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时候,你喜欢过我,是不是?”但连景云并没神伤,他似乎也不惧怕自己的受伤。

刘瑕点点头。

“读大学的时候,我们很难见面,警校不能带手机……分开两地的日子里,你想过我没有?”

刘瑕犹豫片刻,摇摇头。

“一次也没有?”

继续摇头。

“……所以你看,”连景云自嘲地笑了,“累计的路程,已经归零了,现在,我还差沈钦好一段路呢,我怎么能让他出局?如果他是那个能跑完终局的人呢?我不能让他就那么跑掉……但,虾米,我也有信心赢他。”

“比起爱你的程度,我不会输给任何人,我只想要你给我个机会。”他的声音醇厚又压抑,情绪激越到极处的平静,“……给我们俩一个机会吧,虾米!”

蝶翅一样的眼睫,扇动了下,又垂下,刘瑕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开来。

“不给。”她说,“我不会给任何人机会。”

连景云愕然地望着双手,好像还未习惯失去,刘瑕摇摇头,“景云,你是个聪明人,你自己想想,我说我以前喜欢过你——这句话,不是骗你的,我的感情,你能感觉得到。”

没有只言片语,只有眼神交汇时闪过的一丝笑,只有回头时偶然望见的浏海,只有被老师拖堂,着急赶到校门口,发现她靠着石狮子看书时顿住的脚步,但他是能感觉到的,当然如此——

“但,离开家乡以后,我只有情绪,没有情感,在当下,我会有相应的短期的反应和冲动,看到一只猫,我也会觉得可爱,受到捉弄,我也会生气,被人恐吓,我……好吧,我并不经常畏惧,但偶尔我也会感到烦恼,但,这些反应,最终全都会散去。”刘瑕望着他,但又不是望着他,仿佛越过连景云,她又看到了那个遍体荆棘的小女孩,“离开了就是离开了,很快我就会忘记……我什么都会忘记,连恐惧和阴影都会忘记,在哈佛的时候,我聘请过男妓——”

“什么?”

“对,我聘请过一个亚裔男妓,指定了特别的情景服务——我把我的公寓钥匙给了他,让他在一周内的任意一天来袭击我,如果我反抗,就停下来,如果我不反抗,就继续粗暴地对待我,看我能承受到什么程度。”刘瑕说,“无需我特别说明,你就会明白,他长得和刘叔叔很像……我特别挑选了这么一个人,再造了这么一个环境来做这个试验。”

“试验的结果是——我没有感觉。没有恐惧,没有失控,没有尖叫,什么都没有……过去他对我的虐待,本会摧毁一个人的一生,但对我来说,影响力为零……从这个角度来说,刘叔叔真是彻底的失败,作为一个加害者,他在这世上,连最后的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沈钦和你都没有任何机会,你觉得沈钦相对你走在了前面,是的,因为我对他的反应更多、更大……但……”

再多、再大,能和继父比较吗?

连景云微微张开嘴,刘瑕摇摇头,“但,不论现在的反应如何,都会褪去的,没有什么能留下来,从根本上来说,你们两个都没有任何机会。”

她望着那稚嫩褴褛的小女孩,轻轻地重复,“没有什么能留下来……”

……

#

随着公寓的门,又一次打开,运动警报被触发,音箱发出轻微的滴滴响声,但又被很快按掉——从监控摄像头可以看到,湿西装失魂落魄地走出来,他回头和门里人说了几句什么,又抬起头,意味不明地看了摄像头一眼,这才走进电梯。模糊的像素,无法描绘出他的精细表情,但从肢体语言来看,他现在似乎有些茫然无措,仿佛失去了方向。

电梯门打开,门内的女人探出身,抱了抱他,湿西装走进电梯里,长发女子也看了看摄像头,仿佛还笑了笑,这才回身进屋,合上了那仿佛坚不可摧的深色木门。

电脑前的男人操作了下,把监控画面关闭,他在电脑椅上来回转了几圈,轻轻地嘀咕了一句,“笨蛋。”双手摆到键盘上,很快就敲出了一行字:【机会,从来都不是别人给的,当然都是自己争取来的啊!】收件人那栏里,连景云的名字赫然在上,手指在Enter键上盘旋了许久,多少个应该按下的理由,被极有效率的大脑列了出来,条条框框:是的,即使是竞争对手,即使成功的人不是自己,也希望能多一个人爱她,也希望,对方不要就此放弃……

连景云这个大傻瓜,坚持着无谓的正义,连争取机会时,都不忘带他一个,用的是我们……

这条微信,他应该发,在品格上他不能被连景云比下去,尤其是在她面前更不能,但……

Enter键有些微凹陷,但在触发之前,又松弹起来,沈钦轻轻地诅咒了一声,手指按下删除键,快如闪电,删掉了这行危险的字样,又吐了口气,不敢再看连景云的名字,快速关掉对话框,切换到了‘刘小姐’这一栏。

*所以,你是在故意挑衅我吗?【好生气哦,但还要保持微笑】刘小姐,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恶劣。*

*刚才还在为我看房子,现在有机会就来刺激我,你是想要告诉我什么,女人都是善变的吗?还是你根本一点都不喜欢我?抱歉哦,我真不知道,女人还这么擅长自我欺骗?【怒火熊熊】*

对方那边的智商,轻易地就能推测到了一切,并且也答复得很快。

*噢,所以说,你还是监控了我的私人电脑喽?沈先生,说到恶劣,还真是彼此彼此啊。*

*再者,我也没有‘恶劣地’对你,我只是在做我自己而已,沈先生,也许你可以试着接受这个事实:你可以试着感动我,但我也可以不被你感动,并伤害你,并且,很可怕的——完全不会因此愧疚。*

*更何况,我从没有答应你什么,在我的生活空间里,和我的朋友正常进行社交,请问,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又是以什么立场来进行关切?请你好好思量自己的界限,我没能说服你,你不放弃,这我没法干涉什么,是你的自由,但也请你别来干涉我,沈先生,我想,这是我们生而为人的基本人权。*

她对他的康复情况了如指掌,所以,现在装可怜这招也越来越玩不转了,但这一切狡辩都无法否认她确实是有意恶劣对他的事实,沈钦发了十几个嘟嘴的表情过去,这事实,还影响不到他,但刘瑕和连景云不断靠近的画面,仍然让他感到极度的不悦。就算她说得都对又怎么样?他反正也从来没讲过道理。

情绪驱使之下,他又发一连串表情炸屏,对她那文绉绉的声明置之不理,*呵呵,你会玩野的,我也会啊。*

*刘小姐,啥也不说了——咱们,走着瞧。*

第68章清晨阳光

‘叮’——罗森的店门打开又关上,刚过上班高峰期,前来结账的顾客开始减少,店员反射性地看了门口一眼,才对走到收银台前的漂亮姑娘露出笑脸,“袋子需要伐——”

‘叮’——

店门又响了下,店员的眼神跑过去了又回来,他嘀咕了一声,“要死了,感应门坏掉了是伐?开伐开伐,怎么搞的——小姐袋子需要吗?”

‘叮’——这一次,店门的开关声还伴随着滋滋的小噪音,店员顺着声源看过去——是店里的移动摄像头,忽然间停止了摆动的幅度,对着刘瑕转了过来,一扭一扭的样子,配合着不断开关,但前方空无一人的自动感应门,在阳光充足的一大清早,居然营造出了阴森恐怖的氛围——

“啊!”

手里的袋子和饭团一起落下,刚加热好的饭团也顺着滚了下去,在地上砸成一滩,所有人的眼神都本能跟着向下——刘瑕然后看回骇然的店员,再看看几个议论纷纷,已经在往外掏手机的顾客,打从心底叹出一口气,把钱放在桌上,摆摆手,饥肠辘辘地往外走,站在路口想想,干脆也不打车了,就这样安步当车,往办公楼过去,还好,房子买得近,预约时间也还没到,不过是五公里,一两个小时,该走也能走过去。

会这么做,当然是对沈钦的操守没太大信心,对他的能力太有信心——这位仁兄的报复,当然并不是在便利店突然开始的,从早上六点起,他就全方位地为刘瑕演示了,在这个现代科技主宰的世界,得罪一个顶尖黑客有多么的不方便……

早上6点,她在嘈杂的滴滴声中醒来——三先生入侵事件后新装的保全系统不知哪里故障,一直在执着地报警,拔掉电源都不管用,刘瑕看过《老友记》,大约就是菲比家的报警器出问题的感觉,当然,她的表现没那么抓狂,但这种规律性的噪音对神经的刺激也极大。

对此,她不是没对策,祭出降噪耳机便轻松应对,不过睡意一旦消失,终究难以培养,起身洗漱,她很快发现了家里的另一个不便之处:停电了。

“刘小姐,今天这么早起呀?是的,我家也没电了,好像是总配电房出了问题——”

一群人下到停车场里,就看到几个保安汗流浃背地调试着电子门闸,“手动开闸都开不了,坏掉了是吧?”

刘瑕:……没车用,我可以打车呀。

出租车里:“搞什么搞啊!红绿灯脑子坏特了吧!红灯完了又一个红灯?这个路口要等多久,五分钟?十分钟啊?有病的!这样下去五公里的路要走一小时啊?”

司机乐观了,事实是,光在前两个路口,不过500米的距离,空空荡荡的清早,就因为红绿灯的鼓掌,堵了半个多小时……

刘瑕叹口气:“师傅,不耽误你生意了,我下车吧。”

短时间内她估计都很难忘记,她下车那一瞬间,一整条路的路灯忽然间都由红变绿的那一秒,司机师傅望向她的眼神……

反正时间还早,干脆走走吧,顺便吃个早饭行不行?

永和大王:“小姐请问您需要什——哎呀,经理,点单机怎么卡住,没反应了?”

“小姐不好意思您换一台机——”

“我这里也卡住了!”

刘瑕:“……没关系,你们先忙……”

芭比馒头:“小姑娘,要点什么——哎哟,怎么回事啦!”

嘀——嘀——嘀,消防火警开始喷洒。

刘瑕:“……这都有点老调重弹了啊……”

这种‘创意枯竭类’的评语,对艺术家的刺激显然很大,罗森的消防系统就很安静,沈钦突破自我,创造性的引入了惊悚气氛,结果大获成功,观众的反应成功地说明一切,她肚子空空地站在路口,在大清早就不断消耗自己血糖值的现状,也极好地肯定了他的努力。

察觉到背后几个前罗森顾客的指指点点,刘瑕把脸埋进手心里,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沈钦不像连景云,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君子可欺之以方,小人可镇之以静,穷人可以势威吓,庸人可戏之以智,但一个有钱的天才疯子,这道题,基本无解……

“你够了没有?”她能应付很多非常人能忍受的困境,但低血糖带来的晕眩感不在其中,刘瑕又走几步,找了个长椅坐下,放弃无谓的坚持,掏出手机发起谈判要求。

“刘小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清晨七点半,沈钦却秒回,这谎言拙劣得简直可笑。刘瑕瞪着屏幕,一阵磨牙——任何人没吃早饭脾气都不会太好,她当然也不例外。

“装傻就不像了,”刘瑕回,有点牙痒痒,又冲动加一句,“你敢保证你和我现在的处境没有一点关系?”

“我以为你的行为,和我完全没有任何关系,我没任何立场来评论啊。”沈钦回了个微笑的表情。

你能玩这一套,我也能玩,说到恶意行使权利,谁不比谁强……虽然很挫败,但刘瑕不得不承认,在这方面,她和沈钦的能力,确实有差。

“我已经明白你的逻辑了,沈先生,你把你的观点表现得非、常、强、烈。”她咬牙键入,“所以,你大可放心,这样的事情不会有第二次了。”

最主要的原因是连景云在正式‘赢得’她之前不会这么做,但沈钦没必要知道。

“哔——”驶过附近的一辆城管巡逻车忽然发出刺耳的喇叭声,吓了制服青年们一跳,沈钦继续回,“WrongAnswer。”

……好吧,看来他昨晚被刺激到以后,真的还突入了她的电脑,直接就窃听到了她和连景云的对话,探知到这个答案的取巧和敷衍——

沈公子,说好的底线呢?刘瑕牙痒,但因自己是理亏的一方,只能忍辱负重,“那你想听什么?”

“你猜?”

“饿死了不猜。”

“哔——”

“WrongAnswer!”

“要死了,这车喇叭搞什么啊!”城管也开始慌了。

刘瑕开始认真思考:如果一再升级战役的话,沈钦会不会在她逃出S市之前把整个城市都弄瘫痪掉——但其实这也不能解决问题,因为去一个新的城市他也还是可以如法炮制再来一遍……

“……求求你了大爷我真的快饿晕了你想说什么你说我照念不误行不行行不行啊?”

在她发去的皮卡丘含泪表情,以及对沈钦语言风格的模仿下,沈先生龙心大悦,发来一个高高在上,品着红酒的金馆长,【年轻人我很欣赏你!】“说,钦钦我爱你。”

“钦钦我爱你。”

“复制黏贴的不算,重来,自己打字。”

“……钦钦我爱你,可以了吗?”

“说,一会见到你,我要亲你一口,再紧紧地抱着你,深深地诉说我的歉意。”

“……”

刘瑕关掉对话框,打开携程APP,开始认真地搜索离开S市的最早一个航班。

“好啦好啦,”她的手机强行被切换到了对话框里,沈钦终于见好就收了,“嘻嘻,一句表白也差不多了——你早上想吃什么?豆浆油条可不可以?”

“我喜欢吃糯米饭团……”低血糖已经严重拖慢了刘瑕的反应速度,她本能地回了以后才意会,“等等,一会见面——你现在在哪里?”

沈钦回了几个微笑的表情,没再搭理她,刘瑕放下手机左右看了下,茫然地指望电子设备能给她一点提示——

“嘀嘀。”路边一辆豪车忽然嘀了两下喇叭,一位穿着黑西装的司机开门走下来,为她拉开车门,“刘小姐,请。”

开往公司的路上一路绿灯,刘瑕开门走下来的一瞬间,另一位黑西装把豆浆油条送到她手里,“刘小姐慢用。”

出电梯,走到公司大门前,第三位黑西装给她开门,“刘小姐早上好。”

“……”刘瑕走进公司里——理所当然,张暖还没到,距离她上班还有半个多小时,但公司内当然不只有刘瑕一个人。“你到底起得是有多早?还有,这些人哪里来的。”

“贵宾服务叫来的。”沈钦衣着整洁,表情愉快,清爽得就像是清晨第一缕阳光,他对她挥挥手,指间露出一张黑卡,刘瑕投去‘你就为了装逼特意叫贵宾服务’的一瞥,他一边挥退服务人员,为自己解释了下,“我需要搬家服务嘛。”

“你已经找到房子了?”刘瑕眯起眼,有丝不祥预感,“在哪里?”

沈钦冲她露齿一笑,笑脸俊美得很欠揍,“刘小姐,你刚才可就说了一句话啊。”

“什么?”刘瑕问,然后才明白过来,她的反应力已经下降到一个极限了,干脆摆摆手放弃对峙,坐下来打开早餐吃起来,“说起来,既然都搬家了,你为什么又出现在这里?不需要去调试你的那些设备吗?”

“需要啊,所以我这不是来上班了吗?”沈钦看她吃饭,也跟着露出馋相,刘瑕瞟他,“……等等,你该不会……光顾着整我,忘了让他们也给你买份早饭吧?”

今早装逼大获成功,沈公子似乎想要延续胜利,所以倔强地抿紧嘴没说话,但眼神已透露一切……

刘瑕没顾他的脸色,痛快地畅笑十几秒,护紧她历经艰辛才到手的早餐,打掉沈钦觊觎的手,痛快咬口饭团,“等等——你说的来上班,什么意思?”

“就是来上班啊。”沈钦指指手里的笔记本电脑,“我的私人机房实际上一直运行在美国,S市那些机器只是很少数的办公终端,反正都是通过网络,拆装工人会做,调试工作我可以在这里遥控。”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你来这里上班……是什么意思?”

“噢,这个啊。”沈公子又亮出‘清晨第一缕阳光’的微笑,他的心情看来真的不错,居然未受昨天的事件影响多少,这让刘瑕感到有丝不对劲——他又摆出幼犬形态,双眼水淋淋地看着刘瑕,张口就说瞎话,“你知道,刘小姐,因为你,我被祖父赶出来了,经济条件有限,租不起什么大房子……你得对我负责啊,刘小姐,从今天开始,我的办公场所,就麻烦你啦。”

……

刘瑕吞下饭团,和着无数刁钻的回复一起噎下去:有钱办黑卡你没钱租房吗,有钱装逼你没钱租房吗,有地方摆你那些机器你没地方办公吗——

“我这里也没空的办公室啊。”最终,她选择了一个最务实的角度——尽管这角度透露着些许不祥的气息,“你只能在接待区,这里大部分时间都人来人往的,你确定你能适应?”

“不能。”清晨阳光笑,“所以,我擅自为自己挑选了一个合适的办公室——”

刘瑕顺着他的眼神比过去,“我的?不行,咨询的时候当然不能有第三人在场,这是严重的违规——”

“除非获得了咨询者的同意,或者出自咨询者的要求,对不对?”沈钦笑眯眯地说,他打开一个文件夹,送到刘瑕面前,“放心把,刘小姐,已经都谈妥了,由我在旁见证和参与,正是咨询者的要求……”

刘瑕瞪着他几秒,慢、慢、慢、慢地拿起文件——至少,今早第一个时段的首次咨询者,还真是签署了同意书,声称自己要求沈钦的参与。

“这个咨询者,是你安排的吧?”她眼前有些发黑,“你给她出的钱?”

沈钦对她露出牙齿:清晨的阳光,是多么的灿烂,多么的美丽,多么的辉煌——他伸出手,从她手里掰走了半个饭团,她甚至都没来得及阻止他。

“……你能不能给我剧透一下,她来咨询的,会是什么问题?”

啊,清晨的阳光,人生的希望,春天来了万物的生长——

清晨阳光对她眨眨眼,雪白的牙齿细嚼慢咽,“你觉得呢,刘小姐,你觉得呢?”

第69章绿茶拜金婊

“像我这样的人,是不是真的永远也没法结婚了,刘老师?”

很好,真是一点也没惊喜,老梗到让人不感动——果然是这个问题。

刘瑕打量坐在眼前的咨询者一眼,又扫一眼她的资料:任小姐,32岁,幼年父母离婚又分别再婚,跟随祖父母长大,大专毕业,现在S市一家私企做文员,从21岁起迄今,相亲恋爱十余次,但仍未结婚,每次关系都在进入下一个阶段之前分手。本人曾为此进行过多次情感培训、心理咨询,但收效均不明显。

“刘老师,”任小姐长得当然很漂亮,否则也不会一次接一次地恋爱到32岁,几乎从没有空窗期,她穿一件棒球外套,头发散下来,看来只得23岁,从外套的款式来看,不是奢侈品当季新款,应该是C&A、H&M这种快消品牌出品,只有这种衣服才会把风格尽量靠向基本,缩减Logo甚至没有Logo……棒球外套是最近兴起的潮流款式,会跟随流行,但选择快消品牌中较好看,有性价比的款式,任小姐的日子过得很精细,白皙的皮肤、洁白的牙齿和得宜的仪态,再再都说明这点——现在她就很好看地蹙着眉,专注地望着刘瑕,对沈钦丝毫没多加注意,一心一意地诉说着自己的烦恼,“这种模式是不是真的永远也摆脱不了?我真的很喜欢我现在的男朋友,我知道,他应该也很喜欢我,可能最近就会提出求婚,但……”

她叹了口气,表情是半纠结半认命的妥协,“但我现在已经……就想到他可能会对我求婚,我就整个人都不对劲,看他忽然间就觉得很讨厌,其实他和以前还是一样的,没有任何变化,是我的心态变了,就像是一条线,跨过去以后,整个心态和思考模式都会变化。被求婚以后,整个人就变了,能想到的只有赶快结束这段关系,结束和这个人的一切联系,就像是着了魔一样,甚至会觉得和这个人订婚的自己很可怕、很可怜,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从心底涌上的,本能的反感。”

“不怕你笑话,刘老师,因为我长得还可以,一直以来都不缺追求者。很多女孩子在这样的情况下,性格会变得很傲慢,但我从来没有这样,可能因为和老人一起生活的关系,比较会照顾人,做饭也挺好吃的,比较会体贴人,所以每一任男朋友都对我很满意,很快就想和我结婚,觉得我长得漂亮,又会打扮,有点小情趣,爱做饭、爱照顾人……”

“确实是一般男性心中很适合结婚的对象。”刘瑕颔首同意,看了沈钦一眼,沈钦冲她飞过一个媚眼,她瞪大眼,对他做出无声的威吓表情,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回任小姐的诉说中:不论任小姐是被谁介绍来的,又有谁陪同,背后隐藏了什么用意,既然接了她的咨询,她自然会做到专业。

“是的,所以从大学开始,我的男朋友就一直在积极地计划和我的未来。”任小姐并没有注意到刘瑕的表情——她已经沉浸在自己的诉说里了,也许是因为刘瑕的收费标准,与装潢的高档,让她先入为主地有了崇拜权威的信任感,也许是因为她的确受此问题困扰良多,她的配合程度和倾诉欲望,对于初次咨询来说,高到罕见。“一开始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只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他们每次在计划将来的时候,我都很不爱听——这些并不是坏内容,我男朋友都知道我的家境,有些人真的很好,给我买这买那的都不说了,有好几个提到说愿意把全款的婚前房都加我的名,想和我一起去看望爷爷奶奶,还有几个男朋友,恋爱几个月后就开始给我交工资卡,说随便我花,花完都没事。我是爷爷奶奶带大的,家境不太富裕,很普通的平民阶层吧,工作能力也平平,每个月就拿那么点死工资,上升空间也看不到,那其实应该就是要靠老公过这辈子,应该很珍惜自己遇到的好男人,早点结婚才对,可一旦越过那条线,开始意识到自己可能要和那个人共度一生了……”

任小姐抱住肩膀,抖了抖,一脸心有余悸的样子,刘瑕点点头,“之前做过的心理咨询,有对你的情况进行分析吗?”

“因为我工资不高,这个钱也不好让男朋友来付,所以找的都是比较低层次的野路子咨询师,有一些是啊呀娃娃式的那种PU值分析什么的,他们咨询的,怎么说吧,有种隔靴搔痒的感觉,PU值什么的就不说了,我觉得那就是江湖骗子,说的都是早知道的事……咨询师有的说我受到父母离婚的影响,有的说因为我还没遇到真爱,是潜意识在提醒自己要逃……”任小姐摇摇头,表情苦恼,“真正科班出身、经验很丰富的咨询师,攒钱去试了两次,但体验也不怎么好,一个劲给我分析什么佛洛伊德的那套,说我是童年时留下的阴影,但问题是我自己并没有什么童年阴影,虽然说父母离婚,但那是和平分手,让我住在爷爷奶奶家也不是因为爸妈都不要我,主要是我爸爸妈妈都是做建筑的,一直长期出差、四处奔波,没离婚以前,我也一直都是给爷爷奶奶带的,不然根本没法安定下来读书——她让我回忆,我回忆不出来,后来闹得很不愉快。一直到这一次我发帖求助,意外遇到沈先生,给我介绍了刘小姐你,并且愿意赞助我为止——”

她双手合十,冲沈钦拜了几下表示感谢,但眼神仍凝聚在刘瑕身上,“我再也没找过咨询师,都觉得自己不可能得到帮助了。但是,沈先生给我看了刘老师你的履历,让我又燃起一点希望,而且,怎么说呢,也是有点病急乱投医了吧……我现在这个男朋友各方面的条件都不错,对我也很好,32岁,再拖下去真的来不及了……”

任小姐长长地叹了口气,“刘老师,你觉得我的问题出在哪,我还能不能把这个毛病给治好?我……”

她抿抿唇,似乎在克制,但眼泪仍流了下来,“如果这辈子注定一个人,我也认了,只是死也要死个明白吧,我真的不明白我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怎么一听到求婚就发疯,就千方百计地要分手……他们骂我是感情骗子,说我花花公主,玩弄他们的真心,搞得我像个坏人,我也不想啊,我真的也不想的啊,但是……但是……”

一般的心理咨询,总需要几次谈话来确定信任,瓦解咨询者本能对于陌生咨询师的心防,这就像是一场攻坚战,咨询者既希望能解决自己的烦恼,又不希望咨询师知道自己太多隐私,总是下意识地加以隐瞒,只给予自认为有用的信息,而咨询师要做的,就是从由语言和表情等多重元素组成的表达去‘反编译’关于咨询者的真相,并加以分析和引导……刘瑕并不知道别的咨询师是怎么操作的,但她一向都是如此进行,她从没有救世主情结的困扰,也不会因为帮助不了咨询者而感到失落,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冷静客观的科学态度,大脑就像是一台机器,辨别真伪、输入数据,得到结果。就像是和春梦先生的咨询,前三次,刘瑕已断定他对性欲的反常排斥和克制,必定来自于他父母的离婚,但他本人直到第六次咨询以后才肯承认这个事实。

但任小姐并不一样,她能看得出来,这个咨询者的配合意愿异常地高,甚至带了点疾病晚期的急切,恨不得把一切细节都捧到她跟前来求一个诊断,她的困惑,并不是明知故问、欲盖弥彰的自我欺骗,而是切实存在的焦虑和惶急,她控制不了某个时段的自己,这种失措感让她感到脆弱无助,就像是真的得了重病,但因经济条件所限,无法得到好的医治,这让找到一个经济条件良好的丈夫这需求变得更加急切——这是一个死循环,而任小姐正困惑地被其淹没,这让她对于任何‘医治’都抱持着开放的态度,即使会触痛,也毫不在乎。

刘瑕又看沈钦一眼,她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似乎自己沦入了沈钦的节奏——他应该没有相关知识,仅仅是凭本能挑中了这个最合适的对象,但不管怎么说,现在事态的确朝着有利于他的方向发展,换句话说,她现在说的每句话,都是在为自己挖坑。

“任小姐,我大概已经有点明白了,”她收摄心神,不再去想无法改变的劣势,“并不是我在为我的同行辩解,不过,我得说,你可能有点误会那位科班出身的咨询师了……我知道,你可能觉得弗洛伊德理论已经有点过时了,这个是百度可以轻易告诉你的知识,而她的年纪,会让你很容易地感到她是那种抱着过时理论继续咨询的老顽固——”

从任小姐的表情来看,她确实说对了,刘瑕的权威性在继续建筑,“我不知道她平时是否也是这样应付所有咨询,不过,在你的案例上,她的结论方向可能并没有错误,你这个心理障碍的根源,还是要从童年阶段,甚至是更早的婴儿阶段去挖掘——这个阶段,也是弗洛伊德最为看重的人格雕塑阶段,他认为一个人性格中的各个侧面,都是在这个你甚至不会有任何记忆的阶段形成的,这个理论目前来说已经逐渐过时,不过,在你身上,的确是适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