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想到用这个?”

“图书馆有一些心理学的书,里面提过催眠,我以前在我妈身上用过这种办法,试着想治好她,但不太容易,书上说,这种疗法不能让病人干违背本性的事。”

“打算怎么实施?”

“有一天他喝的很醉,回家后我对他催眠,让他以为自己走错家门了,往下走三层楼,往外走100步才是他家。他相信了,但没走出100步,就醉得睡着,后来被起夜的邻居发现,又送回来。”

“他知道这些事吗?”

“当然不知道。”

“一而再、再而三地谋害一个完全不知情的人,你会觉得不安吗?”

“不会啊,公诉人,你觉得他打我时会不安吗?”

“他为你提供了生活支持,你不感恩吗?”

“感恩,所以我希望他死得比较没有痛苦,听说冻死的人会很幸福,脸上都带着微笑。”

“……你最后成功谋杀他,用的是什么方法?”

“他经常醉醺醺地回家,回家后就打我,或者试图对我性骚扰,闹上一阵后会睡着,然后半夜醒来呕吐几次。他睡着以后,我会给他吃一点安眠药,然后把他摆成仰卧,这样如果他呕吐的话,就会把自己呛死,但是有一次他呛醒了,所以后来我就把他翻过身,让他俯着,这样如果他吐了,就会被自己的呕吐物窒息死亡。”

“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怕吗?为什么不向别人求助?你有老师,你爸爸妈妈的朋友——派出所的连所长对你一直就很照顾,我知道你想摆脱这种生活,但你不觉得用杀人来摆脱很可怕吗?”

“公诉人,你真的觉得他们会帮助我吗?你真的觉得他们能改善我的处境,而不是让我被打得更惨,甚至被打死吗?”

“公诉人,你能否认这个说法吗——如果刘叔叔把我打死,他最多也就坐6年牢就能出来了,因为他是男性,力道大,容易失手打死受害者,主观恶性不强,属于家庭内部纠纷,无前科,对社会危害小,身份上是父女,管教行为存在合理性,殴打行为也属于管教的一种……他不可能被判死刑,甚至是10年以上的有期徒刑,公诉人,你能否认吗?”

“……你这个小姑娘的思想怎么这么灰暗!你就不能相信政府,相信国家吗!”

“因为现实就是这么灰暗,公诉人,对绝望的现实怀抱希望,只是一种可悲的自我麻醉与欺骗。它可以属于你,但不能属于我,我没有自我欺骗的空间。”

“我觉得你的精神有很大问题,你的精神绝对有很大问题。”公诉人激动的声音带着沙沙的声响,这是磁带时代特有的白噪声,低劣的音质慢慢地小下去,沈钦收起手机,把它插进口袋里,他坐直身子,转过脸面对刘瑕。

“我经常在听这卷录音带。”他说,俊美的脸上也没有任何情绪,廉价的同情、怜悯,全都欠奉,“我一边听,一边在想,你是什么样的人,你为什么活下去。”

“刘小姐,只有像我们这样的人才明白,活下去,是真的很不容易的,我们并不缺乏生存资源,但,如果你已经无法从‘活着’这件事里体会到任何快感的时候,为什么还要继续呢?”

“我并不会自以为是地认为,你需要的只是足够的爱——你不是那种三流言情电视剧的女主角,只是受伤太深,恐惧再爱。你和Lucy的对话,给了我很大的启发,人类能对抗天性吗?你认为不能,一个人只能接受它、处理它,学会和它共存,而你已经清楚地认识到了你的本性,是它让你从最黑暗的年代活下来,和我一样,你没有受过好的教育、家庭的呵护,它不是教育的产物,你的高智商、天生的冷静,感情的匮乏,都是你的天赋,它确实是你的礼物,没有它,你不可能走得出来。所以你珍视它,对它投注了很多的情感,我想——我也研究过一段时间的心理学,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你足够自恋,一个人也能自给自足,而且你也的确从没有和任何人建立起牢固的情感联系,在这方面,你和我一样没有经验……”

“我能理解你吗?你觉得?”

沈钦认认真真地说,双手合十,把他坚定的态度,传递到刘瑕心底,“我能理解你的,我觉得,我们都体验过那种最纯粹的绝望,没有人能帮助你,没有人能救你,世界远远没有它声称的那么美好,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我们都生活在最深最深的黑暗里,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要放弃自己……”

“你走出来了,依靠的是你的天性,写在你基因里的礼物。我也走出来了,依靠的一样是我自己的天性——”

“你的天性,是绝对的冷静和自我,我的天性,如果我对自己够诚实、够客观的话,就是对生命的坚信……说起来很俗气,没有你的聪明——我的天性,就是强烈的求生欲,我总是想要改变,总是怀有希望,即使一次又一次地被伤害,我也停不了渴望,我也永远没办法放弃,下一次,我依然会去相信。”

“我终于遇到了一个人,他改变了我,从黑暗里拯救了我,我得救了,全因为我没有放弃。”

“现在,我又遇到了你。”

他说,微风吹乱他的头发,让他的俊美看来更忧郁、更迷茫——但风吹不动他的眼神,这眼神是一把炽热的炎剑,冲着障碍劈出,直直烧出了一万里,刘瑕有些头晕目眩,像是被钉在剑尖的蝴蝶,正在快速地失血。

这是她第一次在逻辑上被沈钦完全压制——顺着这条逻辑往下推理,只有唯一一条结论——

“如果你说得对,一个人只能学着和本性共存,”沈钦说,他慢慢地把手放到刘瑕肩上,双手用力,从容不迫、然而不可阻挡地把她拥进怀里,“那么,我怎么能阻止我的天性?”

他的体温,如沸腾的冰,让她同时又热又冷,他的味道,像飘散的硫磺,一路灼烧进她的身体里。“你说,刘小姐,我怎么可能放弃你?”

第66章驱逐

“怎么样?”

几乎是刚走进24号别墅,大姑姑就迫不及待地迎了出来,她对刘瑕的态度很古怪,说亲近不是亲近,说不亲近,又饱含了期许,恨不得刘瑕一举功成——不管是否继续在一起,沈钦反正距离1800亿已经越来越远,她还是更倾向两人成功分手,这样以后也不必看见刘瑕这惹人厌的脸。

但,这期许后难免也有一点犹豫,两眼在刘瑕和沈钦之间扫来扫去,似是被他们出奇镇定的氛围迷惑,又生出疑虑:被刘瑕甩掉,沈钦多数是会陷入颓废,自动出局,和刘瑕在一起,老爷子那关过不了,对他们一样有利,唯一可虑的,就是两人暗通款曲,表面分手,实际上只是耐心地等待股份分配的时机……

刘瑕对她甜甜地笑笑,把大姑姑吓得脸色丕变,她随后变脸,面无表情,昂然从她身边穿过,走进小会客厅,沈钦坠在她身后,不靠近,但也不肯远离。

“怎么样?”老先生和大先生、四先生虽然没出声,但表情说明一切。刘瑕摇摇头,歉然对老先生,“对不起,让您失望了。”

沈鸿脸色顿时一沉,眼神杀向儿子,沈钦就当没看到,忠心耿耿地站在刘瑕背后,下巴抬得很高,眼神坚定又闪亮,有点少年意气、锐不可当的意思,看得出来,他是已经豁出去了,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谁也阻挡不了他的决心——即使是刘瑕本人的意愿也不能。

沈鸿可能还想再讲两句,但大姑姑和四先生的眼神,都转到老先生身上:人,是老先生要关起来的,多大年纪了,对家里的事情,还是说一不二,没人能改变什么,现在沈钦忤逆到这一步,是多少年来第二代就连最大胆的三先生都没敢踏足的禁区,接下来的风暴,会有多恐怖?

老先生的脸色还是那样稳,但周身气压已低下来,他双眼望牢沈钦,一字一句,说得很慢,“打定主意了?”

沈钦白眼向青天,不和老先生眼神相接,气势上弱了一筹,看得出来,在老先生的重压下,他的气势不是没受影响——即使已经大有改善,但以他的精神状态来说,这样短兵相接的对抗,尤其对象还是一个屡次伤害过他的人——

刘瑕偏过头,冷眼旁观着沈钦的反应,他的肩膀渐渐僵硬,气势有崩溃的趋势,毕竟,不论他自己的谋生能力如何,沈家对他来说,始终提供着最基本的安全感,而老先生正是他和这个家庭的最后一点联系……

“……嗯。”

长达数十秒的无声角力后,沈钦低下头,很轻,但很坚定地轻轻嗯了一声,他的声音有些发抖,双手紧握成拳,脚步不自觉向刘瑕身后挪移,怯懦仍在,这压力,依然让他承受不住,有逃跑的冲动,但……即使如此,在巨大的恐惧面前,他也还是做出了明白无误的表态。

刘瑕挪开一步,不做他的荫庇,这表态,让沈钦的肩膀颤动了一下,也让沈鸿露出恼怒神色,大姑姑和四先生交换了几个眼神,又拧眉瞪向刘瑕,最看不起刘瑕的人是她,但这时候,她又多了几分不由分说的护短和慈爱。

老先生的神色也冷冽了几分,空气浓厚到了让人喘不上气的程度,他闭上眼,似也在天人间挣扎。

“……那,你走吧。”

“爸!”

“爸——”

不同音色的惊呼同时传来,老先生全都置之不理,他重新睁开眼,表情威严无伦,似是皇帝在宣读他的诏书,“给你三天时间,从别墅搬走,你的那些设备,全都带走,以后,不要再回来了。”

1800亿的梦想,转眼间成了泡影,沈鸿的脸色再也无法控制,沉得能拧出水来,他厌恶又排斥地扫了沈钦和刘瑕一眼,倒看不出讨厌谁更多,“爸!钦钦怎么说都是被你一手带大的——”

“你也不必对他再寄予什么希望,沈家,没有他这样的子孙。”老先生的字扔在地上,都能砸出坑来,他闭闭眼,表情有轻微不舍,但更多的还是壮士断腕的痛楚,“断绝对他所有的经济供应,从今天起,滨海、沈家,都不再会是他的后盾。”

沈钦脸色一下煞白,他退后几步,大姑姑站起身做了个安抚的姿势,但很快又意识到两人的矛盾已表面化,尴尬地放下手,沈鸿错愕地望着儿子,又看看父亲,深思之色从脸上掠过,几次要开口,但都收住,显然,对现在的他来说,沈钦的利用价值已经大减,即使有抚慰,也不会在老爷子跟前。

“爸,那股份的事——”四先生最急切,刚开口就被老先生瞪了一眼,讪讪地坐回原位。

老先生不再去看孙子,目光落到刘瑕身上,似乎看穿了她事不关己下的讽笑,他的眼神锐利了起来。

“这段时间内,家丑外扬,让你见笑了,刘小姐。”他的语气,重新回到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淡然,“以后,相信不会再麻烦到你,这期间的辛苦,滨海会有合适的表示,也希望你能为客户保守秘密。”

“当然。”刘瑕淡然说,“我也无需物质报酬,大家桥归桥、路归路,滨海不要再和我为难,就足感盛情了。”

“好,这件事,我答应你了。”老先生说,但刘瑕不为所动,只是扬眉冲他一笑,眼神带过沈鸿、大姑姑和四先生——

目光扫过几个儿女,令他们都不适地蠕动起来,老先生唇边露出一缕森然笑意,似是看透他们的心意,“我沈均廷说出去的话,就从没有不算数的,这个家有人敢不听的话,沈钦就是他的前车之鉴,刘小姐,你尽管放心。”

他和刘瑕眼神短暂交织片刻,“——阿霞,送客!”

#

刘瑕走到停车位时,连景云还真的就坐在副驾驶座上等她,他双眼是放空的,直视前方,脸上常见的英气与幽默不见了,余下的只有一片空白的茫然。

她坐上车,点火,开走,一路顺畅地开出别墅区大门,注意到保安们正在忙碌地处理着监控设施,之前还是被人力拉动的横杆,现在已经又成了电动——看来,老先生的动作也很快,现在就把电力给恢复了,就不知道网络恢复了没有,应该也恢复了吧,不过无所谓,只要信号解除屏蔽,沈钦也不难找到住处……

“……所以,他们当时把我送到市里。”

车子开上高速后,连景云忽然说,他还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声调微弱,与其说是询问,倒不如说是和记忆中的自己对答,“他们说要帮你处理刘叔叔的后事,没精力带我……但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从来都没听说过一点风声?”

“未成年人保护法,审讯和侦破过程是要保密的,”刘瑕说,手下的方向盘依然稳稳的,“这个案件,又不足以吸引什么媒体的目光,连叔叔始终是独立侦破,县里甚至市里都没有儿童法庭,经过连叔叔的努力,这个案件,是在省城审理的,圆桌会议就那么几人,检察院那边负责的是实习生,我猜也是他努力的结果……如果,不是这几年档案电子化的话,也许知情人一直都不会超过十个吧。”

“但我妈知道。”连景云说,他转头看向刘瑕,“我妈一直都知道,这就是你那么说的原因……这就是你从前回绝我的原因?”

“嗯。”刘瑕说,她扫了连景云一眼,叹了口气,“不要露出那样的表情……我说过,我没有答应你,原因和连叔叔、钟姨都无关。”

“无关?”

“嗯,我并不怪他们啊——他们对我有这么多的恩情,给了这么多帮助,我为什么要怪他们呢?”刘瑕说,并入进城车道,“其实,说开了也好,这样连叔叔以后也可以来S市和你团聚了,这么多年,他心里一直有个疙瘩……现在能解开也是好事。”

连所和钟姨都已退休,但连景云在S市工作的这些年,连所从未过来探亲,连景云的双唇紧抿起来,“所以他们都不赞成我当警察……我妈担惊受怕了一辈子,再不想为儿子担心,我爸……我爸是因为……”

“是因为我的案子,”刘瑕点点头,“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立案侦查、调查移送……他一直觉得对不起我,辜负了我对他的信任,害怕我因此恨他。”

“你难道不恨吗?”连景云紧接着问,几乎把她的话尾打断,他的眼角突突地跳,一根血管浮现出来,这是痛苦到极致的表现——这个男人的情绪不像是沈钦那样外露,几乎是个模版式的北方男人,真正心疼爱护的是母亲,但崇拜的是父亲,连景云想当警察,因为他爸爸就是警察,她知道,这是他从小到大的梦想,父亲挺拔威武的身影,接受表彰时的荣耀,维护正义、侦破案件时的魅力……这些形象,在小小的连景云心里,都留下了深深的痕迹,但今天,梦想开始有了裂痕,“他……一直知道刘叔叔打你,但还……”

嗯,看来她一直没猜错,连叔和钟姨从没有告诉连景云,刘叔叔除了对她经济上有点克扣以外,还会打她。

“你对你父亲太苛责了,”刘瑕说,“想想吧,那是世纪之交的西北小镇,那地方的开化程度大约要落后S市三十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局限,景云,不要陷入常见的心理陷阱,为坏人的一个闪光点感动,对好人求全责备,你不能对人有超越时代的期待……”

“但是!”连景云的声调高了起来,“但是他还是选择了立案起诉——”

“你是太激动了,”刘瑕摇摇头,轻柔地打断了连景云的发泄,“景云,你想想,如果是你的话,你会选择起诉吗?”

“……”

“你也会选择起诉的,D租宝的案件,即使查到最后,追回了赃款,受害人能得到多少赔偿?银行拿走一部分,禄安拿走一部分,经办中拖拖拉拉,散失一部分,最后回到受害人头上的钱,能有十分之一、百分之一吗?但你还是会去追查,即使那会赔上你的前途,让你陷入不可测的风险,你还是会去做……所以连叔叔也会选择继续查下去,选择上报,选择立案,即使这辜负了我的信任,因为他是警察,正义也许愚钝、苍白、扭曲又艰难,但他也还是会一直坚持。”

连景云没有说话,胸膛剧烈起伏,望着刘瑕的眼神,深邃又伤痛。

“所以,这也是你拒绝我的理由,你觉得我是个真正的警察,我……不会和一个杀人犯在一起,不管她有什么理由?我不会理解你,一旦知道真相,我会接受不了,和你分手……这就是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我在一起的理由?你以为你够聪明了,谁都在你的掌握里,你的猜测就是事实,你觉得我不愿意,我就真的会不愿意?”

……其实并不完全是,但……

刘瑕扫了连景云一眼,决定今天说出的真相实在已经太多了,这并不是什么诚实节,没有这样的节日。

“那,你愿意吗?”她问。“你愿意和真正的我在一起吗?”

连景云张口就要回答,被她止住,“不要冲动,好好想想,再回答我,所有的前因后果,你大体也了解了——这不是冲动杀人,这是一场谋杀。景云,你想一想,你真的愿意和一个谋杀犯——和一个冷酷到对亲生母亲的死都没有感觉的谋杀犯,在一起吗?”

连景云望着她,眼神中的怒火渐渐冷却,挣扎浮现,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但他的嘴张开又闭,始终无法给出一个答案。

刘瑕发动车辆,往城里开去,她在连景云公司门口把他放下来,自己直接开回家里,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窗外下起雨,大雨敲打着窗棂,声音让人平静,吃完饭,健身、洗漱,换上睡衣,靠在床头打开笔记本电脑,她犹豫了一下,鼠标还是指向了租房网站。

三天后就要搬离了,沈钦现在估计还在反应期内吧,以他对私有空间的眷恋来说,如果三天内不能办妥搬家事宜,老先生有过激行动的话,恐怕他的精神又有崩溃风险了。为他租一套房子,一起把Lucy这个案子收尾,差不多也可以分道扬镳了。当然,他恐怕还会缠上来……

她揉揉额角,头疼地发觉自己居然没有太好的办法对付沈钦的纠缠,当然,击溃他的精神,让他回退到那种无法和外界正常交流的阶段会是个办法,不过那似乎有些太过残酷和恶毒……

“叮咚、叮咚。”门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刘瑕看看电脑下方,已经十点半了,她嘀咕着起身去开门。

“景云,你——”

连景云还是两人分手时的西装,只是全被淋得透湿,贴在身上,露出雄健的身材,湿发一样贴在脸颊上,更显得眼神锐利英挺。

“我愿意。”刘瑕一开门,他就说,嘴唇抿紧,目光像要把她刺破,声调低得几乎是在生闷气。“你猜错了,我愿意。”

刘瑕皱起眉,双眼从他脸上爬过,一寸寸、一分分,连景云任由她去看,对自己极有信心,他是认真想过,他也是真的愿意,这些事,她的自我,家人的反对,这么多阻碍——即使都和他的道德相左,也无法阻碍他的钟情。

她从心底叹一口气,要说话,但最终仍不忍心,他的反应绝不会好的,她能肯定。

“好啊,”她说,心念漂浮,转眼下了个决定,“那……”

她倚在门框边,挑眉看他,妩媚在眉间偶然散逸,声音轻轻的,有些戏谑,“那——你现在想吻我吗?”

连景云吃惊得瞪住她,显然思想上全没反应过来,也许他还在为即将到来的争执运气准备。但,他的身体有自己的意识,几乎是才听到她的话,便自动自发上前一步,高高的影子投下来,一下就将她完全淹没——

第67章一吻定江山

充满了阳刚范儿,身高一米八几的俊朗青年,长发斜挽、微笑耐人寻味的魅力女青年,两人间快速缩短乃至几乎消失的距离,深夜的楼梯间,滴水的发梢……氛围不可抑止地向暧昧狂奔而去,几乎就像是一出偶像剧的高潮片段,慢动作又似快放,连景云的手握上了刘瑕的肩膀——

‘哔——’

刺耳的警报声忽然响了起来,四面八方地向楼梯间包围,天花板上的消防喷头伸了出来,开始向四面八方喷射水柱,连景云受惊,大大地后退一步,瞪了刘瑕几秒,回过神,“他在看?——你是故意的?”

如无必要,刘瑕很少说谎,她微笑,连景云眼中烧起怒火,“你利用我?”

刘瑕的笑容丝毫没有黯淡,她的声音柔柔的,就像是咨询时的语气一样,恳切又让人舒服,但仔细品味,这种专业的亲切背后,并没蕴含什么真切的情绪。“一举两得,不好吗?”

连景云梗了一下,他要说话,但又被打断——另两扇紧闭的门打了开来,男主人伸头出来,都吓了一跳,“哦哟!消防探头坏了是吧?得赶紧给物业打电话。”

眼神在连景云身上打个圈,同情地啧啧响,“都淋成这个样子啦?赶快躲躲呀,先生,小刘你别出来了,我来按下,我来按下应该就好——”

“那就麻烦你处理了,张哥,我去给我朋友拿毛巾噢。”刘瑕在外人出现的一瞬间已站直身,她对连景云勾勾手,“还不进来?”

有几个外人在,连景云强掩怒气跟进来,但对刘瑕,他已抱有戒心,眉头皱起,展示自己不俗的推理能力,“为什么关上门?——沈钦没监控你在屋里的行动,你想误导他什么?”

这就是和聪明人来往的坏处,刘瑕先翻出两条毛巾丢给他,“不要把水到处乱甩——”

她冲他扭扭眉毛,但这可爱的表情并没能让连景云放松下来,“如果能借此让他死心,难道不好吗?”

“用这种手段?”连景云把毛巾扯下来扔到地上。“你同时侮辱了我们两个人。”

刘瑕耸耸肩,只是笑,“一举两得,说得上侮辱吗?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了——如果沈钦真的有底线的话,他看不到,也干扰不了——怎么样,景云,想要继续吗?”

连景云拧起眉审视着她,片刻后似有所悟,忽然低斥,“不要故意表现得恶劣,来逼走关心你的人。这样做很幼稚,而且只能让人感到你很……”

他咽下最后两个字没说,刘瑕打开冰箱的手顿了下,“很什么,可悲?”

连景云别开眼,不和她对视,他愤怒的气焰低了下去,嗫嚅着没有回答,刘瑕取出乐扣盒,放进微波炉里,她的语气还是很心平气和,“如果我也觉得自己可悲的话,现在应该会生气的——可悲的矫饰,最怕被说穿了,因为这是一种软弱。景云,现在屋里的确有一个软弱的人害怕提起当年的事,但这人并不是我。”

连景云没有说话,他的唇角抿成倔强的弧度,有些事害怕被提起,哪怕只是想想,都有锥心的疼痛,是因为世上所有的痛苦,都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愤怒自己的无知无觉,自己的无能为力,愤怒让他想要回到过去,想要在那个瞬间挺身而出,想要在每一个被刘瑕推远的瞬间上前紧抱住她,但世界上最大的痛苦,就是奔流入海的时间永远不会再回,错失的一切也许就将永远错过,刘瑕猜错了,他不在乎,但那又如何,时间点已经错过,世界上并没有一种缘分,兜兜转转,能把离开的人带回到他身边。

“……但你不应该这样对沈钦,”但他依旧倔强地抚平了自己的伤痛,咽下所有苦涩,抬起头继续自己的执着,“这么做,太挑衅和恶意……你知道,他要比一般人更脆弱。”

“你对他的关心也太过头了吧?”刘瑕把饭盒从微波炉里取出来,放到餐桌上,毛巾重新扔到他头上,“擦干净再来吃饭——这是我和他的事,你觉得你会比我更懂得心理吗?”

连景云愣了下,犹豫片刻,终于妥协地擦起头发,气氛似也因此缓和,只有他的声音在毛巾里,闷闷的,仍不妥协。“……我也许没受过专业训练,但我知道人心。你这样做,比直接拒绝更残忍。”

“嗯——哼。”刘瑕心不在焉地说,掀开饭盒,看看连景云,偷偷地倒点辣椒粉进去,再放进去微波。“但是直接拒绝并没有用啊……奇怪,景云,你对你的情敌好像有点太在乎了,难道你希望什么,我和他双宿双飞、恩恩爱爱吗?”

她把最后一盒菜放到桌上,走过去掀连景云的毛巾,手伸过去,被他握住,温热的手还带着湿气,捏着她的手心,他从毛巾下望着她,表情难得地脆弱,“不……我不希望你和他在一起,我想要你和我在一起。”

连景云低声说,眼神如此赤裸,似乎在自陈自己的软弱,“但,我不想你这样把他推远,是竞争对手,也无所谓,危险不危险,我不在乎……你选了他,也可以……我只希望,这世上,能多一个人来爱你。”

他几乎从来不说这样直触心灵的话,北方汉子,一切情绪都表达在行动里,这句话,连景云说得怅惘无比,所有浓烈的爱意、愧疚与遗憾,似乎都化为了此时的一声叹息。

能多一个人来爱你就好了,能多一个人来保护你就好了,总是这样,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总想要守护着你……一直以来,我就是这样爱着你。

刘瑕的手,顿了一下,她忽然想问,景云,你到底爱我什么?但这问题似又太矫情,他给她的爱,比所有人都多,她从来不能回报,把他困在这样的窘境里,他却没有一丝的抱怨——

她的手,扣住连景云的十指,表情慢慢凝实,双眼微闭,轻轻向连景云倾过去——

这一次,满室都是安静的,再没有人出来阻拦,她的唇,轻触到某种柔软又粗糙的东西——

刘瑕睁开眼,额抵上连景云的额头,眼里露出疑问,“?”

连景云的手指,隔着手指,轻轻拂过她花瓣一样娇嫩的唇瓣,他苦笑了一下,额头轻轻用劲,在她头上轻敲一下。

“你是不是,想要证明什么?”

他就是这样,猜度人心的本事,精准无比,如果不是为了制造机会和她相处,又有什么案子需要她的帮助?刘瑕垂下眼睫,不再和他对视,她含糊地问,“你怕了吗?”

“有点怕……”连景云的轻叹,吹过她的唇,“我怕输……我知道,现在我没占优势。”

这一吻下去,答案就出来了。爱情的产生,总离不开那该死的三大化学物质,这并非任何意志可以勉强,连景云看过她和沈钦的视频……这一吻下去,两个人彼此都蒙骗不了,他和沈钦,总会分个谁高谁低。

输了的人,还有颜面继续在赛道上挣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