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避开了苏铁的视线,那双曾经宠爱自己的眼眸如今布满怨恨。她没有办法与他对视,亲眼看着他被自己的执著逼到悬崖。她还在爱石磊,从苏铁回到她身边的那天起,她一直在演戏。

自欺欺人久了,她也分不清真假。石磊的留言,让所有真相水落石出。

Ja,你找那块石头是因为他,还是因为这是我买给你的?这是他最后的希望所在。

她不吭声,沉默让他们的未来显得无比苍凉。

“真是可笑,我居然情愿你能说谎骗我。”他笑自己,在那抹笑容中有冰冷的讥诮。

简眉被他绝望的眼神刺痛了,她出于本能得想伸手拉住他。苏铁侧身躲开,因为她的举动更加愤怒。

不要同情我,Ja!输了就是输了,我不要你可怜!扔下这句话后,苏铁转身大踏步离去。

高大的背影,在他匆忙的步伐中,显得苍白凄凉。

她真的失去了他!简眉颓然坐倒在沙滩上,流下眼泪。

她坐了很久,一直到肚子饿了才发现已经快中午了。她什么都没吃,难怪饿得胃痛。

苏铁不在酒店。房卡在他那里,她进不了房间。

简眉在牛仔裤袋里摸出一枚一元硬币,在街边的小吃店买了一个火烧充饥。嚼着撒了孜然粉的面包,她想起昨天中午丰盛的午餐。和苏铁在一起,她什么都用不着担心。

饿了,他会带她去吃饭;倦了,他会带她去郊游。他总是在她回头就能看见的地方,竭尽所能得对她好。

她给了他什么?连一句“我爱你”都不曾说过,一味享受他的宠爱。落到这个地步,完全是咎由自取。

苏铁的好一下子全涌上心头。她猛得站起身,她要去找他,真正重新开始!

简眉奔到石老人海水浴场。这几天苏铁一直在这里冲浪,她抱着一线希望在人潮中搜寻他的身影。

果然,他在那里!她向他跑过去,但海滩上到处是人,她根本跑不快。

“苏铁,铁树!”眼看他抱着冲浪板要去冲浪了,她连忙大叫他的名字。光顾着看他没留神脚下,简眉被一个埋在沙堆里的人绊了一跤,重重压在那人身上,同时发出了两声惨叫。

一双手搀扶起她,是苏铁。听到她的喊声,他刚好回头看到她摔下去。

“你没事吧?”他的关心让简眉热泪盈眶,她抓住他的手,结结巴巴说有话要告诉他。

他等着,却并无期待。

“苏铁,我想说,铁树,铁树开花了。”她想他应该听得懂其中的意思。

他看看她,笑起来很累的样子。这样的笑容她在石磊脸上也看到过,就在那天她告诉他决定留在上海。

Ja,这并不是我最想听的话。苏铁低下头,狠狠吻她。

这一吻仿佛是诀别,她恍然明白他的爱真的无法回头了。他为她流泪的时候,她该握住他的手,现在为时已晚。爱到尽头,覆水难收,千年前朱买臣说的真真切切就是爱情。

“苏铁,我……”她说不下去。

Takecare,Ja.他摸了摸她的脸,拿起脚边的冲浪板,向蔚蓝色的大海跑去。

涨潮了,强劲的大风作用下,海浪一浪高过一浪。简眉望着苏铁向最高的浪头冲上去,忽然有不祥的预感。

苏铁!回来!她边跑边高声叫他,但她立刻发现自己的声音被淹没在一片惊叫声里。

大浪将苏铁砸下了冲浪板,他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简眉停下,愣愣看着这一幕。

他们一起玩过“杀人”游戏,那一夜她杀了他。

在一百七十六天之后,铁树开花了。

苏铁死了。

她的谎言,杀死了他!

Chapter3C’estlavie(1)

Ja,我会永远爱你。

永远,哪里是尽头?

简眉看到自己笑着质疑他。“你忘了在奈何桥上,你说过不相信永远。”

“对于全人类来说,谁都不知道永远究竟有多远。但是对于个人,所谓的永远就是到我死的那天,我还在爱你。”苏铁总是找得到话用来狡辩。

她开心得看着他笑,那张微笑的脸渐渐消散在空气中。她惊慌失措到处寻找,四下皆茫茫。

她终于想起来,苏铁已经死了!

海岸搜救队在第二天找到苏铁的尸体。他安静得躺在沙滩上,祥和的表情似乎只是睡去,似乎只要她能像平时那样摇摇他就会醒来。简眉摸到他僵硬的手指,这个温暖她的男人已没有了体温。他离开了她,彻彻底底得放手。

她苍白着脸,眼泪在等待寻找结果的时候已流干。她哭不出来,心里有一个地方永远缺失一角。

永远会有多远?

终此一生,她都会记得自己杀了一个人。

简眉从黑暗中醒来。她躺在医院里,手腕的伤口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病床旁坐着来陪夜的母亲,李琼英疲累得打起了瞌睡,脑袋有节奏得前后摆动。

她不知道怎么向苏铁的父母开口,先打电话给双亲。才刚刚叫了一声“妈妈”,她紧绷的神经崩溃了,整个人瘫软下去。幸好旁边还有苏铁论坛里的朋友,一边着急叫人来照看简眉,一边快速将苏铁遭遇不幸通知了李琼英。

两对父母立刻买了机票飞到青岛。苏铁的母亲接到电话后马上就晕了,亲眼看到儿子再也不能醒来,更是哭得死去活来。苏铁的父亲强忍悲伤,红着眼圈安慰简眉这是意外,是老天爷捉弄人。

她听了,一言不发回到酒店房间后用水果刀割开静脉。多亏简行知察觉她神色有异,及时发现捡回了她的命。

简眉望着天花板发呆。划下去的时候,她想的是一命还一命。苏铁因她而死,她欠他太多。

假如时光能够倒流,简眉但愿去年九月自己留在上海,哪里也不去。这样她不会和他们相遇,不会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她情愿去相亲,情愿一辈子不明白情伤锥心刺骨如斯。

外面走廊上有灯光,昏黄的光晕。刺鼻的消毒药水和酒精的味道充满空气每一分子。朦胧中她看了他,站在浪花里向自己招手。她支撑着坐起来,轻手轻脚得下床。

苏铁,等等我,我来找你!

开门的声音惊醒了李琼英,门口的光亮让她发现准备出去的人是简眉。琼英慌了,本能得感觉异样。

小眉!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向女儿走过去。

妈,苏铁在叫我。你听到了没有?她侧着耳朵倾听,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叫“Ja”。

“你别胡思乱想,他已经死了。”李琼英在心里拼命念阿弥托佛,惊疑不定上下左右看看。谢天谢地,一切正常。

死了?搞错了!我明明看到他在对我笑。她固执己见,一定要出门去找他。

小眉,你认清现实吧!李琼英抓住女儿的肩膀,也不管半夜三更会吵醒别的病患大声叫道:“苏铁他死了,再也回不来了,你知道吗?”

简眉恍然如梦方醒,她低头看到手腕上包扎的纱布,那一刀划下去的疼痛比不上心头的伤痕。当心灵的痛楚大于肉体,你根本就不会考虑生死问题,她终于知道了答案。

妈,是我害死了苏铁。她看着李琼英,脸色惨白,淡褐色的眼珠闪着幽幽如鬼魅的光芒。他被我给石磊的爱逼死了!她坦然承认。

李琼英慌忙堵住简眉的嘴,母亲的神情告诉她,这件事到此为止,她最好保持沉默。

人死不能复生。无论多深的悔恨自责都不能换回苏铁,为了让所有的人都好过一些,她应该把苏铁的死当作意外。

简眉哀戚漠然得笑了。也好,就让我一个人承担良心的煎熬好了。

这是她应得的惩罚。

去青岛的飞机上,他坐在她旁边;回上海的飞机上,她带着他的骨灰。简眉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她看着底下蓝色的大海,有一闪念让飞机掉下去算了。可机上并不只有她一个人,那些人的亲朋好友都会伤心吧。

飞机降落在虹桥机场,苏铁的父母要把他的骨灰带回新家布置灵堂。简眉点点头,说明天自己就会去祭拜他。她为了苏铁的死自杀,在不明就里的人看来自然是情深意重。苏铁的母亲抱着她又哭了,说苏铁没福气娶她回家。

简眉的心痛到麻木,是她没福气做他的妻子。手机电话簿上两人的姓名已分别用“老公”、“老婆”替换了,奈何现实中他们再没有这一天。

李琼英和简行知送她去了苏铁那儿。她有很多东西都搬了过去,现在他的人既已不在了,她理所当然要搬走。苏铁的父母不介意她继续住,可是简行知夫妇怕她睹物思人再做傻事,坚持要简眉和他们一起回家。

打开门,家里仍是去青岛之前的样子。她在门口换鞋,拿拖鞋的时候看到旁边男主人的鞋子。这个人永远不会回来了,原来死亡的确是凡人能够看到的永远。

“爸、妈,你们坐一会儿。我收拾完就能走了。”她让父母在客厅等。

卧室里,简眉站在苏铁冲浪的海报前痴痴看着。她唯一想知道的是,在他失去意识之前,有没有原谅自己?

苏铁,对不起。她无声得道歉。

简眉未完成的稿件,下载的音乐都存放在他的电脑里。她打开电源,准备把自己需要的文件刻录光盘后带走。

光盘刻录机里躺着一张他新刻好还没拿走的光盘。看扩展名,是rmvb文件。她不知道是什么,点开来看。

Realone启动,她选了全屏模式。以为是哪部电影,但音乐响了半天还没见到片头。就在简眉不耐烦准备关掉时,她听到了苏铁的声音。

“Ja,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简眉不由自主在电脑台前坐下。画面上是她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头发,长江三峡的风。

“在奈何桥上,你对我说不相信永远。可是我看到你忧郁的神情,那时候我想,眼前的女孩一定在等待一个能让她相信永远的人。今天,当我制作着这些影像,我想起第一次看到的你,就象不放糖的卡布基诺,温暖舒适,但同时带着一点点苦涩。”

他用镜头记录下相识以来她的表情:忧伤、不满、快乐、满足。每次出去郊游,他都会带上DV。他说等他们年老体衰再也走不动的时候,可以用这些影像找回年轻时的记忆。

Ja,你是我的最佳女主角,我要拍的电影名叫《天荒地老》。最后的定格画面是帅气的苏铁。他对着镜头单膝跪地,变魔术似得从背后拿出一朵红玫瑰。

“嫁给我,简眉。”

她的眼泪掉下来,简眉咬住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苏铁用这样一种方式向她求婚,同时让她一辈子都不得解脱。

一次生离,一场死别,她不可能再爱别的男人了。

石磊和苏铁,用不同的离别让她的余生无法不惦念。

她走到客厅,央求父母让自己在这里住最后一晚。夫妻俩哪里敢答应她,非要简眉和他们一起回去。

好吧。她不再坚持。在卧室收拾抽屉的时候,简眉悄悄把一瓶安眠药放进皮包。

苏铁的网友在BBS上为他举办了一个葬礼。他的人缘极佳,跟帖的数字不断攀升。简眉一页页往下点开,看别人怀念他。

喜欢苏铁的女生不少。他有一张冲浪的照片在网络上公布过,一下子提高了BBS的人气,也引来一大群仰慕者。

帅气的外表,风趣幽默的谈吐,即便是在虚拟的世界同样受到欢迎。

她失去了他,后悔莫及。

简眉从皮包里摸出药瓶。两个月前他要她一起看恐怖片,结果她吓得失眠了。苏铁想尽办法都没用,只能陪她去配了安眠药。

那晚简眉吃了药,早早躺上床等着会周公。他过来凑热闹,躺在她身边哼《摇篮曲》给她听,美其名曰帮助她入睡。

“你好吵哦。”简眉堵上耳朵。他的声音低沉性感,让她睡不着了。

是你自己没有定力吧。苏铁坏坏得笑,揭开她的被子将她抱入怀中。

结果不知道是否安眠药最终发挥了药效,还是她连着几天没睡太过疲倦,她在和苏铁亲热到一半的时候就睡着了。

简眉不由笑起来,想起第二天苏铁忿忿不平的脸色。他谴责她在挑战他的男性尊严,然后分别打电话到两人的公司请病假。一整天,他们都消磨在床上。

她是他的卡布基诺,不放糖的口味。

她不清楚苏铁爱上她哪一点,比她优秀的女孩到处都是。弱水三千,他取得那瓢偏偏认定“除却巫山不是云”。

太讽刺了。生活总是同我们开这种愚人的玩笑。

简眉拧开瓶盖,倒出全部的药片。

苏铁,你等着我,我答应嫁给你的!她一仰脖,和着水吞了下去。

她的第二次自杀仍然未遂。李琼英半夜起床上厕所,结果听到简眉房里电脑还开着,想想不放心,她推门想提醒女儿早点睡觉。

门上了锁。琼英立刻警觉过来,叫醒丈夫合力把门撞开。夫妻俩撞进房的时候,简眉已昏迷。

送到医院灌肠洗胃,医生在洗胃室忙了半天出来,喋喋不休抱怨现在的年轻人动辄闹自杀,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骂一顿。

听医生还有心情抱怨,想来简眉脱离了生命危险,简行知夫妇只得连连向医生赔不是。他们也想骂人,但简眉脸色惨白得躺在病床上还没醒,只好自己生闷气。

简眉醒来时,李琼英抹着眼泪说决定送她去重庆。

“重庆?”她尚未反应过来,迷迷糊糊反问一句。

“你爸和我仔细想过了,以前反对你和石磊是我们不对。现在你这个样子,你还是去找石磊吧。”苏铁的死是简眉的心病,李琼英想来想去,觉得石磊是唯一能救女儿的人。到这个地步他们无计可施了,总不能一辈子提心吊胆过日子吧。

听到石磊的名字,简眉挣扎着从病床上起身。“妈,我不去重庆,死也不去!”她胡乱得挥舞双手,“我不要见他,我这辈子都不要再看到他了!”

琼英被简眉激烈的反应吓坏了,她赶紧上前想抱女儿。“好好好,我们不去重庆,哪儿都不去。”

“妈!”简眉抓住母亲的手,声泪俱下。“求求你让我死了算了,我活着和死了没有分别。你和爸就当没养过我这个女儿吧。”她想起昨晚看过的苏铁制作的DVD,痛不欲生。

“小眉,你这是怎么了?在青岛你答应我,会好好过日子。”想不到一回家她就变卦了。谁一辈子不会经历生离死别,怎么别人都熬得过来,偏自己女儿三番两次寻死觅活。“那是意外,小眉,苏铁不会傻到用自杀来报复你!”这或许是症结所在。

她松开抓着李琼英的手,缩到床角。苏铁,我答应过他不再爱石磊。她抬手去擦眼泪,哽咽着说道。我骗了他,他对我失望透顶。

小眉!李琼英真的后悔当初反对她和石磊交往。本以为简眉只是一时昏头,没想到她对石磊的感情那么深。

没用了,我再怎么后悔都没有用了。简眉的神情灰心绝望。我一辈子都会觉得欠了苏铁,我还有什么资格再去找石磊?

琼英挪过去,把她抱到怀里安慰。“小眉,你死了,妈也不活了。我辛辛苦苦把你生下来,不是要让你自杀。”

简眉伸出手,抱住母亲哭了。

简眉丢了工作。她迟到早退,即使坐在办公桌前也是失魂落魄终日。老板忍无可忍,赔了她两个月薪水请她走人。

她不吵不闹,安静得整理完东西离去。张丽萍送她到电梯门口。

Ja,人死不能复生,你别太难过了。丽萍唏嘘不已。苏铁请她吃过饭,想把兄弟介绍给她。这件事虽然没成功,但她对那个爽朗的男人印象不错,还和简眉开玩笑说自己也要休假去旅游。

谢谢。简眉笑笑,抱着纸箱走进电梯。

她整天泡在网上聊天。简行知气她不务正业说了她两句,她就出门去网吧上网。

没有父母在一旁管束她,简眉学会了抽烟。她现在的样子,和当初石磊、苏铁认识的女孩完全不同了。

她烫了大波浪的卷发,染成夸张的火红色。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蒙上了一层凄迷,空虚倦怠。她抽烟的姿势有一种沧桑的媚态,仿佛看破红尘却仍旧沉沦,自我放逐的感觉。她在网吧认识的几个姐妹每次去泡吧钓凯子,必定要拖简眉一起去。

她们常去一家叫做A21的酒吧。老板Gary是个帅哥,有个同性爱人。最初简眉的一班姐妹还肖想过Gary,但看到他的另一半后纷纷打消了主意。她们还向简眉抱怨,为什么这年头的帅哥不是别人的老公,就是同性恋。

简眉点了一支烟,看着袅袅上升的烟雾淡淡一笑说,或者就是死了。

六月十二号晚上,欧洲杯揭幕战。简眉坐在酒吧看球时,想到了苏铁。早在三月初他们就说过要一起看球。他喜欢荷兰,而她喜欢意大利,为了哪个球队能拿冠军争得不亦乐乎。

她让Gary开了两瓶百威,一瓶留给苏铁。

简眉几乎每天都到酒吧看球。她白天在家睡觉,晚上吃过饭后去网吧,到球赛快开始前出现在A21。她总是坐在离电视机最近的位置,开两瓶啤酒。