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卿虚软的向后退了一步,“那他现在……”

“还死不了。”川小侯没好气的说,“东西在你那吧?你只要出现,并且把东西交出来,锦睿应该会完好无恙的从牢里出来。”

防止晏卿逃走,川小侯带着晏卿从后门回到自己的府中,至于为什么没有马上带着她去进宫,是因为川小侯知道南锦睿对这个婢女的心思,否则也不会至此还一口咬定她不是细作。他拿不准主意,想等晋小侯一起商量后再做决定。

然而刚下马车,近卫就抓到一个鬼祟的人在后门徘徊。

“你是谁?在川王府做什么?”近卫将那人抓到川小侯面前审问道。

晏卿却在那人脏污的脸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福来?”

川小侯大惊,“福来?跟在穆王身边的福来?”

福来记得晏卿,忙跪了下来,“川小侯,求你救救我们王爷吧……”

……

看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穆王,晏卿和川小侯同样吃惊。

“王爷几年前就已经病重,这些年遍寻名医也没找到法子能医治王爷的病,这次小侯爷突然入狱,老王爷一下就病倒了,到现在都没醒来。我躲避官兵带着王爷躲在了这里,却不知道该去找谁,情急之下,才想起川小侯和我家小侯爷感情甚笃,走投无路之下才……”福来说着,擦了擦老泪,这一路可以想见有多艰苦。

川小侯又和来福来说些什么,晏卿则在一旁出神,上一世直到她和南锦睿去世都没听到过老王爷的消息,难道老王爷早已死在了外面?

川小侯招来府里的大夫,大夫也对穆王的病情无计可施,沉重的摇了摇头。

“如果老夫没有诊错,王爷的大限也就是这几日了。”

闻言,福来猛地跪在地上,老泪纵横,“王爷,福来有负您的托付,让小侯爷连最后一眼都瞧不上,是福来没有用……”

川小侯也闻之鼻酸不已,一想到好友即便从狱中脱困,却还要面对父王离世的噩耗,便跟着难受。

“先别急着哭,我有能让穆王起死回生的方法。”沉重的气氛下,却听晏卿清淡的嗓音响起。

川小侯皱眉看向她,福来也停止了哭泣。

大夫提起了药箱,经过晏卿身边道,“姑娘,老夫纵然医术不精,却也能辨识出将死之人的症状,现在即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穆王。”

晏卿没有理会,而是和川小侯单独待在旁边的厢房。

“什么?宫里丢的宝物是……麓珠?而且你准备用麓珠就老王爷?”听完晏卿的话,川小侯觉得今天受到的惊讶太多了。

晏卿点头,“我知道麓珠如何用,只是老王爷这件事,需要你帮我瞒着,谁都不能说。”

否则,穆王从偷窃宝物变成了擅用宝物,只会罪加一等。

川小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那你不就交不出宝物了吗?”

“只要能救老王爷和小侯爷两条命就可以,等我用麓珠将老王爷救醒,川小侯就讲我交给皇上,有了我,小侯爷至少可以保住命。可麓珠给老王爷用掉的事,我希望川小侯可以保密,就连锦睿,也不要说。”

川小侯不懂晏卿的做法,但看到她眼中的坚定,便知她并不是对锦睿无情,语气也软了几分,“那你想过没有,没了麓珠,皇上不会让你再见到明天的太阳。”

晏卿笑道,“无妨,我有应对的方法。”

其实她哪里有应对的方法?

前世今生两次面对当朝皇帝,却每次都要面对他的勃然大怒,听到自己即将被处斩,心中也无半分波澜。

直到川小侯、晋小侯等为南锦睿求情,她才紧张的屏住了呼吸。她将这件事与南锦睿瞥了个干净,当着群臣的面,将他说成被女子蛊惑,直到现在还没醒悟的傻蛋,而自己才是设计了整件事的罪魁祸首。

皇上不管是信与不信,迫于群臣的压力,还有南锦睿前不久刚刚为大殇打下来的军功,也不得不放了他。

晏卿呼出一口气,缓缓勾起了嘴角。

他平安就好。

晏卿还有十二日可活,这十二日,南锦睿没来看过她。

她想外面的流言蜚语一定让南锦睿不再相信她了,恐怕他现在已经后悔不已,怎么会相信她这个狼心狗肺的女子?

但这样最好,她死后,他不会怀念,也不会再为她做什么冒险的事,这样最好不过。

晏卿已经忘了自己在牢里呆了多少个日夜,就在她对面的不远处,吊着一具腐烂发臭的腐尸,她识得那人的衣服,是鹰族士兵的统一着装。那已经形同枯槁的身体,和那张面目全非的脸,每日纠缠着她。夜不能寐,只能睁着眼睛与它对视。

是夜,细微的动静使晏卿从浅眠中惊醒,抬起螓首,入目的仍是一双奶白色步履,来人穿着青色小袄,衣摆处绣着几朵极淡的荷花。

是月罗。

月罗用钥匙打开牢门,见到晏卿比前几日还要苍白无色的脸,立刻泪水涟涟,“晏卿姐,你怎会瘦了这么许多……”

晏卿蹙眉,截断月罗的话,“你如何进来的?”

“我早在酒里放了蒙汗药,放倒了守牢的士兵,从他身上偷来了钥匙。”月罗用袖口试了试泪,“晏卿姐,时间有限,我不能和你多说了,汉沐眼下就在牢外,等着救你出去。”

晏卿一惊,“汉沐也来了?!”

除非特殊情况,汉沐与洛尔聿从不分开。如今汉沐就在牢外,那就说明洛尔聿此刻也在附近。若是鹰族任何一人来救她离开,她都可以选择留下,可是唯独汉沐除外。

她不能置洛尔聿于危险而不顾,而且若救不出她,汉沐必然无法和洛尔聿交差。

晏卿闭上眼睛,事情好似又复杂了一些。

月罗身怀武功,并且比晏卿想象中的还要武艺超凡。原来洛尔隽并不只有一步棋,只是为了她,不知他是否用光了自己在大殇安插的所有筹码?

月罗为她披上了带来的黑色大氅,晏卿许多天没有动过了,此刻走得更是吃力。月罗搀扶着她将她好不容易送到了牢外,晏卿见到躺了一地的大殇国士兵,不禁惊喘一声。

“主子!”一身黑衣的汉沐突然出现,跪倒在晏卿面前,“属下来迟,让主子受苦了。”

晏卿松口气,转眸望向月罗,“我若是走了,你怎么办?”

月罗握住晏卿冰冷不已的双手,“我一人更容易脱身,而且,没有人知道我是小侯爷的人,也没有人知道我是主上的人,所以我会若无其事的回到穆王府,一如往常伺候小侯爷。”

提起南锦睿,晏卿眼底蕴起了一层湿气。

“主子……”汉沐望了望天色,出声提醒。

月罗连忙上前抱了一下瘦弱不已的晏卿,然后松开,“晏卿姐,快走吧,等他们发现就来不及了。”

晏卿却异常沉静,不发一言。月罗与汉沐对视一眼,后者微点了下头表示谢意,对晏卿道了声‘得罪了’,便从后拥着她跳上了自己的良驹。

马儿奔跑得极快,似是也能察觉到紧绷危险的气氛。晏卿回头望去,月罗早已哭成了泪人儿,她闭了闭眼睛,将自己缩在大氅里,全程沉默。

旭日东升,雾霭重重,恍然间天地只余下一抹迤逦的橘红。

晏卿不知他们跑了多久,汉沐带来的十余人在中途和他们汇合,又在郊外的树林分道扬镳,为后面的追兵引开注意力。

晏卿的身体经不起颠簸,但还是一路强撑着,泪湿的睫毛此时凝成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墨发在疾风中飞扬。又过了一个时辰,汉沐才将马儿的速度放慢了下来。

晏卿打起精神凝眸细看,看到不远处停着一辆极为普通的马车,心中已有了几分了然。

许是听闻到了马蹄声,马车朴素的幕帘此时被人掀开,晏卿乌黑莹亮的瞳眸中倒影出一张极为深刻的俊颜。

洛尔聿穿着大殇国国人的服侍,长发在头顶挽髻,扣以玉冠,宛如残阳一般颜色的锦服穿在身上,恍如与天地结合为一体。浑然天成的威严与霸气,全部在他的眉目中彰显。

只是他的目光在接触到虚弱的晏卿时,如同被蜂蜇了一样,倏然紧缩。

汉沐停了下来,仍坐于马背之上,洛尔聿伸出手,汉沐自上将晏卿交到洛尔聿怀中。

洛尔聿薄唇绷成一条直线,抱着她直入马车。

马车内铺上了厚厚的裘皮毛垫,一躺下去就觉得软绵绵的极为舒适。

洛尔聿每瞧到晏卿身上的一处伤痕,眉间的折痕就加深一分,到最后,双拳紧紧攥起,十指陷入掌心,刺破血肉。

晏卿想说些什么,但是吹了一夜冷风,开口时才发现早已发不出声音。

最后,她以责备的目光望着他。

洛尔聿执起她的手,紧握,放在唇边,低语道,“我知道你是在怪我只身犯险。可是我洛尔聿只有一个晏卿。她死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晏卿懂他的意思,所以再也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来。同样用力握了握他温热的大手,给予不安的男人一丝虚弱的浅笑,然后,便沉沉睡去。

这一睡,便睡去了大好时光。

洛尔聿惶惶不安,一个时辰内几番用手去探查她的鼻息,直到察觉到那微弱的呼吸,才放下心来。

经此一次,晏卿的身体更加受不了严寒,从鹰族皇宫离开,晏卿在江南买了一处宅子,不大的院子,种了很多花草,而且都是她亲手打理的。

洛尔隽每隔几个月会带着名贵药草亲自跑来一趟,看她过得好不好,顺便会带些奇珍异草的种子来给她,这不过这几个月他抽不开身,听说燕氏产下一名皇子,整个鹰族都热闹起来了。

晏卿现在都还记得上一世的自己,在洛尔隽大婚那日,在寝宫外的树下站了很久,而原本该在洞房的男人,也隔着几步之遥陪了她站了一夜。那时的心境她已经忘了,如今只剩下对洛尔隽的祝福,她差铭蓉派人送了一件手珠给小皇子,那串七彩琉璃手珠是洛尔隽的母亲留给他唯一的遗物,她前去大殇那年洛尔隽亲手戴在她的腕间,如今那手珠也该有新的主人了。

“晏卿姐,不如我们去花涧坊转转,听说那里新进了一批种子。”她们许久不出来逛,今日天气好,晏卿身体也爽利,铭蓉憋了太久,怎么都不想回家。

晏卿自然依她。

两人听着店铺伙计介绍新的花种,这时铺子又进来几位客人,个个华服加身,看起来贵气不凡。

“南……穆大哥,我瞧这花就不错,不如你送我吧?”娇俏的女声带着点小心的问道。

男人却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便没兴趣,转身要走,却在这时,眼底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铭蓉接过掌柜递来的纸包,夸张道,“这点东西要三十两黄金,要是我们养不活,可就亏大了。”

晏卿抿唇笑笑,“那就交给你养吧,养不活这三十两就从你的月银里扣,这样我就不亏了。”

“晏卿姐,你可真是……”铭蓉突地没了声音,瞠大眼睛盯着对面高壮的男人。

晏卿转过头,下一刻,与南锦睿四目相对。

褪去少年青涩,男人气宇轩昂,站立间清雅的梅香撩动,盘在腰间的织锦白玉扣带,彰显尊贵无比的身份。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

不知发生何事的川小侯用扇子轻扣南锦睿肩膀,“我说,德惠好不容易开次口,你就满足一下人家吧,大男子汉的,别这么抠门。”

闻声,晏卿目光微转,看到南锦睿身旁出落得愈发标致的德惠公主。

原来,他们走到一起了。

晏卿露出笑意,没想到有生之年,能看到他有人陪伴。

南锦睿的目光在触及到她轻挑的唇时,一抹怒意迅速从眼底闪过,他微眯起黑眸,姿态慵懒地双臂环胸,薄唇划开一抹邪笑,“德惠的要求,我自然要答应。不止这一盆,这店里的花我全要了,只要德惠高兴。”

川小侯不可思议的瞪着南锦睿,心想这男人突然发什么疯,等他顺着南锦睿奇怪的目光看到晏卿时,一切疑惑便迎刃而解了。

有的人啊,总会在同一个人身上栽跟头。

不明就里的德惠是这里头最高兴的人了,不由得挽住南锦睿的手臂,“我就知道,穆大哥你才不舍得对我不好。”

“那是自然。”南锦睿自始至终没有看一眼德惠,而是挑衅的冲晏卿扬眉。

晏卿能感受到南锦睿的敌意,再留下去也是让彼此难堪,她带着铭蓉向外走——

“你对我好,我自然对你好。然而有的人忘恩负义,拿别人的感情当儿戏,这种人最不值得别人对她好。”

南锦睿似有所指,晏卿的脚步微顿,铭蓉担忧的看向晏卿,知情的川小侯更是在心里叹气不已,私下拉了拉南锦睿的衣袖,让他收敛一些。

回城的路上,铭蓉一声不敢吭,晏卿看上去却并不像受到南锦睿那一番话的影响,吃睡正常,只是夜里开始高烧不退。

第二天,府里来了访客。

“你怎么了?”川小侯还没见过,明明是艳阳天,而且还坐在烈阳之下,身上搭着厚厚的被子的人。

晏卿摇摇头,“瘦了些风寒而已。不知川小侯来此,有何贵干?”

川小侯心中还觉得奇怪,但这不是他此行的目的。

“我还以为,被洛尔隽救走,你会一直待在鹰族王宫,毕竟外面都在传,你和洛尔隽成亲了。”

“传言怎么能信?我和鹰族早已没有瓜葛了。”

“那、那你为何不去找锦睿?如今你没事,当年的真相我也可以告诉他了,告诉他是你为了救他亲自来找我,并不是我派人找到的你。还有,那颗麓珠你是用来救老王爷了……”

晏卿温声打断他,“他和德惠如何?”

“什么如何,我只知道德惠就喜欢那小子,对他好的不得了。”川小侯努努嘴。

“那就好。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何必再揭开当年的事打乱所有人的生活呢?”

“那你就让他恨你……”

“他不会恨我,即便我真的背叛他,他也不会恨我。”晏卿淡淡的笑道,眼中满是笃定。

她说对了,如果南锦睿恨她,早会在认出她的第一时间揭穿她的身份,可是南锦睿没有。他只是生气,埋怨,却唯独没有恨。

从晏卿的院落离开,川小侯撞上煎好药端上来的铭蓉,他盯着那碗黑漆漆的汤汁,想到她盖着棉被,“你家主子身体不好?”

“嗯,主子前些年亏了身体,如今除了这里哪都去不了。川小侯,我求您千万不要把主子的身份捅出去,主子已经很可怜了,她能不能过今年都已经……”自觉说漏了嘴,铭蓉立刻慌张地端着药碗告辞。

川小侯听出端倪,心中惴惴,回到客栈,一头扎进了南锦睿屋中,却不知从何开口。

南锦睿也没察觉到川小侯的不对劲,一直望着窗外,神情萧肃。这么多年,她变了许多,面容苍白,更是瘦得不像样子,难道洛尔隽没好好待她?

想到洛尔隽刚刚添子的消息,南锦睿突然一拳砸在桌上,他人逢喜事,却将她孤苦伶仃的仍在大殇!

夜深,南锦睿还是忍不住翻墙进了晏卿的院子,挑开她的窗,利落地跳进屋中。

床榻上出现的棉被格外不合时宜,低低的隆起,也说明主人的瘦弱。南锦睿放轻步伐,看到铺陈了一枕的长发,虽然不见那张脸,心中却柔和许多。

这些年他怨她,怨的不是她的背叛,不是她偷走麓珠,而是他无法接受,待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她却是别有目的。在听到他对她动了情,她心中是否会觉得他很可笑,觉得他像只猴子般被她戏耍在手掌心。

他更怨的,是她抛弃了自己,甘愿成为洛尔隽的妾……

南锦睿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却对上一双清明乌黑的眼眸。

“你没睡?”南锦睿下意识退后一步。

晏卿看到他的举动,轻轻摇头,自他出现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有所察觉。

“你来看我?”

“是啊,”南锦睿大方承认,“我来看你过得有多辛苦,为了洛尔隽,你在我身边忍受那么多年真是委屈你了,我现在想知道,在选择洛尔隽后,他待你有多好。”

晏卿像是没听到他带刺的话,仍是笑笑的,“那德惠对你好吗?”

没想到她会突然提到德惠,短暂的怔忪后,南锦睿道,“自然很好,她爱我敬我,至少不会表面什么都迎合我,心里却搁着一个。”

“那就好。”她是发自真心的高兴,南锦睿的下半生会很长,并且有人疼爱,这一世,她没有白来。

“德惠公主是真心喜爱你,你若回以真心,你们一定会相亲相爱一辈子。”

他的眼神更加冰冷,笑容也冷,“是,我和德惠一定会好好地,总会好过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这个破院子里。”

第69章 反派侍女的偿还(完)

听他说着讽刺的话,晏卿依然在笑。

他不明白她又多欣慰, 看到他一切安好, 又有人真心爱他, 没有什么比这更能让她释怀的了。

“如今你已是王爷, 不能再像以前那么任性了, 老王爷身体不好,你也不要总顶撞他,还有……”

南锦睿冷声打断道, “这些话不用你说, 德惠自会嘱咐我, 她也会帮我照顾我爹。”

“是啊, 我倒是忘了。”晏卿自嘲一笑, 一见他总是改不了操心的毛病。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铭蓉在门外小声问,“主子, 你叫我吗?是不是不舒服了?”

晏卿看一眼南锦睿, 对门外道,“没事, 做了个梦, 你快回去睡吧。”

“那……要是不舒服, 你就叫我,我穿着衣服呢,马上就可以帮你叫大夫来。”铭蓉不放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