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瑜已殷切的目光望着任天翔,肃然道: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一切,接下来的事应该由你来完成。以你现在所拥有的名望和实力,加上我的暗中协助,未尝不能与李唐王朝一争天下。司马世家数百年来的希望,也许正是要落到你的身上。

如果是在过去,任天翔一定会为这样一种前景激发出雄心壮志,但是在经历了战乱,尤其是像睢阳那样惨烈的战祸之后,他早已对战争生出了深深的倦意,甚至是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厌恶和恐惧。面对司马瑜满含希翼的目光,他轻轻叹道:恐怕我要令你失望了。

司马瑜沉声问:你不相信我的话?不相信自己应该姓司马?

任天翔摇了摇头:我相信你说的每一个字,我也没有怀疑你对我这个弟弟的真诚和关爱。但就算是这样,我也不想、不忍、不敢为了一己之私,让千百万人为我流血送命,令天下百姓因为我的原因而流离失所,甚至为亲人和朋友带来灭顶之灾。

司马瑜的脸色阴了下来:你不怕现在为你的朋友带来灭顶之灾?

任天翔坦然望向司马瑜,不以为意地淡淡道:你是我的哥哥,我不忍心骗你,哪怕是要问说实话而送命。我的朋友都是墨者,从他们选择做一个墨者那天起,就已经做好了为墨者的使命而送命的准备。如果我们一定要为自己的选择送命,我只有一个请求,就是跟他们死在一起。

司马瑜嘴角的肌肉在微微抽搐,极度的失望和伤心,让一向冷定如冰的他,也难以控制心中的感情。他不敢再看任天翔一眼,只望着天际那变幻莫测的云彩幽幽叹道:爷爷实在不该将你送到义安堂,墨家的邪说不知有什么蛊惑人心的力量,竟然令你中毒如此之深。

任天翔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指天、指地,然后以拳击胸,以异常平静的口吻道:墨者的追求其实非常简单,就是要做这天地间的良心。

望着脸上焕发着一种异样神采的任天翔,司马瑜第一次感到深深的震撼。看到任天翔眼中那种坦然的微光,司马瑜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这个弟弟,司马世家也彻底失去了这个孩子。他的眼眶微红,怕任天翔看出他心中的软弱,他赶紧别开头,哑着嗓子淡淡问: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任天翔迟疑道:能不能告诉我,我的亲生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他们在哪里?

司马瑜轻轻叹道:他们过世得早,是为司马世家的梦想而牺牲。你是他们的血脉传承,如果他们知道你竟然背叛了司马世家,九泉之下恐怕都不会原谅你。

任天翔涩然一笑:他们从小就将我送走,在我心中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我的母亲是司马蓉,我的父亲是仁重远,即使我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他们在我心中的地位,依然要比只生我而没有养我的亲生父母重要。既然他们是因司马世家的妄想而早死,我真不希望你也歩他们的后尘。

司马瑜轻轻哼了一声,淡淡问:你还有什么话?

任天翔望向天边,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和难过,默然良久方涩声道:如果你再见到小薇,请转告她,就说我这辈子对不起她,希望下辈子可以补偿,让她今生忘了我吧。

司马瑜默默点了点头,缓缓转身往回走,任天翔见他背影从未有过的疲惫,心中突然有种莫名的心痛和同情,忍不住低声道:大哥,没有我的帮助,又失去了史思明这个靠山,你一切努力都将是徒劳。收手吧,难道你一定要走到最后一步,让天下人耻笑?

收手?司马瑜苦涩一笑,淡淡道:我从小就立志为复兴家族的荣耀而奋斗,为了这个梦想我从懂事开始,就接受了严苛的训练和培养,一生不敢稍有松懈。这是传自祖先的灵魂和烙印,已经根植于2我的血脉乃至生命中,除非我死,否则决不会放弃。

望着神情冷峻的司马瑜,任天翔开始有点理解司马瑜的处境。他背负的是司马世家历代祖先的寄托和希望,他早已经是无路可退,明知道前途渺茫,也不得不以自己最大的努力,妄图去逆转天意。

那就是关押义门奸细的大帐,司马瑜指向前方一座守卫森严的营帐,平静如常地淡淡道:史朝义已将史思明的死嫁祸于义门弟子,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你们全部处决,以安各路叛军之心。

任天翔淡淡问:这也是你的决定吧?

司马瑜坦然点了点头:不错,为了帮他坐稳大燕国皇帝之位,必须以雷霆手段清除异己。我不仅让他尽快杀掉刺杀先帝的义门奸细,还让他派人回范阳,取他弟弟史朝清的性命。要想做非常之人,就必须行非常之事,这是每一个乱世枭雄不得不接受的命运。

任天翔心知他说的是史朝义和史朝清,也是在说他和自己。看来他已下定决心,不再给自己阻挠的机会。兄弟情在帝王梦面前,终是微不足惜。

司马瑜亲自将任天翔送到帐中,但见几名幸存的义门墨士——杜刚、任侠、雷漫天、木之舟、杨清风、小川流云等七人,均被镣铐锁在地上,他们看起来似乎没吃什么苦头,不过却已被司马瑜以家传的金针刺穴之术闭住了经脉,无法提起丹田之气,因此已与常人无异。

在司马瑜示意下,几名守卫的兵卒,将任天翔也戴上枷锁镣铐,与义门众人押在一起。司马瑜目光从众人脸上徐徐扫过,就见众人眼中没有一丝畏惧。他的目光最后落在小川流云脸上,轻轻叹道:小川君,你并非唐人,因适逢其会才无奈卷入这场跟你完全不相干的战乱。我一直视你为友,只要你说声从今往后,跟义门再无瓜葛,我可以放了你。

小川淡淡笑道:我很高兴能做司马公子的朋友,不过朋友之情怎比得上天下之义?再说我现在已经是义门弟子,终我一生都不会背叛义门。

司马瑜有些失望地摇摇头,望向一旁的褚刚,然后对看守的兵卒微一颔首:放开他。

兵卒解开褚刚身上的枷锁,褚刚慢慢站起身来,就听司马瑜淡淡道"你是使命已经完成,可以不必再做义门弟子了。

褚刚点点头,对司马瑜拜了下去。众人十分意外,脾气火爆的雷漫天失声喝道:老褚你在做什么?难道是我看错了你?竟然向这小子屈膝投降?

褚刚没有理会雷漫天,只对司马瑜沉声道:弟子褚刚,拜见少主。

司马瑜以主子对奴才的口吻淡淡道:这些年,你辛苦了,起来吧。

褚刚缓缓站起身来,神情肃穆地对义门众人团团一拜,沉声道:在下并非义门叛徒,而是千门弟子。数年前受主上指派,以江湖流浪汉的身份潜伏于任公子身边,是肩负着秘密的使命。今日使命完成,褚刚终于可以以真实身份面对众位兄弟。

众人面面相觑,皆感到不可思议。只有任天翔瞬间恍然大悟,以前许多想不明白之处,刹那间都有了合理的解释。难怪自己遇到褚氏兄弟之后,许多事都变得一帆风顺,遇到危险也都能在褚氏兄弟帮助下一一化解,原以为是因为他们两兄弟能干,却一直想不通这么能干的两个人,怎么会沦落到街头卖艺的地步?原来他们兄弟是司马世家安插到自己身边的棋子,难怪司马瑜对自己过去的行动几乎了如指掌。

不过任天翔很快又生出新的疑惑,如果褚刚是千门弟子,那这次打入史朝义身边的行动,他为何没有通知司马瑜,要是司马瑜知道一点消息,史思明岂会被儿子所杀?

任天翔正百思不得其解,雷漫天已破口大骂起来:呸!谁他妈是你兄弟?你这个两面三刀的阴险家伙,居然在我们身边潜伏了这么久,竟把咱们都给骗了!

用间本就是千门所长,这有什么值得雷兄愤怒?司马瑜一声嗤笑,然后转向褚刚,淡淡问:只是我不明白,为何你送出的情报有价值的越来越少?像这次针对史氏父子的行动,为何我竟没有收到你任何一点消息?

褚刚对司马瑜再次拜倒,沉声道:少主再上,弟子受命潜伏于任公子身边,原本是恪尽职守,为千门尽忠尽责。但弟子在了解义门和任公子所作所为,尤其是在经历了睢阳的噩梦之后,弟子的心态已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已经死了太多的人,流了太多的血,战乱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所以弟子决定要帮义门、帮大唐早一天结束战乱。弟子虽然是混入义门的千门奸细,但现在我却宁肯做一个普通的墨者。我与这些义门兄弟出生入死多年,也不愿在这个时候离开他们而独活,请恕弟子背叛了千门,就让弟子依旧以墨者的身份以死谢罪吧。

帐中彻底静了下来,众人皆望向司马瑜,就见司马瑜神情从未有过的沮丧。连千门弟子都受到义门的感召而背叛,怎不让他感到失落和绝望。

褚刚转向任天翔拜倒,愧然道:不知钜子能否接受一个曾经心怀叵测的奸细?他当初加入义门根本就别有用心,但是现在,去却是真心要做一个真正的墨者。

任天翔心中终于释然,难怪睢阳保卫战、百家论道大会,以及现在这次行动中,司马瑜没有再收到褚刚任何有用的情报,原来他已经从精神上背叛了他的出身。任天翔欣慰地点点头:你已经用行动证明了自己,完全无愧于一个墨者的身份。

得到任天翔的认可,褚刚欣然一笑,回头对司马瑜一拜:弟子褚刚,从今往后与千门再无瓜葛,请少主转复主上,就说弟子辜负了主上信任和重托,唯有与义门兄弟共求一死,以赎背叛之罪。

司马瑜不解又气愤地打量着褚刚,厉声质问:你与琴、棋、书、画等人,原本是贱如野草的孤儿,是我爷爷将你们收留养大,传你们各种技艺和武功,这世上有什么能大过养育之恩?义门给了你什么?让你不惜背叛悉心栽培你的旧主,甚至不惜陪他们送命2?

褚刚想了想,正色道:尊严,义门给了我从未有过的尊严。主上虽然养育我,但是我在他眼里永远都是个奴才,在司马家我身份卑贱,唯有在义门中,我才找到了从未有过的自信和尊严。说着他缓缓望向任天翔和义门众人:在义门中没有主人和奴才,只有朋友和兄弟。少主问义门给了我什么,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是平等和尊重。这种平等和尊重对出身高贵的少主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是对一个出身卑贱,从小就被主人呼来唤去的家奴来说,却是重于泰山,所以它值得我以性命相报。

褚刚说着示意兵卒重新给自己戴上镣铐,然后回到义门众人中间,对司马瑜淡淡道:司马家那个卑贱的家奴早已经死了,现在我是义门弟子,并愿为这个身份付出生命的代价。

司马瑜满脸铁青,盯着褚刚愣了半晌,最终冷哼道:好!我成全你!

望着司马瑜悻悻而去的背影,雷漫天抬手搧了自己一个嘴巴,对褚刚道:好兄弟,老雷没看错你,方才哥哥骂错了,现在自搧嘴巴给兄弟赔罪!

众人哄然大笑,方才的误会转眼烟消云散。杜刚想起一事,忙问任天翔:昨日司马瑜将你单独关押,对你说了些什么?

见众人都望着自己,任天翔道:司马瑜要我率义门投降,我拒绝了。

众人明显松了口气,任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果然不愧是咱们的钜子,没有辜负我当初选你的那一支竹签,我还怕…嘿嘿…

你怕我受不住威逼利诱,给义门摸黑丢脸?任天翔笑问。

任侠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愧然道:我不担心公子在威胁面前屈服,什么样的威胁能与睢阳的残酷相提并论?不过我怕司马瑜以小薇来打动公子。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能令公子放下一切,恐怕就只有小薇姑娘了。

听任侠提到小薇,任天翔心中一痛,怔怔地说不出话来。杜刚见状忙踢了任侠一脚,骂道:还在叫小薇姑娘,那是你叫的吗?小薇已经嫁给了公子,咱们早该改口叫弟妹了。

见杜刚连使眼色,任侠突然醒悟,连忙道:对对对,是我糊涂,以后我得叫一声嫂子,再不敢没大没小。

见任侠急欲岔开话题,免得自己想起小薇而难过,任天翔不禁叹道:我跟小薇虽然在睢阳已结为夫妻,但那是在上无父母之命,下无媒妁之言的特殊情况下,我不能让小薇就这么糊里糊涂嫁给了我。我要禀明母亲,重新跟小薇再举行一次婚礼,到那时你再改口叫嫂子不迟。

刚说到这,任天翔突然意识到自己恐怕已经没有将来,与小薇重新举行大礼的愿望恐怕永远不能实现,心中一痛。众人见他神情悲戚,想要相劝,却又不知从何开解。

帐帘撩起,辛乙低头钻入帐中,这个曾经像狼一样凶狠的契丹少年,经过几年战乱的磨砺,此刻已变得像沉稳冷定的虎一样成熟。就见他眼眶红红地对锁在地上的众人扫了一眼,怨毒地对众人道:我大哥死在你们手里,有你们为他陪葬,我非常开心。我还怕军师一时糊涂,再次放过你们,没想到任公子还真有志气,我以前还真是小看了你。

辛乙说着一拍手,立刻有几个负责饮食的兵卒送来酒菜,满满当当摆了一地。辛乙指着地上的酒菜阴阴笑道:吃吧,吃完这最后一顿,你们僵在三军阵前枭首示众。我将亲自操刀,以告慰我大哥在天之灵。

任天翔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但见众人神情坦然,没有任何一丝畏缩或恐惧,他的目光最后落到一个身材略小的墨士身上,有些抱歉地道"小川君,你本不是唐人,为了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卷入这场战乱,并因之而送命,这实在是令人惋惜。

小川流云不以为意地笑道“公子言重了,我虽不是唐人,但已是个墨者,墨者的精神并不因国籍的不同而有异,作为一个墨者,能为自己的理想而死,那是死得其所,了无遗憾!”

任天翔见小川这般洒脱,忍不住笑道:既然如此,咱们何不痛痛快快畅饮一顿,就算到了九泉之下,也要做一个维护阴间公平公正的墨鬼!

对!咱们就算做鬼,也要做一个墨鬼!众人挣扎着端起地上的酒坛,旁若无人地豪迈畅饮。辛乙见过了太多被处决的犯人,但像义门众人这样的还从未见过,他不禁疑惑地打量着众人,希望从他们眼中找到一丝面对死亡之时的恐惧和畏缩,但是他最终失望了他不禁悻悻地啐了一口,恨恨骂道:原来义门中人,都他妈是些不可理喻的疯子。

见不得仇人临死前还这般逍遥,辛乙悻悻退了出去,叮嘱几个兵卒道:“他们要喝酒吃肉尽管上,也算是些汉子,就让他们做个饱死鬼吧”几个兵卒连声答应,将酒肉陆续送了进来,众人不多一会便酒饱饭足,任天翔醉态可掬地端起酒碗,对伺候自己吃喝的兵卒道:“来来来,大家这辈子能够认识,也算是有缘,我借花献佛,敬几位大哥一杯。”几个兵卒见几个人喝得痛快,早就有些眼馋,便争先恐后与任天翔干杯。任天翔一连干了数碗,渐渐感到酒意上头,迷迷糊糊中突听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斥道:“死到临头还有心喝酒,就不怕会喝死你?”

任天翔一怔,正待寻找说话之人,就见几个兵卒陆续摔倒在地,只有一个人负责给大家倒酒的瘦弱小兵,依然镇定的立在原地。任天翔正待细看,就见她已手脚利落的打开了众人身上的镣铐和枷锁,然后指着地上昏迷不醒的几个小兵对众人喝道:“快剥下他们的衣服换上!”

几个人恍然大悟,急忙剥下几个小兵的衣衫头盔,然后换下各自的衣裤,戴上头盔缨帽,众人转眼间就变成了不起眼的火头兵,若不细看,还真不容易分辨。无需那小兵吩咐,众人将自己的衣衫给那几个昏倒的小兵换上,依旧用枷锁镣拷所在地上,并将他们的头发四散下来遮住脸,最后将喝剩的酒水泼到他们身上,打扮成彻底罪倒的模样小兵见众人收拾完才低声吩咐道,镇定点,跟我走。众人跟在他身后,抬着酒杯碗盏来到帐外,帐外虽有兵员守卫,却没有多看一眼,领头的只问了一句,里面怎么没声了?快喝死了,小兵嘟囔道,好几十斤酒全喝完了。

几个人没敢多耽误,刚走出几步突然听到一声冷俏的轻喝,等等。是辛乙的声音,也是任天翔他们最不想听到的声音。众人都僵在当场,虽然他们已经除掉了枷锁,但昨日为了防止他们逃脱或反抗,司马瑜已经用家族秘传的金针刺穴闭住了他们穴道。十二个时辰内身上有几处关键的静脉不通,无法提起丹田之气,辛乙一人也足够将她们全部抓获众人正字忐忑,就听辛乙再问,谁让你们把酒菜撤走的?

领头的小兵忙道,犯人喝醉了,所以小人才…

犯人喝醉了,难道你们也醉了?辛乙喝问,原来他是看到几个人步履蹒跚,所以心生疑惑。就听那小兵到,回大人,我这几个兄弟连年征战,身上有点伤,最近攻打山君旧伤复发了,让大人见笑了。

听说是因为连年征战受的伤,辛乙心中生出一丝同情,没有多问,挥手让众人离去,待众人走后,他心中始终有一份难以言表的疑惑,连忙反身钻入关押犯人的帐篷,见众人依旧被锁在地上,七歪八倒烂醉如泥,稍稍松了口气。正暗自笑自己多疑,却突然发现任天翔模样有变忙上前掀开她的头发,才发现任天翔早已被掉包来人,快追,犯人逃了。辛乙一声高呼,追了出去。随着他的喊声,几位高手应声而至,紧随他向任天翔逃离的方向追去。却没有发现他们的身影。辛乙一面令人飞报司马瑜,一面让人呢分散搜索,他知道以义门中人的状态,决计跑不了多远。

谁知那小兵并没有领众人匆匆而逃,却领着众人藏身于马厩。带逃避开辛乙的追踪以后,从马厩中取出已准备好的几套甲胄,众人换下衣衫,摇身一变成了一队巡逻的兵卒,趁着混乱的功夫,砸在搜查的队伍中向外混去。那小兵对营中的情况极为熟悉,还随身带有不同的令牌,几次遇到盘查都蒙混过关,闯过道道关卡,从军营中安然逃脱众人来到院里军营的旷野,都不约而同的落在后面,故意让任天翔于那小兵走在一起,任侠还不停对任天翔挤眉弄眼,示意他追上去。眼看那小兵越走越快,任天翔急忙拉着她的手,这次多亏你,要不然咱们全都…以前是我错怪了你,现在想你郑重道歉。

那小兵一把甩开任天翔的手,压阵嗓子道,公子别自作多情,我可不是涎着脸要救你,我只是报答杜大哥他们的救命之恩,跟你没半点关系“我知道我知道。”任天翔连忙陪笑道,“你冒险潜入军营,原来只是为了救杜大哥他们,俺最多算是你顺手牵出来的那支羊。虽然你无心救我,不过我依然要好好感谢你,从今往后我可就跟定了你,你打我也罢骂我也罢,我都决不再离开你,就算你有天想杀了我吃肉,我也决不外逃。”

那小兵原本板着面孔,听到这话终于忍不住狠狠掐了任天翔一把,骂道:“油嘴滑舌的东西,谁稀罕你一身臭肉?”

任天翔“哎哟”一声痛叫,就势将那小兵揽入怀中,那小兵连忙挣脱任天翔的怀抱,红着脸望向义门众士。杜刚等人见状连忙忍着笑将头转开,故意指向一旁道:“那边风景好像不错,咱们过去看看。”

众人心领神会,都随杜刚走开几步,将任天翔与那小兵留在了原地。任天翔促狭地笑道:“现在没人了,可以让我摸摸你是瘦了还是胖了吧?”

那小兵略作推拒,终于还是任由他搂在怀中,却又不甘地在他肩头上狠狠咬了一口,骂道:“你以后再敢冤枉我,就永远都别再想见到我!”

“不敢了!不敢了!”任天翔连忙讨饶,“以后俺娘子的话永远正确,就算错了俺也必须坚决听从,决不许有半点推诿和借口。”

“谁是你娘子了?”那小兵脸色一下红了起来。虽然她以金针刺穴之法改变过容貌,但在任天翔看来,依然是那样美丽动人,不由痴了。这小兵原来是小薇假扮,虽然与原来的容貌有些差别,却还是被任天翔认了出来。

“我知道我知道。”任天翔连忙陪笑道,“你冒险潜入军营,原来只是为了救杜大哥他们,俺最多算是你顺手牵出来的那支羊。虽然你无心救我,不过我依然要好好感谢你,从今往后我可就跟定了你,你打我也罢骂我也罢,我都决不再离开你,就算你有天想杀了我吃肉,我也决不外逃。”

那小兵原本板着面孔,听到这话终于忍不住狠狠掐了任天翔一把,骂道:“油嘴滑舌的东西,谁稀罕你一身臭肉?”

任天翔“哎哟”一声痛叫,就势将那小兵揽入怀中,那小兵连忙挣脱任天翔的怀抱,红着脸望向义门众士。杜刚等人见状连忙忍着笑将头转开,故意指向一旁道:“那边风景好像不错,咱们过去看看。”

二人冰释前嫌,久别重逢的喜悦不必细表。任天翔问起小薇不告而别后的去向,才知她因被兄长利用,最终给唐军造成了难以挽回的损失,所以暗下决心,一定要反过来帮任天翔和唐军一回,以求心安。她改变容貌潜入叛军之中,却又不忍破坏兄长大计,所以一直隐忍未动,直到任天翔和义门众人被抓,才终于有了机会。

她仿制了几块通行军营的令符和腰牌,然后混入伙夫之中,最终以蒙智枭汗智枭药迷倒看守的兵卒,在紧要关头救了众人一回。

听她说得轻描淡写,任天翔却听得惊心动魄。他不禁心痛地握住她的小手,低声道:“以后不可再这样冒险,万一要是被人认了出来,恐怕…”

二人正在窃窃私语,突见任侠急冲冲地过来,打断二人道:“有人追来了!咱们还是快些走吧!”任天翔顺着任侠所知望去,就见军营方向有尘土弥漫,显然有骑兵在调动。他心知众人虽然侥幸逃出敌营,但司马瑜肯定很快就能查到众人去向,一旦发动骑兵追击,众人只怕跑不了多远。他略一沉吟,向陕郡方向一指:“向季叔发信号,要他派兵来援。”任天翔和季如风有约定,只要激反了史朝义,令叛军内部发生内讧,即燃起篝火向他发信,让陕郡的守军反守为攻,趁叛军内乱之际打它个措手不及。不过任侠却有些犹豫道:“要是咱们燃起篝火,不也暴露了我们的位置,给叛军指明了方向?现在大伙儿经脉尚未通畅,一旦被叛军追上,恐怕无力保护公子。”

任天翔在心中略作权衡,沉吟道:“咱们若不尽快通知季叔反攻,恐怕迟早也会被叛军发现踪迹,与其束手就擒,不如放手一搏。”见任天翔心意已决,任侠立刻与众人找来枯枝柴禾,在高处点燃,然后盖上浮土制造出浓烟。但见浓密的白烟冲天而起,相信在陕郡城头的守军也必定能看到。

众人做完这一切,立刻撤离现场,往陕郡方向夺路而逃。走出不到数里,就听身后马蹄声急,追兵已旋风般追来。领头的正是辛乙,与之同来的还有大般、净风等摩门高手。辛乙是要为兄长辛丑报仇,摩门高手则是因大教长身负重伤命垂一线,而将义门众人视为不共戴天之敌,欲除之而后快。

眼看就要被追上,就听陕郡方向马蹄声急,一小队快骑已经迎了上来。领头的正是义安堂新一任堂主季如风,与他同来的还有以肖敬天为首的儒门剑士,就见肖敬天纵马直奔到任天翔面前,以公事公办的口吻道:“是门主令肖某率门人暗中接应公子,若非有门主之令,肖某倒是很乐意看着公子被人猎杀当场。”

肖敬天口中的门主便是李泌,任天翔没想到自己不想与儒门共事,最终却受了儒门众剑士的恩惠。他知道李泌令儒门剑士接应自己,除了是因为对这次行动的重视,也是想弥合义门与儒门之间的矛盾和裂痕。

李泌却不知道,义门与儒门之间的冲突,不是个人恩怨或门派利益,而是价值观的冲突,根本就不可调和。儒门剑士虽然对任天翔心有不满,但对李泌之令倒是不折不扣地执行。就见几名剑士迎上辛乙和摩门众高手,为义门众人挡住了追兵。有他们出手,辛乙等人再难冲破他们的阻拦,而此刻陕郡城门洞开,大队人马已在卫伯玉率领下开关而出。他们已收到任天翔发出的信号,知道叛军内部生变,因此主力尽出,要给叛军致命一击。

辛乙见讨不到便宜,只得率众人铩羽而回,唐军在卫伯玉率领下一路追杀,直袭叛军大营。史思明被杀的消息已在军中传遍,面对气势汹汹的唐军主力,叛军无心迎战,纷纷夺路而逃,陕郡之围终于得解,叛军也无力再威胁潼关和长安了。

任天翔与季如风并肩而立,遥望叛军的旗帜纷纷后退,二人都十分欣慰。任天翔侧目打量着对方,但见这个义门智者两鬓已有些斑白,可见义安堂堂主的职责并不轻松。而他也在打量着任天翔,神情有些激动地喃喃道:“公子终于成熟了,没有辜负老堂主的希望。老堂主在天有灵,一定会为你这样一个儿子感到骄傲。”

任天翔神情有些尴尬,讷讷道:“季叔,有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

“什么事?”季如风忙问。

任天翔犹豫了片刻,才低声道:“其实…我并不是任重远的儿子…”

季如风似乎并没有感到意外,只淡淡笑道:“我知道。”

“你知道?”任天翔吃了一惊,失声问,“你怎么会知道?”

下期预告:任天翔毅然选择了义门,肩负起平乱的重任。司马瑜亦坚持自己的选择,即使前路为绝境,也绝不妥协。

龙初:任天翔这个坏银,居然这么伤司马瑜的心,嘤嘤,抹泪(小编是司马瑜的饭…)。

下一期任天翔与小薇团聚后,带着她去寻找生母,后回到京城,长安也掀开了腥风血雨,有政变有豪情。跌宕的剧情看得小编时悲时喜(任天翔好帅!呜呜,我们家司马瑜…)

本期完

智枭30:九霄易变之卷

季如风神秘一笑,低声道:“你不要低估了义门的侦缉能力,从你进入义安堂那天起,我就在暗中调查你的身世。我找到了当年为你母亲接生的稳婆,据她回忆,当年她接生的是个女孩,后来不知为什么变成了男孩。”

任天翔呆呆地楞了半晌,涩声问:“你知道我不是任重远的亲生儿子,为什么没有揭穿?”

季如风微微叹道:“老堂主对你母亲一片痴情,你母亲却对他诸般算计,我不想让他知道就连你这个儿子也是假的,所以我将这个发现瞒了下来,义安堂中除了我再没人知道这个秘密。”

任天翔皱眉问:“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

季如风知道瞒不过任天翔的锐眼,只得实话实说:“当然还有另外一个特殊的原因,就是我发现你在孩提时,已经表现出远超常人的观察和判断能力,尤其是那种远胜常人的目力,令人叹为神奇。有这种天赋的人万中无一,我也是起了爱才之念,所以才将你当成老堂主的儿子来培养。”

任天翔还是有些不信,问道:“你就不怕我将来知道身世之后背叛义门?”

季如风淡淡笑道:“义门祖师墨翟一生无子,可并不妨碍他的思想流传千古。有些东西是完全可以超越血脉亲情,在不同出身的人之间延续,比如良知和大义。”说到这季如风微微一顿,漠然道:“当然,我也一直在对你进行考察,你但凡有一分不尽人意之处,就决计没有机会成为义门钜子。”

任天翔又是一怔,不解地问:“你又不在我身边,怎么对我考察?”

季如风诡秘一笑,向远处招了招手,就见一个少年立刻纵马过来,老远就在对任天翔拱手拜道:“弟子参见钜子。”

任天翔见那少年有些面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直到那少年露出熟悉的微笑,他才认出对方,不禁失声轻呼:“小泽,你是小泽?”

少年调皮一笑,拱手拜道:“小泽好久不见公子,差点让你认不出来。”任天翔呆呆地说不出话来,几年不见,当初那个半大的孩子已经变成了一个翩翩少年,差点让他不敢相认。他打量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少年,不禁失声问道:“你…。你是义门弟子?是季叔令你潜伏到我身边?”

“小泽是我悄悄收下的弟子,”季如风解释道,“我既然有心培养和考察你,怎么会放心让你一个人去往义安堂势力鞭长莫及的地方?所以在你离开长安的第二天,我就让小泽带人先一步赶考龟兹,找机会赢得你的信任,然后追随你左右,一方面暗中保护,另一方面对你进行考察。我以前就告诉过你,墨家钜子都有一个考察期,由上一任钜子秘密指派的执事长老暗中进行,我就是这个执事长老。现在我将向所有义门弟子宣布,你的考察期已经结束,从今以后你就是义门正式的钜子。”

任天翔记起自己初任钜子之时,季如风就说过钜子的考察期,原本以为那不过是一个形式,却没想到这考察从龟兹就已经开始。回想自己过去经历,任天翔额上冷汗涔涔而下,身边潜伏了义门,千门两大隐秘门派的眼线而不自知,实在是笨到家了。

勉强笑了笑,任天翔涩声问:“现在我身边,还有没有季叔的眼线?”季如风忙道:“钜子你考察期结束,我若再安排弟子监视钜子,那就是以下犯上,属下万万不敢。”

任天翔稍稍放下心来,摆手笑道:“我就随便一问,季叔不必紧张。”

这是就见陜郡守将卫伯玉率大军凯旋而归,看到季如风和任天翔,他急忙纵马上千,呵呵笑道:“季先生果然料事如神,叛军不战而退,根本无心恋战,被咱们一番追杀,已丢下无数负重(字看不太清,乱打了个)退回洛阳。”

季如风淡淡道:“卫将军若是放手追击,一举收复洛阳也不是难事。”卫伯玉一怔,迟疑道:“除非史思明突然暴毙,否则我哪敢进攻洛阳?”

季如风丢下满脸疑惑的卫伯玉,转向任天翔问道:“公子有何打算?”

任天翔沉吟道:“史思明这老贼一死,叛军再不足惧。相比李光弼已率大军从潼关出发,收复洛阳,消灭史朝义这股残敌只在早晚,义门的使命已经完成,”说到这任天翔望向一旁的小薇,眼中泛起温情,“我想带小薇去见见母亲,待征得母亲的同意后,将为她补办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季如风嘴边泛起一丝会心的微笑,颔首道:“那你放心去吧,这里就交给我来主持。”

与季如风分后作别,任天翔带着小薇,在几名义门墨士的护送下,一路直奔王无上。此时关中地区已为唐军收复,但见这曾经人烟稠密的粮仓,如今已是赤地千里,所过之处满目疮痍,早已不复战乱前的繁华气象。

众人一路无话,随任天翔直奔后山的白云庵。虽然任天翔已经两次扑空,但除了这座母亲静修的庵堂,任天翔也不知道去哪里寻找她的下落。

虽然知道司马蓉并非自己生母,但任天翔依然将她当成自己的母亲。何况小薇是她和任重远的女儿,所以任天翔对她的感情丝毫未变。除此之外,她还要给她一个惊喜,那就是将她分别多年的女儿,送回到她的身边,并请求她将小薇嫁给自己,以了却小薇和自己的心愿。

小薇注意到任天翔心中的忐忑,故意开玩笑道:“是不是因为白云庵指着两个大美女,你就如此急冲冲要赶过去啊?你要是为了我这棵树,就放弃了整个森林,那多不划算,不如我成全你,让你继续拥有整个森林好了。”

白云庵住着杨玉环和上官云姝两个大美女,小薇要不提任天翔还真没想到这点,自从在睢阳与小薇拜堂之后,他第一次对美女有了免疫力,听小薇故意取笑,他连忙道:“白云庵原来还住着一个大美女,这个大美女对我们非常重要,对她你可得客气一点。”

见任天翔口吻十分郑重脸上也没有半点戏谑或玩笑,显然不是在说杨玉环或上官云姝,小薇心生好奇,忙问:“是谁?”

任天翔神秘一笑:“见到她你就知道了,届时我会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但愿咱们这次能见到她,莫再失望而归。”

小薇隐隐猜到这个美女,定是指任天翔的母亲司马蓉。他以为任天翔所说的惊喜,是要带她去见这个未来的 婆婆,脸上不禁泛起了一层红云,心中却有些忐忑起来。却不知司马蓉其实是她生身之母,任天翔所说的惊喜其实是要让她们母女相认,以解母亲多年的遗憾。

白云庵转眼即到,任天翔正要上前叩门,就见听到声响的上官云姝一倒提宝剑迎了出来,见来人是任天翔等人,不禁大喜过望,欣喜道:“我还以为又是小毛贼上门骚扰,没想到竟然是你!”

任天翔忙问:“有毛贼来这里骚扰?”

上官云姝不以为意地摆手笑道:“也就是因为战乱避入深山的寻常百姓,因饥寒起了盗心,已被我打发,公子不必担心。”

任天翔放下心来,随口问道:“上官姑娘在这里可还住得惯?”

上官云姝悻悻道:“这个整天就听姑子念经,再住下去我都要变成尼姑了,要不是答应过你保护那个女人,我早就离开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了 。”

任天翔闻言忙小声问:“那个女人……她还好吧?”

上官云姝皱了皱鼻子:“我看他依然放不下那个男人,每次长安有人送东西来,她都要细细打听长安的情况。听说那个男人已由巴蜀回了长安,在宫中做太上皇。我看她常常独自落泪,显然心中还有所牵挂。”

任天翔心中暗自唏嘘,不过想起妹妹的大仇,他淡淡道:“她答应过我,这辈子不再见那个男人,看来还算守信。这里的庵主……可曾回来?”

“你是说白云庵的庵主静闲师太?”上官云姝忙问,“她前几天刚回来过,不过三天前又离开了白云庵。”

“她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任天翔忙问。

上官云姝想了想,迟疑道:“她没说去哪里,不过我我好像听她提到过,要去前山的阳台观拜见司马道长。”

“司马承祯也回来了?”任天翔一惊,沉声道:“正好我也早就想拜见他,就先去阳台观一趟。”

众人离开白云观,直奔前山的阳台观。任天翔心中有无数疑惑,想要当面质问司马承祯。他知道从血缘上来说,司马承祯或许是自己的爷爷,但从感情上来讲,她依然将之视为一个隐藏极深的千门奸雄。任天翔对这个爷爷和他所代表的千门隐势力并不了解,虽然褚刚知道不少千门的秘密,但他从未向外人提起过,任天翔也不好向他打听。司马家毕竟是褚刚的旧主,即使他脱离了司马世家,以他的为人也不会泄露司马家和千门的隐秘,所以任天翔只能靠自己的目光去发现。

阳台观依然还是老样子,也想是因为隐在深山,它并没有遭到战火的波及。这八卦阵对心术日见精深的任天翔来说已经构不成任何障碍。她率众人穿过竹林来到门前,怀着复杂的心情轻轻地叩响门扉,立刻又小道童迎来出来,笑道:“家师正在藏书阁等候公子,公子请随我来。”

众人对司马承祯这种未卜先知的本来惊异不已,只有任天翔不以为意地问:“道长知道我要来?”

小童微微笑道:“家师知道公子这几天大概会登门拜访,所以早就让弟子在此恭候,并吩咐说只要公子登门,就让你去藏书阁相见。”说着他有些抱歉的对义门众人摊开手,“不过家师并没有说接到公子的随从,请大家就在客堂奉茶吧。”

在任天翔正要举步,雷漫天忙小声提醒:“公子小心有诈,还是带两个兄弟一起去吧。”

任天翔不以为意地笑道:“司马道长天下名人,即使有诈也决不会用粗劣的手段,你们在此稍候,我去去就来。”

随小道童来到后殿的藏书阁,任天翔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感慨,他记得在这里他第一次认真读书,并接触到诸子百家的学说和思想,这里堪称是他最早的思想启蒙殿堂。

怀着几分复杂的心情,任天翔缓步进入大门,被小道带到最里面一间书房。这里曾是他第一次刻苦读书的地方,此刻之间一仙风道骨的老道居中而坐,正捧着一卷古旧的经卷聚精会神地研读。只有任天翔知道,在这副仙风道骨的外貌之下,是满腹的诡诈心肠,因为他不仅是名满天下的道门第一人司马承祯,也是千门世家的隐秘传人。

听到小道童的禀报,司马承祯抬起头来,对任天翔示意:“坐!”

任天翔在他对面坐下,小道童悄然告退。房中就只剩他们两人,就见司马承祯缓缓合上古卷,轻叹道:“我早就应该想到,你将墨家古卷藏在了这里,最明显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此话果然不假。”

任天翔已经认出,书案上那些羊皮古卷,正式自己藏在这里的墨家经典,几乎一卷不落。他淡淡笑道:“我当初曾想过将这些古卷全部烧毁,但又觉得墨子这些遗著,除了有教人打仗的兵法武功,更有揭示世界之规矩的专著。这不仅是墨家的精神财富,也是所有人的共同财富,所以我才保留了下来,藏在这座搜罗了诸子百家各种典籍的藏书阁种。”

司马承祯颔首叹道:“你没有做错,不然我今天就看不到这些失落千年的旷世之作。老夫一生从不服人,在读了这些千年前的典籍之后,也不得不承认,墨子真是一代天才,即使不是后无来者,也绝对是前无古人。”

任天翔闻言笑道:“既然你如此推崇墨子,何不依照他的精神来行事?任何时候做一个墨者都不算晚,如果这世上墨者多一些或许可以少很多流血和冲突,多一些和平和安宁。”

司马承祯哑然失笑:“没想到你竟反过来劝老夫,真让人哭笑不得。只可惜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任天翔正色问:“何为其二?晚辈愿闻其详。”

司马承祯反问道:“墨门与千门,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孰高孰低?”

任天翔想了想,答道:“墨门以义立世,千门以利为先。墨者天下为公,千者一意谋私,高下立判,不言自明。”

司马承祯哑然笑道:“原来在你心目中,为公就是高贵,谋私就是低贱?那你如何理解‘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任天翔沉吟道:“那是指天地无情,对万物一视同仁;圣人也许需无情,对百姓一视同仁。这是老子道法自然地体现,也暗合墨门的公平原则。”

司马承祯颔首道:“既然是道法自然,那什么是最大的自然?”

任天翔哑然,“自然”是老子多次在典籍中提到的一个词,似乎是不言自明,但真要让任天翔用一句话来概括,他却突然感到有些词穷。他想了想,虚心道:“我说不上来,还请前辈指教。”

司马承祯缓缓道:“日夜更迭是自然,生老病死也是自然,就连人分男女、分善恶、分公私也是自然,不过这些都只是这个世界的表象,掩盖在这个表象之下的相互对立和相互依存,才是这个世界最大的自然。”

任天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司马承祯所说的道理十分浅显,但却是他从来没有认真想过和总结过的普遍规律。

见任天翔露出深以为然的眼神,司马承祯继续道:“对于人来说,有公就有私,有义就有利。这俱是人性的自然,是人性的不同侧面,你能想象一个只有公心而无私念,或一个只讲公义而不言私利的人吗?”

任天翔点点头:“你是想说墨家之义与千门之利,其实都是人的一种自然本性,无所谓高低贵贱或融入优劣之分?”

司马承祯对任天翔赞许地点了点头。继续问道:“孟子认为人性本善,荀子认为人性本恶,你认为他们谁更接近自然和真实?”

任天翔想了想,沉吟道:“善恶只是人们的一种粗略划分,每一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标准,所以我认为孟子和荀子的话都有失偏颇,其实人性无分善恶,都是本性的不同表现。”

司马承祯扼腕叹道:“你能超越善恶看待人性,难道就不能超越善恶看待义与利或公与私?舍身求义是墨者的追求,钻营逐利是人的本能,以老子暑期自然的观点来看,你能说他们究竟孰高孰低吗?”

任天翔答不上来,他第一次感觉司马承祯的话,像重锤一样砸破了他曾经坚信不疑的信念。这个世界既然有白天,自然就有黑夜,有一心为公的墨者,就一定会有转谋私利的千门。它们是铜板的不同侧面,谁也离不开谁,也就无所谓谁高尚谁卑劣。

“你是想说义门与千门,其实并没有什么高低之别?我身为司马世家一员,理应为家族利益做事?”任天翔淡淡问,“你要我放下心中之义,追求个人最大的利益?”

司马承祯没有直接回答,却微微叹道:“看来瑜儿已经将你的身世告诉了你,你现在已经知道自己出身的来历,难道不该为祖先的梦想奋斗,却要执迷于做个不相干的墨者?”

任天翔想了想,淡淡道:“有些思想和信念,完全可以超越血脉而传承。义与利之争就算是人的本性之争,无分善恶,我也没有完全的理由为了个不切实际的梦想,将自己的一生乃至所有的亲人和朋友的命运,押在一个虚无缥缈的幻想上,妄图逆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