欢!”云老爷哈哈大笑,在我背上重重拍了一掌,险些叫我咳出血来。

后,好在云深见状,速速带我离开此处,才不至于遭受更大的重创……

当晚,我约莫是有些认床,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忽的想起一事。过去时常在那画本上看到人生两大乐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我知这洞房花烛夜,乃是新婚夫妻所为之事,无奈画本都仅仅描绘了新郎进房后,只揭了新娘盖头,就将烛火一灭,而后便是天亮,却不知其间细节……洞房,到底是何物呢?竟有这般大的吸引力?

然,今日分明是我和云深结亲之日,为何他未来我房里找我。还是说这京城的风俗有所不同,该是我前去找他?思及至此,我心下略惊,外头夜霭沉沉,此刻也该有两更天了,不知云深是否正在他房内等我等的焦急了?

我赶忙翻下床,拾掇了一番便出门朝他之前指给我的方位走去,果真摸索到了他的房间。

我轻轻叩了叩那房门。

里头无声,莫不是已经恼我了?

我加重了些力道。

而后,我才听到里头有一清恬微哑男声问道:“谁?”

我答:“是我。”

里面人不再说话,只闻得他下床的响动,过了一会,房门被打开,云深就站在里头,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白色中衣,未束的黑发如流云披散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