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代的悲剧,就是因为你插手他们的人生,老先生,你确定,你还要重蹈覆辙,来干涉第三代的生活?”

“可……”老先生猝不及防,“我这是基于关心——”

“你插手第二代的生活时,难道就是基于不关心?”刘瑕反问,老先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她再度摇摇头,“老先生,你已经老了……年轻人的事,还是让年轻人来处理吧。”

老先生目注刘瑕,刘瑕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视,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似乎擦出了无形的火花,空气变得渐渐紧绷,老爷子的手掌,不知不觉地按到桌上——

“……好。”但最终,他还是退却了,他的脚步显得前所未有的虚弱,几乎是全靠着拐杖才站起来,转向门口的每一步,都走得虚浮又孱弱,一声幽然长叹,像是最终服老的宣言,缠绕门边,久久不肯散去。

“唉……”

#

有沈铄的帮忙,她很顺利地把工作室迁回了原来的办公楼。再也没有人闯上门来,劝她回心转意,去拯救沈钦,但她还是能听到他的消息,多个源头,有意无意。

“沈钦最近好像真的不太好……昨天晚上,阿姨起来喝水,忽然发现他在厨房里看着刀发呆,阿姨吓得差点心脏病发作……赶快上去把他抱住,闹到最后,警察都跑来了,真是……唉……”这是来治疗的沈铄。

“那个,刘姐,沈先生最近是不是……不太好啊?他忽然给我转了一大笔钱,附言写的太……太不祥了,什么‘感谢你的帮助,一直以来,麻烦你了’……听起来好像自杀的遗言啊,刘姐,你能不能……要不要……去看看啊?”这是被巨款和临别留言吓到泪涟涟的张暖。“还有顺便帮我把钱还他,这钱我真的不敢收……”

“刘小姐!你看到这则消息吗?深网名人Twilightking数年后再现江湖,又上传了十几G的资料,声称这是自己的‘临别礼物’,其中不乏敏感信息,或可激起另一次棱镜风暴。”这是被家人狂揍一顿后没收所有电脑,好容易才偷偷摸摸给她打来电话的叶楚浩辰。“天啊,我去论坛看了,Twilight这一次甚至没有用代理IP,谁都知道他的地址来自S市,他……他是不是疯了?你知道他有多少仇家吗?天啊,天啊,你们快躲起来吧!你快阻止他吧,你们是要急死我吗——”

“那个……刘小姐,我是老三——嗐,其实打这个电话挺不好意思的——不过,现在这个事情弄得有点不太好啊,你看,这个,最近老爷子受够了,带人去了那边的别墅,要强行把钦钦送到医院里接受治疗,但是这一次闹得比上一次更厉害……反正,反正……”嘟嘟囔囔的是沈三叔,“最后钦钦是真的被送到医院去了……”

他说过,永远不放弃的希望,是安迪传承的信念,是他得到的礼物,可少了她,他一点点地崩坏,曾经坚持的信念,就像是风中远去的蝶。刘瑕垂头紧了紧包带,和门房笑着打过招呼,走进一片蒸腾的热意里。

“刘小姐,最近瘦了啊。”

“虾米,你该多吃点……”

所有的招呼声,在耳边模糊成背景音乐,夜晚的灯火汇聚成辉煌的河,她的眼光,漫无目的地在车河中游曳。——不知不觉间,春变成了夏,可她的手好像还在冬天,依然是一片冰凉。

“是不是该出国走走了呢?”她无意识地喃喃低语,又摇摇头自失地一笑,重新迈开脚步——

‘滴滴滴滴’,手机忽然大响,她凝睇屏幕片刻,深深地叹口气,还是把它接了起来。

“三先生,我——”电话一接通她就说,但对面气急败坏的大嚷比她更快。

“刘小姐,刘小姐,你这次必须听我说——我还瞒着老爷子,不能让他知道——钦钦他,钦钦他忽然——忽然从医院跑了!你知不知道他可能去了哪里?天啊,如果老爷子知道的话——”

他的话还没说完,插播电话的嘟嘟声又响了起来,是叶楚浩辰。

“刘姐!”他听起来比之前更惊慌,“天啊刘姐,他在你身边吗?你快问问他那贴是不是他发的——刚才丝路30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帖子!发帖者标注是Twilight,发帖IP也是S市!他说,他说……‘你已经拿走了我的一切,我认输了。为什么不来取走最后剩下的?’”

活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我一分钟也撑不下去了,我会等你两小时,如果你没有来的话,我只好收走留给你的礼物了。

我想要见你一面,在一切结束之前,你知道我在哪里。

“——你知道我在哪里。”叶楚浩辰勉强按捺着语气读完,“刘姐,那是他吗?他是不是要——要——要……”

哇地一声,他终于哭了出来,“到底出什么事了,他在哪里,刘姐,求求你告诉我,他在你身边,他就在你身边……”

“……别哭,”刘瑕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不许哭!”

她严厉的语气,让叶楚浩辰吓得马上停止了哭泣,但抽噎仍是难免。“现在该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刘姐?”

“先告诉我,这是什么时候发的贴?”刘瑕的声音依然稳定,但握电话的手却紧得泛白,她只等了几秒就吼,“告诉我!”

“7点半!”叶楚浩辰嚷起来,“七点半——就、就、就是一个小时、一个小时零五十九分以……以前……”

他忍不住又哭了起来,“我看到的时候已经是九点二十五了,你又,你又一直不接电话,哇……你又一直不接电话……”

刘瑕没有说话,她茫然地握着电话,仰头望向那轮圆月,它高挂天边,照耀这城市的每个角落,也许,只有它才能知道,沈钦究竟在哪,他身边的人,又是谁。

时间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意志力而停止,腕表秒针咔嗒咔嗒,分针缓缓一动一格:现在时间,九点半整。

#

‘嘀嘀嘀’,手机闹钟轻响,硕大的数字在屏幕上闪烁,9:30这几个字分外醒目,沈钦收回望着月亮的眼神,垂头关掉闹钟,扭头看看空荡荡的楼道门,他消瘦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含糊的微笑,双眼如死寂的恒星,再也燃不起一丝星火。

“还是没有来吗……”他说,转过身,俯视着身下小小的都市,登高一步,让强劲的夜风,吹拂过他的衣襟,“这也没办法……还好,这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

他闭上眼,双手慢慢地,慢慢地松开,展开手做出飞翔的姿态——

“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

低沉的嗓音,从楼道门后响起,楼顶的照明很有限,在楼门附近的阴影里,有人轻声问,他的语气,玄妙无比,似乎有些无奈,似乎又有一点点痛惜,还有一些些古怪的生涩腔调,“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King?”

沈钦的手重新扶上了栏杆,他回过头,“你来了吗?”

“嗯,我来了。”那个声音回答,“我来取走最后的礼物。”

“就像是你对米歇尔做的那样?”沈钦问,他定定地望着阴影,“清空她的银行账户,让她被查出学术造假,被MIT退学,她的家庭失去唯一一套住房,未婚夫和她分手,然后……在她患上抑郁症,自杀未遂之后,再在一场雨夜制造一起车祸,亲手收割她的生命……现在,轮到我了吗?”

“现在轮到你了。”声音肯定地回答。

“接下来是谁?”沈钦的声音反而出奇的放松,他甚至还笑了,“我母亲?我的死,也是对她打击的一环,所以我比她前?”

“接下来当然是你母亲。”声音也同意,“我之前也是这样想的——让你的死成为打击的一环,不过,现在看来,我的预估有些小错误,也许,你的死讯并不能对她造成太大的打击,不过那无所谓,反正,她当然也逃不掉。”

“……很公平。”沈钦评论,他回过身,又看看下方的万丈灯火,“所以,现在是结束的时候了,你打算怎么取走最后的礼物?如果——如果我现在翻身跳下去的话会怎么样?你会把它视作我最后的尝试和反抗吗?”

“我想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那个人慢慢移动脚步,从黑暗中走出,“嗨,King。”

“……嗨,霍德。”沈钦无奈地举起双手,慢慢地从栏杆上下来,“我没想到真的是你。”

霍德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甚至连话都是从齿缝中含糊不清地传出,但他端着枪的动作却很平稳,“啊,这么说,你真的怀疑我了,你把怀疑范围缩减到几个人?”

“四个,你,茱莉亚、安德烈、陈。”沈钦说,“后来我又把你排除了,因为你之前不在中国,我觉得你没有远程指导威尔森的本事……抱歉,一直低估你。”

“没关系。”霍德从牙缝中挤出回复,“现在,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沈钦在他摆手的动作中慢慢跪到地上,他抬起头望着霍德,缓缓露出一丝苦笑。

“……刘小姐,我很想念你?”他以商量的口吻问。

“真的很喜欢那个女孩,是吗?”霍德问,他的眼皮痉挛般地眨动,那是一种奇怪的眼神,滑稽又可笑,但也不无悲哀,像是他真心为沈钦的结局感到惋惜,“很可惜,她还是离开了你,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残酷,我们谁也无法阻止重要的人离去。”

“……是啊……”沈钦低下头,“但,心是不能控制的,是吗?即使她已经离开,即使她不可能听到,那也无法阻止我把最后一句话用来对着天空大喊——刘小姐,我真的他妈的,很想念你——”

忽然爆出的声音,吓得霍德后退了一步,沈钦忽然变换姿势,低空鱼跃,咕噜噜地滚进一边的排水阳沟,周围忽然响起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和枪械声,“警察!”

“不许动!”

“放下枪!”

“你已经被包围了!”

一队特警冲出,在数秒内完成了对霍德的包围圈,“手举起来!举起来!”

——而沈钦呢,他瘫着最近一段时间饿瘦的身体,掏出电话迫不及待地拨打了过去,才一接通,就迫不及待,炫耀又遗憾地说道,“刘小姐,好可惜,你刚才居然没有听到,我大喊想你的声音有多嘹亮,鱼跃的英姿又有多么俊帅……好啦好啦,闲话不说,总之,我们终于抓到他啦,叶楚浩辰没来找你吗?我真希望没有,这样就不会把你吓到……”

嗡嗡的背景杂音中,刘瑕尚未来得及回答,包围圈处的人群忽然爆出嘈杂声响。

“炸弹!”

“炸弹!散开!炸弹!”

“发现危险物品,散开,散开!”

沈钦把电话按在心口,探出半边身子看过去,正好和霍德的眼神碰个正着——他已经掀开风衣,露出了藏在下头的一卷卷C4,高举的右手中,不知何时已捏上了一枚遥控器。

“So……”他依然没有任何表情,但却再流露出了那滑稽而悲哀的眼神,霍德从牙缝中嘶声问,“圈套?”

沈钦左右看看,耸耸肩,初步判断,这些炸药绝对够把在场所有人送上西天。

“Yes?”他试探性地回答。

霍德果断说,“让刘小姐连线——我要和她谈谈。”

第98章BINGO?BOOM?

“那部电话。”

刘瑕当然很快就上了线——当你身上绑着一圈能把一群人的脑袋和官帽都送上天的炸药时,你的要求总是会很快就得到满足的。而霍德说的第一句话,也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他的超高智商,在不到一分钟的短短时间内,他已经抓住了关键。

“叶夫人的那部电话……在拿起它的那一瞬间,你就已经计划好了所有的后续?”

“并不是。”刘瑕回答得也极为快速和果断,她没有撒谎——撒谎需要时间,时间会让他不耐烦,她不想在这样的时候刺激霍德的神经。“当时我只想在叶女士上报失窃,你反应过来之前把手机给沈钦,让他试着反追踪你的一些信息。”

“那么,你是什么时候确定计划的?”霍德紧接着问,他开始换用英文了——这毕竟是他的母语。尽管依然面无表情,但他的语气充满了好奇,甚至还有一丝钦佩。“在沈钦回到叶家的那天晚上?那天晚上,手机被你扔在客厅……你进了房间以后,联系上King,和他商量好了全盘计划?但这并不合理,据我所知,King当晚整晚都在房间角落里缩着,整个房间里都没有能联系上外界的通信工具。”

“我没和沈钦商量过,因为无法肯定他在叶家有没有收到监控,至于你说的计划……它是在我发现沈钦已经离开的时候自然成熟的,事实上,它已经在我脑海中酝酿了好几个月的时间了。”

“……这么说,叶女士和你父亲的关系,对你并没有任何影响,当时的表现,完全出于你的演技?”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影响。”刘瑕合情合理的指出,“事实上,就和景云一再指出的那样,不管发生任何情况,我都依赖理性来判断,而理性地说,沈钦是因为什么认识我的,根本对我们的关系没有任何影响,我为什么要因为这点和他分手?又不是他促成吴总离开我母亲,我和他都是吴总与叶女士那段婚外情的牺牲者,我为什么要憎恨另一个牺牲者?憎恨这段关系给我唯一带来的利好消息?”

“……”电话那头一片沉默,刘瑕推门下车,一边走一边说,“这就是永远都在远程操控的劣势,‘亚当’,你看,我一直处在沈钦的监控保护之下——顺便一提,他的做法以后还真不能叫做过度保护,在黑客战的力度下,这种保护程度简直完全是合理谨慎。至少,它成为了我翻盘的关键——我一直在沈钦的保护之下,你能了解我的途径并不多,因为,我,毫无疑问,是个非常善于伪装的人。”

“而你,亚当,虽然你极为神秘,似乎是无所不知,但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你,在我们那看似不对等的交流中,你才是位于劣势的那一方,关于我,你几乎什么都不了解,甚至连肉眼建立的粗略印象都没有,而关于你,我已经了解得太多太多了。你们这些黑客,把自己的行踪保护得就像是公主的内裤一样坚不可摧,但却毫不介意地把感情行为满世界胡乱抛洒,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告诉你们,其实这样做,比暴露自己的物理行踪更加危险吗?知道了你在哪里,我未必能抓住你,但一旦知道你想什么……我就能钻进你的脑袋里——”

一边胡言乱语地拖延着对话时间,她一边快步走进临时指挥部,不少情绪激动的警察在四处乱窜,办公楼里剩余的人员正有序地从各个出口退出,张局叉腰站在台阶上方,沈三叔带着几个小弟和他纠缠不休,刘瑕用眼神和他打了个招呼,口型问,“应对方案?”

张局摇摇头,也用口型回答,“再拖延一点时间——”

刘瑕拉回注意力,继续话题,“——就像是控制着大鱼的黄吸虫,操纵你浮上水面,进入渔夫的网里。所以,是的,这一切都是我策划的结果,以及,不,我和沈钦并没有瞒着你偷偷联系,技术上来说,你们的确是在做同一张考卷,我并不是想说沈钦比你聪明啦……不过,从现在的结果来看,似乎不得不承认,至少这道题,他答对,而你却被题干信息误导,犯下了弥天大错。”

电话那头传来得意洋洋的笑声,声音很熟悉,无视张局和连景云、沈三叔的白眼,刘瑕唇边,不禁因此也跃上笑容,她永远不会对沈钦承认——起码现在不会,也许稍后私下……在沈钦至少半小时的撒娇之后,她会不经意地暗示,在分开的这段日子里,有时她的愁容并非演戏,而是因为思念沈钦。

笑声很快就中断了,也许是因为霍德的某个表示,不过,好消息是,即使刘瑕的言语有些调侃,他也并未生气——所有靠智力吃饭的人,都有个改不掉的坏毛病,那就是一定会对自己的错误寻根究底,正是这种本能让他们不断变得更加聪明,也因此,他们被这习惯控制得更深——也许霍德不是没猜到,刘瑕正在争取时间,但获取正确答案的渴望高于一切,他毫不犹豫地下令。“从开头说起,解释一切——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沈钦和你的潜在关系?所以才半点没有吃惊?”

“知道他有一度是我的继兄?不,我知道得只比你想得要早一天。”刘瑕说,她凑到电脑前,在一排执法记录仪回传的画面里寻找最合适的观察角度,天台上的场景模模糊糊地出现在眼前——霍德在包围圈中,一手高举遥控器,另一手则拿着手机,至于沈钦,他被安排在人墙后方,但维持在霍德能看见的角度,偷溜出危险地带的可能性不大。“但知道他因为某个特别的理由关注我?从我们认识的第一天起就有所猜测,且这怀疑在我们逐渐熟悉后变得越来越浓,我很早就在想,会不会和吴总有关,所以在知道真相的时候我其实并不诧异,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很早就在想?”这一次,用不可思议的语气发问的就不是霍德了,而是沈钦,“可……可在我们的相处中,你从来、从来没问过我这个!”

“我问了你就会说吗?”刘瑕唇边,蕴出微妙的笑意,“能说的话,会需要我问吗?”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似乎连沈钦都陷入了无语。刘瑕不再等霍德催促,便语速加快,开始介绍自己一路以来的心态变化。“刚开始受到监视时,我就想要知道沈钦的动机,他并非以窥私为乐的Stalker,一般来说,热衷和被跟踪者交流的Stalker,强调的是‘我一直在看着你’这件事本身,并希望欣赏到被跟踪者因此而来的种种负面反应。而沈钦每一次提醒我他在监控我,都是为了掌控我的行为,要求我按照他的规范行事。”

“这和他本人的性格形成鲜明对比,从接触中可以轻易地感觉到,沈钦事实上脾气很好,至少对他喜欢的人属于二十四孝……对不起,忘记你是外国人,属于百依百顺型的追求者。所以题面非常简单,一个脾气很好的人在事关人身安全的某些方面对你充满了掌控欲,恨不得你一直活在他无微不至的监控里,那么比起恐慌害怕,你更该做什么反应?是不是该意识到这个人认定你的安全已经受到威胁,而他不能解释理由,这是他的难言之隐。”

“考虑到沈钦特殊的性格,逼问只会对他造成不可测的伤害,而考虑到他的黑客实力以及处置犯罪事件的利落手段,还有那游走于正邪之间,非常有弹性的下限……如果连他都这么紧张,可见我受到的威胁并非我能独立应付,所以我不可能穷追猛打,以免他被我逼离,我只能在观察中猜测和寻找——想要解决掉你的心思,从那时候就开始确定。如果我是因为我自己的原因受到威胁,OK,那没什么说的,自己的恩怨自己解决,如果我是因为沈钦的关系被牵连,那么这种会因恩怨把目标放在无辜第三人身上的人才是所有矛盾的起点……事实是,你看,‘亚当’,我从来都不是那种偶像狗血剧的女主角,我不会感情用事,因为我本人基本上就没有什么感情。所以,整件事非常的简单,要结束被沈钦监视的状态,我该怎么做?发脾气?失控?和沈钦对立?不,最佳方案是和沈钦搞好关系,治愈他的种种心结,最后让他康复到、自信到可以告诉我真相的地步,然后我们再来一起解决所有矛盾的起源:你。”

“这之中当然发生了很多事,这条思路时而脱轨,时而猛地往前推进,随着沈钦逐渐对我敞开心扉,威胁的侧写也开始清晰:沈钦最大的心结就是他口中‘那个曾拯救过我,教会过我的人’,但他从来不提这个人,不像是他和别人交流时,满口的‘刘小姐’,所以我想这个人和他的故事没有一个太好的结局,他也从不提他的母亲,虽然他的监护权是归给了她,两人少不了接触,而且对所有的男孩来说,MommyIssue永远是心理问题的重要起源。所以,这两者是他的最大心结,他都采取埋葬状态。那么我想他认识我不是因为拯救者就是因为母亲,要解释清楚来龙去脉必须提起这两个Trigger,所以他才一直避而不提,考虑到叶女士现在的职业,以及沈钦在闲谈中泄漏的信息,我推断出拯救者就是那个让他进MIT读书,在FBI工作的人,那么和他有关的纠葛比较可能威胁到我的人身安全,因为只有在那个圈子里,沈钦才能遇到自己的对手。试想叶女士一个投资银行家要对付我能做什么?没有什么不是沈钦不能解决的。所以,现在就又有一个题面了,沈钦和拯救者现在的关系并不优良,他担心我的安全,他在近期内自杀过——我看到过伤疤,那么很显然,要么他和拯救者反目成仇——但这不太可能,沈钦并未自信到可以和父亲角色坚持对抗的地步,如果他有,那么之后精神世界也不会崩溃,所以,那就是因为他的关系,拯救者出事了,而有人要报复他,所以就瞄上了我。”

“从他说他在MIT读过书开始,我就在怀疑,是否我们的相识是因为哈佛和MIT的相邻关系,我在哈佛读了五年书,也许曾和他擦肩而过,然后,一个自闭宅对女神一见钟情,但却没勇气搭讪,之类之类的俗套前情。他可能因为羞怯,以及害怕被盘问,没有在一开始就告诉我这一点,但随着我们的关系的加深,心防降低,他会开始随意地提到MIT、FBI的细节而我从不追问……沈钦是个非常喜欢交流的人,相识这么重要的点,他判定能说了但却从不说,所以,和MIT无关,和他从事过的FBI工作无关,我又从不认识麻省的任何教授,那么这条线的几率相应降低,应该是和他母亲那边的心结有关了。”

“沈钦一直在监控我的网络活动,我也不想去贸然搜索什么,不过Lucy说,叶女士一直都在欧洲活动,和我产生交集的最大可能……嗯,思前想后,似乎这个点,还要落在吴总身上。只是我一直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交际,会让沈钦都关注到我——但这推理已经接近成型。所以那天早上,当我坐到叶女士对面时,一切疑问都有了结果,所有的拼图回归原位,我感受到的并不是惊讶,而是推理被印证的喜悦——我知道,叶女士一定对你说过,她从未见过我,从时间点上来讲,这也是合理的,我出门上大学的时候她和吴总早离婚了,并且因为和滨海的矛盾,只能常年在国外生活……是的,她从未见过我,但,我却见过她呀。”

刘瑕弯起眼笑了,“沈钦会因为母亲的离婚调查外遇对象,难道我就不能好奇,是什么激发了吴总的雄心壮志,让他忽然间兴起了如此决绝的离婚念头吗?”

“我看过叶女士的照片,只一次,很多年以前,甚至不知道名字,也刻意没去打听,放纵自己的好奇心也只要这一次就够了。但这已经足够让我认出她来,而叶女士精彩的表现也让我猜到了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如此具有掌控欲,和拯救者,对沈钦影响力更大的人肯定水火不容,沈钦对两个因素的回避是出于同一个事件,这个事件毁了拯救者和沈钦。所以他根本不愿提及母亲的名字,如果你一直以来在监听我们的对话,你就会发现,沈钦从没有提过叶女士,一次也没有——所以,他无法对我解释我们相识的因由。”

“好,一个小题接一个小题,现在,整道大题的谜面也清晰了:我已经知道,你对我的过去一样了如指掌,每一次沈家人放出的黑材料,都是你通过沈二指使,目的并不是要伤害我,而是要通过阻碍我们的关系发展伤害到沈钦,你希望沈家人在我们的关系中从中作梗,破坏他和老爷子的关系,同时我因为害怕继续被挖掘拒绝沈钦的接近,这两者都是要断绝沈钦的精神支柱——换句话说,你是那种喜欢在精神上消灭对方的凌虐者,这种喜好会影响到你的思考模式,只要有的选,你都会通过精神操控和暗中推动来达到目的,而我已经知道你的实力不逊色于沈钦,你能破解他的电脑,这就让抓到你变得很难。我该怎么让你化暗为明呢?怎么让你浮出水面呢?在我和叶女士的整场会面中,我都在思考这点。”

“你们这些黑客,都有监控关系者的习惯,这几乎是你们的本能,你之前也污染了警方的通信网络,所以我想,对于身负重任的叶女士,你没理由例外,甚至这种监视可能都是半公开的,因为,不客气地说,叶女士并不是太聪明,以她的年纪,她也不太会意识到手机被监控的危险性。所以,我可以利用叶女士的手机对你直接传递信息。此外,你肯定是知道叶女士和吴总的关系的,但你并没有在之前使用这个筹码——从你历次对黑材料的选择来看,你有由轻到重,始终保持有力筹码在手的习惯,所以,你认为这个筹码甚至比我杀害继父,沈钦连累安迪这些可能会让当事人精神崩溃的黑历史都更重要……那么,可以很容易地判断出来,在你心里,这个筹码有更特别的意义,不仅仅是‘会让沈家更反对我和沈钦’这个作用……你觉得它会击溃我的内心世界,就像安迪是沈钦的弱点一样,你认为这是我的弱点。”

“你是怎么会有这样的联想呢?我不禁自问——啊,我想到了,我和沈钦是在高洪杰的病房外谈到吴总的,看起来你很关心高洪杰的命运,因为他脱离了你的安排,成为了你计划里的意外,而这段对话是你在监控高洪杰时的意外之喜……对我们的对话,你理解出的只有这点:我非常介意我父亲,所以,这个梗的作用也许比你预想的更大。”

“——这就是所有的前置推理,解读出这些信息后,后续的部署就变得非常简单,最大的难点其实在于‘自然地保持你的监视’,如果我有和沈钦独处的时间,你就会对我们的决裂心存疑虑,不会现身得这么果断。所以一开始我就想用‘破解手机’为借口,把叶女士的手机带回去——幸运的是,在我回去以后,沈钦已经走了,这点对计划来说是很大的帮助,沈钦主动的进入了你的地盘,而且精神状态奇差,根本和我没有任何接触,现在,我们分别都清白地进入了你的监视范围里,对我们带来的信息,你已经完全放下了戒心。”

“那么,我该传递什么信息呢,你想要看到什么样的我呢?我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你当然希望看到一个被你操纵得团团乱转的傀儡,喜悲都被你不动声色的摆布,我们既是你安排中的演员,又是你计划的第一读者,想想看,在你的安排下,素来淡定冷静的我,开始和最好的朋友冲突、对吼,场面极其混乱、狗血,情感冲突激烈得就像漩涡……这样的表现,该让你有多么的满足?”

“等等!”连景云叫了起来,他几乎是不可思议地望着刘瑕,“所以,那天晚上,那天晚上,你——”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忽然提起你的心结?”刘瑕耸耸肩,语气无辜,但视线始终不离开画面中的霍德,她微微皱起眉:不管她如何巧舌如簧地鼓动气氛,尖刻挖苦、故弄玄虚……霍德脸上都没有一点反应可供分析,只有他的眼神还能证明他在听。“我不能对你说明真相,因为你不像我那么能演,而这个机会绝对不容错过,在连续N局被动应招之后,这一次信息优势,终于落到了我这一边。”

“接下来的事就非常明显了,你可以回味一下次日早上我和沈钦的对话——你最大的劣势就是,你始终不在现场,错过了肢体语言和微表情这两大信息来源,而光靠对话我可以轻易地将你误导和迷惑。沈钦一早上都在试图鼓起勇气告诉我,他和我认识的真正原因,这是我们间的最后一个秘密。而我也一直在从旁打岔,这种节奏上的打断,次数终于多到了让他感到不对的地步,他开始注意到我的暗示:我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我想要把事情一次性解决……也许他还没有完全明白,因为他的智力毕竟有限——”

“咳嗯!”屏幕边缘,有人响亮地咳嗽了一声,刘瑕唇边泛起笑意,但眼神依然不离霍德,她真正开始困惑了:如此的打情骂俏,是很明显的轻忽了,甚至近乎侮辱,霍德为什么还不动怒?难道他真的就完全不可能被打动?

“好吧,不管怎么说,在叶女士说出真相,被你操纵着完成‘最后一击’的那一刻,沈钦和我四目相对,就在那一刻,他完全明白了一切——我早就知道了,我一点也不在乎,我会一直陪在他身边,我要一次性把这件事解决……所有之前我说过的话,全都有了意义,就在你的耳朵前,我们完成了对整个计划的所有交流。”

“所以……”霍德突兀地打断了她的陈述,“那之后的一切,全是……表演?”

“当然。”刘瑕唇边的笑意加深了,她说,“钦钦?”

“到!”某人回答得可精神了。

“剩下交给你。”刘瑕说,见霍德没有反对,她关上麦克风,转身示意张局和连景云靠拢过来,双眉也逐渐深锁,“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很在意——”

#

“——剩下的当然都是表演。”沈钦得意洋洋地说,他盘着手,一副智者的样子,完全无视楼顶所有人或明或暗投注过来的注意力,口若悬河,“事实上,我觉得刘小姐的表演是多少有点浮夸了,那一跤实在是摔得很矫情、过分的刻意……我的表现,就要自然内敛得多,甚至可以说是本色出演。唯一的难点,仅仅在于我不能肯定你都有什么监视手段,所以必须时时刻刻都保持这种状态。我想刘小姐也是一样,在你还没浮出水面之前,我们当然不能互相联系,因为彼此都处于敌占区,任何通讯手段都不在安全,所以,我想她一直都在扮演绝情离去的负心女角色,而我就一直在扮演‘为伊消得人憔悴’,破碎而亡的痴心人。因为刘小姐很明确地告诉过我你要什么:你要我被伤害到体无完肤,你要消灭的是我的精神,之后才是肉体。她提示我去查你的MO,所以我去查了,而米歇尔的遭遇说明了一切,唯一的转机将必然出现在肉体到拐点上:你可以通过别人来远程消灭我的精神,但在最终消灭我的肉体时,你很可能会受不了诱惑,最终选择亲自出马。”

“所以,你在网络上公开使用TwilightKing的身份,让我意识到你距离彻底崩溃已经不远,你开始处处安排后事,显露出浓厚的自杀倾向……借着连景云来安慰你的机会,你和他取得了某方面的默契,他为你安排了今晚的埋伏,”霍德接上口,语气不再疑惑,反而相当肯定和流利,仿佛只是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这地点也经过精心选择,不会被我从各类监控中发觉不对……”

“BINGO、BINGO、BINGO……”沈钦戏谑地鼓起掌,但肩膀完全没放松,看似轻浮得意的表情下,双眼始终锐利地盯紧霍德的一举一动,“霍德,愿赌就要服输,现在,牌都摊到桌面了,在像个绅士一样认输之前,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没有了。”霍德缓缓地摇了摇头,对沈钦的挑衅,他也没有任何回应,甚至连嘴唇都没挑一下,依然从牙齿中嘶嘶地往外说话,“已经完全了解了,再也没有,任何话题要问了——谢谢你,你今晚表现得非常完美——”

他忽然扔掉了电话,一手绕到耳后扯下了什么东西,但沈钦无暇注意,事实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霍德的左手上,集中到了那个正被缓缓按下的激发按钮上——

在那瞬间,时间似乎比平时更慢,霍德的动作被固定成一格一格,他的手指慢、慢、慢、慢地揿向了按钮,无数人向他飞扑过去,躯体在空中飞腾,但——

‘咔嗒’一声,按钮被按下的声音,清脆地回荡在夜空里。

然后……

第99章第四重面纱

“哎哟!”

“我去!”

“老黄,你压着我腿了——”

“都往后退,往后退!嫌疑人身上炸药被你们挤爆了怎么办我草!”

“铐上了没有?”

“都别出声。”

“我铐了,我铐了!”

混乱一片的天台上充斥着大老爷们的鬼哭狼嚎,还有人体撞击的声音,在几秒内,场面几乎无法控制,但也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虽然不知为什么,炸药没被启动,不过大多数人目前还无暇去想这些,只有几个敏捷机灵的小伙子(也因反应速度快被压在了最下面)反应过来,敏捷地扑上去,把霍德铐住了,“不许动!把那个起爆器扔掉——”

“都——别——出——声!”

厉声的呵斥忽然放大,成为了天台上占据绝对统治的声音,沈钦站在人群边缘,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大吼,“全都别说话!”

人群纷纷惊讶地看着他——但也因为度过了最初几秒的混乱期,特警们很快都恢复了自我控制,几乎是本能地遵循了沈钦的要求,安静地快速退开,远离炸药,只留下一两个经过专业训练的人员在霍德身边控制,寻找着解除炸药的思路。而霍德也表现得无比配合,只是依然面无表情,双唇紧闭,像是丝毫都不关心自己的结局。

“……&*%¥……”分贝骤降之后,另一个低微的声音便渐渐地凸显了出来,声源似乎来自霍德身边,仔细听的话,是尖细的英语声,“%¥*#……”

正当特警们耳朵抽动时,沈钦已经露出了侧耳凝听之色——他忽然脸色大变,飞扑到霍德身边,丝毫不在乎他身上绑满的炸药,引发了一阵惊讶地呼喝之声,但他丝毫不予理会,直接从霍德脚下捡起了一个无线耳机,低头摆弄了一下,声量顿时放大了:一个明显经过变声的男声用英语说道,“Now,youcan……”

“……这是拆弹指南!”沈钦听了两秒就回头喊,“这是个只能通过遥控触发的炸弹……现在对方已经锁死了回路,所以你们只要把开关回路拆掉就安全了。”

两个暂且退到一边的拆弹专精人员都松了口气,但其余人的关注点不在拆弹这儿,脸上自然而然浮现了疑虑:对方锁死了回路……对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