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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可是隽之在门外?”

那人影怔了怔,回我道:“正是。”

我道:“为何待在门外不进来?”

他道:“怕阿珩已经睡下了,打扰到你休息。”

我没答话,披了件外衣下床,方将房门打开,外头那人伸手进来长臂一捞,便叫我直直撞进他怀里,由他紧紧抱着。

我愣了愣,就听得一个嗓音清空邈远如月,这把好嗓子的主人在我上方道:“我就知晓你定是恼我了,今晚不来寻我,一个人睡在自己房内。”

莫名的,我竟从这番话里听出了些小孩子般的委屈意味……

难道,这洞房花烛夜不只一夜,而是有很多夜……?

应该是我不好,我抬手在他后背轻拍了两下:“怎会恼你?”而后从他怀里挣出来,抬眼看他,道:“现下我就穿了一身单薄中衣,外头夜深露凉,不方便去你房中,你就在我这里过夜吧。”

云深闻言,原先淡漠的眸光一下子比天边星子还亮,他颇有些喜不自禁,问:“可以吗?”

我道:“当然。”

话落,他又一次将我抱进怀里,比方才那一抱还要紧,贴着他胸膛,四下空灵安静,庭院积月如水,远处青山如黛,天际银星垂垂。而我的感官,唯独嗅得他衣料之间清香一缕。

那一夜,我们又洞房了,不免叹息,我原先想要思考今后人生的大事也未能达成……

近日,那陆春水陆九爷来府上的次数突然多了起来。

多到云深这般何事都窝在心上的人,也来试探性的问我:跟陆九是不是旧识。

我均是这般回道:未曾见过此人……

事实上,我对陆春水的感情一直很是复杂——

于我,他是我的救命恩人,然,我这一身折磨我许久的诡异怪力,也全然是拜他所赐。

圈圈六

【】

细想我与陆九的渊源,还得追溯到五年前,那时我才十三岁。

某一日,只觉得右眼皮跳的分外厉害,午膳时分就同爹说了这事。爹放佛早有所料一般,夹菜的手也未停,单单笑着道了句,这左跳生财右跳灾,人各有命,若是天要亡我,那定是躲也躲不掉,遂,阿珩切莫太在过意这些了。

当晚,我还在房内翻阅画本,桌上烛火明灭不定,我也是心神不宁。后,外头竟传来一声可怖哀戚的惨叫,听声音是那厨房的张大厨。我方想推门出去一探究竟,倏地一人破窗而入,还未看清那人相貌,他便将烛火熄了,四笼的黑暗叫我不免惊惶起来。

听着细微脚步声,只觉那人向我靠近,我欲想后退几步躲他,怕是两步还未到,后颈被那人一敲,两眼一黑,便全然失了只觉……

醒来后,发现自己正被安置在一水帘山洞中,虽说是山洞,却似是经常有人居住,装饰得颇为富丽豪华,身下是一方玉床。在放眼望,家私物品一应俱全,石几小瓶内桃花一枝开得独好,旁边茶杯内还有白色热气缱绻萦出。

除了颈后隐隐作痛,我身上倒无其他不适,自那玉床上下来,忆起昨晚那声惨叫,很是担心家中情形。

“哟~醒啦~”思虑被一句阴阳怪调的问候打断,我循声看去,就见一模样俊雅的男子在洞口,修身长立,颜如春|色。

他慢步朝我走来,一袭绿衣拂地,扫起一路落花。仿若节气之神下凡,携了外头无限好春意,晃晃花了人眼。

待他坐下,我问他:“这是何处?”

他翘起二郎腿,夹起桌上杯子,抿了口茶,才不慌不忙道:“我的住处。”

我道:“我为何会在此处?昨日掳我的可是你?你掳我作甚?还有,我家中现下如何?”

“自然是小爷我,”他支着下巴,扭脸不再看我,道:“有你这般用对待犯人的态度拷问救命恩人的吗?爷现在不满意了,什么都不想答你。”

我:“……”

我正襟危坐于床边,那人倚在石几旁得瑟的翘着腿,两人僵持了一会,罢了,正事要紧,不跟无赖一般见识,便率先开口问:

“你如何才能满意?”

他一听,这才就着细长的桃花眸遥遥睨了我一眼,莫名问:“知道小爷我叫什么名字吗?”

我:“不知。”

他愈发得意洋洋起来,搁下茶杯:“那来求我呀,快来求我,没准爷一高兴,就全都告诉你了。”

我:“……”

真是深感抱歉,我现下一点点都不想求你,我更想问候你妹。

我同这个无赖的交流再次陷入僵局。

我在想,他不说,我自己回去看不就好了,思及此,便起身目不斜视的朝洞外走。

刚走了几步,就被身后那人一句问话止住脚步。

他道:“这是想走?”他方才那轻佻骚气的语气荡然无存,徒留凌厉如剑气。

我道:“不走作甚?莫不是还要留在洞里,观赏你这人不人妖不妖的怪人发骚?”

他轻笑了两声,又恢复原先那副欠扁腔调,问:“哦?去哪?”

我继续朝洞口走,边答道:“回家。”

他也继续笑:“好好,不拦你,下了这观音山,应当就能听到你们白家被一夜灭门,全府不留一个活口的消息了。白小姐,你且回家罢~”

闻言,我胸口一闷,只觉双腿仿若都绑上了沉甸秤砣,再难迈得动一步路。

那无赖又道:“若不是小爷我好雅兴,昨儿个夜里,恰巧坐在你们白府房顶上,喝酒赏星,见下头情况不对,才前去搭救。本不打算管这事,可我这人吧,也就这么个缺点,太过喜好美人美物,又有一副慈悲为怀的菩萨心肠,见不得白小姐就这般去了,便将你打晕了带来。结果你倒好,一觉醒来便翻脸不认人,真叫我好生凄凉……”

听罢他的话,似是连回头都变得艰难无比,我僵在原地,问:“……那我爹娘呢,你为何不救他们?”

他道:“凶手出手毒辣,待我飞下去查探时,你爹娘所住的厢房都已是熊熊大火……”

眼前骤然水汽朦胧,宛如身处云中雾里,我不可避免的哽咽,道:“也只是房间烧掉而已……”话未说全,可我已然说不出任何话来了。

能感到那抹青绿绕了过来,停在我跟前,事不关己,轻飘飘道:“若不是亲眼所见你爹娘被那些凶匪所杀,我也不会多管闲事去救你了。白小姐,还请节哀吧。”

……

饶是他这般说,我也不甘心全信,就着袖子抹干净面上横流的泪水,抬脚便匆匆往洞外走,不想却被这无赖一把拽回,再回首,他已收起笑容,正色道:“昨夜我只是将一已亡的丫鬟穿上你的衣裳用以掩人耳目,也不知凶手看出来没有,若是有所察觉,此刻定在白府附近守株待兔,没个几天应是不会离去。你现在这样堂而皇之的下山以身涉险,是想再给那干人完全灭了你们白家的好机会吗?”

我鼻头又是一阵酸楚,尽力想要憋回眼底的泪,道:“管你何事?况,爹娘如今已不在人世,我随他们去了也好。”

他闻言,大概是觉得我好笑。撒开手,莫名的乐了,道:“你这自暴自弃的念头怕是玉皇老子也劝不回了,我管你还有何用?你去吧~”

走之前,我打算问他一个问题:“敢问恩公尊姓大名?我此番下山若是有去无回……”

他神色愈发好笑,打断我,道:“有去无回还要我名字作甚?化成女鬼后以身相许来报答我?小爷我还没那般重口味。”

我道:“看你欢喜旁人问你名字,走之前便遂了你这心愿。报答说不上,只当是我最后能为你所做之事。”

他似是怔了一下,细长的眸子略微眯起些,端的是两泓桃花潭水深千尺。只见他朝我走近,边道:“小爷姓陆,家中排行老九,旁人惯称陆九……”

“若说起这名字,取自‘两脸夭桃从镜发,一眸春水照人寒’一诗中‘春水’二字……”

再次被他敲晕之前,我听到自己心上骂了一句“变态”,以及他如是说。

在我二次被打晕醒来前,陆春水此人性子虽恶劣骚包下手狠重,在我心头,他好歹也担负得起“恩公”一词。

但当我二次醒来,其后在他这里所得到的遭遇,才叫我深刻觉得,还不如当初被那些个匪类取了性命去。

我从未知晓过陆春水的真实身份,当初为他所救的那段时间,我只知道他的名字,以及他是个……药痴,且是痴到疯狂程度无他境界的那种痴。

单为了他这份痴迷,我不知遭受了多少罪。

犹记得我第二回醒来后,他已将山洞的通道封锁了,大门机关须由他才能破解打开。我出不去,又有考妣丧命之痛,待在那山洞里头,精神颓靡,惶惶不知终日。

有一日,陆春水兴致勃勃背着一个竹筐回来了,白色衣袍上沾满草叶。他倒了杯茶一骨碌灌下,斜眼看来,问我道:“好阿珩,近日是不是很无聊?”

我道:“你若不关着我,想必也不会无聊。”

他挨到我身边坐下,凑近我:“我哪是关着你,我这是关心你,不,关怀你,不不,是关爱你,怕你犹抱一颗求死之心,再下山去自暴自弃。不是不放你,只是时机未到。”

此人总是说得好听,我不再理会他。

他又将那竹筐提来吸引我注意力,我就见里头堆叠着数种千奇百怪,千姿百态的草药,尔后他石破惊天问我一句话:

“好阿珩,可想重振白家?复其往昔繁华?”

我:“呵呵,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陆春水放下草药筐,强行扳过我脸直视他,只见他又恢复严肃万分的状态,他道:

“这一年,你且留在这里,供我试药;一年后,我放你回去,并助你复兴白家。”

我道:“我若是不同意呢?”

他无压力笑眯眯:“那就一直关着好啦~”

我:“……试药此事风险过大,怕是等不到一年我就得命丧你手了。”

他依旧无压力笑眯眯:“怎会?想我九爷也是医术高超技艺精湛之人,莫怕,一年后定放你完好归去。”

他又转身去了书房,过去半晌,方才拿着一张纸出来,上头几排清隽小楷字,书写着的便是这一年之约,他九爷倒热忱,血指印都和玺音均已大大方方盖上,“来吧。”他道。

我迟疑了许久,终是妥协了。与其在这山洞漫漫度日等死,还不如给自己留个生存的念想。

我将食指咬出血来,在陆春水弯得煞是冶艳的桃花眼的注视下,端端正正印了上去。

到如今,我都不愿也不敢再回想起那一年试药的光阴,较之那年家中变故,试药的这一段便是我人生之中第二大噩魇,每每忆起,衣衫背脊便会被冷汗湿透。

试药一事也当真叫我看清陆春水这个人,外表看似多情,实际上比谁都要无情。

他兴致高昂的自诩神农在世,却从不曾爱惜过我这只尝百草的胃。

有一事我印象极为深刻,那是他喂我吃下一味草药后,简直痛不欲生,行动的能力全失,打滚撞墙都不能缓解一丝一毫的难过痛楚,眼前景致因这疼痛一片模糊……

而陆春水只坐在一旁书桌边冷眼相看,头也没抬过几回,只提毫匆匆在纸上记录症状,独有扬眸问我何处抑或何时有痛感的时候,才吝惜分给我一点眼神。

还有一回,我因试药而眼盲口哑过一段时日,陆春水拉着我去用膳时,在我耳边吹气道:“好阿珩,真是难得见你安静一回,我甚是喜欢,真不想让你再好回去了呢。”

我就着声音,想于一片黑暗中抬手给他一拳,约莫是被他给轻巧躲开了,只扑了个空。

就这一下,也只是这一下,却是我从试药之约开始,头一回鼻头比吞了生梅子还酸涩,有了想要流泪的欲望。

不是因为身体的煎熬,而是心态的绝望——倘若我未曾遭遇家灭,我不曾遇上陆春水,此刻的我该是个什么模样?想必定是在花静燕回的庭院中玩闹,穿着好看的裙裳,爹就在我身后,笑呵呵地为我晃动秋千……

这些时日当真就如荡秋千一般,每每靠着巨大的振荡来牵动自己,只为叫自己一颗心不会麻木,抱有离青空愈近,离日光愈近的一丝愿望,然,下一刻,却不可避免的感受到更为彻骨寒心的下坠和失落。

我当真不知还有多久,自己才能脱离这趟黑暗的深水,摸到一丝光亮……那一日会不会来,也许永不会来,我当真不知道……

直至一年后,陆春水终是遵守约定带我下山了,那时我身上大抵是因为药物的熬炼,已拥有了常人无法比拟的气力。之前在山洞,我还尚未熟悉,不知如何控制这股力道,曾经失手将陆春水的臂膀折断过一趟。他倒无任何不适,只当着我的面,冷着脸,咯嘣一下自己接了回去。

如今,当我回到曾经多次走过的小桥流水酒店人家,竟凭空生出恍惚已过数年的感觉。

而后,等到真正站在崭新而气派的白府跟前,当年的白府放佛根本未被烧毁,又一次全然还原在我跟前,包括去参观白家酒楼,商铺,钱庄的时候,均在有条不紊地运作。

我全身不知是因惊喜,还是紧张而禁不住颤抖,抑或两者都有,抑或还糅杂着许多别的情愫,余光扫过身边的陆春水,紫衫还如往常一般艳丽骚包,面容依旧比女子还要姣好。

过去的一年我对他的感情大多停留在可恨,此刻,融融日光里,竟叫我周身寒毛倒竖,只觉得他太过可怕——

他当真不只是个隐居世外的药师那般简单。

不过他后来还是走了,只留给我一身蛮力以及一句“好阿珩,你九哥哥当真没有骗你吧~”,五年后,我又在京城与他碰面。他男扮女装,以从云阁阁主的身份出现在我跟前,又一次闪瞎了我的眼。

今日,陆春水又一次来到云府,我在前厅接待他,他拈着茶杯,在前厅里四处晃悠。

我吹了口茶,问:“不知九爷现下不做药痴,做起什么来了?”

他一双细长含水眼,五载春|色不变:“曾是药痴,后又成了云痴。如今又见夫人,怕是要变为那白痴了。”

我笑了笑,道:“是,答得好~当真白痴。”

圈圈七

【】

五月五,端阳节。

粽包分两髻,艾束著危冠。鬓丝日日添白头,榴锦年年照眼明。

不知不觉来这京城已有一个多月,除了陆九时不时爱来府上骚扰一番,其余光阴倒也平淡度过。

今日起的不算早,出了房间,看到门上挂着菖蒲艾叶,方才意识到是粽子节到了。梳洗完毕到了庭院,就见有不少下人拎着许多篮雄黄酒和糯米粽子络绎不绝朝府外走。

我看向正往我腕上系长命缕的云袖,问道:“他们提着这些东西是要去哪?”

她头也没抬,只道:“府上的惯例了,每逢粽子节,相爷都会在京城西面的永定河旁观龙舟,济贫民,粽子和雄黄酒便是拿来给那些个贫民的。”

我“哦”了声,道:“难怪你们相爷一早就出去了。”

文袖莫名揶揄我:“诶?夫人可想去那看看相爷?”

我:“远吗?”

“不算远,”文袖道:“况,夫人可乘轿子前去。”

我摆了摆手,道:“轿子还是免了,不远的话,走去方可。”

出府时,我被福伯拦下,他道:“夫人不坐轿子就罢,私下前去不给相爷通报一声怕是不大好吧。”

我只回:“无碍,到时到场后我去寻他便好了。”

等真正到了那永定河,我才发现,确实是说的轻松,做起来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