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无心之人。

  其实连她自己都恨,恨自己对这么好的男人,为什么再拿不出当年那样一爱到底不要命的勇气。

  陈嘉郡上楼,刚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她接起一听,立刻笑了:“辛姨?”

  辛姨之于陈嘉郡的意义,绝不仅仅是一个长辈。当年她被前任监护人一手解除了两人关系,辛姨也没有断了对她的关心,长年累月打电话给她,叮嘱她要好好吃饭、好好工作,让这世间还有一方陈嘉郡可以寻温暖的避世之地。

  “对,我今天回来。刚结束一段航行,有一星期可以休息。现在吗?在公寓?好啊,辛姨,我马上过去,好久没见您,我也一直想过去看您。”

  陈嘉郡挂断电话,进门收拾了一下,又拿了礼物,准备去公寓赴约。

  出门的时候,她顿了一下。

  那里,她好久没有去过了。

  自从那年后,那栋公寓一直是辛姨定期去打扫。那里的记忆太重俩千,压得她至今不得翻身。

  陈嘉郡低头,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就在方才,在半岛港,她见到了她的前任监护人。

  一群人跟着他,一张张甲方对乙方的脸。有人在他身旁对他指着半岛港讲着什么,他只是听,似乎也没有表态。陈嘉郡看着他几乎回不了神。觉得他变了,细看却又是她那么熟悉的一个人。他戴了无框眼镜,他以前很少戴眼镜,她知道他度数不深,平时在家连做事时也不戴,只会在同他不喜欢的应酬时戴一戴,连视线都要用人拉开距离。悠悠性情,他有彻骨的断舍离,不喜欢的东西,会坚持到底,再没有什么可商量的了。你看,最后连对她都是一样。

  他们拍照那么吵,都引不来他的目光。

  陈嘉郡拎着礼物来到这一栋高级公寓,她紧了紧手,将手中的袋子握皱成一团。自从离开后,她再没有来过这里。

  陈嘉郡刷卡进入。

  迎接她的是一室的灯火通明,连玄关处的花瓶中都摆上了鲜花,根茎分明地浸在清水中。

  辛姨把这里,打扫成了一个家的样子。

  陈嘉郡轻声呼唤:“辛姨?我是陈嘉郡啊,我来看您了。”

  没有人回答她。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陈嘉郡心里一沉,缓缓抬头。

  柳惊蛰正单手端着一杯水,站在客厅,不紧不慢地喝,打量着她,悠悠开口:“约你的时间是七点,现在是六点五十五。你守时的优点倒是一点都没有变,非常好。”

  旧时候的人说有情,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味道缠绵。

  陈嘉郡手里一松,拎的礼物全数掉在地上。

  她尚未反应过来:“辛姨呢?”

  男人一笑,带着那一种看小孩子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陈嘉郡回神过来,顿感被作弄,恼羞成怒:“您用辛姨骗我来这里?”

  “也不算是。”男人丝毫没有惭愧,俯身拿起她带来的礼物,挺有兴致,“世界各地的礼物?你的心意不错,我会转交给辛姨的。今天晚上,我就让她先回去了。”

  陈嘉郡被愚弄,脸涨得通红:“您这样做,不觉得过分吗?”

  “陈嘉郡,”他好整以暇,“你生气或是紧张的时候,就会这么叫我是不是?”

  “……”

  柳惊蛰坐在客厅沙发上,不紧不慢地开口:“所以现在,你是在生气,还是在紧张?”

  她敌不过他。

  这一刻她注视着他的眼睛,知道他已经给了她余地,柳惊蛰不给一个人余地的时候,是连眼神都触不到的。

  “虽然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下次请不要这样了。”她克制着自己,不失态,“您或许只是一时兴起,对我,却会是很大的困扰。”

  “困扰?”他似乎来了兴致,就是不肯放过她,“怎么,你很怕我?”

  “……”

  这个人,从前就是这样,不肯放过他不想放过的任何人、任何事。而今他这一趟决裂走得远,远得令她更认不清他了,不晓得他变未变,也不晓得他变成了怎样一个模样。

  “有一点吧。”她淡淡开口,承认了,也承认得不多,“您是长辈,不管后来的事怎么样的,您永远都是我的长辈。我敬畏您,也是应该的。”

  柳惊蛰视线一扫,盯了她一眼。

  她的回答很有意思,不是抗拒的,也不是逆来顺受的,就像如今站在他眼前的她这一个人一样,有度有分寸,适可而止。两年不见,他的这一个小女孩,出落得亭亭玉立。已经有了那一种,很容易让男人犯错误的吸引力。

  陈嘉郡对他微微欠了欠身:“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

  “等一下。”他忽然开口,没有什么情绪的样子,“我有话要说。”

  陈嘉郡停住脚步,等着他的话。

  “下午在半岛港站在你身边和你一起合影的那个人,是你什么人?”

  陈嘉郡一时反应不过来:“哪个人?”

  柳惊蛰坐姿未变,喝了口水,连表情都没变过,似乎问起这话是很平常的事:“那我换一个问法好了。傍晚开车送你回家的那个人,是你什么人?”

  陈嘉郡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时,觉得匪夷所思。

  “原来在半岛港,你看见我了?你没有跟我相认,反而跟踪我?”

  “跟踪?我没有那么有空,”他摆了摆手,对“跟踪她”这件事似乎兴致不高,“只不过顺路看见了你上了他的车。”

  陈嘉郡根本跟不上他的思维,不明白他这么问,到底要做什么。

  “是我的朋友。”

  他一笑:“男朋友?”

  她忽然有些生气,为他这一种阴晴不定而又略带轻蔑的态度。她转身欲走,“不是,我不认为我有对你交代私事的必要。”

  柳惊蛰盯着她的背影,沉沉开口:“陈嘉郡。”

  她恨自己不争气。

  为什么只要听到他的声音,听他那样唤她,即便不想遵从,本能也先遵从了。

  她停下脚步,听到他说:“如果他是你的朋友,那么,这一个朋友,你最好不要交;如果他是你男朋友,那么……”

  她不动声色,接下他的话,“那么怎么样?”

  “分手。”

  “……”

  柳惊蛰收起了寻常贯有的那种不太认真的笑容,沉声中带着隐隐的厉色:“跟他分手。”

  陈嘉郡看着他。

  一场大病,她至今不好,他却又来伤她。

  她一生学不会跟人吵,尤其是和他。陈嘉郡失望至极,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右手刚握住了门把,忽然从身后传来一股强势的力道,将她一把拉了回来。当她回神时,已被人抵在了墙角。她的前任监护人揽住了她的腰,俯下身凑近了她的唇,似吻非吻。

  “跟他分手,”他异常执着,不惜在次招惹她,“还是说,你已经跟他分不了手了?”

  那么近带来的熟悉感,绕在她身边,令她一瞬间气息不稳:“我不要和你说了,让开。”

  他眼里闪过一丝阴郁,忽然低头咬了下她的耳垂。

  冰凉的肌肤,触到他温热的薄唇,刹那间充血娇艳。陈嘉郡震惊,连反应都忘记了,只听得他得寸进尺,问:“已经喜欢上别人,不喜欢我了吗?”

  大好人生,被他尽毁。一股折辱感油然而生,陈嘉郡口不择言:“是。”

  他忽然低头吻她。

  温柔而缠绵,好似怀中所拥抱的是今生的苍穹明月。

  陈嘉郡膛目,为这突如其来的情爱,也为这一个陌生的柳惊蛰。他将她抱在怀里,半强迫,却情深义重,连深吻都极尽情意,好似有千万句不能说的话,都在这一个深吻中讲给她听了。

  “陈嘉郡,”他缠住她不放,“不要喜欢上别人。”

  她眼底迅速地涌起泪光。

  这是她的亲人,也曾经是她的情人,他走得太远,她跟着他跑了十一年,她跑得好累:“你要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