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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撑着门框,眼底有些朦胧:“这么晚有何事?”

“并无大事,”我道出心中所想:“来与隽之探讨一下洞房之奥妙。”

他似乎是被我的话震了一震,下一刻,完全清醒了,清亮的眸子直直盯着我,略有些迟疑,问我:“为何……?”

我如实答:“一直心向往之,无奈身不能至。”

不知是我眼花还是何故,皎白月色下,我看云深脸颊上竟浮出了些许可疑的红晕。

他默然了许久,才问我道:“方才那些话……可都当真?”

我道:“自然都是真的。”

我话音刚落,云深一手将我拉进房内,一手顺势带上房门,后随即把我捞起,打横抱置床上……然后……

……然后便是那轻拢慢捻抹复挑,大珠小珠落玉盘;是那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是那银瓶乍破水浆,铁骑突出刀枪鸣;是那夜闻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是那宽衣解带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是那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事毕,云深替我将因汗湿粘在颊边的发拨到别处,贴着我额头,搂着我问,嘴角噙笑,问道:“阿珩可已经明白那洞房之奥妙?”

我长舒一口气,虚弱道:“这已经不重要了,现下我心中独独一个念头。”

“什么?”

我恨不能哭着对他道:“画本里都是骗人的……”

次日清晨,天还未大亮,迷糊间就听到文袖在门外唤道:“相爷夫人可醒了没?老爷一早就等在前厅,等了许久还未见相爷和夫人,让奴婢来催促一番。”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就见云深已着好墨蓝色官服,打开门,对门外人吩咐:“夫人还在休息,让老爷继续等着。”

我道:“无妨,我已醒了,等收拾好,就去见爹。”

待那文袖离开,云深走至我床边,倾下|身,问:“可有不适之处?”

“无任何不适。”我掀了被子下床,踏上木屐径直往洗漱台走。

不想被云深一把拉住,他道:“娘子可是在恼我?”

今日这云深为何如此敏感……我道:“何出此言?”

他又很可疑的微微红了脸,道:“昨夜……”

我从心里拎了些好话,道:“昨夜真没什么,还要多谢隽之带我窥得洞房之奥妙,知晓这人生一大乐事的引人入胜之处。”

云深约莫是意识到自己脸更红了,别过脸去咳了两声,道:“不必言谢……”

“你早朝要迟到了。”我善意提醒道。

他方才回过神来:“那为夫先去上朝了。”说罢,便疾疾走了出门,吩咐门外丫鬟几句后,消失在廊头拐角处。

云老爷在前厅等我一并用早膳,他原先指着头在桌边瞌睡,见到我,倏地精神奕奕容光焕发,对我频频招手道:

“来来来,好儿媳,老爹我知晓你昨日路途疲顿,夜里有劳精损骨,今晨特意吩咐厨房为你准备了一顿丰盛早膳,吃完了我们好去府库慢慢挑选,定是挑一个上午都不会嫌累呀~”

“真是多谢爹了。”我坐下身,盯着眼前一小碗清汤白米粥,一小碟瘦瘪萝卜干,我问:“不知为何未见到娘呢?”

云老爷在专心致志剥我带来的高邮双黄咸鸭蛋,道:“还在睡呢,估计得日上三竿方可醒来。”

我:“……哦。”

早膳用罢,云老爷立马遣了一下人带我们前去府库。门一打开,堆叠入眼的便是我前日嘱托水运来的一些物什,云老爷喜笑颜开,搓了搓手,我见他大概有些花眼,面上竟生出一丝迷茫之意,似是不知要从何挑起了。

我道:“这些都是自扬州带来的些许财物首饰,古玩字画,我现今嫁来京城,与其搁置在家中发霉,倒不如带来充盈云府府库了。”

“好好!哈哈哈!”云老爷捋了把白须,抬手对我后背又是一掌,险些叫我踉跄在地:“今后云府就是你的家啊你的家,哈哈哈~”

他扭头又将那些箱子琢磨了一番,终是找到下手之处,指了指那最大的箱子,吩咐身边几个家丁道:“去,把那箱子搬到老爷我跟前来。”说完又对我笑了笑。

众人抬下放好后,云老爷嘴角咧得更开了,我让长生将钥匙递与云老爷,他接过去后,愈发欣喜,弯身就要将那箱子打开……

啊——!啊——!云老爷倏地阖上箱盖,连着惊叫两声,捂住胸口后跳数步。

我不明所以,走上前去,不料那箱盖竟自个儿开了,我不免心下惊了一惊。下一刻,就见箱子里头钻出一清丽秀雅的粉衣少女,大口喘气,用扬州方言道:“乖乖隆地洞,闷死老娘类~!”

我好不容易抑住嘴角抽搐,将她名字唤出:“阿连……”

隔日,长生告诉我,府里下人均道,这新夫人真真城府深善心计之人……

头一日,就将老爷老夫人跟前那最受宠的月瑶丫头气得在庭院里哭了一夜;与相爷度夜后,不知有何好手段,翌日,就见相爷上早朝前,意兴高昂神采飞扬~

第二日,似是深谙云老爷风流成性,就将一貌若天仙的“扬州瘦马”藏于箱中,只待他自己去挑。借此讨好云老爷,献给其当小妾……

有道是:爱家爱国爱相爷,防火防盗防夫人。

噫吁戏!危乎高哉!媳妇难,难于上青天——!

圈圈五

【】

“你来京城了,我一个人待在扬州多没意思呐,那天在码头看到白府的箱子,就挑了个最大的钻了进去,偷渡过来了,”琉连在我房里来回绕,边道:“你别赶我走,我留下来,找处地方长住,我看相府隔壁有个小酒馆,我就将那买下好了。”

她跳到我身边,连续摇晃我肩膀:“好不好?好不好嘛?”

我抿了一口茶,道:“好好……箱子将你闷死便好了。”

“真恶毒!”她剜了我一眼。

我道:“闷在那箱子里,好歹能给你爹留个全尸。京城人生地不熟,就你这性子,真叫人难以放心,不知以后能否完璧归赵了。”

她好气又好笑,锤了我一拳:“乌鸦嘴~”

事实证明,我似乎真是乌鸦嘴,我这话刚落,就听到房门外文袖道:

“夫人,刚有下人过来禀报,说老夫人醒了,喊你和那……呃,瘦马姑娘前去用午膳。”

我搁下茶杯,“用午膳”此词太过精妙,大多家族内部的不可调和矛盾都是从用午膳开始的。

琉连听罢,又急又气,冲着门口喊道:“你才瘦马,你全家瘦马!”

文袖道:“我全家是不是瘦马都与小姐无任何关系,小姐还请吧。”

我同阿连到前厅的时候,她还气得将牙咬得咯嘣咯嘣响,我瞄了眼桌上,饭菜还算丰盛,总算是比早上那小米粥萝卜干能入眼些,云老爷和老夫人正坐于上座,见我进门,云老爷忙起身,笑呵呵道:“嘿嘿,好儿媳……”

咳!老夫人这一声咳得叫人觉得硬生生要把肺咳出来了。

云老爷敛了笑容,如一头被训过的小兽般怯怯坐回原处,还时不时用黑幽幽的眸子委屈兮兮的瞅我们,好不可怜。

老夫人抬眸看了我一眼,云深一双斜飞入鬓的凤眼同她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老夫人举止较之云老爷都矜端文雅得多,面容隐约能看出年轻时定是个美人,她道:

“贤媳还请坐吧,”她又看了看我身边的阿连:“早就听闻扬州城女子美不胜收,现在看着贤媳同这位小姐站在一起,当真是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我决心还是解释一番,道:“娘,这姑娘是我一位家乡的朋友,并非用以讨好的爹的小妾。”

云夫人沉寂了一会,只答我一个“哦”字。

待我俩坐定,开始用餐,她又侧头去看云老爷,扬笑道:“老爷就喜欢像贤媳阿连姑娘这样年纪尚轻的美人儿是吧。”

“是是是……哎喃是个毛呀~”云老爷似是被什么利器钝到,霎时面色惨白,语气求饶:“夫人在我心中才为最美……”

然后,就见老夫人慢悠悠从桌下收回手,就着丫鬟淡定递过来的湿巾擦了擦手,抿了口茶。

下一刻,我隐约听到身后一清秀侍从幽幽叹息,唉,老爷甚苦逼也,常年二弟不保。

我瞥了瞥盘子里的孜然香肠,突然什么都吃不下去了……

约莫是见我搁下筷子,老夫人道:“贤媳为何不吃了?”不等我回答,她又道:“想必是夫妻二人鹣鲽情深,深儿才半日未归,这不,就茶不思饭不想了。”

我就看看,不言语。

夫人接着道:“看,贤媳又害羞不说话了。不过作为过来人,趁着这午膳大家聚在一桌,还是有几句话要说的,嫁到我们家来,要多长长心眼,不是讨好丈夫和舅公就行的。且看清楚了,这家主到底是谁?”

我点头称道:“娘说的对。”

老夫人又将矛头指向云老爷:“老爷你说是不是啊?”

她说完就在云老爷背上拍了一下。

云老爷似是很受内伤,咳了两嗓子,赶忙附和上去:“是是……夫人说的全部都是……”

我这才明白云老爷为何喜欢大力拍背这样惊世骇俗残害他人的举动,原来是在自己夫人那受了伤,现今开始报复社会。想必就是“家有河东不好挡,看谁不爽来一掌”这样的崎岖心态所致吧……

我默默噎着饭,这一顿当真是食不知味,直到一小厮过来禀报说——相爷回府了。

食不知味的原因倒不是因为真如老夫人说的那般不见云深便茶不思饭不想,只因我对云家这格调暂且适应不能,导致胃也不大舒服。

那小厮瞄了我一眼,补充道:还带回了一位客人。

老夫人问:谁?

感觉那小厮又瞄了我一眼,不慌不忙将话说完,咳,是那从云阁的阁主……

这话叫我精神头立马上来了,在我心中,女子多不可怕,只因仅仅是女子,大多温婉贤良,难以造成多大的影响;若其中有闲的奶酸的,也并不可怕,只因奶酸之辈大抵是那些常年深居闺阁的;但,如若是一大群既抛头露面又闲的奶酸的女子呢?

……还那般有组织有目的,这真是叫人颇感兴趣呐。

我才到云府不过两日,就要见到那奶酸阁的头头了,能不激动吗?能淡定了鸟吗?

我再一次停杯投箸不能食,朝府门的方向频频张望。

老夫人果然如我所料,道:“瞧瞧这翘首盼夫的姿态,真跟我当年有一拼。不过,姿态是一样的,性质却千差万别。阿珩当真比我过去好多了。我家深儿也算是学有所成如今为相前途无量,无奈他爹当年却是个窝囊。现下,贤媳这是欢欢喜喜盼下朝,我当年可是哭哭啼啼盼下窑……”

一边专注于啃鸡腿的阿连总算是停下了,问了句:“下窑什么意思?”

我道:“呃,如果我没有理解出错的话,应该是从那妓院回来的意思吧。”

“原来如此。”阿连继续与那鸡腿做奋斗。

老夫人闻言恶狠狠哼了两声,云老爷整个人又缩一寸。

此刻,我也终是看到云深携着那阁主出现在眼前了,远远看着,那阁主当真是个实打实的美人儿。绯裙如霞,黑发如绸,放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只见这二人成双入对,勾肩搭背,好不亲密,如谪仙一般翩翩然飘了过来……

我下意识瞥了瞥云家二老,见自家儿子成亲第二日就同一陌生女子如此亲热,我私以为自己已经很淡定了,不料他俩比我还要淡定,各吃各的,眼也没眨一下。

渐渐的,渐渐的,那二人走近了。

快到前厅大门的时候,我忙正襟危坐,余光只见那阁主放开云深,晏晏然笑了:“云老爷,云老夫人好~在下又来府上叨扰了~”

咳,我险些被嘴里一口米饭呛死,这这……竟是个男子声音!!!

“哪里哪里,”听得一雄浑男淫,只见原先还畏手畏脚的云老爷又一次实现了华丽的转身,他起身拱手,俨然一派家主气势,而后捋了把胡须,道:“九爷要来府上,深儿早上也不派人来提前通知一声。席上未曾备有多少饭菜,还望九爷见谅见谅啊。快,再添一个座位,怠慢了九爷唯你们是问。”

“云老爷真是太客气了,”阁主也拱手,道:“从云阁今日有活动,在下不得不以女装扮相示人,也不知有没有扫了老爷夫人用餐的雅兴呐?”

……

不知是这云府太玄幻,还是这京城太玄幻,于此间的我,握着筷子的手指都不知该如何动弹,只觉得我一整个人都玄幻了……

云深有少许洁癖,先去厨房内净手,徒留下阁主一人。

那阁主的坐席恰巧被安排在我身侧,他坐下后,又道:“想必身旁这位一动不动的美人儿便是隽之昨日新娶的夫人罢?”

我动了动,侧过头去,方想说“原来这位就是从云阁阁主,真是久仰大名”,却在看清来人相貌后,仿若被鱼刺卡了喉咙,一句都道不出去。

对面人一双灿若春水的桃花眼正含笑瞅着我,我看清了他眼底的意思:哎呀呀好阿珩,才多久未见,你都嫁到这云相府当夫人了?

这一眼足以叫我如坠冰窖。

“咦,九爷和夫人莫不是旧识?”对面云老爷打趣:“你俩眉来眼去许久,深儿看到定是要吃醋啊。”

云老爷口中的九爷收回眼,不再看我,支着下巴,在指间反复翻转着一根玉著,道:“老爷也知我喜好美人儿。早就听闻隽之觅得一扬州美娇娘,如今一看,确实很漂亮,春水竟不觉看痴了,望老爷莫要见怪怪。不过,还是想问夫人一个问题,我见夫人多妩媚,不知夫人看我是否亦如是呢?”

我抽了抽嘴角,自恋是病,得治。

“哈哈哈~”云老爷又爽朗的笑了三声,对我道:“陆九爷一直如此,每每夸完旁人相貌,定要自比之。”

我:“……呵呵。”

云深此时也从厨房走了出来,在我另一侧坐下,看了看我手里的碗,温温笑了,道:“阿珩不要光顾着扒白饭,喜欢什么直说,为夫夹给你便好。”

他话还未落,一只红烧猪肘蓦地出现在我碗上,夹猪肘的那手几近与玉箸一色,手的正主当然不是云深,而是……我右侧的陆九爷陆阁主……

气氛一时间有些僵硬。

九爷却是好整以暇,道:“弟媳昨日长途奔波,夜间又伤身劳累,多吃些猪肘且可以补血。”

补……血……

此话一出口,桌上一圈人均面色不定,千变万化。

我一时间颇感无力,只想问候问候这陆九,补你娘亲的血,我将你打的像猪肘可好?

好在接下来,这陆九爷也没再做何惊世骇俗的举动,抑或说出何惊世骇俗的话,一日算是安安稳稳度了下来。

阿连姑娘语快手快,下午便来告知我,已经托人将那酒馆买下,可以继续做邻居啦。

我说不出别的话,只能道好。

是夜,我一人窝在房内床上,睁眼却难以入睡。私以为有必要为自己的今后好好考虑一番。

主要是因为……我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呐,这样下去,实在是对自身的发展不利。

翻了个身侧向房门,就见一人在门口徘徊了许久,月光将他颀长的身姿投射在门上。只见得此人多次欲要抬手敲门,却又在触到门板之际,急急顿住。看身形似乎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