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身旁两个随从,一个撩开了飞来的刀,一个则出剑刺向冷浩峰心脏。在离那书生不及三尺之处,冷浩峰的身形停了下来,他的胸膛已被那一剑刺穿,口中鲜血汩汩而出。他盯着近在咫尺的敌人,缓缓举起玉佩,嘴边露出一丝傲然的笑意,然后奋力将那玉佩捏成了碎片。

几名儒门见掌门战死,不禁嗷叫着想要冲过来报仇,却被日月双魔和黑衣武士们尽数斩杀。顷刻间儒门众人全军覆没,那书生脸上却没有一点胜利的得色。一旁的随从掰开冷浩峰的手,却见那玉佩已经碎成不及米粒大的残渣,再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不好,掌门令符已被他捏碎!”辛乙失声道。

司马瑜微微摇头道:“不对,这令符已经被他送走,所以他才不惜牺牲所有门人,在我面前将之捏碎!”说着他猛然转向祠堂方向,“带着令符的人一定还没走远!快追!”

就在离战场不及十丈远的一棵大树上,裴文智目睹了冷浩峰和所有同门被杀的过程。看到无数黑衣人向祠堂后门追去,已远离祠堂的他狠狠擦干眼泪,向相反方向悄然而逃。

半个时辰后,分头追击的辛氏兄弟和众武士纷纷回转,看众人的模样,便知道最终的结果。辛乙略显歉疚地摇摇头,低声道:“没有掌门令符,先生的计划恐怕…”

“无妨!”司马瑜胸有成竹,“没有令符,咱们的计划也依然不变。”

69、门主

泰山脚下的岱庙,既是历代帝王封禅圣地,也是道门屈指可数的庙观,平日里就香火鼎盛。香客云集,现如今十年一度的百家论道又即将在此举行,收到儒门门主冷浩峰帖子的百家传人,以及各路江湖豪杰,不顾战乱纷纷从各地赶来,令岱庙和整个泰州城,一下子变得热闹非凡。正是在这个时候,任天翔也带着义门众人,悄然赶到了泰州。

在离开马嵬坡后,任天翔先去了王屋山白云庵,可惜母亲依然没有消息,他便将杨玉环和上官云姝暂时安置在那里。一来这里人迹罕至,不怕有人撞见;二来这里是母亲出家的庵堂。杨玉环从小娇生惯养,自然不愿在江湖颠沛流离,能有白云庵这处世外桃源栖身,当然求之不得,而上官云姝则是看在任天翔的份上,自愿留下来保护的。任天翔经这耽误,赶到泰州时刚好与义门众人汇合,十多个人走在一起原本有些扎眼,不过现如今泰州城各路豪杰云集,倒也没引起旁人的注意。

义门众人包下了泰州城一家客栈的后院。除了任天翔和小薇,这次来泰安的只有八名墨士和褚刚,以及祁山五虎中的焦猛、朱宝兄弟。任天翔心知百家论道虽是论剑,但都是公平论剑,不是靠人多取胜,因此兵贵精而不在多。凭八名墨士和褚刚的武功,加上自己转授他们墨家失传千年的武功秘籍,任天翔对义门在这次盛会上的表现颇具信心。

“明天就是约定的日期,却始终不见这次盛会的召集者露面,不知何故?”任天翔算着日子,心中有些奇怪。打探消息回来的任侠笑道:“儒门是天下第一名门,冷浩峰作为儒门的掌门,当然要拿足架子,等到群雄聚集他才露面,不然何以显出他天下第一名门的气势?”

褚刚也笑道:“有笑话说儒门中人就连去茅厕,都要依照尊卑贵贱排定次序,冷浩峰没辙清晨第一泡尿,后面的弟子再急也得先憋着。”

众人哄堂大笑,任天翔知道这笑话虽然有些夸张,但儒门最重礼仪尊卑却是不争的事实,因此对冷浩峰没有露面也就不感奇怪,只问道:“明天就要在岱庙开始论道,大家准备得如何?”

众人纷纷道:“钜子放心,咱们隐忍了这么多年,早就等着一鸣惊人的这一天。”

任天翔见众人眼中皆有跃跃欲试的兴奋之色,心知都是苦练多年的武士,谁不想一展沉寂千年的墨家风采?受众人感染,他也不禁意气风发:“好!咱们就让世人知道,当年与儒门、道门齐名的墨门,回来了!”

第二天一早,任天翔便带着各路豪杰赶到泰山脚下的岱庙。但见岱庙庙门大开,几名道士正在门外迎客。各地赶来的江湖豪杰加上当地看热闹的虽然超过了万人,但以岱庙的恢宏广大,倒也可以尽数接待无妨。

任天翔带着众人来到庙门,任侠先递上拜帖,岱庙的迎客道士接过一看,立刻拖着嗓子高呼:“义门门主任天翔,率义门弟子到!”

义门因有任重远,所以在江湖上也算名声在外。立刻便有岱庙的道士过来为任天翔领路,但见进门便是一方圆数十丈的广场,广场中央已搭起了座一人多高的木台,台上摆着方桌和木凳,显然是给江湖上有名望有地位的名门大派宗师们预留。而高台四周则围着两圈桌椅,已有不少江湖豪杰三五成群地散坐,正热烈地议论打探来的各种小道消息。

任天翔来得有些早,就见高台上空无一人。领路的道士将众人领到台前,小声解释道:“义门也算是中原武林名门大派,任门主可以到台上就坐,不过只能带一位门人随行。现在时间还有些早,任门主可以先随小道去后面的客房歇息,待正午时分再随众位掌门一同出来。”

任天翔心知依照各人的身份安排座次,这是大唐习以为常的风俗,也是各种场合下繁文缛节的一部分。在以前他就有点厌恶这种习俗,如今在接触了墨子的思想后,对这种在任何场合下都将人分成三六九等的做法,极其反感。他对那道士摆手道:“不用了,我就坐这里。”

那道士有点意外,忙提醒道:“这里是给普通人准备的位置,任门主为何要屈尊?莫非是小道有什么得罪之处,令任门主心中不快?”

任天翔闻言不禁失笑道:“道兄多心了,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跟自己同门兄弟在一起惯了,不习惯跟他们分开。再说我一个后生,若跟众多名宿前辈一起搁那台上展览,定会让人笑掉大牙。”

见那道士依然有些不解,任天翔便抬手示意道:“道兄招呼别人吧,不用来管我。你就当我是一普通人,不用特别照应。”

将那道士打发走后,任天翔等人才分散到两桌坐下来。就见各路江湖豪杰陆续赶到,渐渐将高台的座位坐满,后来的则只能站到后面,偌大的广场渐渐开始热闹起来。

快到正午时分,就听迎客道士在门外高呼:“商门门主岑刚,率商门弟子驾到。”

任天翔闻言寻声望去,就见一名年过三旬的锦衣汉子正大步进来,与他并行的则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富家公子。看二人年纪无论谁做门主都有些不像,不过各路江湖豪杰却纷纷起身招呼,不敢有丝毫怠慢。任天翔虽然没有上前凑趣,但嘴边也露出了一丝会心的微笑。他已认出领头的锦衣汉子,正是当年岑老夫子的儿子岑刚,与之并行的则是洛阳郑家的大公子郑渊。看众豪杰对他的态度,显然比对商门门主岑刚还热情。

商门到了没多久,就听迎客道士又在高呼:“道门元丹丘道长,率道门弟子驾到。”

听这传呼,周围众人不禁议论纷纷:“这道门领袖不一向是司马承祯道长么?何时轮到他元丹丘出头?”

任天翔也有些好奇,回头望去,就见元丹丘正被迎客道童领了进来。就见他稽首一拜,对上前迎接的岱庙主持赔罪道:“家师有点小恙,无法参与这次盛会,所以特令弟子持信物代他前来,并让弟子特向此间的主持紫光道长道个歉。”

紫光道长遗憾地捋须叹道:“如此盛会,司马道长竟遗憾缺席,实在是道门一大损失。不知尊师身体如何?可还要紧?”

云丹丘忙道:“家师只是偶染风寒,倒也不算要紧。只是家师年岁已高,不耐长途奔波,所以才令弟子替他前来。”

“原来如此!”紫光道长说着忙将元丹丘迎入接待贵宾的后殿。任天翔听得司马承祯未能与会,心中正有些遗憾,突听身旁有人冷哼道:“染点风寒就不来,这司马老儿也太矫情了一点!”

这声音近在耳旁又来得突然,将包括在任天翔在内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转头望去,就见座中不知何时多了个白发苍苍的老道,紧挨在任天翔相距不足一寸,也不知他是何时坐下,又坐了多久?虽然场中与会的江湖豪杰众多,但毕竟都是身怀利器的武林中人,除非是熟悉的朋友,陌生人之间若突然靠这样近,实为江湖大忌。所以一旁的褚刚想也没想就一把扣向老道肩头,另一旁的任侠更是握住了桌上的剑柄。

老道身形未动,知道褚刚一把扣实他才微微抖了一下肩头。褚刚身体像是被大力推了一把,身不由已往后便坐倒,一屁股墩儿结结实实坐到了地上。对面任侠一看,长剑立时刺出,隔着桌子遥指老道肩胛。老道“咦”了一声,突然抬手捏住剑锋,就见任侠的剑离他的肩胛已不足一寸,但就这不到一寸的距离,却是再难逾越分毫。任侠大惊失色,却听老道好整以暇地赞了一句:“好剑法!”

话音未落,同桌的几名墨士几乎同时向老道出手。就在这时,突听任天翔一声轻喝:“住手!”几件兵刃便应声停在了老道身前。

“我kao!”老道爆了句粗口,对任天翔诧异道,“你身边啥时候有这么多高手?差点要老道丢丑当场!”

任天翔忙示意众人收起兵刃,笑道:“大家别乱来,这是道门前辈张果张道长,跟我算是忘年之交,大家别见外。”杜刚诧异道:“张果?就是当年玄宗皇帝想招为妹夫,他却逃婚而去,最终修炼成仙的道门名宿张果老?”老道呸了一声,骂道:“老道要修炼成仙,岂会让你们几个混蛋差点乱刀砍死?”

众人一听这话,赶紧收起兵刃。褚刚两次在张果手下吃瘪,每次都十分狼狈,心中不忿,气鼓鼓地没有开口,对任天翔的眼色也装着视而不见。张果见状笑道:“你小子别发火,谁让你一身释门内功,老夫一见释门秃驴就生气。你虽然不是秃驴,却干嘛要练那秃驴的武功?”

“你…”褚刚气得拍案而起,瞠目怒道,“前辈武功胜我十倍,但士可杀不可辱!我练释门武功干你何事?若这也让你看不顺眼,褚某愿为师门再向前辈讨教!”说着作势就要动手,众人连忙阻挡,好说歹说总算将人拦住。

张果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褚刚,嘿嘿笑道:“小子不错,明知打不过还敢打,有点像老夫年轻的时候。待老夫有空就教教你,让你知道什么才是高明的武功。”

若是别的练武者,听到这话定是转怒为喜,谁知褚刚却忿忿道:“前辈武功高强,跟在下却也没什么干系。晚辈从小就学的是释门武功,对别的武功也不感兴趣。”

张果有些意外,嘿嘿冷笑道:“不愧是无垢那老秃驴的徒子徒孙,难怪这般倔强。”

任天翔见褚刚又要发火,连忙打岔道:“无垢是五台山禅宗掌门吧?跟白马寺无妄、无心大师可是师兄弟?前辈这么恨无垢大师,莫非以前曾败在过他的手上?”

张果脸上顿时有些尴尬,瞠目怒道:“什么败不败,当年无垢那秃驴以诡计赢过老夫半招,老夫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这老秃驴不讲江湖规矩,从此再不跟老夫动手,让老夫再没有扳回的机会,这才让老夫耿耿于怀!”

任天翔听得暗自咂舌,以张果的武功,就连有道门第一人之称的司马承祯也未必能胜,没想到当年竟败在了五台山禅宗掌门无垢大师手下。他突然又想起与无垢大师齐名的白马寺主持无妄大师,与摩门大教长佛多诞秘密会晤后,竟将在长安的庙产、也即后来的大云光明寺拱手相让。这中间虽然有利益的交换,但也可能是无妄大师输在了佛多诞手下。虽然后来褚刚在他们秘密会晤的云房,并没有发现打斗的痕迹,不过想以他们这个级别的高手,若真印证过武功,也未必会留下任何痕迹。

任天翔正在思忖,突听大门外的迎客道童又在高唱:“五台山清凉寺无垢大师,率释门众弟子驾到!”

听到这传呼,所有江湖豪杰都齐齐望向门外。就见几名淄衣布鞋的僧人在迎客道童引领下大步进来,领头的老僧面如满月,颌下白须飘飘,虽年岁已高,却依然神采奕奕,令人一望而生敬意。任天翔虽是第一次见到他,却立刻就猜到,这必定就是释门北方掌教无垢大师了。除了他之外,随他前来的那些僧人任天翔也都不陌生,其中赫然就有当年在沃罗西见过的少林十八罗汉。

作为主人紫光道长急忙迎上前,稽首拜道:“贫道见过无垢大师,大师远道而来,一路上辛苦了!”

无垢连忙还礼,双方客气了一回,便由紫光道长亲自将无垢领进后殿。这时,又听迎客道童高唱:“儒门肖敬天,率同门驾到!”

话音刚落,就见一名身材高达健硕的老者,在十多名文士陪同下进得大门。紫光道长急忙迎上前去,拱手拜问:“肖先生总算到了,不知冷门主何时赶到?”

就见那老者皱眉道:“冷门主约咱们在岱庙汇合,按说早该到了,不知为何到现在还没有音讯。我已派人去城外迎接。”

紫光道长忙宽慰道:“现在兵荒马乱,冷门主途中有所耽误也未可知。请肖先生去后殿歇息,等冷门主一到,便由他亲自主持这次盛会。”

肖敬天连忙替冷门主向紫光道长赔罪,双方正在客气,褚刚已在任天翔耳边悄声介绍道:“这肖敬天便是儒门十大名剑之首,据说武功比儒门门主冷浩峰还高,为儒门第一高手。由他亲自主持的研武院,是儒门培养剑士的圣地。凡自研武院出身的儒门弟子,无一不是江湖上一流的剑士。若论武功高低,各派或许难有定论,但要论到高手之多,天下公认儒门第一。即便是拥有少林武僧团的释门,也比儒门稍逊一筹。”

任天翔心知成为超一流高手已经不易,而培养出那么多一流高手,那更是难上加难。这肖敬天不光自己武功高绝,还为儒门培养了如此多的一流剑士,其才能实为世间罕见。他不禁细细打量了几眼,但见这儒门第一剑士年近花甲,脸上线条如刀削斧砍,透着一种花岗岩般的冷硬,深邃的眼窝中是一对透着寒光的眸子,犹如剑锋般闪烁着凛凛锐芒,令人不敢直视。他的腰间斜斜挎着一柄外观古旧的剑,但没人会注意那柄剑,因为他本身就是一柄已经出鞘的剑。任天翔忍不住在心中叹道:果然是个绝顶的人物,难怪儒门能成为天下第一名门。

肖敬天率几名儒门剑士随紫光道长进去后,周围各路江湖豪杰不禁纷纷议论起来:“这冷浩峰架子也太大了吧,中原各大门派都已经到齐,他这个召集者却还没有露面!”

众人纷纷附和,都对儒门一贯的分文缛节大加批判,眼看着日头西移,渐渐过了正午,无数江湖豪杰不禁鼓噪起来。作为此间主人的紫光道长无奈,只得登台对众人道:“冷门主或许遇到意外,未能及时赶来,贫道只好暂时替冷门主主持这次百家论道的盛会。有请各位门主登台!”

在众人欢呼声中,释门无垢大师,道门元丹丘,商门岑刚,先后在同门陪同下登上了高台。众人先后就坐,紫光道长在知客长老提醒下看了看来客名单,然后稽首道:“义门传承自墨家,也属百家之一,是这百家论道大会当然的贵宾。不知义门门主任天翔何在?请上台就坐!”

任天翔起身还礼道:“多谢紫光道长好意,不过在下后生晚辈,岂敢与各位前辈名宿并列?再说义门祖师墨翟,一向反对将人分出等级贵贱,所以晚辈也不敢自认贵宾,还是在这里就坐比较心安。”

任天翔这话引得台下无数江湖豪杰叫好,却令台上众人有些尴尬。紫光道长隐然有些不悦,见任天翔年纪轻轻,全然没有一分任重远当年的风采,他也就不再坚持,颔首道:“既然任门主这样说,那也由你。”

紫光道长不再理会任天翔,抬首望向群雄朗声道:“这百家论道大会,是传承自春秋战国诸子百家辩机论道的盛会,后因种种原因中断了上千年,直到本朝贞观年间,太宗皇帝开百家之禁,百家论道大会才又在中断千年之后重开。其目的是要促进百家发展,相互印证各自的学说和理论,为普通人修身养性,为君王治世立国寻找一种或多种可行的方法和理论,百家论道既是思想的交流,也是实力的展示,有着极其重要的现实意义。希望各派尽显所能,为这十年一遇的盛会增光添彩。”

台下群雄纷纷起哄:“道长尽快进入主题吧!”

紫光道长示意大家安静,连连颔首道:“大家稍安勿躁,按规矩这百家论道大会,本该由上届夺得天下第一名门的门主或他委托之人主持,如今冷门主因故未赶到,便由儒门弟子替他主持吧。”说着回头对肖敬天示意,让他接替自己。

肖敬天略一谦虚,便对同桌的同门点了点头。二人显然有默契,那儒门中人立刻长身而起,先对紫光道长一拜,然后对台下群雄团团拜道:“弟子颜忠君,因冷门主未至,只得勉为其难,将冷门主不顾战乱干扰,一定要进行这次盛会的意图告诉大家,希望大家能理解冷门主的苦心,并响应冷门主的号召。”

任天翔听到他的介绍,便知他就是儒门十大名剑中排名第三的“君”了,就见他看起来像是个博学文士即便腰悬佩剑也没有一分武人的气质,实在想不通他怎么会是儒门十大名剑之一。

“相信大家也都知道,现如今天下大乱,范阳叛军正挥师南下,蹂躏我中原。”颜忠君郎朗道,“身为儒门弟子,怎可置天下苍生于不顾?因此冷门主在这非常时期召集大家,是希望诸子百家的传人暂时抛开分歧,先救万民于水火。大唐东西两京虽为叛军占领,但大唐正统还在;燕赵齐鲁虽大部分为叛军占领,但颜帅依然还在率义军战斗,而且急需要大家的支持。”

任天翔知道颜忠君所说的颜帅,便是曾经救过自己的平原太守颜真卿、如今河北齐鲁大部沦陷,东西两京被叛军占领,玄宗皇帝西巡入蜀,太子李亨还没有音讯,齐鲁燕赵百姓再听不到来自大唐朝廷的消息,因此颜真卿和他的大唐义军,便成为齐鲁百姓心目中最后的希望。但是现在义军内缺粮草外无援军,确实急需来自各方的支持。任天翔虽然反感儒门的许多理念和作风,但对它在国难面前这种勇担道义精神,也是暗自敬服。

众人闻言也都纷纷鼓掌,齐齐为颜忠君这番开场白喝彩。就在这时,突听远处有人冷冷喝道:“冷门主刚遭遇不幸,是谁就在纂改他召集这次百家论道大会的本意?”

这声音虽然不大,却盖过了场中的喧嚣,清清楚楚传到众人耳中。众人寻声望去,就见一行人正从大门外大步进来。

“是孔府的家主孔传宗,还有儒门十大名剑之一的邱厚礼!”有人认出了刚刚赶到的来客,不禁小声嘀咕起来。

方才说话的是邱厚礼,他也是出身研武院的儒门十大名剑之一。他像大多数儒门中人一样热衷于仕途,只不过别人主要是靠科举,靠道德文章,而他则想靠自己最擅长的武功,走权贵之门这条捷径。所以他先后投靠过李林甫和杨国忠两朝权相,只可惜就在他刚成为杨国忠心腹,前途一片光明之际,安史之乱突然爆发,没多久玄宗就不得已逃离长安,在马嵬兵变中,他始终没有出手相救,反而趁乱逃回了长安。他知道大唐帝国完了,一股新的势力正在崛起,正以推枯拉朽之势横扫中原。他是一个精明的人,决不愿将自己的命运与没落的大唐帝国绑在一起,所以冒险潜回长安寻找机会。他知道新崛起的大燕国需要人才,尤其是像他这种出身名门正派、文武双全的特殊人才。只可惜那些来自北方的蛮族将领,对女人和财富的兴趣远远超过了人才,正在他情绪低落、晋身无门之际,他遇到了司马瑜,他的命运因此而改变。

他一辈子都记得第一次遇见司马瑜的情形,这目光似乎能透视他人的年轻书生,以主子的口吻对他说:“你是儒门剑士,而我也算是个儒门弟子。从今往后你就跟着我,我保证给你想要的一切,但是你必须像狗一样听话,你若对我的命令有丝毫懈怠,我保证你会死得很惨!”

这貌似文弱的年轻书生,年纪比邱厚礼小上一半,几乎是手无缚鸡之力,但他内心的自信和强大令邱厚礼瞬间折服。他毫不迟疑地拜倒在地,恳切地道:“邱某愿誓死追随公子,从今往后唯公子马首是瞻!”

就听对方淡淡应道:“要你这样的人誓死效忠那是个笑话,我只要你在我得势的时候,一丝不苟地替我办事。如果有一天我不幸失势,我允许你另谋高就,甚至可以将我的人头作为晋升之阶。”

邱厚礼被对方洞悉人心的本领吓出一身冷汗就,伏在地上不敢抬头,颤声道:“在下万万不敢背叛公子,如若不然,愿天打雷劈!”

“起来吧,以后不必再跟我说这些废话。”书生对邱厚礼的誓言似乎并不在意,转而道,“你来得正好,即刻随我去泰山。”

就这样,邱厚礼随司马瑜来到了这里,一路上他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懈怠。他感觉自己在这貌似文弱的书生面前,早已被对方看得明明白白。对方知道他想要什么,所以毫无顾忌地将他当狗一样使唤,这样一来邱厚礼反而感到心安,他已看出这年轻人在新兴大燕国中的地位绝对是举足轻重,而且以这书生的头脑和才能,他的地位肯定还将稳步提高,只要忠心耿耿为他办事,不用担心他会亏待自己。

周围群雄让出一条路,邱厚礼坦然随着孔传宗登上了高台,将随行的十多名孔府弟子留在了台下,立刻有岱庙的道童为孔府弟子新添了几张桌椅,将他们安排在前面最好的位置。

【:】高台之上,颜忠君忙迎上来,先与孔传宗见礼,然后转向邱厚礼问道:“厚礼,你方才说冷门主遭遇不幸,这是怎么回事?”

【书】邱厚礼沉声道:“我接到冷门主的传书,依约赶来泰山与他汇合,途径山东曲阜,正好遇到冷门主在曲阜郊外遭遇了不明身份的刺客伏击。刺客似乎对冷门主的行踪了如指掌,调集的人手不下百人。我赶到时刺杀已近尾声,追随冷门主的弟子尽皆战死,而冷门主的七名弟子中,只有裴文智下落不明。”

【:】“你这话什么意思?”颜忠君急忙喝问,“莫非想说是文智出卖了门主?想文智追随门主多年,怎会突然干出这种事?”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在陈述事实。”邱厚礼沉声道。

“冷门主可有什么遗言?”一旁的肖敬天急忙问道。

“冷门主去世前,将代表儒门门主的令符交给了孔宗主。”邱厚礼肃然道,“并让孔宗主暂代他担起门主的重任,直到儒门找到更合适的掌门人为止。”

众人的目光不禁转到孔传宗身上,孔家虽然在儒门中地位尊崇,但一向是以文传家,孔府弟子无人习武,因此与儒门剑士并无多少往来,跟江湖上的豪杰更是没有任何关系。平日除了在祭祀大礼上见过孔传宗,以肖敬天为首的儒门剑士对他并不是太了解。

就见孔传宗哆哆嗦嗦地从怀中掏出一物,对众人高高举起。那是一面玉牌,是代表儒门门主身份的令符!

“冷门主确有此一眼。”孔传宗在众目睽睽之下显得有些拘谨,“老夫受他所托,暂替他保管这面令符,直到儒门找到新一任门主为止!”

在那样一种情形下,冷浩峰将门主令符交给孔传宗,并让他暂代门主之责也是合情合理。肖敬天不再有异议,转向邱厚礼问道:“那些刺客是什么人 ?什么武功来历?”

邱厚礼低声道:“我不敢确定,在没有确凿证据前,我不敢乱说。”

众人听到这话,不禁议论纷纷,显然邱厚礼语中之意,那些刺客竟不是来自有最大嫌疑的北方蛮族,而是来自他熟悉的中原武林!

70 论道

“他在说谎!”就在邱厚礼话音刚落的当儿,任天翔立刻小声说出了自己的判断。一旁的任侠小声问道:“公子凭什么这样肯定?”

任天翔答不上来,只能说幸好自己坐在台下第一排,能清楚地看到邱厚礼说话时的每一个神态、每一个眼神,以及手上每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动作。所有这些特征综合起来,就能证明他在说谎,但是这个推断过程 对没有修炼过“心术”的人来说,显然是无法理解。他也曾经将“心术”的秘籍写给任侠和另外两个比较聪明的墨士去修习,但是却没有像自己这样立刻就见到效果,可见“心术”不是每个人都能领悟和修习,难怪墨门自墨子以后,就再没有出过像墨子那样伟大的钜子。

“我就是知道。”任天翔只能这样对任侠解释,“而且跟司马瑜走在一起,他的出现就必定是一个阴谋。”

“司马瑜?在哪里?”褚刚等人惊讶问道。就见任天翔用嘴往新添的孔府弟子那一桌一努:

“喏,跟孔府弟子混在一起。不仅有他,当年安禄山身边两个武功最好的武士,也都在。大家莫望,等下看表演。”

几个人连忙收回目光,低声问:“司马瑜亲自到场,会是什么阴谋?”

任天翔摇摇头:“我现在还不知道,不过只要耐心往下看,迟早会看穿他们的目的。”

任天翔等人在台下小声嘀咕,台上的肖敬天等人也十分疑惑,他问出了所有人都想知道的问题:“为什么?除了范阳叛军排除的杀手,还有谁会暗算冷门主?谁又有这个实力暗算咱们天下第一名门的掌门?”

“大哥为何认定就是范阳叛军所为呢?”

“因为冷门主召集这次百家论道大会,就是要联合中原武林同道,共同抵抗叛军!”

“大哥错了!”邱厚礼轻轻叹道,“冷门主临终前的遗言,却是要我和孔宗主转告所有入门弟子,天下大乱之际,儒门需保持中庸平和,不要介入尘世的战乱,更不要逆潮流而动。”

此言一出,台下群雄顿像炸开了锅,纷纷议论起来。如果这次大会的发起者都明哲保身,置天下安危于不顾,那么大家结盟抗贼的想法,岂不就成了个校花?肖敬天也不禁厉声喝道:“发屁!冷门主怎会留下这样糊涂的遗言?”

邱厚礼无辜地摊开手,委屈道:“大哥要不相信我,可以问问孔宗主,当时他也在场。”

肖敬天的目光转向孔传宗,就见对方肯定地点了点头,举起手中的令符嗫嚅道:“冷门主当时确实是这样说的,邱先生句句属实。”

孔传宗在儒门地位特殊,如今又手持冷门主的信物,肖敬天不敢驳斥他的话,但是他也绝不相信冷门主会留下这样的遗言。这与当初冷门主召集这次大会的初衷完全相左。邱厚礼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轻叹道:“冷门主留下这样的遗言其实也可以理解。当初冷门主发帖召集这次百家论道大会时,潼关尚未失守,圣上依旧坐镇长安,大唐正统还在。但是现在大唐东、西两京尽失,文武百官除少数随圣上逃离京城,不知所终。留下来的大多转投了大燕国,做起了大燕国的官。现在大唐骑术已尽,而大燕国正在兴起。冷门主留下这样的遗言,也是从儒门长远利益出发,留下的一道在乱世中保存儒门的遗命啊!”

“放屁!”肖敬天怒道,“就算圣上不知所终,大唐王朝在风雨中摇曳,但依然还有郭子仪、李光弼等忠于唐室的将领,在与叛军浴血分账,更有颜真卿、颜杲卿这样的儒门英雄,在为百姓守疆卫土。在这样一种形势下,冷门主怎么会令儒门弟子置身事外,明哲保身?”

邱厚礼叹道:“大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想古往今来,绝对没有永世传承的王朝,也没有永远不变的正统。当天子沉迷美色、宠信奸臣,外用虎狼之将,内则武备废弛之际,天道就已经不在他那一边。儒门虽一忠义立世,严守君臣纲常,但是儒门弟子更应该顺应天道。天地军亲师,儒门首重这天道轮回,其次才是君臣纲常,所以千百年来,儒门经历了多少次朝代更换,从没有逆天而行,而是顺应天道轮回,才能保持长久之兴盛。冷门主高瞻远瞩,在局势未明之钱,令儒门弟子保持中立,这是何等英明理智啊?难道大哥还不明白冷门主的良苦用心?”

“放屁!”肖敬天满脸愤慨,他知道邱厚礼所说皆是歪理,只可惜自己嘴拙,不知道如何反驳,只能怒斥道:“我绝不相信冷门主会留下这样的遗命。任你说破天,我也不信冷门主要儒门置身事外,做缩头乌龟!”

不仅肖敬天不信,就是台下众多江湖豪杰也大多不信,这跟冷浩峰一向的为人不符。不过也有部分人对邱厚礼冒传的冷门主遗命深信不疑,觉得这才是儒门千年来安身立命的秘诀,要每次朝代更迭都对原来的朝廷尽忠尽义,那儒门早已经不知被人灭了多少回。

混乱中就听邱厚礼对肖敬天淡淡道:“大哥,现在孔宗主手执冷门主的信物,有有邱某作证,你若还是不信,那就是在质疑孔宗主的威信了。邱某身受冷门主临终所拖,要辅佐孔宗主替他行使儒门门主的职责,谁若不敬孔宗主,便是不敬冷门主,邱某只好舍命相护!”

话音未落,邱厚礼已经握住了剑柄,刹那间他的平和之态便已消失,肃杀之起顿时从他身上蔓延开来。台下群雄渐渐鸦雀无声,尽皆惊讶的望着台上儒门两大剑手默默对郅,谁也没想到这次百家论道大会还没开始,作为召集者的儒门便要发生内杠。

肖敬天知道所有人都在望着自己,如果自己退缩,只怕以后在江湖上抬不起头来。但若是不退,那么儒门便要成分裂之势。他心中权衡在三,最终还是将儒门大局放在了个人面子之上,对邱厚礼默默拱手一拜,低头道:“兄弟说的有理,为兄不应该质疑孔宗主的权威,望孔宗主恕罪。”

邱厚礼颔首道:"很好,既然大哥对孔宗主执掌儒门没有异议,那请先行退下。这次百家论道盛会,便有孔宗主代冷门主主持。'

肖敬天对孔传宗默默一拜,有颜忠军低头退下下台,将儒门的位子留给了孔传宗和邱厚礼。在邱厚礼陪同下,孔传宗先与释门、道门、商门诸人见礼后,这才落座,脸上神情破为忐忑。众人只当他从未参与过江湖上这等剑拔弩张的聚会,也没有多想。

“我知道他们的企图了!”任天翔悄声道,“假传冷门主遗言,借儒门孔传宗这个傀儡,窃取中原武林盟主之位,也让中原武林结盟不成。所有这些的目的,都是为配合范阳叛军夺取大唐江山。”

见众人都有些将信将疑,任天翔笑道:“不信继续往下看,下一步邱厚礼会鼓动中原各派结盟,只是这盟主,他多半是要推举给孔传宗。”

诸刚沉吟道:"孔府弟子非戊林中人,孔传宗也不过是因血统而高贵,本身并无丝毫蜈蚣,才干也未得到过证明,何以服众?'

任天翔笑道:"这正是司马揄高明之处。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要想以武功慑服天下群雄,只怕难如登天。既然如此,不如推举个丝毫不会武功的人来当盟主,反而容易得到众多的江湖豪杰的拥护。孔传宗乃孔圣人后裔,而儒门又是天下第一名门,本身实力就已不弱,如果在得到司马喻暗中相助,他当武林盟主还真不是不可能。

众人正在小声嘀咕,就见紫光道长开口道:"贫道为此间地主,方才因冷门主缺席,这才勉为其主持大局。现如今冷门主虽然遭遇不幸,但他已托孔先生代他掌管整个儒门,既如此,这次盛会就由孔先生来主持吧!'

"好!'台下群雄纷纷鼓掌。在中原百姓心目中,儒门孔圣人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他的后人自然也得到大家的敬重,何况他还受到冷门主的重托,因此对他主持这次盛会大家并无异议。

孔传宗忙起身团团一拜,清了清嗓子道:"老朽对武林中事不是很懂,因此就由邱先生转达这次百家论道大会的最终目的。邱先生请!'

邱厚礼略作客气,便到高台中央,对身后的几名武林名宿恭敬一礼,然后回头对众人拜道:“冷门主对儒门弟子的嘱托,其实也是对整个中原武林的希望。他希望通过这次百家论道大会,中原各派能结成联盟,既不奉唐,也不抗燕,在天下大势未分之前,保持中原各派的中立,直到出现一位真正能一统天下的真命天子,大家再奋勇追随!”

众人一听这话不禁纷纷起哄,有人高声问道:“不知邱先生口中的真命天子是谁?谁可当得起这个称号?”

“我不知道!”邱厚礼坦然道,“不过自古天下大乱之际,必有真命天子降临于世,救民于水火。汉有高祖刘邦,唐有太宗皇帝,在如今这个天下大乱、战乱频起,也必定会有人应势而起,成为拯救天下百姓、开创一个全新时代的盖世英豪!”

“这盖世英豪在哪里?难道是安禄山那个莽夫?”

“呸!安禄山乃乱世胡儿,他要做皇帝老子第一个不答应!”

众人正议论纷纷,就见台上几个武林名宿中,道门的代表元丹丘突然清了清嗓子,朗声道:“邱先生这话甚是有理,前不久家师夜观天象,发现紫微昏暗,几乎不可再见,而西天却有新星正冉冉升起,完全盖过紫薇的光芒。看方位这颗新星不是来自北方,而是出自咱们中原。”

众人皆知紫微星就是帝星,它的明暗强弱代表了当今天子的运势,听元丹丘所说这天象,显然与当今玄宗皇帝的遭遇暗合。而元丹丘的师傅乃道门第一人司马承祯,他的话在众人心目中无疑有着莫大的权威。元丹丘虽然没有明说,但所有人都明白了这天象的意义,那就是大唐王朝帝星即将陨落,有新的帝星正在升起,他不是出自范阳,而是来自中原!众人不禁面面相觑,都在心中暗问:难道大唐真的已经衰落,中原会有新的真命天子出现?

“我低估了司马瑜的雄心壮志!也低估了他的手腕!”任天翔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司马瑜真正的意图,不禁扼腕赞叹道,“他不是要配合范阳叛军的行动,而是要将整个中原武林收为己用,他要做拯救天下百姓于水火的盖世英豪,他就是元丹丘口中那个真命天子!”

“元丹丘,或者司马承祯怎么会帮他造这个谣?”褚刚小声问道,“这种事弄不好就要诛灭九族,无论是大唐皇帝还是大燕皇帝,恐怕都不会放过他。”

任天翔摇头叹道:“所以司马瑜就是司马瑜,他比我们都自信,也更要大胆。他比我还敢冒险,这也是古往今来所有开国帝王共有的特质。不过现在他还不会让人联想到自己,目前他只要放出中原即将出现一个真命天子的谣言,就足以令中原武林对大唐王朝离心离德,大家宁愿等待真命天子出现,也不愿再为大唐王朝卖命。他的计划应该是渐进的,只有在条件合适的时候,人们才会知道天象预示的真命天子原来是他!”

任天翔略顿了顿,叹道:“至于司马承祯怎么会帮他造这个谣,你们忘了他们都姓司马?也许他们只见有着不为人知的亲缘关系。只是我没想到,司马道长世外高人,竟然跟司马瑜这个阴谋家同流合污,甚至为他的阴谋不惜押上了道门第一人的名望。”

“司马老儿不是这样的人。”一直在打盹的张果老突然开口道,“司马老儿外表谦和,其实内心狂的很,江山社稷都不再他眼里,他会为一个后生晚辈的小花招搭上自家名声?”

任天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若司马道长不是这样的人,莫非是元丹丘冒他之名?元丹丘常驻的道观在东、西两京,若司马瑜以元丹丘的弟子和同门相要挟,或许还真能逼这个道门名宿就范也说不定。”

张果嘿嘿冷笑道:“只怕用不着要挟,一个常在权贵跟前应承的道士,还能算是方外之人 ?只要心里盯着荣华富贵,那骨子里就是一只狗,谁扔给他块骨头他就跟谁走。”

任天翔想起元丹丘乃玉真公主亲信,又与长安、洛阳两地豪门交往密切,确实不像是个真正的方外之人,让人收买也不算太奇怪。没想到这次百家论道的盛会上,司马瑜还未公开亮相,就已经将中原两大名门正派首脑人物暗中收服,显然对这盟主之位是志在必得了!

“公子打算怎样对付那司马瑜?”一直不曾说话的小薇,突然轻声问。任天翔想了想,摇头道:“不知道,先继续看他表演。不过我迟早会用一切办法,让他的阴谋破产!”

小薇嗫嚅道:“公子为何一定与他为敌?这世界谁做皇帝不一样?”

天翔遗憾地叹道:“其实从我内心来说,对司马瑜才智和深藏于骨子里的狂傲,那是既佩服又欣赏。但是这不是我跟他的私事,这是关系整个中原武林,乃至整个天下的大事。不错,谁做皇帝都跟咱小老百姓没什么关系,但是为争做皇帝而进行的战争,却跟我们每一个人息息相关。长安沦陷后的情形,以及咱们这一路过来的惨状你也看到了,每一个稍有仁义之心者都恨不能早点结束战争。也许李唐子孙不是最好的皇帝,但安禄山和他手下那些蛮族将领却是最坏的统治者。就算是两害取其轻,我们也必须帮助大唐抵抗叛军,何况太子李亨即将在灵武登基,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应该是个还算不错的天子之选。”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商门门主岑刚也高声道:“现在乱战频频,咱们商门的生意已经没法再做,早盼着这天下能出一个真命天子,重新收拾山河,还天下以太平!至于这个真命天子是不是姓李,咱们商门还真是不怎么在乎。”说着他转向一旁似在闭目眼神的释门高僧,“就不知无垢大师对这个问题怎么看?”

就见无垢合十道:“善哉善哉!老衲方外这人,释门更是与世无争,释门弟子不过是随大流而已。”

岑刚的话得到不少人的附和,就听台下有人高喊道:“既然现在谁也不知道真命天子在哪里,不如先散了吧,还结什么盟!”

这喊声得到了部分人的应和,更多人则是纷纷起哄,人多了就是这样,各人都有自己的算盘和主管,还有的人则是故意在捣乱,抱着唯恐天下不乱之心尖叫嚷嚷。就在场中形势一度失控之时,突听门外迎客道童高声唱道:“萨满教蓬山老母,率门人前来赴会!”

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虽然知道蓬山老母就是安禄山生身母亲的人不多,但所有人都知道萨满教是北方蛮族共同的信仰,也是大燕国的国教,它并不属于中原武林,以前跟中原武林也没什么来往,却未经邀请就突然前来参加百家论道盛会,显然是来者不善。

岱庙大门洞开,就见两列手执奇怪幡杖、头戴高帽、身披大红色衣的萨满弟子鱼贯而入,他们没有像别人那样来到三清殿前方的高台,却在群雄身后,在离百家论道的高台对面十多丈远处的照壁前停下。在这二十四名萨满弟子之后,是无数工匠仆役扛着各种工具材料,在照壁前方有条不絮地忙碌起来,一个三丈见方的高台渐渐在他们的手中立了起来,虽然有些简洁,却比对面岱庙搭起的台子还高出几分。不过盏茶功夫高台就已完工,最后由几名萨满弟子仔细为它铺上了大红地毯,并在两旁插上萨满教的经幡和旗帜,如此一来这简单的木台就透出几分庄严气象,甚至透出一丝莫名的诡异。

高台完工,众萨满弟子齐跪,同声高呼:“恭迎蓬山老母驾临泰山!”

喊声未落,就听门外传来响钹、胡笳、号角等法器奏出的声响,在法器的嘈杂声中,又有两队萨满女弟子鱼贯而入,在她们之后,四个赤裸着上身的蛮族巨汉扛着一乘幔帐低垂的巨辇,迈着平稳整齐的步伐徐徐而来。透过随风飘忽的幔帐,隐约可见其有个人影,众人一见便知,这巨辇上一定就是蓬山老母了。

四个蛮族壮汉将巨辇抬上高台,稳稳置于高台中央,众萨满弟子齐声在拜:“恭迎老母驾临!”

“平身!”巨辇旁一个女弟子高声道,声音清脆如铃。众弟子应声侍立于高台两旁,就听那女弟子对群雄朗声道,“蓬山老母说了,既然是百家论道大会,当然不能少了咱们北方萨满教。咱们蓬山一脉乃萨满教领袖,便代表萨满教与中原武林论道。”

群雄原本抱着看稀奇的心态,静静地关注着萨满教的排场,待听到这话,众人不禁哄笑起来。有人高声调笑道:“哪来的蛮夷巫婆,没见过中原武林的手段,开口就要与中原武林论道,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姑娘不是要论道,是论剑吧?**的贱?”有人高声附和。话音未落,那笑声就戛然而止,像被人一下子捏住了脖子。群雄本能地往两旁散开,就见场中两个中原武林汉子满脸痛苦,捂着咽喉从人丛中出来,挣扎着先后扑倒,抽搐了两下便不再动弹。有人小心翼翼上前将二人翻过来,但见二人浑身并无伤痕,只是满面紫黑,已然气绝。

“冒犯本教,这就是下场!”那姑娘朗声道,声音依然清脆悦耳,却令人不寒而栗。方才还在哄笑调侃的江湖豪杰,顿时面面相觑、噤若寒蝉。他们都是刀头舔血的汉子,并不是没有见过死亡,但是像这样莫名其妙就气绝身亡的死法,他们却连想都没想过。方才那二人是混在人群之中,要从混乱的人丛中挑出两个说风凉话的汉子,本就已经非常之难,还要在数十丈外将他们不动声色地杀死,而且还要让他们周边的人毫无所觉,这简直就不是武功,而是巫术了!

就连武功几近仙人的张果也不禁瞪大了双眼,喃喃自语道:“妈的,这是啥妖术?老道活了一个甲子,也从来没有听说过。”

任侠等人也是满脸震骇,以他们对武功和毒药的了解,也无法想象萨满教是如何杀人。只有任天翔微微笑道:“这不是武功,也不是巫术,而是千术。”

“千术?”众人皆莫名其妙。就见任天翔悠然笑道:“你们是武功高手,遇到这种情况总是从武功毒药上去想,而我是普通人,所以就只有琢磨能不能用寻常的手段就达到这种效果?如果我来安排,便在群雄中安插几个托儿,故意说话冒犯萨满教,然后毒杀两个早已被控制住的冤大头,自然就出现了你们看到的这种情况。”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点点头道:“原来如此!这萨满教也太诡诈了,竟然想到用这种手段威慑大家。”

“装神弄鬼本就是萨满教的作风,不过这个骗局恐怕不是出自萨满教之手。”任天翔微微笑道,“想必这是千门中最初级的骗术,萨满教也是司马瑜的棋子,其作用就是逼迫中原武林结盟,将孔传宗这个傀儡立为盟主。”

接下来的发展印证了任天翔的推断,几个不信邪的江湖豪杰先后向萨满教发起挑战,却都莫名其妙就被萨满教弟子所杀。萨满教最后出场的是一个不施脂粉、英姿飒爽的红衣少女,看到她小薇忍不住用胳膊捅了任天翔一下,低声调笑道:“你梦中情人也来了!”

任天翔不用细看,便认出那是安秀贞,没想到她竟然也成了司马瑜的棋子。就听她对群雄朗声道:“既然是中原武林与萨满教论道,总不能所有人都轮番来挑战本教吧?我看你们还是选出几个有分量的高手,分别代表儒门、释门、道门、商门等中原名门大派,与本教现场论道,谁能最终胜出,谁就是新的天下第一名门。从此号令江湖,无有不从!”

此言一出,群情激奋,斥骂呼喝声不绝于耳。这简直就是向整个中原武林挑战了,难怪萨满教要在对面搭台,明显是要跟中原武林唱对台。混乱中就听安秀贞朗声道:“堂堂中原武林,难不成都是倚多为胜?不如你们便一起上吧,本教能与中原群雄混战一场,倒也不虚此行。”

原本争相要上前应战的各派群雄,听到这话不由静了下来,寂静中就听安秀贞款款道:“蓬山老母给你们一炷香时间,希望在一炷香之后,能看到中原武林真正的高手出场论道。”

萨满教众弟子退到高台周围,不再与群雄纠缠,安秀贞则在高台前点起香烛,然后推到巨辇旁扶剑侍立。看到这里任天翔忍不住赞了一声:“高明!如此一来中原武林不得不结盟共抗强敌,儒门将成为号令天下的第一名门!司马瑜每一步都算无遗策,果然是我见过最高明的棋手!”

“难道他比公子还高明?”小薇笑问。任天翔摇头叹道:“比我高明十倍不止,如果是直接斗智斗谋,我连一分机会都没有。论头脑我从不服人,但是在司马瑜面前我却不得不服。也许世上只有一个人是他的对手,无论对弈还是斗智,都可与他一较上下。”

“谁?”众人齐声问。

“李泌!”任天翔眼中闪过一丝敬意,跟着又摇头叹道,“我跟李泌和司马都下过棋,感觉只有他俩才是旗鼓相当的对手。只可惜李泌远在灵武辅佐李亨,除了他,我想不出还有谁,能破掉司马瑜这场谋夺中原武林统治地位的弥天大局!”

“咱们直接站出来揭破他们的阴谋不就完了?”褚刚不解道。

“如果是那么简单,司马瑜就不是司马瑜了。”任天翔叹道,“不说咱们的话未必有人会信,就算有人相信也未必敢出头。现在道门、儒门已被司马瑜掌控,商门门主岑刚也明显倾向儒门的立场、只有释门立场未明,加上萨满教在一旁虎视眈眈,谁还敢站出来?”

“公子也别妄自菲薄!”任侠笑道,“你忘了咱们还没出手?以你的头脑加上咱们义门弟子的忠诚,未尝不可与司马公子斗上一斗。”

任天翔摇头叹道:“以司马瑜之智,怎会算不到咱们义门会来?可是到现在为止,我也猜不到他要用什么手段对付义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咱们尽量晚一点出手,或许能发现司马瑜的弱点和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